她是那么努力想保持平静的步伐,心头却有大团大团的幸福膨胀,脸上不禁笑意盎然。

两人来到窗台上,白色的窗帘在身后翩飞,隔绝旁人视线。

千夏激动地握住他的双臂,欢欣道:“邱珞你还好好地活着!太好了!你是怎么逃生的呢?可是我在朗厄里尼港边住了半个月,每天晨昏都会去海边,你没有看到我吗?”

邱珞淡淡地笑着看向她,月华洒在他身上,迷离梦幻。千夏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一切都好像是在做梦,她做了整整半年的梦,今天真的梦想成真,他回来了,回到自己的身边…

千夏抱住他,将脸埋进他怀里,汲取他身上的香气和温暖,如果可以,她希望时间永远在这一刻凝滞。

可是,头顶上,清冷的声音在笑,“未婚妻?你们又准备结婚了?看来我回来得不是时候嘛。”

“因为父亲想在临终前看到我出嫁,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她突然噤声,抬头和他对视。他的眼底凝寒成冰。

“好孝顺的女儿。言千夏,这就是我回来后你带给我的惊喜啊。”

“我现在还可以喊停…”她做一下言启烁的思想工作,改成她和邱珞的婚礼即是。她对不起的人,恐怕仍是周瑾瑜。由于在思考,她回答得有些慢,被误会成很犹豫的样子。

“不,”邱珞笑得妖冶,眼底生辉,“你嫁给他。我要你在我的面前嫁给他。”

“你是故意这么说的吗…”她的心,缓缓下沉。为什么她觉得,那个冷漠无情、善于伪装的邱珞又回来了?他们之间为什么又回到原点?不是已经破冰相融了么?甚至已经生死相依了…

为什么会这样…她盼了那么久的重逢,却是以这样的方式,以这样的场景,以这样的结局。

言千夏转而问道:“那你为什么回来?”

“我回来是问你要那四块宝石的。”他的嗓音如此清冷,好似没有一点感情,好似只是在谈一桩生意。千夏的视线对视上他的眼睛,翠绿色,轻易迷惑人陷入华丽的梦境。

“宝石?在,我有好好地保管。”

“给我。”

“当然可以。但是我现在不能和你一起去找宝藏,爸爸的身体很糟糕,我必须陪他过完这段日子…”

“那我一个人去找。”

“什么?”千夏惊诧,想在他眼中发现什么,却一无所获,“你不是当初要我陪你一起的吗?”

“全球顶尖的珠宝鉴定师有很多,我可以找到替代的人。”他弯起的嘴角夹着残酷,夹着玩味。

“邱珞,你不要太过分…”

“我要的只是宝石。”那双漂亮的眼睛,不带半分感情。

她双手紧握成拳,那声音像是从齿间磨出来的,“我已经警告过你不要太过分了!”她突然提步上前,拽住他领带,垫起脚尖吻了上去,那般浓烈的眷恋,随着唇瓣相出,口舌相缠,缱绻无垠。

他睁大眼睛,翠绿色的眸子倒影着清朗的月辉,那般不正切。

洁白的窗帘翩飞,摇曳出华美的轨迹,在空中撞击退向两旁,露出一瞬这唯美的风景,正落入一双深沉的琥珀色眸中。

那双眼睛,愈发深沉清冷。

风止,窗帘随之翩翩静止,铺展到瓷砖地上,严实地将大堂隔绝。

她笑起,眼底有隐隐的悲伤,“我现在改变主意了。宝石我不会轻易给你,想要,就努力从我手里套过去。还有既然你不介意,五天后我会和周瑾瑜在圣彼得大教堂成婚。欢迎你届时前来观礼。”语毕,千夏转身离去,心口酸涩痛楚,她努力在脸上隐藏自己的情绪。

邱珞突然伸手去扣住她手腕,却差了一秒,两只手相错而过,她已经掀开帘子走向大堂。

有时候,就是这么简单地错过了。就在这一瞬,言千夏已经错过了邱珞,周瑾瑜已经错过了言千夏。

宿命爱情

周言两家的盛世婚典,隆重程度毫不亚于王室大典。政府特地划了专用车道,以保证当天庞大的送亲车队不堵塞交通。

各路媒体也纷纷云集,各家采访车在路上你追我赶,互不相让。

圣彼得大教堂敞开大门,教堂内完全无法容纳如此多车辆。教堂前两条街被封路,作为路边天然停车场。

满天的花瓣和丝带翩飞,围绕着圣彼得大教堂的一大片光秃土地被小花童竹篮里的蔷薇花瓣完全铺满。

千夏被扶着下了劳斯莱斯婚车,白色的纱幔遮在眼前,仿佛整片世界都浸泡在瑰丽的童话里,纯爱虚幻地令她无法对焦。

左边的女孩扶着她往紧闭的教堂正门走去,身后随着她的步伐,八个小天使装束的孩子分成两列为她提起长长的裙摆。

教堂的大门从两边打开,她逆光站在门口,只能依稀看到巨大的圣母玛利亚雕像和满堂宾客。

言启烁坐在轮椅上,容光焕发,伸出一只手递向她。千夏微笑着伸出自己的手,他牵着她一步步走向周瑾瑜。

她逐渐看清,这个教堂是如此恢宏巨大。完全不同上次,只有周言两家亲戚到场,今天几乎所有社交圈里的名门望族尽数赶到,全部正装出席。

终于走到了尽头,一身白色西装的周瑾瑜从言启烁手中接过她的手,温柔地紧紧握住。

言启烁被人推到右前方观礼,满脸难掩的笑意。

穿着黑袍的神父带着《圣经》走到台前,目光中充满仁慈爱世。

和上一次记忆中一模一样的顺序,神父开始宣读祈词。全场安静肃穆,神圣至极。祈词颂毕,神父环视一圈问向众人:“在婚约即将缔成前,若有任何阻碍他们结合的事实,请马上提出,或永远保持缄默。”

教堂安静地,使得前者的脚步格外清晰。

千夏回眸,见到从门口逆光走来一男子。金色的发,绿色的眼,黑色的欧式军大衣,想不引人注视是那么困难。

他对千夏微微一笑,然后入座在旁边的观礼席上,带着黑色皮手套的左手习惯性地玩转雀翎扇。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平凡的看客,只不过迟来了几分钟。

“那么,周瑾瑜先生,”神父继续问,“你是否愿意娶言千夏小姐为合法妻子。从此照顾她,爱护她,无论贫穷或者富有,疾病或者健康,相爱相敬,不离不弃,直到死亡将你们分离。”

“我愿意。”握着千夏的手微微加重力道,透露了他心底不安的秘密。

“言千夏小姐,你是否愿意嫁于周瑾瑜为合法丈夫。从此照顾他,爱护他,无论贫穷或者富有,疾病或者健康,相爱相敬,不离不弃,直到死亡将你们分离。”

彻底的静谧。

千夏抬眼,浓睫微颤。事情终是走到这一步。

周瑾瑜身后不远处,言启烁正坐在轮椅上满含期盼地看着自己。只要她说愿意,她就完成了他的心愿,从此嫁入豪门,景瑞永立不败之地。

却又觉得有段视线投射在自己的背上,她甚至可以想象到,他左腿覆在右腿上,扇子抵着一侧脸颊。那双微微眯起的眼睛,笑得多么危险。仿若在说,有本事你就嫁。有本事你就当着我的面嫁给他。

她突然很想笑。言千夏,你竟把自己逼到如此地步。现在,到了认赌服输的时候了。向命运低头吧。从此以后,你就是周家的少夫人,去享受荣耀吧,这样就可以麻痹自己,爱情早已从生命中拨离了。

“我,”千夏艰难地开口,“愿…”

“哐!”言启烁突然从轮椅上翻倒,整个人狼狈地伏在地上。

“爸!”千夏尖叫,纱幔掀起抛向后,提起裙摆立马冲过去,周瑾瑜也跟着追去,现场突然爆发出巨大的议论声。千夏将言启烁抱在怀里,高喊道:“快点送他去医院啊!”

新郎、新娘和老丈人都去医院,整个大堂内哄乱成一团。唯独邱珞轻笑,俊朗高大的身影逆光走出教堂。

这新郎和新娘,都不会回来了。

言千夏和周瑾瑜换下礼服穿上便装,分坐在病床两侧。言启烁经过抢救后,生命虽然脱离危险,却四肢麻痹,双瞳浑浊没有焦点。他带着氧气罩,努力地呼吸,挣扎着活下去。

千夏心疼地握住他的手,不管他听不听得到,在他耳畔说:“爸爸,你醒醒好不好?我都要结婚了,你怎么还是倒下了呢?爸爸,你振作起来。”眼睛酸涩,她看到他头发花白,头顶光秃,脸上布满深深的皱纹憔悴不堪的样子,心中不忍,“爸…到底要我为你做什么…”

周瑾瑜同样凝重忧郁地看着言启烁,握着他的另一只手。

“爸!”她的脑中突然划过一个念头,“我把阿姨带到你面前来,好不好?我把林兮蕊带到你面前来,所以你努力地支撑下去好吗?”

听到“林兮蕊”三个字的时候,言启烁微微转过脸颊,浑浊的眼仿佛有了焦点。

千夏喜极而泣,医生说已经找到适合移植的心脏,正在进行各方面的检测,待言启烁病情稳定就可以做手术,虽然成功的几率仍只有30%。

林兮蕊,不管她再不情愿,千夏决心一定要说服她,就在这一个月内!

良久后,周瑾瑜和言千夏都退到病房外,她开口道:“对不起,婚礼中止了。”

“没有关系。”他淡淡地回答。

“我马上就准备动身前往美国。一个月内说服林兮蕊回国。”

“要我陪你一起吗?也许我出面事情会好办些。”

“不用,我有办法说服她。”什么办法,她边走边想。只是不想麻烦周瑾瑜。

“那么,”他顿了顿,有些颓然道,“等你回来后,我们还把婚礼进行下去吗?”

她的呼吸也跟着停顿,心里有个声音在说不要,她不要。千夏迟疑着不回答。周瑾瑜接着道:“算了。回来再谈吧。”

他的视线微微沉下,嘴角敛起淡笑。突然之间,他身上弥散的高傲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窗台上的那一幕跃入他脑中,既然她爱的不是他…这距离日后也将越拉越大。

有些事情,因命运而错失,因高傲而成全。

“对不起,总给你添麻烦。”她想说些什么,弥补心里的愧疚,“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有罪的人不是你,”周瑾瑜轻轻一笑,目光深长,“有罪的是我遇到了你。”

她抬眸,和他的双瞳对视。

这样高贵而绝世独立的男子,若不是因为她和邱珞曾经爱得那么壮烈,恐怕她真的会对他动心吧…

千夏谢绝了他的车,裹紧冬装大衣上了出租车,直奔李御城住所。

市中心寸土寸金的别墅区,英式花园洋房,满园的蔷薇花在冬天凋零,萧索的东风刮向光秃秃的沥青土地。

自报家门后,铁门打开,她步入李宅。

陈佳芸前来迎接,接过她的外套挂在衣架上,室内暖气充盈。

“来找我的还是找邱珞的?”陈佳芸直接问道。

“邱珞,找他谈事情。”千夏也直言不讳。

“他在二楼打桌球,看上去心情不错的样子。”

一句心情不错,偏生无限暧昧的韵味。

“好,谢谢你。”千夏直奔二楼,打开桌球室的房门,瞧见邱珞正站在桌边喝红酒。

黑色的军装外套随意地扔在沙发上,他身上只穿白色衬衫,黑色细长的领带松松垮垮,无限慵懒,黑色的紧身长裤衬得双腿修长而充满力度。

喝了一口红酒后,他把酒杯放在桌球台的一角,继续打球,目光精准,彩色的球一个接一个落入洞中。好似他看中的猎物,没有一个逃得过他的算计。

“邱珞,”千夏进入房间,反手关上门,走到他身旁,“我来跟你谈一笔交易。”

从千夏进入这件房间里,他压根儿没有正眼瞧过她,仿佛完全被桌球的乐趣吸引,打了几杆后又喝上一口红酒,好不惬意。

“你帮我说服你的母亲,回中国来,见我父亲最后一面,我就把四块宝石给你。”

他依旧无视她的提议,漂亮的推射,黑色球三回转折后进洞。手伸向红酒杯,却被千夏先一步夺过,“我现在在跟你说话!”于是,邱珞微微侧目,风华涌在眸间,轻笑的时候却充满阴谋的危险气息,“你真的以为我没法拿到你手里的宝石?你真的以为我会受制于你?”

“我知道,只要你想要,有的是办法。但是大家何必拖延时间呢?对你而言,请你的母亲回国一趟是易如反掌的事情。”边说,邱珞向她走来,笑得纯洁无害,“那我给你一个机会,你现在把那颗3号球打进洞里我就考虑帮你。”

言千夏这辈子从没有打过桌球,三号球的位置正在当中,她毫无解决的思绪,却硬着头皮接过桌球杆,刚才看了几回,大概摆出了推杆的姿态伏在桌边,却始终不敢推出这杆。

她心里很清楚,进洞的机会机会几乎为零。

正当她踌躇的时候,邱珞的右臂从她背上穿过,双手覆在她手上,调准杆位方向,突然球杆猛然推出,“嗙”得一声砸上4号球,4号撞3号,两颗沿着90°直角路径同时进了左上和右上洞眼。

她刚想问,你故意帮我?你答应了?邱珞却先问她,贴在她耳边轻声地问:“如果言启烁不从轮椅上跌倒,你真的打算嫁给周瑾瑜?”

“既然你不爱我了,那么我就嫁给爱着我的人。”

“千夏你不乖,又套我话。”邱珞轻笑,站起身,千夏也跟着起身,追问道:“你答应了吗?帮我把林兮蕊叫回来。”

“我只是她眼里花天酒地的公子哥,我叫她回来看病床上的言启烁,她会当我疯了。”邱珞用酒精海绵擦了擦球杆顶部,嘴角残忍而轻挑地扬起。

“你真的…无动于衷?”

“我可以陪你一起去美国,不过只在一旁看着你努力,顺便看着你失败。”

她倒抽一口气,转瞬冷笑道:“好,我接受你的提议。”

一场风起云涌的暗战再次开幕。

她的条件(上)

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声,来自中国的波音客机抵达肯尼迪国际机场。

千夏和邱珞带着行李从头等舱中走下,出了关检,来到人来人往的机场内。

突然邱珞的手机铃响起,两人停下步伐。他留下行李往外走了几步去接电话。

冬日里稀薄的日光透过头顶一格格蓝色玻璃洒下,千夏微微眯起了眼,在原地等他。突然有个女孩擦过她身边时撞了她一下,两人抬头纷纷对视了一眼。

同样的黑发黑眸,有着别样的亲切感。

对方先用英语道歉。

她说没关系。这个女孩看上去十七八岁,和身旁二十五六岁样子的男子站在一起很相衬,一对俊男美女。只不过她早已经审美疲劳了。认识邱珞后,她潜意识里便觉得越是美丽的东西,背后的刺蔓越尖利。

他们刚要走开,突然女孩子“啊”地一声叫了以来,原来是她的一簇黑发缠在了千夏白色水晶天鹅的胸针上。

“呜…”女孩子漂亮的眼睛仿佛要拧出水来,惹人怜惜。

“怎么那么不小心,”男子温柔地说她,用的是中文,转而对千夏微微一笑,用英语道,“小姐,可以麻烦你把胸针解下来一下吗?”

这个男子第一次正式自己。干净的短发荡在额间,衬着琥珀色的眸子清俊明亮。微微弯起的嘴角,上扬的弧度恰到好处,斯文秀气。

“好。”千夏将白色天鹅从大衣上解下,他的右手接过。一双漂亮的男人的手,骨骼分明十指修长,金色的发丝滑过过他的指尖,三两下他便解开了结,还给千夏胸针。

女孩子撒娇似得挽起他的手臂紧紧依靠,看来两人是一对热恋中的情侣。两人礼貌地道别后离开。千夏望着他们的背影微笑。

眼神里,有自己都察觉不到的羡慕。

“看什么呢?”邱珞打完电话回来,眉眼冷峻。

“没什么,我们走吧。”千夏跟着邱珞的步伐走到机场外。跑车已经等在公路上,两人上了车直奔希尔顿酒店而去,邱珞早已订好了两间penthouse。

他们住在宾馆里倒了一天的时差。千夏上网查阅大量关于林兮蕊改嫁的华裔玩具大亨陆家的资料。第二天下午三点,千夏决定出发去陆宅,找林兮蕊谈话。

“咚咚。”她扣了两声门,过了一会,不急不缓的脚步从门对面传来,邱珞打开了门,却只拉开到45°,人挡在门口,显然不欢迎她进入。

“我准备去找林兮蕊谈谈话。你陪我一起去吗?”千夏开门见山地问。

“呵,”他冷笑,“你忘了?我是来看你怎么失败的。为什么我要陪你去?”

“可是富人区我不认识路。”

“你可以坐出租车。”

“富人区在山上,还需要找路,还不如自己开车。”

“那你自己去吧。”邱珞从口袋里掏出车钥匙,往她面前一抛,千夏下意识接住。见她拿了钥匙,邱珞反手关门,发出“嘭”得声响。

钥匙在手中握紧,凹槽磨着皮肉。

千夏满脑子都是他冷漠的眼神,边驾车边走神,不知不觉间迷失在山路上。这富人区为什么要建到山顶上去?眼前的岔路越来越多,就算她跟着路标,也觉得自己已经转了好几圈。冬季的白昼又特别短,这才过六点,天就黑了。然而,最最恐惧的事发生了——车没油了。

她下车,站在路边,等待有人经过能让她搭便车,或者分她一些汽油。可是等了近半小时,连只轮胎的影子都没见到。满天的雪花吹得天寒地冻,她抱紧自己的大衣哆嗦。抬眼间,山顶上一栋栋别墅鳞次栉比灯火阑珊。想来这距离也不算太远,徒步的话兴许能在一个小时内到达。

千夏开始在布满积雪的山路上徒步行走。就算把大衣的帽子翻起,可是寒风仍从容地沿着脸颊滑过,像一把把刀刃,在她脸上划来划去。山里的冬天,格外萧索。

雪花越来越重,压着大衣,如果现在她面前有面镜子,她恐怕会看到镜子里的自己跟个雪人似的。双腿已经麻木地没有知觉了,像是假肢一样抬起又落下。睫毛在风中颤栗,睁也睁不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