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道:“都办妥了。”贾母这才不问了,歪在榻上与元春等说笑。

贾宝玉过了生日,号称三岁,依旧是个豆丁。即使在贾母等人看来他是个聪明宝宝,但是依旧把他当小孩子,事实上,他也仍旧是个小孩子,许多事情这些人仍然是瞒着他或者不跟他仔细解释。就像今天

八月初是贾母生日,贾母身上有诰命,虽不是整寿,却也不能简陋了。

荣国府自要大庆一番,连宁国府也动员了起来。宝玉因在贾母跟前,听到看到的就多些,亲听到王夫人来回贾母日程安排:“请东府里接待官客,咱们府里只接待堂客。这些日子已经收了不少礼了,到时来的人怕不会少,还照往年那样分作几日么?”

贾母点头:“又不是整寿,别请下太多人。”

王夫人笑道:“老太太高寿,人家要表孝心,咱们也不能拦着。”又与贾母商议了一下具体安排,邢夫人坐在一边,听得心中无趣,干熬着而已。

贾母生日的宴请分作几天,七月二十八日请的是身份最尊贵的客人与同荣宁二府关系极亲近的亲贵人家,据说来的有南安王妃、北静王老太妃,以及几位世交公侯诰命。因贾宝玉的出生有点儿神奇,大家都要再看一回。贾宝玉心里暗忖:老太太的面子真是够大的,她过生日有王妃等到,荣宁二府也只有她有这个体面了。真正袭爵的贾赦,过生日的时候可是没来多少有份量的人啊。又想去年贾母生日时南北二妃似乎也到了,只是那时贾宝玉打了两个喷嚏,被误以为着凉其实是被脂粉香气呛的没有抱出来。

正想着呢,只听元春叮嘱道:“宝玉记住了,今儿说话不要说带‘容’rong、‘炎’yan字音的话。”

见贾宝玉看起来有些不解,元春来不及细说,也怕跟宝玉说了他不懂反倒歪缠着耽误了时间,蹲□来按着宝玉的肩膀,眼睛定定地看着宝玉:“一定要记住了啊,这跟读‘蒸’zheng是一个道理,晚上大姐姐再跟你细说,好不好?”

贾宝玉点头,跟着出去被两个太妃捏了一回脸,又解下玉来让她们再叹一回,得了项圈、锞子的小礼物之后就退了下去贾母这里已经开始演戏了,贾宝玉听不懂这些戏只觉得吵且拖拉,未来十年还用不着他应酬,也就乐得先放松一下,烦着读书已经够累了。

待到一日宴毕,贾母自歇去了,元春觉得有必要跟弟弟再普及一下关于避讳的知识,见宝玉精神还好,特意过来与宝玉拓展一下避讳的知识。因今天碰到了南北二妃,元春就先从四王讲起,把贾宝玉听了个目瞪口呆。

虾米?!

东安王姓穆名检

西宁王姓金名铄

南安王姓霍名炎

北靖王姓水名溶

真好…贾宝玉一抽一抽的,穿过来有些时候了,元春教的、无意间听来的,也知道一些常识了,东方青龙主木,西方白虎主金,南方朱雀主火,北方玄武主水…这四王就东西南北的封了、金木水火的姓了…

贾宝玉又想起背的《三字经》来,五行里还有个土!中土!

贾宝玉抖着他的正太

声:“大、大、大姐姐,皇、皇、皇帝不会是姓、姓土吧?”[1]元春听宝玉这样问,大为惊讶,道:“你怎么知道的?当今圣人确是姓徒的…”

贾宝玉脑袋一嗡,这是什么世道啊?

正在这时元春的大丫头抱琴过来了:“大姑娘,天已晚了,二爷还小呢,且明日还有客来,还是早些歇了吧。”元春抬头一看时辰钟,那钟正滴滴答答地走着,已是亥初一刻了:“可不是!李嬷嬷,快把宝玉带去安置了吧。”

贾宝玉浑浑噩噩地向元春抱了抱小拳头,由着李嬷嬷把他抱到了自己屋里换衣服洗脸。脑袋里依旧想着那个囧囧有神的国姓。曹大,这下玩笑开大了。

[1]个人观点,呃,这就是传说中囧人肉的诡异观点之一了。要拍的童鞋请下手轻一点,偶怕疼…

第13章 现在的都城是长安

自打囧囧有神地记住了一堆需要避讳的字之后,贾宝玉最新的兴趣就是缠着贾母或者元春讲故事。没办法,自从听了东西南北四大王的尊号之后,贾宝玉就觉得自己非常有必要尽早弄清楚自己究竟生活在一个怎样的世界里。在没有办法明着要历史类书籍查看的年龄里,想要了解过往,最好的办法就是缠着大人讲故事。

贾母乐得孙子亲近她,听宝玉说要听昔日祖辈事迹,贾母正在清闲的时候,贾宝玉所请正是给她找些事情来打发时间。贾母一高兴,便从荣宁二公发家说起,贾宝玉一边听着,一边分析着。贾母道:“昔年明末大乱,崇祯吊死煤山…半璧江山沦陷,荣宁二公随太祖兴义兵驱除鞑虏…整整打了将二十年,这才定了江山…”

贾宝玉暗忖:[这个世界居然没差得太离谱,还有个明代还有个崇祯。]“当年追随太祖的人里,唯有十二个人功劳最大,封为四王八公,咱们贾家独占了两个…”

[要好好记一下,四王八公,四王好记,八公有两个姓贾,嗯还有镇国公、理国公、齐国公、治国公、修国公、缮国公…好难记,等会儿怕会忘掉,得想办法写下来才行…]“荣宁二公当年可是勇武得紧,每逢战阵,都是冲杀在前…太祖举义时尚未一统天下,建都于南方,咱们家先是在金陵还有旧宅,宝玉长大了,也可去看一下。后来定都在这长安…”[1][金陵还有个窝?狡兔三窟也不坏哟,实在不行就隐姓埋名逃到南边去?贾家的发迹像是在南边…等等,虾米?!长安?定都?妈啊!这世界果然很混乱…NND!光知道这几亩后院里发生的事情果然是不够的…这世界错乱成这样,我上哪里‘熟知事情发展脉落然后巧妙应对’啊?走一步看一步吧。]…

就这样一祖一孙耗了将有两、三个月的时光,贾宝玉总算是从贾母那里听了一肚子的“故事”,要想知道更深的内容,就不是贾母能够告诉他的了,或者说再深刻一点的内容不是他现在的年龄应该问的贾母显然是估摸着他的年龄来决定对他说什么话的。因此尽管贾宝玉很想知道具体细节,同时也想知道这个明代是不是跟他知道的那个明代是一个样子的、之前的历史是不是也是一样的,不要冒出N个穿越前辈改了记录,然后借用了几首诗词让他背错了作者闹笑话,也只能忍住了别太出头,等再长大一点自己去看书了。

贾政盯两个儿子盯得甚紧,贾政心里对这两个儿子还是满意的,大儿子年纪轻轻就凭自己的本事有了功名且是考进的国子监,贾政也觉脸上有光。只有一条,贾政自己本欲从科甲出身,不想被荫封了个主事衔,从此一路混了上来没有上过考场,而贾珠初步完成了贾政以科甲出身的愿望,让贾政又些发酸,闲来无事总要教训儿子几句以寻求一点心理平衡。无奈人家贾珠凭自己本事考了功名又入了国子监,现有岳父大人照看着。国子监的规矩是寄宿,贾政这个连试都没考过的人也没法三不五时地进去训儿子。贾政就把目光放到贾宝玉身上了,可贾宝玉的表现实在让他挑剔不出来,只能板着脸泛泛而训再挑剔得具体一点,贾母就先跳出来不干了。

贾政挺委屈,做父亲的可不就是要“严”么?否则大家族的孩子本就娇贵些,又有母亲、祖母溺爱着,父亲再不严厉一些,这孩子越发要不像样儿了。因此在得知贾宝玉最近没有背更多的功课,一味缠着贾母讲故事的时候,贾政严厉批评了这种不务正业和做法!

“做事怎能虎头蛇尾?你的书呢?你的字呢?”

可贾母正在兴头上,难得有人愿意听个老太太讲古,且宝玉年幼贾母不觉得这是耽误了宝玉用功。须知贾母跟前不缺奉承的人,却多是说笑,能想到听她说过去的故事的人并没几个,更没几个像贾宝玉这样“急切”地想听下文的,贾宝玉的表现让贾母在心理上得到了很大的满足,再看贾政又来啰嗦,贾母先发话了:“做人不能忘本,宝玉想知道祖上事迹那是好事,你别又来逼他。”

贾政又瞪了宝玉一眼才不再说话了,转而说起其他的事来:“前日锦乡侯下了贴子来,约着后日小聚,兄长推说身上不好…”

“你们爷们在外头的事情不用跟我老婆子说,只管忙你的去吧!”

贾政应了,不知道是去书房还是去后院了。

然而贾政说的也有道理,不能光顾着打听消息反撂下了功课。不自觉地嘟了嘟嘴,贾宝玉打个哈欠后决定继续写字去。这又是一项讨厌的差事,他的小嫩手目前也只能拿着毛笔画出像“字”一样的符号而已,至于笔锋什么的现在还看不大出来。想写好小楷那是奢望,真真是在“写大字”,好歹是个伪正太,大字倒写得似模似样。这一点从贾母、元春、王夫人、贾珠等人的夸赞上就能看得出来,同时也可以从贾政只是例行挑剔而再没有更多不满的言辞里可以推出一、二。

拉过一张纸,贾宝玉开始划拉字。心里却有些乱,贾政最后一句话里透出来的讯息并不大好,贾家男丁的交际活动居然如此贫乏!人家下贴子请的是贾赦,可最后出面的是贾政,贾赦明明该当顶梁柱的人却躲在家里跟小老婆玩得正高兴…而贾政这家伙明显不是这个材料。人际关系有多重要啊?却被这两人不当一回事儿,难怪最后贾家败得这么快,还没什么人为他们说话。现在看着还能凑合,再这么下去交情就要这么一天天的消磨没了。在天朝这一亩三分地上,没了人脉还想成事?那可真是做梦啊!

贾宝玉的心情很不好,“知道”贾家糜烂是一回事,“亲眼看到”从上到下不像话又是另一回事了。贾宝玉划拉了两张纸,有点写不下去了,索性把笔一丢,另取了几枝没沾墨的笔,在桌面上胡乱横一道竖一道地划着,心里却在盘点着荣宁二府,越盘点越泄气。祖上功劳是有的,可眼下这些人,实在是数不出顶用的来。贾赦就不要说了,整日宅在家里与漂亮女人鬼混,连他亲娘都不大待见他;贾政就是个银样蜡枪头,也就是装个正经样子罢了;贾敬把宁国府丢给了儿子贾珍,自己跑到城外跟道士混在一起了,整天神神叨叨的…

很好,老一辈已经这样了,往下再数一辈。贾珍大哥,上头没了父亲管着,据说能把宁国府翻个天,这一点贾宝玉年纪小没有亲眼看见过,然而读过红楼的人,嗯,的男人,对于这一位极有可能占了儿媳妇便宜的男人都是有印象的,更别提他还跟贾琏合伙包养了两个小姨子。真是个渣啊!渣得让男人有点儿羡慕。此时贾宝玉把当初对这个“人渣”的一点猥琐敬意抛到了爪洼国生蛆,心里恨恨地诅咒贾珍不举。还有贾琏,这家伙除了沾花惹草,还真拎不出什么事迹来。“贾宝玉”之无能大家都知道了,贾环之猥琐有目共睹。贾珠…完了!这位仅有的上进的人,还是个短命鬼!

以上,仅向这个家族里的男丁致敬,能抱团废物成这样的人还真是少见!

贾宝玉觉得自己是不是要堕落一下,照着原著走一走,期间还能借着身份玩个后宫什么的,到时候顶多是闭上眼睛不顾这些人的死活跟着和尚出家去得了!兴许还能再回到那个有网上、不用写毛笔字的熟悉的地方去!

正想着呢,一个小丫头挑着帘子,元春进来了:“宝玉,老太太在前头看新衣裳呢,你跟我一块儿去,啊~”

贾宝玉抬头看着眼珠子一错不错地盯着他的大姐,心酸了,他狠不下心来,也撂不开手去。TMD这丫头对老子很好啊!TMD老子不能把这丫头扔宫里没人在外头给她支应着啊!不对,老子不能让她陷在宫里!可老子现在才三岁,她已经十四了,这可怎么办? TMD老子怎么这么龟毛啊?

估计贾宝玉眼中的悲愤太明显了,贾元春吓了一跳,走过去把贾宝玉手中的毛笔一夺,俯□贴在宝玉的耳朵上悄声道:“别想些有的没有的了,你何尝见过老爷在家里夸人的?这家里上下,从大哥哥到底下门上的小厮,哪个没讨过骂?能做得好的,不过是少挨两句,说一句‘倒还能看’已经是了不得的好评了,老爷就是这个脾气,你别跟他怄气了,啊~”

贾宝玉听元春这么一说,再也悲愤不起来了:大姐姐,你真相了!至于未来的事情,走一步看一步吧。

[1]第六回这长安城中,遍地都是钱,只可惜没人会去拿去罢了。还有第十七回写妙玉“因听见‘长安’都中有观音遗迹并贝叶遗文,去岁随了师父上来,现在西门外牟尼院住着。”五十六回贾宝玉梦见甄宝玉,甄宝玉说“我听见老太太说,长安都中也有个宝玉,和我一样的性情,我只不信…”

第七十九回合长安城中,上至王侯,下至买卖人,都称他家是‘桂花夏家。’

第14章 冬日无事过渡章节

贾母在看今年新做的冬衣,见元春把宝玉带来了,看宝玉的样子不像还在沉闷也就放下心来,小孩子多半是不怎么爱记事儿的。元春见王夫人也在,先带着宝玉见过了母亲,王夫人已经知道了宝玉被贾政又念叨了一回,又因在贾母面前不好直说,只摸着宝玉的头以示安慰。又对一双儿女道:“快去看看吧,今儿针线上交了新衣来。”说着用眼神向姐弟俩示意往贾母那里看。

贾母招手道:“你们姐弟俩都过来看看,这是一斗珠的、这是草上霜的,虽则大冬天的不甚保暖,现在穿倒好,看着也好看。大毛的衣裳要过几日才能交上来。”

贾宝玉顺着贾母的手上看去,已经做成了衣服,其中两件的尺寸看来像是自己的。大红团花的一件滚的是白边儿,墨绿金线的一件是滚的是黑色边儿、黑色上头还有一点点的白点儿,两件的毛都是团成一小粒一小粒的,是从没见过的东西。

贾母又问:“宝玉看着好看么?”

贾宝玉不懂衣料分类,但是光看贾母拿出来逗自己也知道这是好东西,况且颜色喜庆做工也精细,就点点头:“好看。”

贾母吁了口气,对王夫人与元春道:“你们也上上心,别总叫他老子得闲来念叨宝玉。”王夫人与元春口上应了,心里也无奈,老子管教儿子是天经地义的,她们是拦也拦不住的。好在宝玉挺争气,贾政不过是念叨两句过过嘴瘾罢了。元春心道自己与母亲是无法拦的,好歹还有老太太呢。

贾母见宝玉真像是忘了先前的事儿,就让元春带着他到后花园儿里去逛逛散心。大冬天的其实没啥好看的,不过是继续转移宝玉的注意力而已,元春也没真带着宝玉去花园,反倒是到了王夫人处玩了一会儿,在那里贾宝玉看到了探春,未来的玫瑰花现在还是个小骨朵,长得倒是很可爱,然而却在睡觉。贾宝玉一扭头,就看到一个正在王夫人跟前立规矩的女人抻长了脖子往自己这儿看,顺着她的目光,看的却是探春。贾宝玉看她的衣裳首饰比一般奴才要好,且发式梳得也不一样,心里一琢磨就知道这就是赵姨娘了。

看到赵姨娘,贾宝玉浑身不得劲儿,想到贾府的后院儿又是另一团乱麻,贾宝玉的心情突然变差了。得,这全家上下就没一处让人省心的地方!还是回去划拉大字吧,趁着现在多学点东西,将来想争一争也有资本呐!挪挪小屁股,贾宝玉觉得跟这个赵姨娘还是少接触为好!三十六计,走为上!一嘟嘴:“太太,老太太那里到了吃点心的时候了。”

王夫人一笑:“怎么竟成了只馋嘴的猫儿,罢罢罢,带着你一道去了吧。”正笑间李纨来了。元春站起身来,宝玉窝在王夫人怀里看着李纨给王夫人见了礼,才爬出来:“大嫂子好。”虽说自古叔嫂不相通,但贾宝玉此时实在是太小了,避嫌之类的事情还早,两下并不相避。王夫人道:“来得正好,且随我去老太太跟前伺候用饭罢。”

李纨低声应了,随王夫人上了车。一行人到了贾母跟前,却见邢夫人早到了,正在陪贾母说话,又是一通相见,贾母见宝玉像是回了颜色,就命摆饭了。当下元春坐下相陪用饭,贾宝玉也被李嬷嬷抱到贾母身边陪着吃,姐弟俩的母亲、伯母、嫂子却要在一旁看着。贾母待儿媳妇、孙媳妇捧饭安箸毕,命两个儿媳妇坐下了,独李纨立于一旁布让。这事儿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贾宝玉端正坐好,眼睛都不敢往两边瞟要是你坐着吃饭、你娘还饿着,你还能吃得安心,那才是见鬼!估摸着元春也是同样的心情,姐弟俩努力尽量快着点儿悄无声息地吃完了饭,自己的亲娘还好说,另一边还有一位心眼儿不算很大的伯母呢。有句话说得好,厚道就是别人饿着的时候我吃肉不吧唧嘴。

一时吃完了饭、漱过了口,李纨亲自捧了茶盅奉给贾母。王夫人这才开口禀年节的准备工作:“老太太,虽说还有两个月才过年,咱们府里且不忙收拾,可年礼也要先备下了。旁的不说,姑太太那里毕竟隔着远些,路上总须耗些时日。还有几家王府,进的东西不能差了,要精心准备着也要些日子。”

贾母听得仔细:“过几天看天气好,取了钥匙开了库房去拣些好东西吧。这年节之礼,不过是拿东家的给西家,拼拼凑凑罢了,”又笑对元春、李纨道,“过一个生日也能收十几架屏风,自己家里哪里摆得了?明年可又来了新的了!白放在库里也是占着地方、霉坏了东西。”

邢夫人跟着道:“谁说不是呢?只别让人家认出来就是了…”

贾母脸上一顿,王夫人一挑眉又道:“好叫老太太知道,赵姨娘怕又有身子了。”贾母脸上淡淡的:“是么?她倒有福气了。”邢夫人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抿了抿嘴,不说话了。贾宝玉见状大大地打了个哈欠,又忙双手交叠地捂住了,两只乌溜溜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元春小声道:“悃了?”

邢夫人借机起身,瞄了一眼时辰钟:“都这个点儿了,宝玉也是该悃了,我也该去伺候我们老爷安置了。”贾母一点头:“去吧。”邢夫人又与王夫人作别,元春起身看着她出去了,也拜别了贾母与王夫人。贾母又命李嬷嬷抱贾宝玉去安歇。

贾宝玉其实是不悃的,打个哈欠不过是为了让大家好下台罢了。穿着红绫小袄,贾宝玉在炕上打了好几个滚儿,把李嬷嬷唬得一迭声念佛:“我的爷!快睡了吧,大冷的天儿小心着凉,再惊扰了老太太,底下的人又该挨骂了。”贾宝玉又一个滚儿翻进被子里,在被窝里扭股糖似的一顿揉搓,只觉得自己快要疯了,赵姨娘又有孩子了,这TMD才多久啊?贾政,你也太行了!

贾政的小老婆怀孩子也不是头一回了,一回生二回熟,王夫人情绪稳定至少面上看不出什么来还能条理分明地吩咐准备各种年货、分派各房的月钱,又打点着给各处亲戚的东西,连外头各家的年礼也丝毫不乱。贾宝玉听着她一连串的:“妹妹在家里喜欢吃的、用的已经备下了,老太太看着还短少些什么?虽说姑爷家未必缺这些个,到底是京里的东西地道些。还有给姐儿的小玩艺儿,前儿得了一匣子珠子,难得的圆润,不如匀些儿一并送去,”又说,“镇国公府老太太生日近了,礼已备下,他们家下了贴子来请,老太太去也不去?”还有,“庄子上送来的炭今年略有盈余,后街上老太太打发人来求,我已命人送了五十斤二等的银霜炭、百斤柴炭过去。”等等等等。

贾母大多时候只是眯着眼睛听着,说到贾敏的时候她的脸色才认真些,听王夫人安排得妥当,贾母也没什么好挑剔的,只问了一句:“你妹妹那里,有喜讯么?”王夫人一顿,明白过来这是在问贾敏与林姑爷有无子嗣了,遂笑道:“老太太忘了?上回妹妹来信说有了身子,咱们还算过日子的,总要到年后开春二、三月才到日子的。”

贾母叹了一回:“这么几个女儿,就只剩下她一个了,偏偏又…天可怜见的,总要有个哥儿我才能放心她。”王夫人肚里一算,贾敏夫妇俱是三十好几了,成亲这么些年俱是无子,心里实在不大看好这两个,嘴上仍说着:“老太太若担心,不如去佛前许个愿点个灯?”

贾母睁开了眼:“这话说得不错,咱们家常去的庙庵,也不拘哪一处,都去发个愿心吧,珠哥儿媳妇也还没喜信儿,索性一并了,”又想了一想,“我看宝玉他老子总爱吓唬他,连宝玉也算上吧,年后我自带着宝玉去清虚观。”贾母说一句,王夫人就应一句,直到贾母不再吩咐了王夫人才辞了出来,回去继续忙里忙外了。

当家人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日子就在这些准备事务中渐渐流过了,元春的生日转眼将到。年前宫中赏宴,贾母等有品级的无不依品大妆,乘着车轿去宫中赴宴了,家里便交由元春、李纨二人照看。贾母等天不亮就起来打扮,满屋子都动员了起来。宝玉去年因年纪小贪睡,错过了这一出,今年略大了一点,在贾母等出门前醒了过来。贾母见宝玉醒了,笑骂了李嬷嬷一句:“说了不许惊着他,天凉,这么早起来不是招冻么?快抱回去,”又哄宝玉,“回来咱们弄好玩的,宝玉再去睡一会儿。”

贾宝玉只看着贾母头上的首饰在灯烛下闪耀,闪得眼睛疼。元春道他喜欢这些,闲来无事,便教宝玉认凤冠霞帔的等级,顺便把官服上的补子纹饰也讲给宝玉听。寓教于乐,姐弟俩一个急着吸收知道听得认真,一个见弟弟想知道也教得用心,且家中就有例子贾政是员外郎、贾赦是将军,两者自有区别,又王夫人的诰命是从五品,邢夫人的诰命是正三品,而贾母则是正二品。妇人诰命品级有从夫、从子两种说法,这三位显然都是从夫的。

原来,贾母之所以祖宗的谱儿如此之大,不独是因为一个“孝”字,她老人家的品级可是全家上下最高的,光论行政级别就比这些孝子贤孙高,而且这品级还不是儿子给她挣下的的。换句话说,她不用靠这些人就有这样的地位。只要她出门了,碰上个跟贾赦一样品级的人,即使不是她的子孙,这人都得给她让一让道儿。

第15章 姑嫂管家好事将近

贾母等领完了宴,等到正旦时又要按品大妆入宫去朝贺,这些日子贾府中一应细务倒是元春与李纨支应得多些,非特荣国府,便是宁国府里,贾珍夫妇奉旨入宫朝贺,余下贾蓉虽是正经主子,然是年青男子又是晚辈,后院里的事也不免要托付姑嫂二人多照看一二了。宁荣二府的奴才别的本事没有,看人下菜碟的本事却是不小的,别看元春与李纨,一个是太太生的、老太太跟前养的正经嫡出小姐,一个是当家人王夫人所出之嫡子的元配,有些自觉有脸的人仍是有胆子糊弄着她们一下借机捞点儿好处,若这两人办事不周,等王夫人回来一应麻烦往主子身上一推,好处她们自家得了。

贾母与邢夫人、王夫人等出门,排场浩荡,跟车的丫头婆子自不必说,此外尚有驾车的、单管传递消息的,又有跟着贾赦、贾政出门的小厮等,这些人都是额外有赏的。而在府里等门的人,一样在寒天里熬时间却没有额外的钱拿,不免心有不满。本来在王夫人手底下老老实实的管家娘子们就一窝蜂的上来回事儿,针头线脑,打人骂鸡的事儿都报了上来。这些且是小事,元春与李纨只作不理。不用第三日上,就有人要债来了。

闻说大厨房里回说因要备下老太太、太太并爷们回来的宵夜并跟着的人的吃食等添了开销,过来报账,互看了一眼。李纨面上不显,心里却精细,元春久在贾母身边、王夫人也私下传授不少,两人都看出来这账显然是多报了。元春垂下眼,李纨端起茶碗,来回事的站在地下久等不见发话,心里发急又有些心虚:“大奶奶、大姑娘,眼瞧着老太太、太太们就要回来了,还等着预备下东西呢…”

话还没说完,李纨手里的茶碗就放下了,瓷器轻轻地落在炕桌上,发出一声脆响,管事儿的心里一惊。只听元春一脸慎重地道:“怎么寻常时候老太太、太太一个月里就没几个晚上要吃食的?那时是怎么办的?竟无成例么?竟要到了这个时候才说着短缺?或是我记错了?各处上夜的就没个供给?往日你们是怎么回事的?太太又是如何说的?误了老太太、太太的事儿可不是玩的。”到我这里就敢翻了一番给我报上来!

李纨拿帕子捂着嘴,惊道:“前些个没要、今儿来要,你们以前都是怎么过的?”又看向元春,“许是以前这些奶奶们有善心自己个儿拿钱填着老太太、太太们宵夜的缺儿呢,你也别太急了,或者咱们把以前的缺也补给她们?”和气人也不好惹,尤其李纨现在还年轻,还没到心如止水的程度。

“咱们这样的人家竟有这样的事?可不要让人笑话了?嫂子,这事可不小,咱们断没有占奴才便宜的道理。”

厨上的脸上发青,她原本见着元春与李纨两个,一是年轻小姐一是腼腆媳妇,前两日不断以小事试探都不见有什么果决这才存了侥幸的心思,今日这话怎么听怎么带着刺儿。她也是平日里沾着府里的小便宜沾得顺手了,这时见姑嫂两个并不很管事,经人一撺掇就想再捞一笔,不想别人惹偷懒都没事儿,到了她这里居然被盯上了,合着大奶奶、大姑娘这是挖好了坑等人跳,想着杀鸡给猴看呢。忙道:“厨下还能应付…”

“方才不是说急用么?可不能耽误了老太太、太太的点心呢,”元春柔声道,“却不是不孝?”

“是呢,太太点了咱们两个的差,断不能让太太饿着了,”李纨显得面上着急,“单子呈上来,我看看都用着什么又缺了什么了,早些打发了人买了去…”

这几乎就是要查账了,厨房上的人汗湿了后背,只觉得屋子里也太暖和了。那边元春和李纨继续一副好奇加好心为奴才考虑的主子模样,一迭声地催要单子来看:“既是为老太太、太太准备的,我们当然要仔细过目才成。”

“这些是咱们奴才的差使,哪敢劳大奶奶、大姑娘的驾?”

厨房上的还想再说什么,一旁抱琴慢声截口道:“你这婶子真是的,这是大奶奶并大姑娘的孝心,要孝敬老太太、太太的,你要是真念着什么主子、奴才、差使的,我便向大姑娘讨个差使,随你去厨下看看如何?”

偷偷抬头一看,元春、李纨端坐如菩萨,并不见好就收,厨房上的明白这一回是躲不过了。咬牙一跪:“是奴才痰迷了心脂迷了窍…”一面把自己骂得狗血淋头,一面把看自己热闹的同行骂个半死。却不担心,厨房是有油水,却不很丰厚真正的大油水是专管采买上的不外是些柴米油盐炭,污的时候挺顺手,而且大过年的,就是罚也不会罚得太重。老话儿怎么说的来着?厨子不偷,五谷不收啊。

元春与李纨心里也捏着汗呢,两人之前也试过手,但是掌这么大的府却是头一回。真要让这两个人厉声发作,她们还真做不出来,底下人看着她们一副淡然状,还道她们胸有成竹早有对策,一时被镇住了不敢放赖欺生。见厨房上的先服了软,两人也松了一口气。跟文明人打交道她们在行,如果头一回就碰上个放赖的,端着主子的架子狠罚一顿也舍得,却不能显出自己的手段来。万事总讲究个顺利,能不战而屈人之兵,也显得自己高明。

果然,元春与李纨也没打也没骂,只让抱琴与李纨的大丫头素云去细看了一回账目,命厨房上补上历来缺的东西。回到自己家里,相熟的几个娘子过来与管厨房的娘子说话。她还埋怨:“你们几个倒好,让我个没心眼儿去顶雷!这下可好了,我这年可怎么过哟~”说着就拍起了大腿。

其他几个见她有怨,都道:“混过了这个年,大姑娘该十五了,琏二奶奶也进门儿了,谁还能盯着你不成?到时候还怕没法子找补回来不成?”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她们忘了元春与李纨并不好相与。李纨年轻媳妇学管家,当然要做出点事情来,元春也想给嫂子在这府里立威,不致让奴才欺瞒了去,且元春心里也着实生气,平日里姑娘长姑娘短的奉承着,真到了自己掌家,就有人到自己眼皮子底下混闹,可见平日的奉承全不能当真了。两人议了一回,年后便回了王夫人,另换了一个厨房头儿,另选了柳家的媳妇顶替了现在的管事娘子。这些管家娘子们还不知道,元春生日当天还相约去送礼道贺。

合该着厨房上的倒霉,贾母与王夫人这年过得固然是热闹,可热闹过了也实在是累人,正想好好休息的时候出了这档子事儿,正是满心火气的时候,逮着个人好发作,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在贾宝玉还不知道他嫂子、姐姐已经在府里建立起个人威望,而非仅凭主子身份或是长辈喜爱而立足的时候,贾府里已经过了年节的喧嚣了。

王夫人接掌家业,逐一清点了一下这小半月来元春与李纨所为,见女儿与儿媳管家倒也妥当,就有心让李纨再多管一些事务,遂禀明了贾母把李纨带在身边。邢夫人见王夫人婆媳抱作一团,心下发急了,正好王夫人要教儿媳妇,婆媳二人俱不在贾母跟前,她就到贾母正房来说话。

“老太太,年也过了,眼前天气渐暖了,琏儿也大了一岁了,他的喜事儿…来讨老太太示下,我也好给他们小两口儿备下东西。旁的不说,单是衣裳铺盖就得先置办了。”

邢夫人一说这话,贾母就抬眼看了她一下,见邢夫人其情殷殷,倒真是个热心儿子婚事的母亲模样了。贾母想了一下才道:“凤哥儿是九月初二的生日,及笄还早,就是过了生日,娘家怕是也想多留几日,喜事的正日子总要到今冬或明春。”

邢夫人道:“老太太说的是,只是新房要先收拾了、再依着房子布置家俱什么的,这一来二去耗时就多,还有院中花木等,春日正是栽花移树的好时候,再迟恐花木不好看。过了今春,明天再种新移的花木又不够自然了,倒让人觉得仓促。”

贾母顿了一下:“这倒是了,等你兄弟媳妇过来我与她说…就…先把荣禧堂后的小院儿收拾起来给琏儿作新房罢。”

邢夫人大喜:

“既这么着,我便先回我们老爷一声儿去。”

贾母一点头:“你们两口子自去商量,晚饭你就不用过来伺候了,明儿我让你兄弟媳妇与你说话去。琏儿那里,叫他老子说去。”

邢夫人口中称是,出了贾母正房,一脸笑意地上了车。荣禧堂后的小院儿啊!邢夫人觉得扬眉吐气了,那可是这府上的正中!贾珠夫妇也没占上这块好地方。贾赦居所在府中东南,独占了一个大院,因他不理事,荣禧堂这正堂倒是贾政用的时候居多,王夫人也就用了荣禧堂东面的耳房作时常居坐宴息之所,虽说不是下榻之处王夫人名下的院子在荣禧堂东,那里有她的全套班底并贾政的两个姨娘。邢夫人心里绝对痛快不了:她才是正经的女主人,却无权在这府里正中有一席之地。现在,自己的儿媳妇虽没把荣禧堂正堂当居所,然经贾母亲口指了正中的院子,这是正了名份呐。

邢夫人一路笑着回去与贾赦说了贾母安排,贾赦原本歪在坑上听贾母有话,忙下地站好听了,听完了就对邢夫人道:“儿媳妇娘家丰厚,咱们府里也不能落了面子。除开公中的银钱,你另拿我名下的银子再添补些。”

贾赦平素不问事儿,一开口却是让邢夫人往外掏钱。邢夫人心里一抽,钱是她的命根子,往外拿实在是心疼,可她素怕贾赦,也只能忍痛应了。

第16章 贾珠回家兄弟出游

贾母次日果与王夫人提到了收拾院子的事儿,自觉无事,忽而忆起要带宝玉去打醮祷福一事来。便与王夫人商议着,收拾院子的事儿暂缓几日,先遣人去清虚观招呼一声。贾府自有家庙,但既然是祷福,贾母这回还是为女儿、孙媳妇、小孙子三件重要的事儿,就慎重地选了清虚观。

清虚观这个名字贾宝玉有点儿耳熟,据说这里他身上挂的寄名符的原产地。每次过生日,都有这里送过来的应景的东西。这回又要去他们家拜神,贾宝玉非常干脆地问元春:“大姐姐,清虚观是个什么地方?”

元春道:“清虚观倒还罢了,只对里头的张法官你可要恭敬些。”原来这张道士是当日荣国府国公的替身,曾经先皇御口亲呼为“大幻仙人”,如今现掌“道录司”印。这些话伪正太只听懂了这道士来头不小、先皇跟前挂号,至于道录司他也不知道是什么。元春说完了又忆起宝玉还小,未必知道道录司是什么东西,又重解释过一回:“这张法官管着天下道士,也是有品级之人,你见着了只管叫他‘张爷爷’便是了。”正好解了宝玉的困惑。

贾母出行,带着邢夫人、王夫人、李纨、元春一同去。贾赦照例宅,贾政部里有事要上班,就算不工作,自诩圣人子弟的贾政也不喜欢这些神神叨叨的事情。消息传到宁国府里,贾珍之父贾敬就要凑个热闹,他是个好道的,闻说要去清虚观,不免过来掺一脚。当下贾珍夫妇也只得随行,这队伍就越发大了。女眷们带着宝玉乘车,车轱辘不大防震,颠得贾宝玉骨头疼,分外怀念充气橡胶轮胎。外头贾敬、贾珍、贾珠皆骑马随行。

到了清虚观张道士早清过了场,领人等在了观外。贾母等入内,张道士见有女眷,便先寻贾家男丁讨示下。贾敬便道:“老神仙与府里相熟的,且随我来。”一路走去,贾敬口中只说些炼丹之事,张道士肚里好笑,面一却不显。贾敬欲与张道士论道,可张道士对贾敬这儒不儒、道不道,又是烧汞又是炼丹还弄不出成果的人不是非常愿意接近,这贾敬显是想求长生的,光问丹药不问道法张道士以道起家,以道作门面,人却当了官儿、入了世,与贾敬这等有家有业还闹着要当神仙的人很不是一路。见了贾母,贾敬意犹未尽,张道士却是松了一口气。

张道士见过贾母,又闻说带了宝玉来,忙道:“真是衔玉而诞的哥儿来了?可可的真得见一见了。”

贾母大喜:“别忙见他,我先头说的事儿可怎么办呢?”

张道士道:“今儿这清虚观,已单为老太太空下了。”

贾母拈过了香,又命儿媳、孙媳、孙女依次进香毕。命抱过宝玉来。贾宝玉被李嬷嬷抱在怀里,抬眼去看张道士,心底很抽搐。现实的道士与武侠小说、神话电视剧里的样子很不一样,长长的细髯白净的脸是有神仙气了,手里甩着的拂尘也是标准配置,可这衣服、这发型,真的很噗。贾宝玉挣扎着下地,免得再看这张道士会笑出声儿来,道袍的颜色是杏黄而不是那种清亮的青色,脑袋上顶着个扁圆柱形、圆柱形上头是一团黑黑圆圆的头发,好像黑锅盖上安着个黑色的提钮…

清清嗓子,贾宝玉站在地下,板着脸道:“张爷爷好?”

张道士也蹲□来道:“哥儿好。”贾宝玉慎重地点了点头。张道士跟着慎重地点头。

这一老一小如此作派,自贾母往下都笑了。这一日倒是尽兴而归。

贾宝玉不常见到贾珠这个大哥,他在贾府里常见的人不过是贾母、元春、王夫人、邢夫人、李纨这些女眷,身边伺候的也都是如李嬷嬷这样的婆子或是如抱琴这样的丫环当然抱琴的主要工作对象是元春。这也好理解,他现在虚龄四岁,未过三周岁生日,当然还是由女人带着比较合适。

这府中的男丁他见的就少,最常见的却是贾政这个他顶不愿意见的人,因为要按照规矩去给贾政请安、然后老实挨训、满足一下贾政摆谱的欲-望。其实贾宝玉很同情贾政,怎么说呢,自从元春在向他普及“花纹与品级的关系”这一常识的时候顺口就说了家中各人的等级以及“一品最大九品最小”这一非常简单直白的道理之后,贾宝玉看贾政的眼神儿里就带着点儿怜悯了。这个便宜老爷混了大半辈子也不过混到了从五品,元春一说他的品级贾宝玉就撇了嘴还以为你真有多大的能耐,没想到你在外头连个空架子都没有,在贾宝玉目前有限的‘古代官职品级知识’里,五品‘才’是个知府。大姐姐说了:“前儿你二哥哥捐的同知也是从五品。”贾宝玉抽搐了,贾政白混了这么些年,居然跟贾赦给儿子花的一千两银子差不多一个价!

“员外郎”这个职衔在不明就里的家伙的耳朵里诸如从两百多年后穿过来的某人初听起来觉得还挺威风的,毕竟在后世电视电影里地主老财有事没事就爱冒充个“员外”,说起来都是家财万贯、称霸乡里而且一般必有一个貌美如花极有可能被皇帝看中的闺女,当然这个闺女可能最终是跟着个小白脸儿跑掉的人。然而事实上,当元春讲到“从四品”时拿“郎中”这个职衔来作简单注解,让弟弟有个直观感受的时候,贾宝玉才明白过来。贾政这个“郎”是“员外”的,所谓“员”就是“名额”,说穿了,贾政就是“外额之外的郎中”与“XXXX候补委员”意思相仿,你还不正式。可怜又没啥用的贾政!

其次是贾琏,因要娶媳妇,故此也到家学里混几天显出“上进”的样子来,后来他身上虽捐了个同知,却不是实缺,也不见他坐衙办差,每日出去与狐朋狗答或是东府贾珍之流玩乐一番,到了时候也要到贾母面前来报个到。其余男丁,宝玉基本上就见不到几个,与贾赦虽同处一府,然这位伯父大人宅男天性除非必要绝不冒头。亲哥哥贾珠,据说是到国子监这所寄宿学校去了。东府里的贾珍也不常过来,他有功夫还想跑去调戏一下漂亮姑娘呢,倒是贾珍的儿子贾蓉有时领着贾蔷过来代他父亲见一见老祖宗。

所以,当从清虚观回来之后又看到贾珠一连三天出现在贾母房里的时候,贾宝玉很惊讶。这天,贾珠又来问安,贾宝玉终于忍不住了,小孩子有不懂的就问,这是年龄优势。于是贾宝玉咬了咬指头,在贾母伸手来把他的小爪子从嘴边拎开之前自动放下,然后迂回发问:“这两天常见大哥哥,真好~”

贾母已经伸出去的手就顺势摸到了宝玉的头上,从后脑勺一路滑下摸了摸小脖子又抚着宝玉的小脊梁:“常见大哥哥很好么?”

贾宝玉用力点头,嘟嘟嘴:“大姐姐说不能带我出府玩儿,要有大哥哥或者老爷带着才行。我要出府玩儿的那样儿,不是从家里到舅舅家那样儿。”

贾母与贾珠、元春都笑了,贾珠道:“那你想去哪儿?”

贾宝玉的爪子又叼到了嘴巴上,大哥,你欺负人!明知道老子现在不可能知道什么市集之类的东西的!贾母大笑,手指着贾珠道:“你也学会促狭了。”

元春给贾珠使一眼色,贾珠就对贾宝玉道:“天气再暖和一点儿,你过了生日,我便禀了老太太、老爷、太太带你出去看看,如何?”

贾宝玉千肯万肯,拼命点头。贾珠对贾母道:“老太太,我还须回去读书呢,虽不用去国子监了,岳父还给了题目,让每五日交一篇文字去的。”贾母即刻道:“快去吧快去吧,别误了正事儿。”

等贾珠离开了,贾宝玉才反应过来,他还没问着贾珠怎么突然不用去国子监了呢?

贾珠是在贾家与李家的默许下不再继续寄宿了的。李守中那头,自是欣喜于新姑爷好学上进,在国子监里也是托了同僚多加提点看顾严格要求、毋使其拖沓躲懒。然而女儿嫁过去将有一年却总没传出动静来,这不由李守中不着急他不急,他家夫人也急了。今年年节,贾珠携李纨去李守中府上拜年,李守中夫妇见女儿女婿倒也举案齐眉,先放下一半心来,他们一回去,李夫人先找上李守中了:“老爷,姑爷虽对咱们姑娘不坏,可我总是不放心。”

“姑爷肯上进,在国子监里也是守规矩的,姑娘婆家又是簪缨诗书之家,你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李夫人一瞪眼:“儿子!这都多久了?还没喜信儿传过来?姑爷成日在你那国子监里住着,十天半个月才与姑娘聚一次,我的外孙要到哪里找去?”李夫人自入李家,因李家门风整肃,向来温婉贤良,然则事关亲女,也不由得要强硬几分了。

李守中口中道:“男儿须先立业。”

李夫人就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是不管男女都得守的本份。”李夫人下半句话就不好说了女儿不能嫁人嫁得守活寡。女儿嫁人,总要在婆家生下个儿子,才算立住了脚跟,否则便是正经娶进门的正室,也还是让人不放心的。

李守中不说话了,李夫人能想到的,经这么一说,他也想到了。李守中再守礼法,也是娶过妻生过子保不齐还纳了几房妾的,自然明白李夫人语中未尽之意。咳嗽两声,李守中道:“儿女虽是命中注定,这么拘着姑爷也不很妥当,姑爷是家中长子…咳咳,近来有空,你与亲家太太见个面…”

李守中当然希望女婿读书出息、考出个功名来,这样女儿也能有个诰命,自家也光彩体面。然而身为国子监祭酒,却是知道科举之路有多难走,贾珠现在只有秀才的功名,真要正经出向做官,还得接着往下考,这其中如果不舞弊想考好还有得磨了,总不能让让女儿女婿靠着十天一次的概率求老天保佑能生下儿子,期间女婿还一直关在国子监读书吧?所以,李守中默许了李夫人的意见。

王夫人与贾政这头也知道进士难考,考进士不是贾政上嘴下嘴一对:“好生进学。”四字就能实现的,且王夫人也想抱孙子,便去与贾政商量。贾政哼哼两声:“国子监的规矩就能不要了么?”也没有硬说不同意。

王夫人一笑:“国子监自前明就有纳捐的,如今的监生哪有全拘在那里读书的?不过是挂个名儿罢了。依着我,等媳妇有了身子,再让珠儿接着读书去也使得。如今我把老太太院子前的院儿收拾出来,前一进作珠儿的外书房,后一进给宝玉留着,老爷看可成?”

贾政道:“这些个你看着办就成了。对了,我仿佛听说老太太让先给琏儿收拾院子的?你是他婶子,他娶的又是咱们侄女,可要办得妥当,不让大哥那头不喜欢才是。”

王夫人笑道:“这些我都省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