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珞看了眼旅行箱,收起漫不经心的笑,“就知道你一定又刚愎自用,固执地揣测我如何无情无义。还好这次追上你了。千夏,你怎么这么任性呢?”

“你来这里干什么?你不是还要参加婚礼么?还有伊莎贝拉怎么可能把她半块‘矢车菊’宝石项链交给你?”千夏顶嘴。

“就说你是个固执的女人,”邱珞温柔地笑,打开车门,“上车吧,美女。我怕了你了,我们现在就私奔。”

她真的,永远都猜不透邱珞心里在想什么!

千夏上了副驾驶座。邱珞把她的行李箱放在蝙蝠前车箱内,随后进入驾驶座。

车盖打开,他发动引擎。车速不快,完全不像私奔,倒像是在月光下惬意地兜风。

“你真的拿到完整的‘矢车菊’了?”她不依不饶地问。

“喏。”邱珞的目光往杂物箱迅速一瞟,长睫随之扬起。

千夏看到杂物箱里有只蓝色的布袋。她拿出来。月光钻入袋中,反射而出的叵测光华涌入瞳孔。

祖母绿、鸽血红、黄宝石、两块被切开的矢车菊,从前查理一世至高无上权杖上的四块奇石,现今世上无价的绝世珍宝,现在,它们安安静静地躺在绸袋中,光华隽永。

“真的是…太迷人了…”出于珠宝鉴定师的职业特性,千夏简直难以压抑心中的激动!

“我们会通过它们,发现更多更多迷人的宝贝。”邱珞笑道。

“可是,究竟是怎么回事呢?”千夏侧过脸看向他问。流淌的夜风吹在他发间,翠绿色的眸子比任何宝石都妖娆魅惑。

“我和伊莎贝拉公主做了个交易。”

“什么样的交易?”

“千夏,你想不到吧,那个貌似端庄高贵的公主其实是个天生反骨。从小到大,她无数次逃出王宫,甚至远至非洲,然而每次都被捉回。所以我和她做了个交易,我帮她出逃。她给我‘矢车菊’。”

“你怎么帮她逃跑?”

“结婚啊。婚后去中国度蜜月,在自己国家的土地上,想隐藏一个人还不方便么?就算仍然被王室查了出来,我还可以用妻子随夫居住为由,将她留在中国生活。至少她是脱离王室了。而我也不会去干涉她的生活。”

“可是女王为什么会首肯这桩婚事呢?就连安德斯?尤利乌杰公爵,他竟然主动承认你是他的儿子,那天在宾馆里,他那么羞辱你!”

“因为我和女王也暗中达成协议,我能帮助她,令伊莎贝拉公主永远都死了出逃的心。”

“你…”千夏暗抽一口气。原来如此,有了来自女王的压力,难怪安德斯就算再不甘愿也不得不承认邱珞的存在。

“蓝宝石我早准备好了仿制品,”邱珞继续说,“既然女王把真品一切二,那我把仿制品也一切为二就是。谁会想到大婚上公主佩戴的项链是假的呢。”说完嘲讽一笑。

“大婚?对了,你说婚礼会正常举行,可是你现在出逃…”

“所以要娶公主的人不是我。挪威王子昨晚已经抵达哥本哈根了。到了大婚当天,伊莎贝拉和王子会戴着各自的项链。王室之前只对外公布公主要出嫁的是贵族男子。婚礼不会出任何差错。伊莎贝拉想嫁也要嫁,不想嫁也得嫁!一个女人结婚有了孩子了,还会想什么出逃的事呢。”

“原来你都算计好了。那么今晚,为什么我们不能走?”

“今天主殿的仪式上,凯丽的母亲、高贵的挪威亲王之女、安德斯的正牌妻子没有到。”翠绿色的眸子闪过一丝狠决,嘴角牵笑。

“所以…是因为她?”

“对,我有些话想对她说说呢,”那笑容扩展地无比妖冶,他突然挑眉,脸颊微微偏向她道,“不过既然你都要跑路了,我只好来追你啦。谁让你认定我负心薄义,没心没肺呢?”

千夏脸上一红,“是你以前自己不好,给我留下这种印象。两次都是…第二天早上就走。”

“呀,原来是在记恨这个,”邱珞惊呼道,下意识踩重了油门,“好,以后我会记得,早上让你先起床,我再起身。”

“收起你那套花花功夫!”千夏佯怒,“对了,我们这是要去哪?”

“朗厄里尼港。这两天有几艘开往比利时的商务快艇。我们混在人群里离开丹麦。要是被女王知道我带走了真宝石可难办了。”

“那你和女王协议里,你要得到的是什么?”

“不过是噱头。我说我要恢复自己的贵族身份。而她也轻易地相信了我,以为我是将身份权势看得无比重的人。真可笑,如果我要那个身份,怎么会和她一起算计伊莎贝拉,不如我直接娶了她。”

“呵呵,”千夏郎笑。没有想到这个晚上事情会如此峰回路转,不过在丹麦一切的故事都过去了。她和邱珞,会有新的开始。

千夏决定从此刻开始相信他。

两个人之间,终于去除了一切的隔阂。

月色朦胧,香气馥郁,无比华丽的梦境再次蔓延。

镇魂之曲

朗厄里尼港入口逐渐清晰地出现在眼前。

邱珞和千夏下了车,从前车厢里取出各自的旅行箱,将跑车遗弃在路边。

他拉着她的手走向入口处,那里屹立着举世闻名美人鱼雕像。近百年前由丹麦雕塑家埃德华?埃里克森根据安徒生童话《海的女儿》中的女主角用青铜雕筑而成。

《海的女儿》是千夏从小最喜爱的童话故事,因为它美好,却又现实。

脚步一点点向它靠近,千夏不禁问道:“邱珞,你说人鱼公主是不是很悲惨呢?明明是她救的王子,却让公主捡了便宜。喜欢他却永远说不出口,为他跳舞时脚像是踩在刀尖上疼痛。明明是高贵的人鱼公主,却为了凡人化为泡沫。”

“所以那个晚上,她应该杀了王子,”顿了顿,邱珞又补充道,“顺便再杀了公主。”

千夏白了他一眼,“你以为她是你么?”

邱珞笑了起来,握着她的手又加重了几分力道,“可怜的美人鱼,不是你好,你美,你温柔,你善良,王子就一定爱你。不过恭喜你,言千夏小姐,你找对了自己的王子。”

那一瞬,心头温暖而柔软,千夏笑嗔道:“贫嘴!”两人的双手紧紧相握。

他们很顺利地搭上了前往比利时的商务快艇。总共两层楼,一楼是供三十余人居住的卧房,二楼是餐厅、游戏房和休息室。

千夏和邱珞站在甲板上,望着朗厄里尼港一点点远去。海上夜风大作,灌向两人。

邱珞提议道:“我们进船舱吧。你晚饭还没吃吧?我陪你去餐厅。”

“好。”两人来到餐厅。欧式风情的装修。欧洲风味的佳肴,浓汤,小杏仁蛋糕,色拉,特色海鲜应有尽有。可惜的是,餐厅一扇扇完整而巨大的玻璃完全关上,不让夜风灌入丝毫。倘若是晴天,快艇停靠在海面上,打开窗户后该是何等的风情。

千夏安静地用餐,邱珞单手支颊沉静地看着她。

等她放下刀叉,用纸巾擦拭唇瓣,他淡淡地问:“吃饱了吗?”

“饱了,还有点撑呢。”

“走,”邱珞抓住她桌下的一只手,“我们慢慢走回卧房。”

像是甜蜜的情侣,又像是新婚燕尔的夫妇,他们悠哉游哉地踱回卧房,对路上见到的每一个人都问候道:“晚上好。”笑容再自然不过地洋溢在脸上。

两人各自沐浴后换上睡衣,躺在一张大床上抱着对方,闻着彼此身上熟悉的香气。恬静的夜,安宁而清远。

“珞珞,你老实说,你一开始并不喜欢我的吧?像对凯丽那样欺骗我…”千夏低语,今晚她要把邱珞的内心剖析得干净。

“是,”邱珞无奈地笑笑。

“三年前突然的离开,就好像你对凯丽说,‘我伤害了你。所以痛的人是你。’”

“是…”

“那是什么时候改变的呢?觉得我和凯丽不一样?”

“我也不知道。也许是知道你和周瑾瑜订婚的时候,也许是回来见到冷漠高傲的你,也许是你说你用身体换来月光石的那晚…”

“邱珞,你到现在还是不能说你爱我吗?”她睁大眼睛看向他。月光落在她白皙的脸上,映衬那双黑色的眼睛深邃晶莹。

他的脸沉沦在月光无法抵达的阴暗里,良久的沉默后,他将她搂得更紧一些,光洁的额头相抵,闭上了眼睛。

千夏也闭上了眼睛,不再追问他。没有关系,她会等到那一天的。

突然剧烈的震动,仿佛要将两人甩下床。两人惊恐地睁开眼,见到桌子上的杯子,盘子,水果全部翻滚到地上,满地狼藉。接着又是一阵剧烈的抖动,整个房间都在狂颤,墙上的石灰粉簌簌落下。

“快逃!”邱珞喊道,仅从行李箱内翻出那袋宝石,两人连鞋都没穿便夺门而出。

走廊上已经挤满了人,惊恐不安写在每个人的脸上。有人连睡帽都没有脱下,连鞋子也没有穿。尖叫声此起彼伏。

整个船仓第三次剧烈震动,所有人都扒到地上。邱珞将千夏保护在怀里,也扒在地上,以免被惯性甩出受伤。

一连窜的震动平息后,哭声,尖叫声倾天灭地,不知道谁喊了声:“要沉船了!要沉船了!”所有人都往船舱的出口挤去,三十多名客人,二十多名员工,全部争先恐后毫不相让。

母亲看到孩子摔在地上,抱住孩子,被人从背上踩过。

丈夫一手牵着妻子,一手拼命将别人推开。

突然“哗”的爆出惊天的水声,海水从舱门,卧房的小窗户而入,巨浪冲得人倒退。海水已经漫入船舱,这里转瞬就要被大海淹没!

骂声,喊声,尖叫声,嚎啕声,狭小的船舱宛如人间地狱。

“千夏,我们去二楼的餐厅。那里有整扇巨大的窗户,从那里爬到甲板上去。”邱珞紧紧拉着千夏的手,逆人流而行。

整个一楼的船舱只有一扇仅容单人通过的舱门,这么多人抢着出仓,不被海水淹死也要被人踩死!然而生死一线时人们又往往失去理智,只想着最近的路,以为出了船舱就有希望。

推挤,撕扯,冲撞。每个人都杀红了眼,仿佛其他人都是自己的死敌。

邱珞终于艰难地拉着千夏穿过人群,两人向一楼船舱另一端的走廊上奔去,从那里上了扶梯就是餐厅。

突然甲板向右端下沉,尖叫声和哭声更加凶猛。整个船舱一下子向右下沉30°,他们逆着地心引力向前奔。海水已经漫过腰身。

“啊…”她突然右腿失去知觉,什么东西咬了她的右腿,转瞬间从那个伤口向四肢百骸冲来麻痹和酸痛感。她竟然提不起右脚了!

邱珞见她异样,马上明白,蹲下身背起她继续向前走,却步履蹒跚。水已经漫过他半身,更多的海水从后向他们冲来,又从面前回涌,磅礴而盛大,仿佛一切在自然面前都渺小不堪。

“不行,我们这样逃不掉的!”水声太大,她尖叫着在他耳边喊,“邱珞你放下我!我们这样两个人都会死!”

“闭嘴。”

“你听我说,你现在马上跑到餐厅去,跳窗到甲板上,也许还能搭上救生艇,但是如果带上脚不能动的我,就算我们到了甲板,救生艇早就开远了!”

“我让你闭嘴!”

“邱珞,”她哭了,滚烫的眼泪滑落在他的后颈上,“邱珞…我不想要你陪我一起死…”

“我叫你…闭嘴。”他的声音也梗咽了。终于两人缓慢地到达了扶梯,一步步拾阶而上,大水就跟在他们后面一寸寸吞噬内舱。甲板再次倾斜,几乎60°右倾,邱珞用尽全力抓住扶梯,背着她到达餐厅,来到窗边推开整片窗户,余光瞟到白色的救生艇,兴奋道:“千夏,我们能走!我们能走!抓紧我!”他背着她翻窗,抓着窗棂踩着不平整的快艇外沿,一步步小心翼翼地往一楼甲板爬去。指甲因为负不了两人的重量断裂出血。

最后离甲板只有一米处,邱珞反身抱住千夏,以背部着地摔到甲板上,随着倾斜的甲板,两人迅速滑下滑,他一手紧紧抱着怀里的她,另一手鲜血淋漓的手抓到栏杆,牢牢地拽着,身后三米开外的船身已经完全被海水淹没,他们不能,这么滑进大海里。

邱珞扶着千夏站起,看到一艘救生艇就在不远处的海面,两人拼命向对方呼救。

远远地有位妇人回声道:“不能救你们俩!救生艇只能再乘坐一个人了!”

绝望,蔓延。

邱珞和千夏对视,仿佛要将半生望尽。

“千夏…其实,我也是第一次…”她已经落泪,他眼角氤氲出晶莹的雾气,最后他轻轻一笑,“你走吧。”说完将手袋递进她手里,抓起她的腰向栏杆外救生艇抛去。

巨大的落水声。千夏掉进海里,她忘记了摆动身体游泳,忘记了要保存氧气,她睁大眼睛,满脑子都是邱珞最后深长的眼神,以及嘴角淡然的笑。

平躺的她受浮力微微上涨,突然有人抓住她手臂,将她拉到救生艇上。千夏突然想到什么,猛然回头,却被妇人抱住身体。妇人按住千夏的后脑迫使她的脸颊面对自己的胸怀,“孩子,别看了…别看了…”

大滴大滴滚烫的眼泪渗出,沿着脸颊急速下滑。她张大了嘴巴想哭嚎想尖叫,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全部梗咽在喉间。

一直以来,她都不相信,邱珞也会有爱情。

如果邱珞爱一个人,一定是在利用她,算计她,最后伤害她。

否则,为什么不敢真心地承认?为什么不敢坦然说我爱你?

一直都想听他亲口说,我爱你。听他说,我也是第一次,爱上一个人。

直到最后,她也没有听到。

直到最后,她才发现自己是多么地愚蠢迂腐。

那明明是,比生命更高贵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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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之后应该可以分开队伍了。支持周的和支持邱的。周之后不久会登场的。丹麦部分差不多就此结束。

回到原点

人来人往的朗厄里尼港口,用青铜铸成的人鱼雕像沐浴在阳光下。她跪坐在鹅卵石上,一手支在身侧,目光凝视远方广袤的海洋。

金色的阳光洒向微波浩渺的汪洋,平静的海面下却葬着无辜的生灵。

千夏裹紧身上的毛毯,身体瑟瑟发抖。她和救生艇里的其他人,在海面上吹了一个晚上的凉风,今晨刚刚回到朗厄里尼港。

“你叫什么名字?”穿制服的男子走到自己的面前,手上拿着文件,给所有幸存者登记名单。

“言千夏…”千夏喃喃道,突然想到什么,甩在披在身上的毯子跳起,来到男子身旁看向登录名单,目光匆匆扫过一整行,没有邱珞的名字。

“你干什么?”男子突然惊呼道,千夏抓着他手臂焦急道:“还有吗?会不会漏掉了生存者的名单?”

“你们这是最后一艘救生艇,登记完就没有了。”

握着他的手臂颓然放下,千夏低下头,眼泪又开始滚下。她努力平静地转身,捡起地上的毛毯离开。身后依稀有人喊道:“不要离开,医院已经给每位幸存者安排了病房和全身检查。”

千夏没有去医院,而是在海港旁的一家小旅馆住下。一住就是半个月,每天都过得浑浑噩噩,不正常吃饭,不正常睡眠,晨昏都到朗厄里尼港边,坐在人鱼雕像旁,和她一起望着大海,那般深蓝,那般凶残。

伊莎贝拉结婚了,和挪威王子。全丹麦人都沉浸在欢天喜地的氛围中,而她继续失魂落魄。

如果那晚,不是她坚决要走,她和邱珞没有搭上这艘商务快艇,是不是就不会酿成悲剧?

她赌赢了,她证实了邱珞是爱自己的,同时,也永远失去了他。

半个月后,千夏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她决定离开这里,这辈子都不会再回到这片土地上。

千夏乘了几小时飞机后终于回到了中国。她拖着旅行箱,跟在其他乘客身后走出关口。

她微微低着头,直到遇到一群人堵住自己的去路。

几个黑衣男子肃立,其中一个恭敬地对她说道:“我们是周少爷派来,送小姐回家的。车已经备在外面。”

千夏冷冷一笑,“景瑞还没有落没到我言千夏连车都叫不起。”她往旁边走去,那几人又堵她的路,“小姐,你这样会让我们很为难!”

“关我什么事!”千夏瞪了一眼为首的男子,拖着旅行箱走向一号出口,离开了机场。

在机场外,白色的盖拉多跑车和数辆黑色保姆车停在一旁。周瑾瑜倚在自己的盖拉多车旁,看向言千夏,微微一笑。他穿着白色的短袖和格子西裤,宛如英伦绅士。

“看来必须我亲自出面才能请得动你啊,”他淡淡一笑,“原本想让你休息几天养好精神我再来找你。”

言千夏迎向周瑾瑜的目光,冷冷一笑。看样子今天她是非得上他的车了。但是能不能送她到家,就得看周瑾瑜有没有这个本事。

她下了台阶,把行李箱交给身后几个黑衣男子,上了盖拉多的副驾驶座。

周瑾瑜发动了引擎,跑车在公路上行驶。

进入市区后,她突然道:“我想去理发店做头发。”

周瑾瑜微微诧异,“理发店?”

“对。就路边这家好了!”千夏看到一家美发沙龙的牌子,指着它道。

“好。”周瑾瑜停下车,陪千夏一起下车。她转身微笑,“周瑾瑜你确定要跟我进这地方?”

“这地方怎么了?”

“里面有妖形怪状的理发师,里面拥挤不堪,里面香粉刺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