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宝玉快快乐乐地打道回府,一进西角门就觉得情形不对,怎么一个个都摒气敛声的?当然,平常也没人敢在贾母面前放肆,只是今日的安静中更带了几分肃杀与不安?

原来是千里之外的扬州送了信来贾敏病了。贾母当时脸色就变了,王夫人与王熙凤对望一眼,并不敢多言,只说些:“家中尚有过年时锦乡侯家送的老参,寻来使人送与姑太太。”之类的话岔开。

出了贾母的院子,王熙凤便往王夫人那里去了,两人坐定,并无外人,这才露出忧色来。王夫人道:“姑太太那个人我是知道的,老太太一手调-教出来的,也是个好强的。于老太太又最是孝顺,寻常必不会有个头疼脑热就打发人过来诉苦矫情的。”王熙凤道:“我想也是,扬州长安隔着这么远,姑太太大家出身,也不是闲着没事儿拿人取乐的。况这回是林姑父使人来的,又说姑太太已病了几个月不见起色了…”两人对望一眼,都知道贾敏之病怕是不大好了,又开始默默算一回贾敏若是真的“不好”了荣府的应对。

贾母在自己房里也不舒坦,闷闷地歪在榻上过了一个下午,迎春姐妹三个见她这样也不敢多言。直到宝玉回来,贾母才略开了开脸,晚饭却没用多少。这下谁都知道老太太不高兴了。

因贾母不乐,贾政又寻思着贾宝玉一本《诗》已学了个囫囵,索性让贾宝玉多歇两日,也是休息一下也是陪陪贾母好开解她。贾宝玉奉了父命,还真不知道如何劝解人,只能在贾母跟前绕来绕去,他一绕,贾母先来关心他了。

正有事可以分散贾母的注意力宝玉生日又到了,在贾政的默许下,王夫人与王熙凤在荣国府内张罗了一场热热闹闹的生日酒,贾母看儿孙绕膝,个个懂事儿,亲生的重孙辈儿都有了,自觉有福,或者不久之后女儿处便有佳讯传来也未可知,还真是放宽了心。

第42章 贾夫人病逝扬州城

贾宝玉因着学完《诗经》的缘故,又因贾政担心贾母,故而多了几天假期。至生日过后,贾母渐渐宽心,他便回了学家里继续读书去。回到学里,早上是代儒的授课时间,贾宝玉到位子上坐好,等着代儒叫他上去。这家学里肯用功学的人本就少,又因贾宝玉身份特殊些,代儒对他期盼也高些,便先叫他上前。

代儒知道他是因姑母之故请了几天假,不免先问一句贾敏的事情。贾宝玉心道,这位姑母早晚是要死的,实在不好回答说她无恙。便道:“劳太爷挂心了,因扬州路途遥远,老太太已打发人南下看姑太太了。”代儒又顺势问了贾母好,贾宝玉这回倒回答得干脆:“老太太只因姑太太的病心情不好,身子倒是硬朗。”

代儒问完场面话,便开始考较贾宝玉的功课:“你这几日家中有事,功课可曾荒废了不曾?字还练了没有?我不要看你包袱里写好的,现就有纸笔,你现写几个字给我看。”贾宝玉嘴角一抽,低头应了,顺势在代儒案上默写了一首乐府里的《长歌行》:“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常恐秋节至,焜黄华叶衰。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代儒看着他一笔一笔地写来,微笑着捻须点头。

这首诗乃是贾宝玉非常用功地练过许多遍的保留节目之一,主要忽悠对象乃是贾政。有了这首诗,先甭管这字好不好字,透过这首诗,就显示出学习态度很端正。贾宝玉成日窝在贾府里实在没什么娱乐活动,这时代的戏曲,他听得头大耳朵疼,又不能成天往外头逛街,迎春姐妹等才是萝莉,偶尔无事逗着说说话还行,天天逗她们贾宝玉自己都吃不消。他又不想或者说不敢跟丫环们腻腻歪歪,就只能读书、练字,练字、读书。

代儒心中有数,贾宝玉的字在同龄人里那是拔尖儿的,便是拿出去考秀才也不会失了卷面分,贾宝玉自己又练习不辍,不须自己多管。看贾宝玉写完了,代儒拎起来吹了两下,看了一回,就放在一边不说字的事儿了:“这字是没落下,书可温了不曾?这书可不是背过一回就扔到一边的事儿,等你进学时指不定还要考它呢,忘了可不行。若是真要用到的时候你全忘了,就算当面考的时候你背得出也是不算数的。”又抽《诗》里面的句子叫贾宝玉背。

贾宝玉心说这个容易,回家老爷已经考过一回了,因为在家里老是见到他,我怕他考我,倒是时时复习来的。当下一句一句接了下去,代儒又问意思,贾宝玉也按他说的慢慢答了。代儒大为欣慰,觉得自己也对得起荣国府给的束脩了,对贾宝玉越发的和颜悦色起来:“便是以后学了新功课,也不可忘了旧功课‘温故而知新’你知道么?”

“是《论语》里的话。”

“唔,你知道就好,从明日起我与你讲《尚书》,唔,学韵、对对子也要开始了,这两样儿学些日子便可学着作诗了。你今日不必在此多耗时间,早些回去把《尚书》备好,明日再来。”

贾宝玉应了,回到位子上对贾蔷使了个眼色,一面慢腾腾地收拾笔墨书匣等物,。贾蔷便伸手过来也慢腾腾地帮忙,两人凑在一起小声说话。贾蔷道:“听说姑太太不大好,我打听了一回,没敢去打扰宝叔,怕叫老太太看到了又嫌烦。”贾宝玉也小声道:“老太太这会子倒不恼了,太爷叫我今儿早些家去备下《尚书》,你明儿还来不?”贾蔷点点头,瞥一眼代儒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检查小学生的功课,回道:“好些天没与宝叔好好说说话了,明儿我还来。”

贾宝玉一点头,抱着包袱出去了,临行与代儒又揖了一回。茗烟早在门口看见了,抢上一步来接过包袱,李贵急去叫牵马来。

回到荣国府,贾政还没回来。贾宝玉见过了贾母、王夫人,换了衣服就往外书房而来。把《诗经》放到架子上,寻思着这几年的生日与年节除了值钱的金银珠宝与绸缎一类,还颇收了些文房四宝与书籍,除了《四书》怕还有《五经》的。又找了一回,果在书架上翻到了好几个版本的《尚书》质量还都不坏,比较一下,便选了一版纸质结实,印得字迹大且行距也宽的预备着可以在书页上记笔记放到一边准备明日用。

做完这些,又在书房墙上挂了几轴纸,写了几幅字,这才回到案上,拿出一叠玉版纸来,慢慢地抄写经文。年岁渐长,逢年过节或是贾母、王夫人、贾政等长辈的生日,就不能靠拆了东墙补西墙拿自己得的小东西转手送人或是到庙会、店铺里弄些个小玩艺儿糊弄了。贾宝玉虽然小有私房,算算却是经不得这样送法的。故尔闲暇的时候他就拿纸来亲手抄写些东西,诸如《孝经》、《金刚经》、《般罗密多心经》一类的东西,等到需要送礼的时候,全拿这些来充数既省了钱又练了字更重要的是显出自己的诚意来,亲手抄的东西,意义自是不一样的。手上抄的这一本是预备着八月初贾母生辰的时候用的,不免更要细心。贾宝玉先是一页一页地抄,抄完了再总订到一块儿,这样要是某页抄废了,便单重抄这一页便可。

抄了一会儿,心气渐平,直写到午饭时分,又写完了一页要换纸的时候,茗烟才瞅准了时机上前来:“二爷,老太太那里开饭了,叫琥珀姐姐来寻二爷过去呢。”贾宝玉拿镇纸把抄好的经页压好晾着,甩甩胳膊、揉揉脖子,问道:“大哥哥今日在家不在?”

茗烟道:“大爷早间都是在家温书的,出门总在后半晌。”贾宝玉道:“今儿后半晌大哥哥可出去不?你去打听一下儿。”茗烟道:“二爷先去老太太那里吧,我去前头问一下跟大爷的人,二爷可是有事儿?用不用与大爷说一声儿,就说您饭后寻他去?”贾宝玉道:“也好。”

到了贾母正房,正赶上饭点儿,贾母道:“宝玉快来与我一道吃饭,整日在学里,便是家里做好的送过去也没有这样现吃的可心。可怜见的,上进是好事儿,可这么着揉搓着,怎么受得了?”又对贾宝玉道:“你平日在学里都是怎么过的?”贾宝玉老老实实地回答:“早间太爷查功课、教新课,午饭后瑞大爷看着大家习字温书。”

贾母一听便对王夫人道:“家学里是这样的么?”王夫人也没去过家学,具体情形她也没见过,仍是欠身答道:“当年珠儿入学家的时候,我也问他过,倒与宝玉说得一样。”贾母就道:“既这么着,就打发人去学里说一声儿,宝玉以后早间去听太爷讲文章,午饭还回来吃,饭后也不必去了,只在家里温书便罢了。”王夫人一琢磨也对,王家也有家学,王夫人未嫁之时在家里,也听兄弟说过家学里的情形,想学的,固然能学到东西,却也有一等淘气的人,一看先生离步了,他们就闹了起来,倒搅得别人不得安宁。如此一想,贾宝玉倒是学完了要学的东西,直接回家里温习功课比较合宜。退一步来说,即使贾宝玉想淘气,想与人玩耍,与其与一群不上进的亲戚厮混还不如饭后与世交子弟一起玩划算。

贾母见王夫人应下了,便道:“说了这会子话,早饿了,摆饭罢,”又侧着脸对王夫人道,“他老子那里要是不答应,叫他来,我与他说。”王夫人道:“老太太难道还不知道我们老爷?老太太吩咐下来的,他再没有不听的。”

贾母大乐,这一顿饭吃得格外顺畅,还多吃了半碗米饭。

饭后,贾母要歇晌,贾宝玉就寻贾珠去了。贾珠午饭后是在外书房里小睡而非窝在自己院子里休息的说出去不好听,贾宝玉到的时候,贾珠刚换了衣裳还没躺下。看到贾宝玉,贾珠倒没有惊讶只问:“你寻我有什么事儿?”贾宝玉绕过贾珠的书案,欲往里间来走近了说话。无意见却看见贾珠案上并未合上的书册,因今天刚背过一回《诗》,看到贾珠桌上这一本,他不免多留了一点意,当下抄起书来近前问贾珠:“大哥哥这本书里头的注可比我看多得多了,怎么太爷不与我讲这些个?只一味叫我背,便是串讲,也没这么多的。”

贾珠劈手夺过书了,往贾宝玉头上敲了一记:“你懂什么?就开始争嘴?便是与你讲了,你能听得懂么?小孩子家哪里那么多话?太爷叫你背你只管背就是了,等你背熟了,自然有人给你讲后头的。”说完又像想起什么似的,似笑非笑地道:“我怎么记得你收了不少新书?你倒是不看这些书上头都有注的么?”摇了摇手中的书,“单说这一本,我怎么记得是舅舅一块儿给咱们一人一本儿的?”

贾宝玉脸上一红,他收的书多了去了,有些干脆就是放到一边长灰尘的,就是舅舅给的书他也没有多重视,看贾珠的样子是在取笑他其实不是个爱书之人,言下之意你小子也是个假正经!当下嘟囔道:“一样的《诗》我有好几本呢,谁没事儿挨着一本一本地看它,便是大哥哥也未必全看了。我单问大哥哥,怎么太爷不对我细说呢?”贾珠道:“你道一本书讲一遍你便能全记下了?”对贾宝玉招了招头,贾宝玉附耳过去,只听贾珠压低了声音道:“这四书五经,一辈子要学好几遍呢,我在家学里学了一回,倒没你想得深,太爷叫背我就背。等进了学,又入了国子监,你猜怎么着?里头又教了一回,这却是细细分讲了,几部书又能讲好几年呢。闻说春闱得中的人,若有幸入翰林做庶吉士,还要再听讲一回,只是不知道这一回又要讲什么了。”言下之意非常向往。

贾宝玉一听,全明白了,四书五经这东西,就是俺们那块儿的思想政治啊!小学时叫思想品德,中学叫思想政治,到了大学它又分成啥啥的马哲、毛概、政治经济学了,如果你闲得无聊考个研究生玩玩儿,一上课,你会发现你又见到它了。讲的东西也由浅到深,然而却是万变不离其宗。

只听贾珠又道:“太爷的学问固然不坏,只是与国子监里的大家比起来,还是次了一头我这不是叫你瞧不起他,他的学问启蒙还是使得的,只是他要真是本事够了,早该自取了功名也不会镇日在家学里了。他叫你背书是为你好,县试、府试、院试里头,顶重要的一条就是默书,不定抽考哪一段呢,你哪怕只当是有个督促背书的人也是好了。”

贾宝玉默然,以代儒的年纪,真要是够本事考得上,荣宁二府岂会坐视不理不要此股肱?何必叫他屈才于家学?弄了半天,代儒这个教出过秀才和进士的人,也是个学习不好的。真是“有状元徒弟,无状元师傅”了。

贾珠又紧紧叮嘱了几句“不许对太爷无礼,学问是你自己的”之类的话,贾宝玉自动理解成“不许歧视幼儿园及小学老师”,并且做了保证:“太爷再那什么的,也比我学问好。”大学毕业了去嘲笑自己幼儿园阿姨的人绝对值得鄙视。

贾珠松了一口气,他因复习备考生活非常单调,今日一见弟弟来说话,一时高兴又有点儿显摆自己经历见识的意思在里面,不免说漏了嘴,说完了也冷静了,生怕把贾宝玉带歪了。见贾宝玉依旧思想和谐健康,连忙换了话题:“你说寻我有事,难道就是说这个?”

贾宝玉这才想起正事儿:“大哥哥,环儿好有五岁了吧?”贾珠道:“这倒没错儿。怎么了?”贾宝玉撇撇嘴:“前儿三妹妹说起来的,央我问问能不能带环儿去学里。”贾珠叹道:“他这不大不小的,往学里去怕不相宜,你道老爷没说起么?我小的时候有太太教,你小的时候是大妹妹…现兰儿堇儿有你嫂子,都是在家学了些东西再送过去的。你看环儿这个样子,赵姨娘自己就是个不着四六的。那日老爷说起来,太太说了,我还要温书、你自家还在学着呢…”

倒叙的场景分割线

赵姨娘虽然是过了门路做了妾,其实还是个奴才,偏她拎不清自己,又好掐个尖儿,惹得贾母与王夫人等不喜欢,在奴才里也没什么好人缘。这日听了两句酸话,又因宝玉学得好,得了贾政看重与夸奖,便动了心思要贾环也上进上进。她自己除了骂人撒泼有点儿技术,其他的还真没什么可教的,便与贾政吹枕头风。

贾政一想也是,贾环是到开蒙的年纪了,然而这么大的孩子往家学里送,以贾政的家务白痴也知道有点儿小了。贾政当下道:“我与你太太说,先在家里寻人教教环儿,略大两岁便送去家学。”赵姨娘千恩万谢,又说了一车子诸如:“不是我夸他,环儿也是聪明的,学了字儿必给老爷争脸面。”之类的话。

次日,贾政便与王夫人商量着,是不是“大带小”让贾珠、贾宝玉教教贾环?王夫人肚里有气,怎么着?儿子你抱去了,整日母子和乐,到了要学字儿了倒叫我来当保姆?既然当然抱走了,现在也甭想叫我多费心了。出力不讨好的事儿,王夫人还不想当这个冤大头!教、养,可以!得跟我亲才行!也对啊,不是谁都有犯贱当圣母的资质的。王夫人恰是以德报德以直报怨的人。

至于贾珠、贾宝玉,王夫人一听贾政的提议就炸毛了贾珠已误了一科了,难道要叫他再误一科只为当贾环一个人的私塾先生?宝玉自己还在学东西呢!当下便道:“东西两府也都是七岁入了家学,又哪里晚了?珠儿宝玉小的时候,不过是我们娘儿几个拿他们逗逗乐儿,哪能作得了数儿呢?依着我,别小时候教得歪了,到了学里还要太爷再掰回来,倒叫太爷看笑话了。老爷若得闲了,略教他一教也就是了。”我生出来的好儿子可不是为了那个下流东西当垫脚石的,要教你去教,教出个好歹来也赖不着别人。其实王夫人自有盘算的,贾政这个人她是知道的,好端个严父的架子,又恨不得儿子一日之间学问突飞猛进能中了状元,贾环虽不是笨蛋到底被赵姨娘带得猥琐了点儿,这样的一对师徒父子碰到一块儿,可有好戏看了。叫贾政尝尝贾环的不上进,再对比贾珠兄弟的懂事儿,看你再把贾环当亲儿子把宝玉当抱养的!

贾政一想,王夫人说得也对,便把此事放下,又不知道忙些什么去了。王夫人依旧不放心,把贾珠叫了过来,如此这般说了一通,又道:“你只管温书,要是老爷找了你,你先应了下来,我打发人见你岳母,再叫你回国子监读书去。”贾珠也有些生气,倒不是因为庶弟,而是因为贾政,平日里对贾环可比对自己兄弟两个和蔼得多了,因贾环养在赵姨娘那里常得见贾政,贾政倒是与贾环亲近得多了,虽然也训也骂,却是另一种样子,只要贾环不是反了礼法,寻常小事贾政只作没看见。反观宝玉,比贾环大了两三岁,却被贾政当囚徒一般喝斥,只在最近略好了一点儿。虽然名义上都是弟弟,到底还有个亲疏远近,贾珠因胞弟之事对贾环便不待见了,一口答应了王夫人。

贾政竟没再来寻贾珠,命他教导贾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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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珠道:“三妹妹心疼环儿也是对的,你就不要夹在中间了。学里也不很近,环儿还小骑不得马,坐车去又太矫情了。”贾宝玉本是因着探春的面子才问的,实则不待见贾环,听贾珠一说,也便撂下了。“我也去躺一会儿,醒了来寻大哥哥。”

临走又想起来:“大哥哥,老太太说了,以后我头晌去学里,后半晌就在家里自己温书了,有不懂的,我能不能问你?”贾珠一点头:“教学相长,许你还想到我没想着的地方儿呢。你且住一下,太爷该讲到对对子作诗了,我这里有一本集韵,你拿去用。你平日里得的那些书里头怕是没这么一本。”

自此贾宝玉的作息又是一变,只是见贾蔷的时候越发的少了。贾蔷听贾宝玉说后半日要回家,笑道:“成日在这里混也是没意思,我得空寻宝叔玩去。”

回到家里,贾母那里却是一片轻松。贾宝玉悄悄拉了鸳鸯一问,鸳鸯道:“前儿老太太到底不放心姑太太,使太太打发人往南边儿问去了,回来说见着姑太太了,看着虽是清减了,倒是能起身,还说了半晌的话呢。”

贾宝玉心中大奇,难道贾敏也与贾珠一样被蝴蝶了?这里头没我什么事儿啊?还是有人在这里头做了什么动作?难道林妹妹也是穿的?

林妹妹到底不是穿来的,到了九月间,扬州来人了,一身的孝。王夫人与王熙凤先得了信儿,心里都是一突,坏大了!两人一是担心贾母受不住打击,二是贾敏未留下儿子,恐与林家淡了联系,贾府失一臂膀也不是好事。

然而瞒是瞒不下去的,姻亲之家总要有所表示的。硬着头皮报给贾母。贾母知道了惊了半日,方才缓了过来:“又一个先我去了…上回去看的时候不是说大好了么?”想起来要追究责任。

报信儿的人一面哭一面道:“我们太太怕老太太担心,硬撑着说好了,老太太打发的人一走,太太就病得更沉了…”

贾母不免哭了起来,一时之间贾母院内人人落泪。王熙凤哭了一回,又劝贾母节哀:“老太太要哭坏了,姑太太若是知道了怕是走得不安心。”又请示如何应对。贾母道:“旁的先不论,我的外孙女儿不能没有母亲长辈管教的,必要接了过来才行。”王熙凤领命而去。

王夫人陪着哭了一阵儿,又劝贾母入内歇息:“老太太好歹保重自己,实在放心不下,打发人去庙里念经点灯也使得。”一句话提醒了贾母,又催着去找庙。一阵忙乱之后王夫人才得了空闲。

一时王熙凤料理完了去扬州吊唁、接人的事儿,又来问王夫人:“总不能打发个人就这么接了妹妹来,须得修封书信才好。”王夫人道:“你先打发人去大老爷那里,大老爷要是不耐烦写,再叫老爷写。”

王熙凤心里有了数儿,就先不去办这事儿,反正要打发人动身也要后天,有的是时间。便与王夫人闲话家常,叹一回贾敏命短福薄,说一回林家子息单薄,王夫人道:“姑爷无子,怕要纳妾,把你林家妹妹扔在扬州,别说是老太太,就是我,也挂心呢。”王熙凤道:“这不是就快接回来了么?接了过来,老太太、太太都不用悬心了。”王夫人道:“只怕与林家这门亲戚,要疏远了。”王熙凤低头道:“也是没办法的事儿。”

贾敏死了,对王夫人与王熙凤确有影响,但却不大。处理过了派人的事儿,又让贾政写了书信与林如海,两人也闲了下来,相视一笑,都轻了一口气。哪里料到王子腾府上又来了消息王夫人与王子腾的外甥,嫁到薛家的妹妹所生之子薛蟠打死了人!

这一下,两个人都坐不住了!

第43章 未见美人先见雨村

对于王夫人与王熙凤来说,贾敏与薛蟠也是有远近之分的。因薛蟠出了人命官司,便把因贾敏带来的那些难过先抛开了去,急急忙忙地打发人去王子腾府上探问消息。府中近来风传的,便是两件八卦:一、林姑娘要来了;二、姨太太的儿子打死了人。

两件都不是什么好事儿!贾宝玉闷闷地想。据说林姑父做巡盐御史很有钱,据说这些钱都被贾琏污了,据说…那是老子的卖身钱!另一个…另一个本人是不错啦,可是她哥哥…想到自己家里即将窝藏一枚杀人犯…贾宝玉顷刻之间内牛满面,老子从来都是良民啊。

只能闷闷地继续读他的书,背书倒不算很难,毕竟贾宝玉有成年人的思维,理解起来也不难,理解了之后去背也很快,更兼日日温习想忘也难。反而是学韵对对子,虽然有趣,却很费脑子。追根究底,还是因为知识积累得太浅。至此,贾宝玉算是明白代儒与贾珠为何不让他只看《四书》了。贾珠说:“便是做八股,也讲究押韵的,这韵脚《四书》里可是没有的。”代儒道:“你回家问你哥哥,秀才试除了默书,是不是还要作诗作赋的?再问问宁府里你敬大爷,他考进士是不是也要讲韵律、对仗的?”

贾宝玉只能学着对仗学押韵,对出来的对子写出来的诗还不能“打油”。听代儒讲了一堆桃红对柳绿,回来自己琢磨,最后琢磨得头都大了。被贾珠和代儒扔过去继续看《唐诗三百首》揣摩韵律与对仗,越看越郁闷,香菱两天就成诗人了,自己呢?想着想着就觉得晦气,只能硬着头皮来学。

翻了几回集韵,发现这时的韵律与后世的拼音,音节相仿,但是写法完全不同,又得学着写节韵。又觉得代儒教给他的对仗方法不够有规律,便拿出久经“考”验的应试教育学生的看家本领来做总结笔记。按照“一东、二冬、三江、四支…十五删”的韵,依次写下,又寻些典故来作范本。写着写着总觉无典可用,细细翻来才发现自己的知识积累少得可怜,不免又把各种正书杂书一通好翻,整理出一部《对韵》来。到了冬至,吃完了饺子,挂起了消寒诗图的时候,他的《对韵》也略具雏形了“天对地,雨对风。大陆对长空。山花对海树,赤日对苍穹。雷隐隐,雾蒙蒙。日下对天中。风高秋月白,雨霁晚霞红…”[1]写完了,自觉非常满意,不但对对子进步很快,连知识面也宽了许多,心下大为欣慰,琢磨着日后再看到新鲜的典故等可以依次往里头填。高兴地放下了笔,又看了一回,觉得非常满意。咱是谁啊?别的不敢保证,至少复习备考啥的还是有一点经验的。

此时袭人打帘子进来了:“二爷,老太太叫你过去呢。叫带上笔墨。”贾宝玉一怔,马上应道:“知道了。”把写好的薄薄几页纸放到案上晾着。袭人取了一张托盘来,把笔砚等放到托盘上,小心地避过了晾着的字纸。又有小丫头递过热毛巾来,贾宝玉一面擦手一面问:“太太和嫂子们这会子在不在?”袭人道:“方才舅太太那里打发人过来了,太太和奶奶们回去看信了。”贾宝玉皱眉道:“这回又是什么事儿?”袭人笑道:“听跟着太太的金钏儿说,舅太太那里打发过来的人脸上带着喜色,想来不是坏事儿。”

贾宝玉唔了一声,举步往贾母房里去了。照例往贾母身下的榻上一歪,满屋子就这个位子最舒服了。贾母笑问:“你又做什么去了?好容易冬日学里放这一天假,你又猫在房里不出来。”贾宝玉陪笑道:“写点儿东西,不过花了头半晌,后半晌我单陪老太太说笑话儿。”贾母搂着他拍了拍他的后背,又推开道:“快去填了字儿。”

贾宝玉应了一声,那边儿鸳鸯就叫丫头们捧出一幅消寒图来,亲自往炕桌上铺好,袭人上前摆了笔砚。贾宝玉便拿笔往印好了边框的“亭前垂柳珍重待春风”九个字里填上了一个小点儿。填好了,两个丫环又细细地把墨吹干,复叫婆子们挂到墙上去了。这是一项自从两年前就开始交给他负责的任务填消寒图,每年总要做这么一回,今天已是轻车熟路了。

贾母左右端详了一会儿,才道:“写得不坏。”贾宝玉大汗,老太太,我那是往里头填墨啊,还只填了“亭”字的第一笔…

贾宝玉左右伸伸脖子:“太太和琏二嫂子忙去了?”冬至连学里都放假的大日子,怎么这两个人不在贾母跟前说话?贾母笑道:“你舅舅家来人了,她们见见去,你舅舅升了九省统制了,奉旨出都查边,这两日便要启程,你明儿再向前里告个假,去你舅舅家道个别。”贾宝玉应了。

贾母忽皱眉道:“你这身衣裳也旧了,快到长个儿的时候了,衣裳快不够穿的了。明儿穿什么去?我又糊涂了,这事儿怎么问起你来了?”就吩咐袭人,“明儿找那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来给宝玉换上。”又叫“晴雯”。

贾宝玉眉头一跳,只听贾母吩咐道:“这丫头你也见过了,是赖嬷嬷带进来的,这些日子我看着她针线上倒是不错,就给你使了罢。针线上的人毕竟不如自己房里的丫头做的合身。”叫晴雯给宝玉磕过了头。贾宝玉笑得脸都僵了,心说这晴雯才多大啊?就让她做衣服?看着她嫩胳膊嫩腿的,能做个啥衣服?

还得笑着在贾母怀里打滚儿:“还是老太太疼我。”确实挺疼自己的,贾宝玉滚着滚着就有些感动了。贾母笑道:“叫袭人带她去安置了,你去看你娘去。”贾宝玉应了一声,站起来就要往外走,贾母又道:“穿上大衣裳,带上手炉子。”贾宝玉还没走到门外又被逮了回来,贾母又命两个嬷嬷送他。

到了王夫人处,王熙凤与李纨都在,王夫人果接了王子腾处送来的消息,说是升了九省统制,奉旨出都查边,这两日便要启程,临行尚有一事不放心薛家的外甥实在不学好,估摸着薛蟠之母是拿他无法了否则不会让他惹出事儿来,故而特特嘱咐王夫人,千万看好了这个惹祸的外甥!

王夫人闻说哥哥高升,虽要离京仍不失为一桩好事,又与王熙凤商量着要送何样的礼物相贺。见贾宝玉过来,招手叫他到炕上来坐,拉着手问:“从老太太那里来的?我正有事要与你说。你舅舅不日外放,明儿我打发人送贺礼,你随你大哥哥也去道个别。”贾宝玉见王夫人这里正忙,匆匆应了就说要回去歇一歇:“看了一早上的书,头疼。”

王夫人一听,拉过他左右端详了好一阵子,见贾宝玉只是有些倦意,才放心叫他去躺一会儿。转脸又与王熙凤等继续商议事情了。

等到那张消寒图写到“春”字的起笔的时候,林黛玉来了。

这日,贾宝玉照例在学里上了半天学,后半晌刚回来就见门上的小厮一面上来牵马,一面笑道:“二爷可回来了,今儿姑太太家的林姑娘说是今日要来了,这会子太太奶奶和姑娘们都在老太太房里呢。”

贾宝玉一听,扔下众人便往贾母正房里来,与众人见过礼就往贾母身边坐下。贾母见宝玉来了固然欣喜,脸上却掩不住一丝焦急之色,贾宝玉估摸着贾母这是想外孙女儿了。便引着贾母说话:“老太太这是等我呢?”王夫人笑骂:“看把你美的!偏不是等你的,这是等你姑妈家的妹妹的,沿途也有信儿送来,算来今日该到了,已打发人领着车轿接去了。”贾宝玉故意拉着贾母袖子:“老太太看看,太太还没见着妹妹呢,先不理我了。”贾母也是一笑,尔后叹道:“她母亲远嫁的时候还像是在眼前呢,一转眼…”说着就试起泪来。贾宝玉见王熙凤不在眼前,没有串场的人,急忙给贾母递帕子:“都是我的不是,倒惹老太太伤心。”

贾母顺势擦了眼泪,嘱咐贾宝玉道:“你林妹妹到咱们家里来,可要与她和睦着些。”贾宝玉道:“本是骨肉,这是自然的。”贾母欣慰地抚着贾宝玉,又问:“怎地人还不来?”王夫人目视鸳鸯,鸳鸯借着换茶上前道:“林姑娘进京,是从码头上来,离咱们府里还远着呢,便是此刻已到了,赶路也须些时辰呢,老太太不必着急,打发去接姑娘的都是稳妥人。也好到饭点儿了,老太太先用些东西再等吧,宝二爷才从学里回来,耗了半天的神读书,怕是要饿着了呢。”贾母道:“是了,快摆饭。”

王熙凤踩着饭点儿领人过来侍侯用饭,席间无语,直到吃过了午饭林黛玉还没到。王熙凤便道:“老太太还是歇会子罢,待林家妹妹到了也好有精神说话。不然这么熬着,等见了妹妹反而没精神,便显得不看重妹妹了。”又把贾母劝去歇着。

贾宝玉悄悄退了出来,在自己房里拎着本《漱玉词》翻了半天也没看进去半个字,又睡不着。索性跑到外书房的空地上放箭去,不幸十箭里头没一个中红心的,还有三支脱了靶。闷闷地回到屋里咬手指头。

呆坐了半晌,忽见贾政书房里伺候的小厮过来道:“二爷,老爷叫你去见客呢。”贾宝玉一惊:“见的什么客?”今天林黛玉要来,原著里贾政不是不在家的么?这一节他还记得清楚,因为高中课本中有这一段。

小厮道:“小的听了一耳朵,说是与爷同姓的一个人,带了林姑爷的书信来的,听他与老爷说话,像是…今儿要来的林姑娘的馆师,因他顺路进京,林姑爷托他一路照看林姑娘进京的,叫什么贾雨村…”

贾宝玉险些被自己的口水给呛着!贾雨村?他也来了?心下疑惑,也只得整理了一下仪容,虽有晴雯然新衣却还没做出来,因在家里便着半新不旧的家常衣服。虽然希望给林小美女一个美好的印象,但是人家刚死了娘,贾宝玉觉得还是要厚道一点,端庄一点比较好。这样的装束去见贾政,也能应付得了了。

到了贾政外书房,里面除了贾政、贾珠,另有一三十来岁的男子,一身布衣,看着倒生得腰圆背厚,面阔口方,更兼剑眉星眼,直鼻方腮,贾宝玉心道这就是贾雨村了。真真是人模人样!可惜不干人事儿。

打量完了,低眉顺眼地向贾政请安,又向贾珠问好。贾政对贾宝玉如此识趣非常满意,咳嗽一声道:“这是雨村,你林姑爷荐来的,他是科举进身,学问尽是有的。因有事要在京中留几日,你们兄弟有什么科场上或是学问上要请教的,趁着机会多请教。”

贾宝玉心说,请教他?他个人渣,能教我什么?他又教出什么好人来了?乖乖!他是林妹妹的老师啊!唯一得到曹公官方认证的老师!当下收起鄙视之心,认真一揖,口称:“请先生多指教。”贾雨村回了半礼,连道:“不敢。”

只听贾政道:“雨村何必过谦?且宽心在京中住几日,既有圣人旨意要起复官员,你的事儿便不难办。我明日便上本,再有舅兄近日尚未离京,倒不是难事。”贾雨村心中大喜,口中称谢,又道:“学生只在贵府外头后街赁房居住,两位世兄有什么要问的,只管叫我。”贾珠听说贾雨村是正经科举出身,也欲询问一些考场经验,客客气气地与贾雨村约好了时间。贾政便打发两个儿子自去读书,自己留下贾雨村说些诗文。

贾宝玉与贾珠一路回到外书房,早见贾母处的婆子等在那里了林黛玉终于来了。贾宝玉有些激动,他其实挺想见见林黛玉的,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美女啊,谁不想见?尤其林妹妹不但长得漂亮,人也聪明还颇有才气。如今有了机会一睹芳颜,贾宝玉说不心动,那是骗人的。然而一旦被诸多“大师”解读出贾府以贾宝玉正室之位作交换吞了林如海的家产,贾宝玉再想着林黛玉,心里就不自在了。纠结了许久,心中对于这位“天下掉下来的”林妹妹的好奇,终于暂时战胜了心中的疙瘩,三步并作两步去了贾母房里。

扑了个空!只见到迎春姐妹三个,林妹妹早被邢夫人带走见贾赦了。连王夫人等都不在,李纨也回去照看贾兰兄弟了,只有王熙凤还在与贾母等说话。探春见贾宝玉四下张望,就道:“二哥哥可来晚了,林妹妹随大太太去大老爷那里了。”贾宝玉暗道不走运,脸上就有些讪讪的。贾母招手道:“你林妹妹要在咱们家住下呢,有的是见面的时候,等会子晚饭她还得过来,”又问,“你老子叫你有什么事儿?他可发作你了不曾?”

贾宝玉道:“老爷与一个叫贾雨村的说话,叫我和大哥哥都见见,说是林姑父请他教过林妹妹读了几天书的,是科甲出身,学问不坏,叫我们多向他请教。”贾母道:“这是正理,你林姑父是探花,他能看得上眼聘来给你妹妹做西席的人,必是不错的。”

贾宝玉心里直抽抽,林探花同学的眼光与贾政一样的败坏,贾雨村人品可不好。先前贾政还说什么给贾雨村谋官的事儿,还是林如海给的荐信,贾宝玉决定对林妹妹他爹的水平持保留意见。贾雨村都干了什么事儿吖?甄士隐算是雪中送炭接济他了,可他明知道香菱的身世,最终却葫芦断案了。用农夫与蛇的故事来形容这件事情,虽然不是很贴倒也差不多了。

NND!贾雨村这种人,要是有个别的事情,机缘巧合了,他绝对能踩着荣国府的脑袋当垫脚石。

正想着呢,小丫头打起了帘子:“太太与林姑娘来了。”

[1]取自《笠翁对韵》,清人李渔所作,俺把它挪给贾宝玉了= =!开了一回金手指…

第44章 天上掉下个林妹妹

贾宝玉与迎春姐妹听说王夫人与林黛玉进来了,一齐起身相迎。贾宝玉心中有点儿焦急,很想立马就把林黛玉看个仔细,不是他孟浪,实在是“林黛玉”三个字太有震撼力了。然而还要按耐住自己的冲动念头,不能在贾母面前失礼,也最好不要给林妹妹留下不良印象。等到她们两人见过贾母,贾母先示意王夫人落座,接着便把黛玉叫到跟前来让宝黛二人相见。宝玉连忙低头作揖,黛玉亦福身为礼,贾母笑道:“都见过了就好了,这就是你妹妹了。”说着一手拉一个,往自己身边两侧坐了。

贾宝玉正等着这一刻,抬眼就打量林黛玉,果然是“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闲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十足十是个气质美人,仿佛书画里走下来、天上掉下来一般,颇有摄人心魂之感。

当当当当!

以上纯属脑补!完全是不由自主地回忆起高中课本、想起晓旭阿姨的形象之后的结果。

实际情况是,贾宝玉当时就懵了!林妹妹今年约摸六、七岁,用可爱、漂亮等等都可以形容,你绝对可以说她是美人一枚。但是!但是!这个美人也忒小了点儿吧?贾宝玉那热炭团儿似的看美女的心思“唰”地一声被兜头浇了一盆雪水,“咝咝”地响,还冒着青烟来祭奠他这惦记许久的一点绮念。贾宝玉自认不算正人君子,可也没有猥琐到对个小学女生产生出有色念头的地步。[我要是能从六、七岁的丫头片子身上看出风情二字来,我就是个猥琐大叔!虽然论心理年龄绝对称得上大叔了…]脑子里一转了这个念头,行动就有些迟缓,眼睛在林黛玉身上不免多停留了半刻。

贾宝玉打量林黛玉的同时,林黛玉也在打量贾宝玉,知道这就是母亲提到过的那个衔玉而诞的表兄了,方才舅母也说过,这位表兄依外祖母而居已经入学了。林黛玉看着舅母脸上的表情,心中暗度其意,显是对这个表兄很满意的,以舅母之讲究,二表兄当是个守礼之人。抬眼一看,但见贾宝玉头上周围一转的短发,都结成小辫,红丝结束,共攒至顶中胎发,总编一根大辫,黑亮如漆,从顶至梢,一串四颗大珠,用金八宝坠角,身上穿着银红撒花半旧大袄,带着项圈、宝玉、寄名锁、护身符等物,下面半露松花撒花绫裤腿,锦边弹墨袜,厚底大红鞋。越显得面如敷粉,唇若施脂,转盼多情,语言常笑。天然一段风骚,全在眉梢;平生万种情思,悉堆眼角。看其外貌极好的一个人。(某肉解说:因年纪不算大,头上碎发多,只得编小辫儿;不在贾政跟前的时候贾宝玉还是极愿意放开来说笑的。)

林黛玉初见贾宝玉,见他相貌极好,先有了一丝好感,心里也有一丝纳罕:这人有点儿眼熟,细细分辨一下,又觉得不像。正因这一下分辨,见贾宝玉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自己,林黛玉有些害羞,又有一点尴尬,心下便略有不喜。

鸳鸯一向在贾母身边的,见贾宝玉看林黛玉的时间略长了点儿,悄悄伸手戳了贾宝玉一下儿。贾宝玉这才惊醒,不由脱口就对贾母道:“这个妹妹我见过。”话一出口自己先囧了。贾母听他如此说自是欢喜,笑道:“可又是胡说,你又何曾见过他?”宝玉只有顺着话头往下说了,于是笑道:“虽然未曾见过,然我看着面善,心里就算是旧相识,今日只作远别重逢,亦未为不可。”贾母笑道:“更好,更好,若如此,更相和睦了。”贾宝玉心说,俺对林妹妹闻名已久了,说面善也不为过。

林黛玉听贾宝玉说出这话来,便把先前的不快略减了几分,也慢慢能与宝玉说话了。贾宝玉对林黛玉没了欣赏“美人”的心思,然见她年纪小,且独自一人来到陌生的地方,委实可怜了。便引着林黛玉说话,问她名字、年纪等,迎春与惜春不大说话,倒是探春与他一搭一唱,气氛颇为和缓。

黛玉说了名字,又说了生日,贾宝玉暗暗记在心里。这时王熙凤道:“好到饭点了,吃了饭你们再慢慢说话罢。”一时吃了饭,贾宝玉是坐在贾母身侧,余者四位姑娘依次坐了,黛玉推让一番,经王夫人劝说坐到了探春之上。席间无言,吃完饭,捧上茶来,这才开始闲话。

贾宝玉暗忖着姑母新逝,万不可再提此话题招林妹妹哭,便继续问些基本问题,又想起白天见到贾雨村,便问林黛玉读过什么书,问完了,自己也好奇也起来,这公认的第一才女林妹妹,究竟是怎么培养起来的?不想林黛玉答道:“不曾读,只上了一年学,些须认得几个字。”贾宝玉有些无语,这时方有些后悔问了傻问题。

正说话间,有奶娘来请问黛玉之房舍。贾母便道:“把你林姑娘暂安置碧纱橱里,等过了残冬,春天再收拾房屋,另作一番安置罢。”贾宝玉因已读书,又要在室内置书房,便从贾母房中挪出单占了一侧厢房,遂拍手道:“妹妹倒与我们做邻居啦。”贾母笑道:“你既然如此欢喜,可要与你妹妹好好相处。”贾宝玉便趴到贾母身上拽她的袖子来回摇着道:“老祖宗有了妹妹便不疼我了,老祖宗只管问问姐姐妹妹们,我从来都对姐妹们极好的~”

这回连迎春都笑了,探春道:“对对对,二哥哥对咱们都是极好的。”说话间熙凤命人送了一顶藕合色花帐,并几件锦被缎褥之类。

贾母收了笑,又看黛玉只带了两个人来:一个是自幼奶娘王嬷嬷,一个是十岁的小丫头,亦是自幼随身的,名唤作雪雁。贾母见雪雁甚小,一团孩气,王嬷嬷又极老,料黛玉皆不遂心省力的,便将自己身边的一个二等丫头,名唤鹦哥者与了黛玉。外亦如迎春等例,每人除自幼乳母外,另有四个教引嬷嬷,除贴身掌管钗钏褕沐两个丫鬟外,另有五六个洒扫房屋来往使役的小丫鬟。当下,王嬷嬷与鹦哥陪侍黛玉在碧纱橱内。

贾宝玉见林妹妹初来第一天相安无事,遂与贾母、林黛玉作别,与迎春姐妹一道出门,三姐妹由婆子丫头伴着往贾母房后住所而去,贾宝玉自回自己房里。袭人随他回到房里的时候,屋里的小丫头们正眼巴巴地等他们回来,袭人伸手拎起桌上的茶壶一试,轻飘飘的,空了,还是凉的。默默地去注了热水来,又叫麝月等去要热水服侍宝玉更衣洗脸泡脚:“明儿还要去学里呢。”

众丫头背后悄悄互相扮鬼脸吐舌头,一齐上来动手,一时收拾完了,宝玉捏了本杂记斜躺在美人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果然就有小丫头凑了上来,晴雯捏着把剪子上前把烛花剪了又剪,笑道:“二爷见着林姑娘了?听嬷嬷们说林姑娘生得可标致了是不是?”

贾宝玉放下书,看着晴雯与黛玉略有相似的眉眼,心中一叹,这位也是薄命人,小姐的身子丫环的命哟。晴雯还在那里等宝玉回答呢,宝玉潜意识里对“老人、小孩、孕妇、残疾人”多有回护之意,对她并不严苛,故而房里的人并不怎么怕他。晴雯因比宝玉年纪小些,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她那漂亮的长相又颇占便宜,一般人看了漂亮的小女孩儿总会让着一点儿,倒让她心性越来越高,此时颇有摇着宝玉摇出答案的意思了。

贾宝玉道:“林妹妹不是早就到了,你没跟她们去看?”晴雯嘟囔着道:“一伙子人都挤去看呢,我个子没她们高,又不好跟急脚猫的硬凑上去…”贾宝玉起身去房内翻出一套九连环来,扔到榻上,对晴雯道:“你把这个送给林妹妹玩去,就说我也不知道她喜欢什么这个权当是给她解闷的。”晴雯一怔,旋即笑着应了:“我这就去。”

贾宝玉看着晴雯的背影,心道都说晴雯是黛玉之影,晴雯的身世可比黛玉惨多了,却是镇日的笑逐颜开的很是开朗,让她俩多相处相处也是不坏。回头对袭人道:“我去睡了,晴雯来了叫她自去歇着罢。”袭人应了。

次日起身,洗漱已毕,先向贾母房内请安,却见黛玉已起身了。黛玉见宝玉来了,先谢过他昨晚送的玩具,贾宝玉道:“想妹妹也有这东西,只是我不知道妹妹喜欢玩什么,只好拿它充数了,妹妹不讨厌就好。”说话间贾母已经到了,两人又齐见过贾母,一时迎春姐妹等俱至,王夫人、邢夫人、李纨、王熙凤等也到,又是一番相见,贾宝玉在贾母处用了早饭,便告辞欲往学里去。

贾母道:“快过年了,学里还不放假么?”因是自己家的家学,这日程安排就略与别处不同,贾家也是大族,尤其是荣宁二府临近年节应酬便多,年假就放得早开得迟一些,故而贾母有此一问。贾宝玉回道:“总还有三四天。”贾母道:“那也还罢了。”又对王夫人道:“家里也不曾放假么?黛玉今来也与二丫头三丫头四丫头一处读书上学罢,虽是没几天便要歇息,这几日还是要学的。”

王夫人道:“媳妇省得,等会子叫凤哥儿把姑娘上学要用的器具收拾出来再送她去,总不好空手去听天书。”贾母一笑,点头不语。王熙凤就道:“老太太、太太不说,这一节我倒想不到,我是最不耐烦这些个的。”王夫人笑指王熙凤道:“你母亲也常说你就这一条儿不够。”

贾宝玉见她们说话,便抽身去学里继续背书对对子,如是三四日,家学里终于放假了。贾宝玉这才有了功夫与林黛玉多接触,因两人年纪都小,倒不用避嫌,更因同居一院,实是避无可避。贾宝玉这日便带着七分好奇,进了林黛玉的闺房。一看之下大吃一惊,看黛玉屋里竟有诸多书籍,有些是自己也没看过的,想着林黛玉比萝莉还萝莉的年纪,已经读过《四书》了,更是惭愧…

林黛玉正歪着头解九连环玩呢,见贾宝玉过来,放下手中的东西相迎道:“二哥哥今儿是放假了?”贾宝玉笑道:“可算是得闲了。”一语未毕,却听外头一阵环佩步履之声。两人转头往门口看去,紫鹃径自走到门口看了一眼立时回来道:“姑娘,宝二爷,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来了。”

贾宝玉知道这三姐妹这几日因贾母说孙女儿们太多了,一处挤着倒不方便,只留宝玉黛玉二人这边解闷,却将迎、探、惜三人移到王夫人这边房后三间小抱厦内居住,令李纨陪伴照管。她们三个因知道贾母疼林黛玉,也有眼色地不常来闹贾母,现在又不是饭点也不是请安的时候,过来想是有事。

宝黛二人齐出见了三姐妹,只听探春道:“二哥哥,林姐姐,你们得了信儿不曾?”宝玉道:“我刚得了假来看林妹妹,你倒是有什么信儿?”探春道:“我们刚在太太那里,听太太与琏二嫂子说,太太嫁到薛家的妹妹明儿就能到京了,听说姨太太这回是带着一双儿女来的。”想了想,又加了一句:“ 薛家表哥就是上阵子咱们说过的那个”贾宝玉会意,余光看到黛玉不解,咳嗽一声道:“薛大哥哥路上惹了些麻烦。”黛玉听他解释,也不多问。

这时鸳鸯来了:“老太太问这么热闹有什么事儿呢。”众人相对一笑,齐去贾母面前报到。

第45章 同胞兄妹不同性情

次日薛姨妈果带着薛蟠与宝钗来到了荣国府。因薛姨妈是亲戚,且辈份不低,母子三人过来便与黛玉初到时的排场不同了。尤其王夫人正因哥哥升了边缺,正愁又少了娘家的亲戚来往,略加寂寞。一听薛姨妈要来,自是欢喜无限。便是贾母闻说薛家合家进京,也是只有高兴的。

喜的王夫人忙带了女媳人等,接出大厅,将薛姨妈等接了进去。姊妹们暮年相会,自不必说悲喜交集,泣笑叙阔一番。贾宝玉与林黛玉在贾母正房里并不出去,迎春、惜春也只在贾母房中等着。一则黛玉在贾府里也是客,断没有让她再迎他客之理;二则迎春与惜春并非王夫人的女儿,犯不着一窝蜂地出去迎薛姨妈倒显得贾家太看轻自己了;三则贾宝玉想到“薛”字就想起了薛蟠,不由头疼,便说自己留下来陪老太太说话。

倒是薛姨妈与王夫人叙了一会儿话忙又引了拜见贾母,将人情土物各种酬献了。薛姨妈只带着薛宝钗一个到了贾母跟前,贾母见宝钗生得端庄,笑着点头,又唤宝钗近前相问,也是读过什么书,多大年纪一类。宝钗道:“父亲在日与哥哥一般上过几天学,近来因年纪渐长故而多留意针黹。”贾宝玉见薛蟠没来,先松了一口气。薛姨妈与宝钗见过了贾母,又分了礼物,宝玉的一份各是丰富,宝玉等人这才得以上前拜见薛姨妈。

薛姨妈见了亲外甥分外高兴,贾宝玉见薛姨妈眉目慈和,也心生亲近之感,所以说长相挺重要的第一印象很有用。薛姨妈又叫宝钗与宝玉等见面,贾宝玉因有了林黛玉的萝莉造型在前,心里对薛宝钗的期待就不很强。只趁着互相行礼时看了她一眼,不由一怔,只见薛宝钗差不多是小小初中生的年纪,多多少少已经有了点少女的体态,生得肌骨莹润脸如银盆眼如水杏,身材有些圆润,唔,贾宝玉第一次见到女孩子胖也能胖出美感来。

鸳鸯很无奈,见宝二爷又呆了,忙又祭起一阳指来直戳宝玉后背。贾宝玉打起精神,心里暗暗叫苦,这回总不能说“这个姐姐我认识”吧?然而又不能不打个圆场,只能硬着头皮扭头对王夫人道:“这个姐姐有些面善。”一语未了,迎春等姐妹俱忍俊不禁,探春更伸手轻轻在自己脸颊上刮了两下儿来羞他。王熙凤笑道:“宝玉,你见着姐姐妹妹都说面善,想原来云妹妹来的时候你也是这么想的,只是没说出来?”

贾宝玉这时也转过弯来了,正色道:“想是表姐妹之间总有些像的,面善二字不是乱说的。”众人都不笑了,有些发傻,没反应过来贾宝玉为何这样说。王熙凤道:“哟,我先时没觉着,这么看来宝兄弟和宝妹妹确是有些像的。”王夫人笑骂:“横竖他们不与你这个辣子像。”众人一看,果然王熙凤与薛宝钗是不像的,倒是贾宝玉虽然读书骑射辛苦些,但是贾母、王夫人疼爱,好吃好喝地供着,一应生活都是最好的,此时两颊还是圆嘟嘟的,还真有一点相像来。又都笑了起来。贾宝玉一偏头看到了林黛玉在一旁低头静立,心道,坏了,不知道林妹妹会不会多想?然而在众人面前又不好去解释,只得作罢了。

贾母又命治酒开席,与薛姨妈母女接风。席间,贾母便问:“听说哥儿也来了?”薛姨妈道:“正是。”王夫人续道:“他在外头见大老爷、老爷并珍哥儿他们呢。”贾母这才不问了,王熙凤便命快上酒菜来。

当下贾母带着宝玉、黛玉在上首,王夫人陪薛姨妈母女一席,迎春姐妹等一席,酒未三巡,前头贾政命人来唤贾宝玉了。贾母问道:“你老爷又有什么事儿非要叫宝玉?我们娘儿几个正乐着呢,偏又来扰! ”小厮一面碰头一面道:“薛家大爷来了,老爷命珠大爷带着见了琏二爷,又叫一起去拜见大老爷,见了东府大爷,这会子正要治席接风,老爷因叫宝二爷也去。”贾母这才对宝玉道:“既是这么着,你去见你薛大哥哥去。”

得,该来的还是躲不过。贾宝玉真不知道拿什么样的态度面对薛蟠才好,算来这位是亲表哥哥,是亲三分向,无法拿对付一般社会败类的态度对他,然而他做的事也确实很不厚道,要打也是打死拐子啊,你拿人家买主出的什么气?磨磨蹭蹭地跟着小厮去了前头,除了贾赦与几个年纪小的,东西两府的男丁都在了。

贾宝玉上前拜过父亲与诸位兄长,贾蓉又上来给宝玉见礼。贾政道:“怎么不见你薛大哥哥?”贾宝玉无奈,又与薛蟠行礼,薛蟠很好认这屋里都是自家人,只有他一个是贾宝玉没见过的。薛蟠倒爽朗,与贾宝玉相对作揖:“平日里听我母亲常提起宝兄弟的。”贾宝玉抬头看薛蟠,这家伙长得人高马大,比自己魁梧多了,心头又添一恨老子还没成年!然后又有一丝诧异,这薛蟠长得居然不丑,只是脸上有一股不知世间愁苦的愣气,一点都看不出他还背着人命官司。

一时酒席也置好了,众人落座,贾蓉先执壶斟酒。贾宝玉因贾政在侧,心下无聊又拘束,他倒不怕贾政,只是这场面上要是被他说上几句未免太没面子,当下打起精神应付,只觉这顿饭吃得胃疼。比他还不自在的是薛蟠!贾家人再不自在,好歹是在自己家,好歹已经知道贾政的脾气,自有一顿应付贾政的表面功夫在。可薛蟠初来乍到的不知道,贾政因薛蟠是外甥,又是客,对他不免亲近一些,咳咳,贾政对小一辈表示亲近的方式么就…

薛蟠正在咂摸着觉得这酒味道不错,要打听是哪里出的,回去也弄几坛好叫母亲也尝尝,耳听着姨父问他年纪,何时上京等还好答,等到问他读了什么书,到京之后可有其他的学习计划,最后又提出叫他住在贾府,到贾家家学里就读,脸都青了,酒也忘了。他在路上与薛姨妈争执过一回,终拧不过母亲,只得到贾府寄居,心里已有些不快,又见贾政要他读书,遂讪讪地道:“这些还要与母亲商议。”

贾政一点头,见薛蟠说得也是道理,便不在这上头纠缠,又要与薛蟠说些四书、诗文,薛蟠这回连想吐的心都有了!答起来也颠三倒四,又不好顶撞姨父,胡乱背着几句《诗经》:“十舅在丧,其子泣兮…”贾宝玉分辨了许久才知道他背的是“鸤鸠在桑,其子七兮…”贾珠一口酒几乎要喷出来。贾政也傻眼了,脸色由红转白再转青渐有发黑的趋势。

贾珍连忙转了话题问薛蟠进京有何要事,薛蟠松了口气:“这番来有好几件事要办,一为送妹待选,二为望亲,三因亲自入部销算旧帐,再计新支。”贾珍便先拍皇帝一记:“今上崇诗尚礼,征采才能,降不世出之隆恩,除聘选妃嫔外,凡仕宦名家之女,皆亲名达部,以备选为公主郡主入学陪侍,充为才人赞善之职。实是好事。”

贾政也缓过脸来,暗道薛蟠这一出家门就能打死人的家伙,一定不能放他在天子脚下胡乱惹事,必得放到学里看着才好。这边薛蟠见话题绕过来了,姨父不再考问他了,也放开手脚,问贾珍、贾琏等京中有何繁华去处,再加深了贾政的信念。对贾宝玉道:“如今两府只有你在学里,你薛大哥哥一安顿好了,你就领你薛大哥哥到学里去。”

贾宝玉应了,看着薛蟠一张愣头青的脸瞬间变成苦瓜,心头一阵快意,仍是答道:“学里因近年节,已放了假,薛大哥哥要去学里,怕要到年后了。不如趁这几天叫薛大哥哥把功课温习起来,年后到太爷跟前也好看。”薛蟠心里暗暗叫苦,忙道:“年后就年后,只是年节前后我也需要四处走动走动的。”

贾政无奈了,索性不再说他,再看自己两子俱比薛蟠聪明好学,心下大慰,转而问贾珠明年秋闱可开始准备了,李守中那里有什么提点没有,又问贾宝玉读书可有难处,亦可趁年节与贾珠一道拜访一下李守中。他这一缓了,反把贾珠、贾珍、贾宝玉等人吓得不轻老爷这是怎么了?

吃完饭,贾政就使人去与王夫人说,必得把薛蟠好好看管才好。虽是姨父姨母不能越过父母去,然姻亲之家荣辱相连寻常是拆不开的,薛蟠这性子在京中惹了事儿贾府也要吃瓜落的。这一点,贾政看得倒是非常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