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为什么要去这里面做头发呢?”

“我今天迫不及待地要改变造型。我准备把头发染黑拉直,大概需要四到五个小时。你愿意陪就陪在一旁好了。记得叫你手下先把我的行李送回家。”千夏笃定一笑。

“言千夏你是故意的。”

“我本来就是故意的。”

“我只是想早点送你回家。”

“抱歉我无福消受你的恩惠。不要跟着我,我想静一静。”千夏径自走向美发沙龙,周瑾瑜只是看着她的背影没有追来,她在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幸福,是太遥远的东西。她不敢去想,更不敢接受别人。邱珞最后深长的眼神还清晰地残留在记忆里,她有时候甚至会想——

言千夏,为什么你当初不和他一起死呢?你怎么忍心,让他一个人葬在冰冷的海底,承载万年的孤单…

理发店门口几个发型妖异的年轻男子上前调侃道:“美女好!美女做头吗?里面请!”

几个人带着她往里面走,她坐在一张软沙发椅上,面对着镜子,看到自己脸颊苍白得病态。

“美女要做成什么发型?”理发师带着工具箱来到她身旁。

“染黑,拉直。”

“呀,这么一头漂亮的卷发,实在太可惜了。”男子惊呼,修长的手指捧起她的头发,穿过柔美的发丝。

“染黑,拉直。”千夏复述一遍。

“那要什么牌子的药水呢?我们店里有很多很多,日本的,美国的,韩国的…”

“随便你,别再问我了。”

“好好好,我一定帮你把头发做得漂漂亮亮的!”

五个半小时后,整个发型完成,镜子里的自己,一头黑色的直发看上去更加有神,不似卷发柔弱。原本的卷发长度已经靠近腰部,这次把头发剪短了15CM,长短正合适。

“谢谢,麻烦你了。”千夏对理发师微微一笑,到柜台结了账。

走出发廊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已经深。一阵风吹过,还带着染发膏香料味道的长发被风吹起,遮着半边脸颊,千夏边走边绾起耳边飘飞的发,抬眼间,居然看到周瑾瑜仍靠在盖拉多车旁。他侧着身正在打电话,回眸间见到千夏,马上挂了电话。

千夏一步步走向他,没想到他真的等了自己五个多小时。

“回家吧。”他淡然一笑。

“周瑾瑜,”她喟叹,“你是那么高傲而高贵的人,不要对我这么好,继续高傲下去好吗?”

“现在已经不是当初我们同居冷战的时候了,千夏,我不想再和你有距离。还有,”周瑾瑜弯起漂亮的眼,“头发做得不错。”

千夏沉了一口气,黑色的发丝衬得下巴更加窄小,白皙的脸颊更加憔悴。周瑾瑜为她打开副驾驶座道:“今天先送你回家吧。你好好休息。”

晚上九点,千夏回到了言宅。

管家见她一头黑发,脸色苍白,差点认不出来。千夏对他笑笑,“爸爸睡了吗?”

“不,老爷正在偏厅里抽烟。”

“我知道了,谢谢。”千夏将行李交给他后径直走向偏厅。

橙色的灯光下,言启烁坐在沙发上抽雪茄,眼神带着伤痛。他两鬓发白,脸上的皱纹也深了几分。

离家的四个月后,千夏发现自己的父亲如此苍老,心头一痛,轻轻道:“爸,我回来了。”

言启烁抬头,看到一头黑发的千夏,微微诧异,“回来了。回来了就好。坐吧。”

千夏坐在他对面,仿佛能感受到他身上的孤独感,更加愧疚,“对不起爸爸,我当时走得急。现在我回来了,不走了,会一直陪你。”

“没事,年轻人都去外面走走也好。”

“爸…”

“我前几天去了趟美国,”言启烁接着说道,“我去追兮蕊回来。景瑞危机已经解除了。爱我的人也好,爱我的钱财也好,无所谓了,她陪着我就好。”

“然后…阿姨没有回来?”如果林兮蕊知道自己的儿子才是真正的珠宝富豪,当初还会不会这么急着离婚呢?千夏不禁在心里笑这个追名逐利的肤浅女人。

“很巧,赶上她再婚典礼。跟一个美国华裔玩具大亨,七十多岁的老头子。”

“爸,大不了你也再娶其他人啊。我不介意的,你就算找比我还小的女孩子结婚我都不介意。”

“可是我只喜欢她啊,千夏。结婚典礼上,我想带她走,她拼了命地甩开我,然后新郎官的手下打了我一顿,”残酷的笑浮现在言启烁嘴角,“后来我在病床上躺了两个月。”

“爸,没事了,我回来了,以后景瑞的事情都交给我,你可以去旅游,去散心,找一个好女人陪你过日子。”千夏又心疼他,又气愤林兮蕊薄情无义。

“我今晚说多了,反倒让你这个小孩子担心了,”言启烁哈哈大笑,“你刚下飞机,一定很累,去泡个澡放松下吧。”

“嗯。”言千夏和言启烁道别后离开了偏厅。

由于倒时差,千夏睡到第二天下午三点多。景瑞晚上六点下班,她仍是赶去景瑞总部。早一点回到原点,生活也早一点趋于平静。

车在总部门口停下,千夏出了车门后,闷热的空气一下子就攀上肌肤。抬头见到景瑞对面拔地而起的“李御城集团总部”字样的玻璃大楼,她突然感到心口一闷,呼吸停滞了两秒钟。

就算自己不去想,就算自己努力地面对生活,有关邱珞的点点滴滴如同一样缜密的蜘蛛网,铺天盖地侵染她的世界。

既然这样,那就去见一见故人吧。

千夏没有去上班,而是把陈佳芸约了出来喝下午茶。

陈佳芸仍是那般妖艳出挑,紫色的无袖连衣裙,胸口的边纹上镶满碎钻,脚上踩着一双10CM高跟鞋,眼睛涂成小烟熏。她从对面李御城总部娉婷而出,像一只翩翩展翅的蝴蝶飞到千夏面前。

“你说员工们看到咱在一起,会不会下巴也掉到地上,”陈佳芸对千夏朗朗一笑,“我们两家在商场上可是劲敌呢。”

“走吧,”千夏挽起她手臂,“去喝下午茶吧,我的劲敌。”

街尾的茶餐厅二楼上座,言千夏和陈佳芸面对面而坐,桌上放了几杯清茶和点心。千夏刚想从她那里套点邱珞的消息,也许他还生还了…不料陈佳芸居然先问道:“你知道邱珞去了哪吗?”

“邱珞,你怎么问我呢?你是他的首席秘书啊。”

“五月份以后,他就再也没有联系过我。我也找不到他,不知道去哪个国家了。”

心头被扯得一阵阵疼痛。只要一回想起在丹麦的那两个月,千夏和邱珞之间的试探,斗嘴,亲吻,故作冷漠,热烈相拥,生死相离…就像有一把锥子,在不断地敲击心头柔软的地方。

“我也没有找到他。”千夏垂下眼。

“啧,他都消失了,是不是要把‘李御城’集团让给我呀。”陈佳芸笑了笑,喝了口茶。

“你想要吗?”千夏跟进,试探。

“想,当然想,”陈佳芸大方承认,“但是我没那个胆。我斗不过那个男人。还是继续当第一秘书吧。”她俏皮地摊手。

“那要是过了几年都没有邱珞的消息呢?”

“这样啊…”陈佳芸一手托腮,作思索状,“再说吧。到时再说吧。总之我现在是没那个胆子。”

“呵呵。”千夏笑了,这陈佳芸真是个实在人。

“千夏,你回来了,是不是准备和周瑾瑜结婚了呢?”

“怎么会这么问。”她脸上的笑僵了下。

“你要是不拿下这个男人,会是你一辈子的损失哦!”

“那就让我损失了吧。”

“呀,”陈佳芸嬉笑道,“你真的不要?那我可要去追他了哦!这男人有钱有势有貌,正和我胃口!”

“哦,你去追吧。”

“千夏你真没劲!”陈佳芸佯怒,“一点都不生气的样子。好吧,我刚才只是开个玩笑。周公子哪是我这种平凡女子可以染指的?”语气诡异。

“佳芸你找到男朋友了是吧?”千夏的一句话令陈佳芸塞进嘴里的点心噎在喉间,瞧她惊诧的样子,千夏更加确定,“原来真有了。”

“很明显啊?”

“恋爱中的女人会年轻十岁。原来的你可不是这个样子。”

“原来的我是什么样子?”

“呵呵,原来的你,身上怨气很重。”

陈佳芸挑了下眉,“好吧,恋爱的力量是伟大的。千夏,现在我觉得你身上的怨气倒真的很重呢,早点恋爱,嫁人吧!时间差不多了,我还得回一下总部。先走了。”陈佳芸微笑地招了下手起身,踩着猫步离开,千夏坐在窗边继续喝茶。

怨气?千夏不禁冷笑。陈佳芸好锐利的眼,一句话就戳痛她的心。她确实在埋怨这个世界,为什么如此轻易就夺走一条生命。千夏却不知,另一场劫难正在前头等待着她。

窗外炙热的阳光烘烤大地,盛世喧嚣。

婚礼序曲

半年的时光不知不觉间流逝而去。千夏每天准时上下班,有时找陈佳芸一起喝茶购物,有时会参加一些珠宝鉴赏的认证会,或者拍卖会。

也有时候,周瑾瑜来等她下班,一起吃个晚饭或者散心。他们不是情侣,或许也算不上朋友,就好像是最熟悉的陌生人,他总是陪在她身旁。

日子过得平凡而慵懒,直到有一天,言启烁突然倒在书房的地板上,身体抽搐。千夏和管家马上送他去医院。抢救后医生告知,言启烁心脏急剧衰竭。

这半年间,言启烁白了头,身体大不如前。千夏只以为是认为自然衰老,她已经全权接手了景瑞的事务,让父亲尽量颐养天年,没有想到不知不觉父亲已经病重至此。

每天父女相见的时候,他满脸轻松和笑意原来是伪装出来的。

千夏陷入极度自责,为什么她没有看破那层伪装。

几乎每天下班后,千夏都会开车去医院,亲手喂言启烁吃晚饭。有时周瑾瑜来等她,两人就一起去探望言启烁。这病房也是亏了周瑾瑜,由全球最好的心脏医师特意来华,专业的团队全程照顾病人的身体。

这一天,千夏手里端着一窝燕窝粥,进入言启烁的病房。他正靠在床沿上看着窗外,脸上的皱纹像是一条条沟渠,沉淀着岁月的痕迹。

“爸,我带了燕窝粥来。”千夏微笑,把保温瓶放在桌上,小心翼翼地从里面乘一碗粥出来。

“千夏。”言启烁笑着唤她。

“在,我在,爸爸,你的被子没掩好。”千夏眼疾手快地前去给言启烁掩紧了被子,然后端来了燕窝,“来尝尝,家里的厨子说加了点特别的调味料,特别鲜。”

一口一口地喂给他,千夏自己也受着温馨的氛围感染。

“千夏,瑾瑜今天没有来吗?”

“不知道啊。”

“千夏,我恐怕活不久了。你是我唯一的女儿,我不放心你,千夏,你嫁…”

“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千夏打断了他的话,“你瞧你女儿我聪明能干,把一个大公司管理得井井有条,对了,景瑞上个月新上市的粉钻耳钉在市场上反映良好哦!”

“一个女人总要嫁人的,我好想,趁我活着的时候看你嫁人,我还想早点抱到孙子。”

老人真挚的话,令千夏心头一窒。这话曾经也有人说过,也是位和蔼的长者,可惜她没有看到她的儿子结婚生子,早早地离开人世了…

“周瑾瑜是个好男人。我知道你不一定喜欢他,但是找个疼爱自己的人结婚不好吗?你的下半辈子安排好了,我也可以放心地走了。”言启烁喟叹,千夏怒道:“什么放心地走了?你还要过很多很多的日子,你不仅要看到我嫁人,生子,还有我孩子的孩子,他会喊你的爷爷。爸爸,你不会有事的!”千夏握住言启烁被单下的手,“医生说了,心脏移植,有30%的成功几率。万不得已…”

“哈哈,我一把老骨头了,还移植什么。千夏,还是你考虑下我的建议吧…”

“咚咚。”门口传来敲门声。周瑾瑜推门进来,手里也握着一罐保温瓶。

“伯父好,千夏也来了。你们已经吃起来了呵。”他提着保温瓶,淡淡一笑。

“没事,我还饿呢!瑾瑜带什么来了?快给我尝尝味道。”言启烁朗笑,周瑾瑜微笑道:“好。”他从保温瓶乘了一碗汤坐在病床的另一边。

他一勺一勺将鱼汤喂进言启烁嘴里,看着他认真细致的样子,千夏不禁在心里喟叹,周瑾瑜这般娇贵的世家子弟,却在这里喂他的父亲喝汤。她突然之间觉得感动,又很沉重。

两人离开病房后,她看着他的背影说,“其实你没有必要这样。”

他微微侧过脸颊,轻笑道:“当初你不也喂我母亲吃饭么,我也很想善待你父亲。”

千夏微怔。

过世的言老夫人曾期盼地问她什么时候会有孩子的神情,和今日言启烁劝她早日结婚的神情在脑中重叠。她胸口蓦地一痛。

千夏动摇了。

彻底的弃守是在一个月后。那天言启烁血压降到30,他睁大了双眼,身体绷硬如同石膏,那样子简直像要…猝死。

他被立即送进手术室。千夏坐在手术室外,努力抑制哭泣和颤抖。恐怖却逐渐吞噬所有理智。

周瑾瑜坐在她旁边,把她搂进怀里,温柔道:“千夏,想哭就哭吧。”她的眼泪随之不自觉地流下。周瑾瑜的右手在她后背上顺气,劝慰道:“没事的。相信医生的水平,也相信伯父吉人自有天相。”

她用力地点头。

几个小时后,手术室的大门“哐”得一声打开,言启烁平躺在病床上,白色的床单将他裹得严严实实的。千夏心中大惊,猛地冲上去,“爸,爸!”她尖叫着,看到言启烁紧紧地闭上眼睛,脑中一片空白,嘴里不断重复着,“你快醒醒啊!你快醒醒啊!…”泪水滑出眼眶,湮湿在白色的枕头上。

“爸,爸!”千夏摇晃着他,护士来劝她平静,她猛力地推开护士,几个人扭成一团,周瑾瑜低呵一声:“放开她!”几个护士纷纷退下,垂首在一旁。救护车停下,千夏弯腰抱住言启烁,感受到他身上还有体温,心里的喜悦几乎要膨胀开撑破胸膛,“爸,快醒醒吧,醒了后来看我的婚礼,还有你将来的孙子。爸…”

言启烁这次平安地度过了生命危机,却双腿瘫痪了。言千夏和周瑾瑜依旧每天准时都来探望他,喂他用餐,推着轮椅陪他在医院楼下的花园里散步。

豪华的室内花园,暖气充盈,隆冬中百花盛开,芬芳馥郁。

“千夏,你们大概什么时候结婚呢?”轮椅上,言启烁笑问道。

“大概还有半个月吧,”千夏低头微笑,“爸爸那天要在婚礼上牵着我的手,把我送到瑾瑜面前哦。”她已经决定了,她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得到爱情了,那就努力让周围的人幸福。绝对不让自己的父亲,像当初周老夫人那样带着遗憾离开人世。

“我坐在轮椅上会给你丢脸的吧。”言启烁低声道。

“不会,谁敢笑你!”千夏急忙道,周瑾瑜淡笑,“绝对不会有人敢笑伯父你的。”

婚事全部由周瑾瑜一手筹备。这段时间,千夏也在努力给自己做思想工作,努力接受、面对这段婚姻。两人俨然已经是一对准新婚夫妇。任何活动、派对都一起参加。

这天晚上是玉器大亨王家族长七十岁大寿。王家向来与珠宝界的各家同僚交好,千夏收到请柬后和周瑾瑜一起参加宴会。

程家包了君瑜大酒店十二楼整层。当晚珠宝界的各位大亨和名流悉数到场。

赵恒之看到周瑾瑜搂着千夏的腰,眼中阴沉,转瞬瞥开了眼。千夏在心里偷笑,赵恒之一定恨自己入骨,传家的月光石被迫双手奉人,却没法报复。

陈佳芸也带着自己的男朋友来了。那个男孩子皮肤黝黑,一双眼睛大大的,身材颀长魁梧,后来才知道原来他是个棒球运动员,名字叫弗朗克,是英非混血。

丰泽的当家程黎萱也带着三个嫁入高干、豪门的女儿来了。那个女人,一双眼睛凌人阴狠,就算她在笑,同样令人提心吊胆。

丰盛的晚餐过后,服务员撤走所有桌子,转眼间大堂成了一大片空地。头顶温暖的橙色灯光暗了几分,暧昧无垠。

提琴乐队在房间一隅,集体拉奏着抒情的曲调。男男女女纷纷起舞,欢愉祥和。陈佳芸和她的男朋友抱在一起,边舞边吻,你侬我侬。

突然有个声音在她的身后响起,那声线华丽妖娆,像是黑夜中的水银凝聚叵测的冷艳,像是滑走在丝绸上的流砂不知不觉间勾魂夺魄——

“美丽的小姐,我可以邀请你跳支舞吗?”

千夏怔住,缓慢地转身,这个简单的动作突然变得无比艰难。

眼前的男子,一头灿金色的长发,细碎的刘海荡在翠绿色的眸间。朦胧的灯光笼罩在柔和完美的五官上,整个人像是镀上一层虚幻的光华。右手一把雀翎扇玩转在指间。

“你好,我叫李御城,今晚有幸和你共舞吗?”他向千夏伸出手。

一句“李御城”使得周围人纷纷停下舞步,转瞬间众多人口口相传道:“李御城来了?”“那个从不参加公开活动的李御城?”“他不是六十多岁吗?”

陈佳芸依稀听到李御城的名字,从热吻中抽出心神观望四周,看到站在千夏面前一头金发的男子,猛然抽气使劲推开身旁的男朋友。她是李御城的情妇,他一天不甩她,她就一天不得自由。

周瑾瑜对李御城微笑道:“李先生,能允许我和我的未婚妻先跳第一支舞吗?”他加重未婚妻三个字。

“哦,未婚妻吗?”他的目光扫到千夏脸上,猝然一笑,“未婚妻,不是还没结婚么。”

金发,妖艳。翠绿,迷幻。千夏的目光情不自禁地看向他,那般深情缱绻,令一旁周瑾瑜的眸光一沉。

“瑾瑜,我有话先和他谈一下。回来和你跳第一支舞。”千夏请李御城到窗台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