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叔。”

“殿下?”

“…”

“太子今年想好进什么寿礼了么?”

“咳咳,我这里已有一株玉雕仙桃树,十六叔呢?”

听着叔侄两个商量进上的寿礼,贾宝玉反应过来,自己如今职位算不得很低了,还是在京官员,说不得要准备寿礼的。肚里一算计,太上皇、皇太后、皇帝、皇后…还有眼前的太子,一年光这五份大物都能让人穷死!

回到家里,不免又是一番翻箱倒柜。袭人看了问道:“二爷找什么呢?”贾宝玉道:“太上皇万寿将圣,我得寻些看得过去的寿礼。”袭人道:“这可是天大的事情,二爷是头回办,何不请老太太、太太掌掌眼。再说了,咱们这屋里,不过存些历年宫里娘娘或是老太太、老爷、太太赏的东西,至多还有二爷出去外头送的,一来娘娘赏的好东西不好再送往宫里,二来家常的东西未必拿得出手呢。”贾宝玉看看箱笼里的东西,金银约摸有上千之数,然而拿出去准备一样像样的礼物却仍嫌少好的古董怕不得成千上万的银子,还有一些往年小时候的镯子项圈一类,都是送不出手的,笔砚一类也不成。愁道:“果然。”

去问贾母,贾母道:“你琏二嫂子备礼的时候还说呢,宝玉今年怕也要用得到的,与你大嫂子一道儿已经给你备下了,再不用你发愁的。”贾宝玉喜道:“这回可不用愁了。”又谢过李纨、王熙凤。饭后至王夫人处,说了寿礼的事,王夫人道:“各处走礼本是内宅份内之事,上寿是件大事也脱不了这个模子,交由她们去办正合适。等你凤姐姐和你大嫂子备好了,你再看可不可意,有要添减的再改一下子就完了。”贾宝玉扭捏了一回,道:“礼物怕不轻罢?不知道要花多少钱了。”王夫人抚着他鬓边新生的细发,心道儿子果然渐渐懂事了,又心疼宝玉年纪还小就要操心费力,正要着紧给他寻一门好亲事也叫宝玉省些心力。不由满眼柔光,笑道:“这些自然从公中走账。”

贾宝玉趴在王夫人怀里道:“总从公出中钱,怪不好意思的。”王夫人笑道:“你一个月统共才几个钱?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短了谁的也短不了你的,只管安心受用就是了。”又问贾宝玉天热了睡得可安稳,要不要吃些宁神的丸药一类,母子说了一会儿话,王夫人打发贾宝玉回去睡觉。

到了房里,晴雯迎了上来:“方才琏二奶奶打发人送来单子,叫二爷看着有什么要添减的好一块儿办。”贾宝玉进了屋,打开单子一看,百寿图的屏风、金银寿星、各色缎子,比自己想的周到多了。便对晴雯道:“还是你亲自去一趟,告诉凤姐姐,多亏想得周到。”又叫麝月往东院去谢了李纨。

有了这么一出贾宝玉又睡不稳了,暗算着家里一年到头这些走礼的项目,实在惊心。虽然贾家各人生日以及年节等也能收到不少礼物,算来总是不大对等,必得折掉一些比如往宫里送的东西,得的赏赐就不划算。家中的进项,贾宝玉只知道各人的俸禄似乎不怎么上交的,就算是交,俸禄本身也很少,一年最多的贾赦也就不到二百两银子还不够他自己买小老婆的。往年过年倒是听王熙凤偶尔对贾母汇报:“庄子上送了年货并过年的银子来。”此外再也没有了。贾宝玉回想家中花销,别的不说了,单一次省亲,保守估计也得几十万甚至上百万的银子没了。传说中林如海的遗产被拿来填了余下的窟窿,然而这回自己插了一杠子,贾琏未能亲至,贾家能克扣的怕不会很多,只怕已经全填了进去了。士农工商,商虽在最末,但是第三产业的利润却是最大的,自家居然没有涉足最赚钱的行业只管守着两亩地靠天吃饭,又拼命刮地皮,家中已经没有什么节余了吧?

要不要趁手上还有一点钱的时候买个铺子经营,也好慢慢攒些钱呢?

贾宝玉琢磨了一回,到了休沐日,只说要到街上转转淘点新书。不一时回转,对王夫人道:“街上倒也热闹,还看到薛大哥哥了,拿着把好扇子,说是他家铺子从南边儿贩运过来的,外头买也买不到的。有个铺子倒是方便了,咱们家也有铺子么?得空儿去瞧瞧,有好的寻了来,也只是个本钱,比别家买的送人强。”

王夫人道:“咱们家在京里哪有铺子?”贾家根基在金陵,纵使有铺子也多半在南边,北迁之后,连上头赏的加自己置的倒有十几个庄子,铺子却极少,贾政一辈有四个女孩儿,嫁人的时候陪嫁庄子外也陪了铺子,这些年有不凑手的时候也是先转了铺子总觉得田庄比铺子更重要

弄得如今全家的进项只剩下八九个庄子了。

贾宝玉默,小声道:“不好打扰老太太,是不是叫凤姐姐在意着些儿?一大家子嚼用呢,或者咱们竟添置一个铺子也好。平日尽用公中的,到底…老爷是二房。”王夫人一窒,这么些年了,在府里也是作主的人,内宅里的二号人物,只道老太太底下就是自己,实是很少想如今能作主,日后却不是这府中的主人。

贾宝玉不敢再打扰王夫人,跑回院子里数他的私房钱,琢磨着自己家花公中的钱也花得很过份,或者分家对于两房都好。大观园刚刚搬进去一群姐妹,老太太精神还好,从哪里看都不该提这事,也只有叫两边的人都先有个数了。风风火火地又往外书房去,叫:“茗烟。”扫红走了进来道:“二爷叫他?他今儿家去了,要找回来么?”贾宝玉道:“你在也差不多儿。”便细细地问扫红家中多少人口,有什么进项,够不够花用一类,扫红因贾宝玉平日并不严厉,只要把活计做完了,有个支应的人听差,对他们也还和气,笑道:“二爷问这个做什么?难不成我说不够花的,二爷每月多赏我些月钱不成?”贾宝玉从荷包里捏出个银珠子道:“老实说了,这个就给你。”扫红道:“二爷只管问。”又算了一笔账,他是家生子,父母皆有差使也有月钱,家中还有个小兄弟,也将能当差了,踏入吃穿都是公中的,主子还不时有赏赐,手头也有节余,还能在外头置几亩地收租,存钱给父母养老给他娶媳妇。贾宝玉顺势问道:“一亩地得多少钱?你家里能置办多少?可够花用的?”扫红道:“京中贵些,好田也要十五两一亩。二爷问这些做什么?”贾宝玉把银珠子扔给他,默默算一下,自己的私房钱全折到一起也就只好买个小庄子了。想着近期打听一下,或者可以私下置办一下,唔,还是在贾母面前过了明路比较好?

正思量着呢,茗烟红着脸跑了过来:“二爷叫我?”贾宝玉道:“你怎么这个样子?喝酒了?晚间喝点子也还罢了,现在才半晌呢就醉醺醺的。”茗烟嘿嘿一笑,涎着脸道:“跟着宝姐姐的莺儿姐姐前儿认了我妈做干妈,我跟在二爷身边儿没空家去,因今儿二爷休沐,我也得闲,回去喝了两盅罢了。”贾宝玉看他不大清醒的样子,挥手叫他下去了。

次日到了翰林院,贾宝玉便请教诸位前辈,京郊附近可有合适的田庄,道是想寻一个,闲时可享田园之乐。在座的诸人都是不大管事的清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又问他:“介石小小年纪,就要置办田产?”言语之中大为惊奇。贾宝玉道:“偶然读‘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一语把众文人的田园情怀也勾了起来了,亦觉手头要真有闲钱,弄个田庄也颇有情趣。最后还是蔡学士道:“我在城外有所别庄,还是初上京时置办的,买的时候的经纪现还在,介石不如去寻他问一问。”时已六月中旬,快到秋收时节了,寻常谁也不乐意在这会儿卖地,过不下去想卖的也不过零零碎碎三亩五亩,此议只得作罢。

贾宝玉心中留意,还没打量到合适的呢,七月间上皇万寿到了。贾宝玉又随家人一道入宫,女眷一拨、男丁一拨,车马相连,看着也是热闹红火,谁知道内里已经空得差不多了呢?宫宴连步骤都是安排好的,至何处拜、何时举杯、说什么贺寿祠都是有模式的,桌上的饭菜看着精致,也没几个人会牺牲形象大快朵颐,大部分人味同嚼腊心里仍美滋滋的咱也是赴宫宴啊。

宫宴不必赘述,纵有席上暗打机锋的,也要瞧瞧情势,万不敢在这时节挑事,宴罢各各归家,皇帝又特给了众臣一天假。

王夫人自那日听了贾宝玉的话,思来想去,亦盘点了一下自己的嫁妆等私房,她出嫁的时候正是贾王两家煊赫之时,近年虽也拿出一点私房来填府中的窟窿,倒还剩很有一些。肚里一盘算,庄子也能置两个,自己还有处陪嫁的庄田,还能置两三个铺子,如果分家,也能从府里分几分家当,老太太又疼宝玉,必不会亏待了自已这一房,贾珠已经成家,余下宝玉、探春的事自然要细细打量,贾环的婚事能对付过去就成了。又想老太太还健在,竟不如等这三个都成婚了再分家搬出去还能省下一注银子分家了纵使老太太给婚嫁银子也要自己贴补更多,省了这一笔钱还好另寻新宅子。

想了半晌,又觉得这么想着分家对老太太未免有些不恭,又觉这样算计着荣国府,对侄女王熙凤也有些说不过去,正欲婉转提醒一下王熙凤,偏偏眼下要应付上皇万寿,只得暂罢。万寿过后王夫人得空叫来王熙凤:“如今家里各处还有多少有出息的地方?”王熙凤不知王夫人为何有此一问,仍答道:“仍是那几处庄子了,只是今年报了收成不太好,太太也听说了?我正愁呢,今年走礼也好开始预备着了。”王夫人道:“既这么着,不拘哪里省一抿子,再略买些铺子或是屋子也可取些租子来,几年下来本钱也回来了,又多了些产业。一年二年的,你弟弟妹妹们都大了,花费渐多进项却只有那些总不够的。事到临头了再着急就晚了。”王熙凤低头,半晌才道:“这府里是个什么情形儿,太太想也是知道了,余钱并不多了,我回去跟我们爷再商量商量,看哪里能省出这一抿子来。”

回去与贾琏一说,贾琏道:“太太给个提个醒儿固然是好,只是家里哪里还省得出钱来?”王熙凤道:“我岂不知这个?如今太太说的也是理儿,我只问你看看外头还有没有余钱?”贾琏道:“为修个园子银子花得快要净了,”压低了声音,“林姑父那里倒是得了一注银子,却是与各处扯皮,到手的统共只有折卖东西等扣下来的那点子银子,全填了园子的窟窿。如今我手里哪里还有钱?”两个愁了一回。八月初三就是贾母寿辰,今年不是整寿,也要提早接收各处礼物等,忙了个人仰马翻。王夫人与王熙凤说了一回,自觉也是尽了听了,却不见有什么动静反听说王熙凤病倒了。

王夫人听了,忙打发人请王太医。贾母也急得要了不得,连打发了三四拨人前后询问。王太医细细诊了一回脉,又问平儿:“月信可准?是不是总有两三个月未至了?”平儿道:“可不是,有两个月了。”王太医道:“那便准了,恭喜了。”众人便明白这是有喜了,喜得贾母王夫人与贾琏重谢了王太医,又赏下人。王熙凤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喜的是终又有孕若得了儿子旁的再不用担心,忧的是自己有孕怕管家有不周之处又深知贾琏秉性怕他趁机拈花惹草。

贾宝玉糊涂了王熙凤不是只有一个女儿的么?

第70章 表姐养胎表弟出差

贾宝玉心中有各种疑惑只是不好问也没人能回答他,依旧老老实实去应卯,好在与王熙凤住得近,又是表姐弟,打小在一块混大的,多关注一些也算正常了。虽然白天要工作,晚间大家歇得又早,还是让贾宝玉看出了一点问题来王熙凤太忙太累,完全不像是孕妇该有的生活。在还是石磊的时候,因为某项基本国策,大肚子的生物那都是重点保护动物,全家围着转的主儿,不管平常要做多少家务,怀孕的时候,除了上班,其他的事情都有丈夫、婆婆、娘家妈妈照顾的,就是上班,单位里也大敢给孕妇多分工作。到了这里,前几番李纨、王熙凤生孩子他在贾母身边,倒不大觉得,如今住得近了才发现王熙凤是一天到晚不得闲的。除了到贾母那里说笑,就是有了身子还要管各种杂物,家中各处安排、外面各处走礼、还有宫里间或有太监来借点银子什么的。虽然不用她亲自去烧饭洗衣,性质上也差不多了。

照这么下去,非出问题不可!贾宝玉觉得王熙凤本就是大家小姐也不怎么锻炼身体的,这样累下去流产是太正常了这差不多是常识了。贾宝玉坐不住了,王熙凤必须要生个男孩才行,否则这家就不稳定!在贾母房里听到贾琏出去喝酒要晚些回来,贾宝玉便对贾母道:“老太太,我送凤姐姐。”贾母笑道:“你们姐弟倒是亲近。”贾宝玉道:“我也留神大嫂的来的,只是内外有别,凤姐姐毕竟是舅家表姐,倒好多瞧瞧去。”贾母道:“这么说倒也罢了。”

贾宝玉扶王熙凤上了车,王熙凤在车内道:“宝玉,上来坐。”又嗔平儿:“也不让宝玉上来,他来送我,怎好我坐车倒叫他走路了?”平儿笑而不语。车里,贾宝玉先问了王熙凤:“身上可好?”王熙凤道:“我且好着呢,倒累你挂心。”贾宝玉道:“方才老太太那里我瞧着凤姐姐像是累着了,可要当心。”车内无光,贾宝玉看不清她的脸,只听着王熙凤的声音阴碜碜的:“到底是你,这么念着我,不枉咱们姐弟这些年,旁人倒恨不得气死我呢,整日下舌调是非,不得好死的下作东西! ”平儿于车外道:“奶奶,到家了,请宝二爷下来喝了茶再走罢。”王熙凤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贾琏还没回来,院子里众丫鬟婆子迎了上来,贾宝玉先下车,站在一旁看平儿扶着王熙凤下来了,王熙凤道:“喝了茶,我使人送你回去,天黑不要一个人乱走。”贾宝玉正有话说,跟着王熙凤进去了,看平儿侍侯王熙凤去了斗篷,姐弟两个坐下。贾宝玉道:“凤姐姐与谁置气呢?仔细身子。”王熙凤冷笑道:“置气?她也配?”贾宝玉也不在意这些,慢慢地道:“凤姐姐有身子,仔细不要上火,对胎儿不好。”王熙凤道:“我倒想安静呢,有人不想让我清净,家里事儿又多,这一起子、那一起子,错眼不见就要偷奸耍滑,由不得不上火儿。大姐儿我不也养下来了么?不碍事。”贾宝玉仍是担心,放下杯子,把脑袋往王熙凤那边略靠了些,王熙凤一挑眉也凑过头来,只听贾宝玉道:“凤姐姐倒是想想,眼下是管家要紧还是我侄儿要紧?凤姐姐要是有了儿子,谁还能翻过你的手掌心儿去?姐姐拿我权当弟弟看,又不全当小叔子,我都看在眼里,是以多这个嘴。我这些年读书,也略知道一些儿医道,凤姐姐双身子再劳心,容易坐不稳胎,到时候后悔可就晚了不拿凤姐姐当姐姐,我再不多这个嘴的。”王熙凤一顿,深吸了一口气:“好兄弟,你的心意我知道了,只是这家里,谁…”王熙凤想说,这家里窟窿可大了,换个不会弥补的,等我生完孩子回来还不得接个更烂的摊子?因贾宝玉说“要是有了儿子,谁还能翻过你的手掌心儿去?”,王熙凤也自信不会被人夺了权,现在下倒是不至于疑心旁的。

平儿冷笑道:“凭他谁!阖家上下吃闲饭的人多了,全靠家里养活,还整日闹个不停,可不是吃多了撑的?正该都过过紧日子,也好知道好日子来之不易才是! ”平儿素日也知王熙凤艰难,也觉王熙凤做事未免有些刻毒,然而听贾宝玉一说孩子的事儿,也悬了心,王熙凤有了儿子,不特王熙凤有了倚仗,连做为心腹的平儿也能省心,也一力掇撺着王熙凤静养了,“不怕宝二爷笑话,前些日子外头商量着把姨娘们丫头的月钱从一吊减成半吊,就有人到太太跟前给我们奶奶下舌,却不是倚着养了个小爷的脸面?也就是看三姑娘的面子罢了。”王熙凤道:“当家三年狗都嫌,吃奶骂娘的东西多了。”

王熙凤是贾宝玉表姐,所以他关心她,王夫人也是王熙凤亲姑妈,她又岂能不关心她?没嫁给贾琏的时候就隐约知道姑父有个惹事的姨娘、好掐尖儿还不自量力想挤兑自己姑妈,比及嫁了过来看着赵姨娘调三窝四,又在贾政面前给亲表弟上眼药,王熙凤岂能饶了她?冤仇是越结越大了。关系不是太大的平儿往日是不火上浇油的,如今正要劝王熙凤安心养胎,平儿怎不知道这减姨娘丫头钱的主意是贾琏与王熙凤商量出来的?一个说要省着点儿然而老太太、太太诸人的不好省,又讨厌赵姨娘和贾环,两人就柿子拣软的捏了。只是赵姨娘平素实在是讨厌,平儿看她也像看只苍蝇讨厌又不能拍,拿她垫个脚,赵姨娘又实办过这事,心里也没什么愧疚了。

王熙凤寻思了一回,对贾宝玉道:“好兄弟,你

的情我承了,也罢,素日里为他们顶了多少缸,也该我歇一歇儿了,”又叫婆子,“去宝玉院子里叫袭人着人来接,你们也多打几个灯笼送。”贾宝玉道:“天晚了,何必劳动这么些人?”王熙凤只是不依,必得送了去。

送走了宝玉,平儿上来伺候王熙凤换衣裳洗漱,一面道:“亏得宝二爷有心,也不枉奶奶平日那般待他。论说,咱们二爷却没这个心了,”声音小了下去,“真格的是自己兄弟才说的话,咱们二爷又是那样一个脾性,奶奶还是尽早养个哥儿才好。”贾琏的脾性最大特点就是拈花惹草贪财好色,两个女人心知肚明,凤姐有孕,还不知道要怎么在外头胡闹,王熙凤越发觉得要有个儿子才好了。

次日贾宝玉便听说王熙凤累着了,不能视事,王太医又被请进了贾府,王熙凤底子还算好,只是架不住怀孕又劳累,说是气血有亏也是真有其事,听王太医这么一说,贾母一迭声叫王熙凤休息。王熙凤又道:“也是我身子不争气。”贾母、王夫人都说不怨她,又愁家务。贾母道:“叫珠儿媳妇先暂管着家罢。”李纨道:“只怕我本事有限,平常看看家也还使得,又到年底了四处走礼怕有疏漏。”王熙凤忙道:“平日大嫂子把珠大哥哥院子收拾得极清爽的,我极是信得过,再不成,我把平儿给大嫂子使。”又怕把李纨推出去顶缸让贾珠、贾宝玉起疑,转与王夫人商议:“咱们家二姑娘、三姑娘也好叫知道点子家务事了。”当下由李纨、迎春、探春三个共同商议家中细务,重大交际还有王夫人在,一时相安无事。

王夫人也趁此机会,叫外头经纪置了一处田庄、几处铺面放租推说是自己的嫁妆的出息置办的。心里早计划好了,分家能得多少东西这个倒不很强求有多少,一两个庄子也就罢了,要多了王熙凤的日子怕要不好过,宁荣街的位置不错,后街上有许多贾府的宅子,可选其中几处相连的修理一下并作新府,这是明面上的,日后与贾环分家也只能分这些东西。自己置的铺子田庄是用嫁妆出息置办的,便要尽着留给贾珠宝玉,至多给探春添补一些,贾环是不给了的即使给,也顶多给处小房子了事。布置停当,王夫人慢慢动作,她打小也是个爽利人,想做的事自是雷厉风行,近来不过觉得事事不用烦恼才丢手不管,一旦有事,她比谁的动作都要快着些,也下得去手。

家中迎春是个木头性子,倒是身边的丫头婆子借机生事,好欺压人,府中下人议论纷纷,迎春又不给身边的人出头,弄得连丫头嬷嬷都自有打算,并不很把她放在眼里了迎春也是自己不给自己争气。探春是个机敏人,只想办几件出彩的事情,也好尽量摆脱出身的阴影。又气恼赵姨娘不争气只会拖后腿,赵姨娘果然是猪一样的队友,母女两个置了无数回气。气得探春痛哭了几场,一抹眼泪该请安该管事还得照做。

荣国府里各种问题慢慢浮上水面。好在还有个李纨共同王夫人支应外头,倒没在外面闹什么笑话,面子上也过得去。李纨谨慎,只照着府中旧例办事,又叫严守门户等,她又因是暂代家务并不很苛待下人,管家了才知道府中家底将尽,寅吃卯粮颇知王熙凤不易,李纨更不肯多插手家务,很怕被粘上了甩不开,想了好几天,终叫她觉得分家是个好主意了也可趁机打发一些无用的家下人等。

贾母年纪大了,小事也不到她跟前来烦,只管与众姐妹取乐,偶有兴致还要游一游园子,日子倒过得舒服。

这些事儿贾宝玉听了一笑而过,分家是自己在动作的,然而自己这一房实在沾了荣国府不少好处,顾不得大房所有人,至少自家表姐要顾一下的。谁叫那是他表姐呢?谁叫表姐对自己不坏呢?有个儿子照看着,能叫她收收心养养性也不坏,省得四处活动又要揽事搂钱惹祸,日后也好有个依靠,不至于被邢夫人辖制得狠了。邢夫人当家,就意味着贾赦说什么她听什么,最后非把家败尽了不算完。

因察觉到王夫人似乎有所行动了,贾宝玉也挺安心,光看原著里她老人家修理怡红院的手段,贾宝玉认为她至少比贾政靠谱多了,一面自己也叨念着田园生活,以此打掩护想寻个庄子。买田庄哪有那么容易的?尤其是贾宝玉这样没有得力心腹,又不知道买卖手续的人。贾宝玉这才发觉培养心腹的必要,也不怪他,想他一直读书,家里又有长辈护着,自己不过十几岁,还用不着心腹呢。

贾宝玉不免把周遭小厮看了一回,也是暗暗摇头,都是老子娘有些头脸的送到自己身边镀金求好处的,平素里惹事生非算是好手,真要办事,帮忙买两本《金瓶梅》、《西厢记》打听哪个漂亮姑娘还行,办大事可用不到。正发愁间,又接了个新任务皇帝奉上皇秋狝,连同十岁以上的皇子、上皇诸子一起,太子自是随行的,地点也是离京城不远的皇家苑囿上林。

这种颇类政治作秀的秋狝过程都是安排好的,工作人员把放养的各种猎物赶到一块儿,然后皇帝及诸位皇子等各带着一群职业打手去猎杀。“春嵬、夏苗、秋狝、冬狩”,这是周代传下来的,总之啥时候想杀啥时候杀。会猎也是一场表演赛,诸皇子等,武力值高的,努力亲手猎取以炫耀,武力值低的也可以指使手下去干,最后给逼急了可以表演一出“不忍杀生”的慈悲心肠,传说咸丰的皇位就是这么来的。

太子是少不了跟着去的,反正离京城很近,有急事当天就能打来回。同时,太子的功课也不能放下,至少太子不能主动表示不好学,于是贾宝玉也得收拾行李跟着去,好在本次行动也只有那么几天,倒不是长期离家。

贾宝玉收拾好行李打包了轻便的衣裳和铺盖,选来选去选了李贵同扫红一起跟着,王熙凤又叫平儿送来几件箭袖、一件大红斗篷、手炉并一条狼皮褥子:“入秋了,林子里的夜风不是玩的。”又叫厨房装了一大提盒点心,捎上一瓶茶叶才算完,也是投李报桃的意思。

到了地头,贾宝玉才知道这里是有行宫的,只是头天入住,第二天就要扎帐篷,直到三日猎毕,才回来再住屋子、品论各人成绩。贾宝玉出发前先去见太子,太子道:“已禀过父皇,你的住处已定下了。这是小圆子,到了上林,叫他引你过去。”贾宝玉的住处在太子旁边,也是方便读书之意。

到了地方,安放好行李,贾宝玉嘱咐李贵与扫红:“四处都是贵人,又有马匹、箭矢,不可乱跑。冲撞了贵人许打一顿也还罢了,遇上流矢命也没了。”李贵道:“好哥儿,我们都晓得,断不会折了你的脸面。”贾宝玉道:“我领你出来,断不能回去不好给嬷嬷交待。”扫红道:“二爷,换了这身儿官服罢,往后上场,这一身儿就不便了。”贾宝玉道:“我是文官,不过是应个景儿,哪里用换?”

哪里不用换?

贾宝玉安置好了去找太子,门口就遇到了个惹事的祖宗徒愉。当然万年不变的牢头正跟在他身边,看到贾宝玉来了,徒忻伸手托住了贾宝玉要行礼的动作:“在外头不必拘礼了。”徒愉在一边儿点头:“你竟也来了,正好,明儿咱们一道下去试试,我还没见过你骑马射箭呢。”贾宝玉大囧,他是骑过马射过箭的,虽然每个男人心里都有一点战场情节,却不曾射过活物,怕要出丑。忙说:“我从没试过的,万一伤了人可怎么办?”徒愉笑道:“你也有不行的事儿?我道你会读书会玩,竟不会这个?”贾宝玉咽咽唾沫,在一旁干笑。徒愉找到一样贾宝玉不擅长的事,心下大乐,必要他玩:“谁也不是一下子就会的,对不对?十六哥?”徒愉的认知里,有事想要达成,拉上他哥,成功率直线上升。

徒忻却皱眉道:“他说的也是,场面太大,人太多。”徒愉道:“只叫他跟咱们一道儿,太子那儿有齐皓呢,也不用他跟着,咱们往人少些的地方去,也不图出这个彩儿。”胡缠了半天,贾宝玉道:“我还要见太子殿下呢。”徒愉道:“他正跟齐皓说话呢,你白进去也是无趣。”齐皓是太子伴读,也是勋贵子弟,太子十六岁上课业完了,只剩下磨日子,就把他放了出来安排做锦衣卫千户,今番秋狝,他负责护卫,上来拜见太子叙说别情。

好容易里面说完了,太子给贾宝玉引见了齐皓,贾宝玉抬眼,看这是个高个儿的男子,已经是成人身量了,两道剑眉颇有男子气概,只是面色仍白,相貌也俊。太子听徒愉要贾宝玉一道上场,看看贾宝玉,想了半天:“父皇答应了,我便不拦着。”

徒愉卯足了劲儿,想看贾宝玉一样不擅长的事,跑去求他爹,说是荣国公当年也是戎马一生,想看贾家家风,又寻他哥哥,说贾宝玉比自己大不了几岁,整天拘着读书看着可怜,镇日坐着快成姑娘家了,不如一道松快松快。两位被他闹得不行却也没松口,上皇叫来贾宝玉一看,对皇帝叹道:“与他祖父像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一时两个都来了兴致,哪怕贾宝玉说没打过猎,也没有箭。徒忻居然道:“旁的时候不好说,这几日独不缺这些,明儿人领你挑去。”事情就这么定下了。

贾宝玉冲他无数眼色,徒忻只是口角含笑,气得贾宝玉扭头不看他。只听徒忻道:“明天才开始,临阵磨枪不快也光,不如臣带他去试试手。”两个BOSS同意了,其实心里很想看贾宝玉的水平,权作一乐的。因上皇说起荣国公,两位看都勾起了往昔回忆,带着点纵容只看小辈们闹。又顾及贾宝玉毕竟是有功名的文职,不好一道去看热闹,却默许了这些年轻人打闹好容易出来一回,也该活跃一下才好。上皇回忆与旧臣的情意满腹温馨,皇帝思量着培养晚辈也觉欣赏,徒愉如愿以偿自是兴奋,纵使持重如徒忻也跃跃欲试。

在场唯一不高兴的怕就是贾宝玉了。

第71章 生手打猎须要帮忙

皇帝、上皇、太子还要接见各类大臣,徒忻就领着徒愉和贾宝玉去准备,也不叫惊动别人。想要会猎,先得选匹好马。贾宝玉心里不乐,然而见到满厩的马,也不由心驰神往。然而看到太烈的马贾宝玉先摇头,要选了它光练马去了,徒忻先吩咐挑一匹温驯的来,让贾宝玉上去试试。贾宝玉翻身上马,小跑了一圈,感觉还不坏,心里还说毕竟是御马,比自家的马就是雄壮,个头也大跑起来也稳。又领他挑弓箭,两大BOSS发了话,听差的人当然尽心。

贾宝玉度着臂力,没有挑硬弓,也不挑重箭,他心里有数,只要不出大丑,勉强糊弄过去也就得了。想出彩那是不可能的,自己也没有什么天赋在这上面,更何况平日没有专心练过这个。

徒忻早吩咐去准备几十只活兔、活雉、活羊一类,拿围子圈了一小片地让贾宝玉试。贾宝玉小心控着马,御马训得极好,就是拿锣鼓敲着也不至于惊动,但是贾宝玉却是初骑它们,到底不能跟站在地上一样,总是稍有一点移动,好在移动只是细微。男人总有一点热血,只要不是变-态虐杀,贾宝玉的心理负担倒不大,拉弓放箭…射空了。徒愉在一边偷笑,心理得到了莫名其妙的满足你书读得不坏,还能四处玩儿,看吧,这样你不行了吧?爷可是来过两三回了,每回都有收获的。

贾宝玉无奈,继续练,慢慢摸到了窍门,半天下来,没人干扰的话十箭里头能箭中个两三箭。徒忻看看也差不多了,他的本意也是不让贾宝玉太过丢人,然而明日会猎可不是让贾宝玉一个人坐马上慢悠悠的玩的,大家都是纵马而猎。下面就是让马跑动着习射了。贾宝玉顶多是骑着马射过固定靶而已,徒忻叹道:“说不得,先练一下子罢,明儿看运气了。”贾宝玉站着射移动靶也只有一半的命中,何况自己也要移动?徒愉看贾宝玉射空了一袋二十枝箭也没中一只羊,脸也拉长了,也不笑了。

徒愉心里待贾宝玉还算亲近,撺掇他上场只是想看他成绩不算很好并不想他一无所获,是他把贾宝玉拉上场的,要是一无所获,可不难看了?他的本意是与贾宝玉开个玩笑大家图一笑罢了,并不是要贾宝玉丢脸。徒愉心里不由大急:“哎、哎,不是那样儿,你手不能抖,拿稳了啊! ”、“左边儿左边儿,你跑它也跑啊,得想好了看准了…”他说的贾宝玉都知道,毕竟打后世过来的,男孩子对于射击一类的游戏还是很喜欢的,贾宝玉也玩过CS,各种理论肚里都有,就是没实验过。被徒愉一说,更急了。

徒愉也知道让他半天练成个神箭是不可能的,只能一脸绝望看向徒忻。徒忻也摇头,他能看出来贾宝玉是不断有进步的,但是这么点子时间这样还是不够的。纵马上前叫贾宝玉停了下来,贾宝玉紧张了大半天胳膊都绷酸了,闻言即时放下了手,眼巴巴地看着徒忻。徒忻先说徒愉:“叫你惹他!我来罢,你去看看父皇、皇兄去,好好陪他们说话,明儿有什么事儿也好耍赖求情。”徒愉一道烟跑了:“哥,他可交给你了!千万好好调-教,明儿他的脸面全看你了。”

徒忻策马向前与贾宝玉并辔而立:“总有三天时间,你只在这三天里有所收获也能交待了,头一天哪怕只中一样东西就成,实在不行,把你的箭给我一支。”会猎时各人箭上都有记号,以防争抢猎物。贾宝玉大为沮丧,人总有好胜之心又很不服气,鼓一下腮,垂头不语。徒忻道:“也罢,作弊总须防着被看破,到时候就不好了,再半个时辰就天黑了,我再教你一回,成与不成只好看天意了。”贾宝玉反不好意思了,身为一个男人,在“古代”骑射居然不过关,虽然这不是必备技能,但那是男子气慨的表现啊!贾宝玉发誓这一回非要学个差不多不可。

徒忻叫贾宝玉休息了一刻,两人再次上马,贾宝玉爬上马背,发现徒忻不见了,身后一沉,徒忻已经坐在自己背后了,把贾宝玉吓了一跳。要不是马好,早惊得把两人掀到地上了。徒忻双手环着贾宝玉控住缰绳,口中道:“怎么了,手上没力了?”贾宝玉结结巴巴地:“您、你你,怎么到我马上来了?”徒忻一面控着马,一面道:“空口说的再多,也没时间给你揣摸了,我手把手教吧,你试着我的出手,明儿哪怕能找着一丝儿,能中一样东西就很不坏了。毕竟日子短,又功夫又没下在这上头,父皇与皇兄心里也明白,你只要面儿上过得去就好了。这事儿是十八弟孟浪了,我竟也没拦着,你别放在心上。”

贾宝玉很久没跟人这么亲近过了,小时候被嬷嬷抱过,略大一些就少与人有肢体接触了,也就是搂着贾母、王夫人的脖子装小卖乖时还罢了,其余亲人连握手都鲜有。至于家中仆人,不过是帮忙换衣服的时候有一点碰触,再多了就必须生气,贵族人家身体金贵,别管背地里什么样子不论男女至少面上都很矜持尊贵。此时觉得后背紧贴着徒忻的前胸,一丝缝儿也没有热辣辣的,徒忻的呼吸吐在颈间又热又痒,轻轻转了转脖子,更觉得侧脸与徒忻的侧脸贴在了一起耳朵痒得厉害,不由自主又蹭了两下。

那位爷还在解说:“熟了就知道,只要你大大方方地坐着,自然就稳妥了。”贾宝玉敛神,明白了,协调性。

徒忻的胳膊收紧了几分,与贾宝玉的胳膊贴得更密了,都能感觉到血管肌肉在跳动的样子。口中道:“天快黑了,没多少时候了,能射几下是几下,谁也不好意思带师傅随行,只好我来教了,幸而我的准头还能看毕竟练得比你多些。你试着琢磨一下我的出手…”

天也快黑了,徒忻的准头虽然还不坏,连射了七八下倒中了三只羊、一只兔子、一只野鸡,已经非常了得了。贾宝玉感受着他拉弓的位置,把握对猎物行动方位的预测,七八箭过后贾宝玉似乎找到了一点感觉。徒忻让他试试,自己在后面给他控马,侥天之幸,十箭里居然中了两箭,已经是非常不错的成绩了,徒忻无奈道:“也还使得了,天也黑了,再练也没什么大用了,回去歇着罢。”

马还在慢跑,贾宝玉看箭袋里还余着两枝箭,想想教学快要结束了,手欠地抽了一枝,搭箭拉弓,居然中了。贾宝玉挺兴奋,回头

Biu~

这、这、这、这…只是肉碰肉对吧?单纯的身体接触对不对?嘴唇也是肉么…

贾宝玉傻了,忘了动,徒忻动了动嘴唇,唇上柔而痒的感觉让两人回过神来,贾宝玉觉得自己已经哑巴了。徒忻依旧控着马,人也紧贴着,贾宝玉过了一下儿才反映过来,不自在地扭动了一下,徒忻轻喝一声:“你想两个都摔下去不成?”贾宝玉:“…我…”徒忻也不再说话了,两人紧贴着信马由缰,只听到彼此的呼吸,这情景真是尴尬无比,好在这马识途,一路也回去了。

跑到营地边儿上徒忻才放手,翻身下马,一伸手,笑道:“还要我抱你下来不成?”贾宝玉哪敢让他接啊?哆哆嗦嗦下来了,脚还在打颤儿,低头拽着缰绳不看徒忻,徒忻自己也有些无措,然而两个人里一旦有一个更无措的,他反而掩了尴尬:“你真爱这马爱到要牵回去么?”贾宝玉抬头看旁边人正待着拉马回厩呢,红着脸松了手。幸而天色已晚,旁人看不大清。徒忻身边的太监已经寻了来,在出口处等着了,远远看到徒忻来了,已迎了过来。

徒忻挥手道:“不碍的,倒是他。”回头看贾宝玉累了一天,腰腿酸软,胳膊也乏力,走路都不大会了,跟在徒忻后面慢慢挪,“你们把贾学士送回太子那里他的住处。”

贾宝玉终于抬头看向徒忻,黑暗中似乎神色如常,定了定神才道:“臣认得路,殿□边却不能无人。”徒忻走近他,低头附耳道:“放在心上了?”

“没有。”贾宝玉斩钉截铁地小声否认。这事儿搁以前真能当个乌龙,但是对象是那朵奇葩,贾宝玉真怕他老羞成怒啊啊啊啊啊!而且,贾宝玉才反映过来,这里比日后还开放得多,男人跟男人神马的,四处都是…不由他不多想啊!

徒忻直起身,淡道:“那不结了?都是男人你计较个什么劲儿?没的教人道你”尾音不绝,意味深长。

贾宝玉一怔:“殿下说的是。”

徒忻挥手,自回去了。

小太监扶着贾宝玉回去,一路无话,到了地头,李贵与扫红见贾宝玉被送回来,吓了一跳。听说是骑马累的才放心,小太几天来对扫红道:“我们十六爷说了,贾大人这样儿明儿一准腰腿酸疼,胳膊无力,要使热水敷一下儿再睡。”扫红与李贵蹩在贾宝玉住处一角,本还想伸头看个热闹的,然见太子身边诸人规矩比荣国府大上十倍不止,也不敢走动,此时才出来问了小太监何处取水,回来给贾宝玉洗了个热水澡。

外面又送来五袋箭,上头刻了贾宝玉的记号,李贵亲自接来收好,又送了五两银子给小太监。

贾宝玉躲在床上铺盖都是自带的却死活睡不着,恨恨地咬住自己的下唇到底不是件能拿出去说的事儿,对于明天有可能打不到猎物的担心倒是淡了。

另一间屋子另一张床有人伸手抚上了唇,虽说都是男人不必计较,其实…一笑,安眠。

第二天起来,贾宝玉默念着都是男人你计较个什么劲儿?,甩甩还有些酸的胳膊,穿上秋香色狐腋箭袖,系上抹额,李贵捧着弓箭等跟着出门了。迎头齐皓过来请太子安,一道用了早点,往御前而行。贾宝玉的卖相极佳,上皇与皇帝都喜欢,上皇道:“皇帝,今日他要有所斩获,可是要赏的。”两位晚间被徒愉一通拍马,弄得哭笑不得,问了收拾场地的人,知道昨天到临了才有一点收获,故而说只要能射中东西就能赏的也是给徒愉善后了。

众人验了箭,先由皇帝开箭,必然中了一鹿,次后叫皇子们各领人而去,皇帝奉上皇至高台指点品评。贾宝玉是文官,论理不必出手的,然而徒愉既拉上了他,两人一道做了徒忻的尾巴。徒愉一路只管问:“你练得怎么样了啊?我可跟父皇都说好了,不用太担心啊…”

贾宝玉在徒忻身边就有些扭手扭脚,徒忻又在一边以沉默向所有人施加压力把‘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本事随随便便就发挥到了十二分,幸而徒愉在一旁活跃气氛。贾宝玉抿着唇:“说不得只好试一试了。”

跟着的亲卫都是见惯了这场面的,几人拿着网子几个拿着锣鼓惊四下驱赶野兽过来,徒愉自己放了一回箭,得了一头羊一只兔子就回来催贾宝玉。徒忻策马跑了一回,亲卫跟着捡回了一只狍子、一头黄羊、一头鹿:“这么着也够了!你们去四下赶些羊兔过来。”亲卫一套驱赶,贾宝玉知道这是给自己机会呢,刷刷放箭,惊起飞鸟一片,连片羽毛都没射下= =

徒忻徒愉相对无言,徒愉道:“你昨儿不是练了么?”贾宝玉对着他还敢抱怨两句:“昨儿是我头一回射活物。”徒愉哑了。徒忻道:“打起精神,但凡中一样,没人追究你。”贾宝玉一凛,看向徒忻,见他脸色非常不好,也知自己若再这样,不是变着法儿提醒徒忻那个“啾”么?

提马跑得远了些,静心下手,回忆一下昨天的手感,那时候腰被顶得很直,腿不能夹得太紧,胳膊有个弧度,一下一下试着。终于,午间吹号角召大家回去的时候,贾宝玉瞎猫撞上了死耗子,中了一头黄羊,由于力度不够,黄羊带箭跑了,血还滴哒的,贾宝玉纵马追了老远才看着黄羊乏力倒下也算是他的收获了。徒愉这才开了脸,颇有种作弊被捉,然后免于处分的庆幸,开始取笑贾宝玉满头大汗忙了。

那边亲卫们也用各式工具大肆围捕,贾宝玉这才算开了眼了,网子、绳子、夹子都能用的哦!看看自己的黄羊,有点蠢,胳膊更酸了。午间清点,上皇听说贾宝玉也得了东西,极是高兴,教下午要更努力,贾宝玉蔫了。

好在渐渐熟了,又有一枪手帮着作弊,大家看上皇关注他自然相帮,也颇得了几样东西。晚间宴上,贾宝玉也得了一席之地,参与宴会。上皇兴致极好,开始与皇帝回忆起荣国公昔年如何也是借着机会回忆一下自己的当年。看着贾宝玉那一点可怜的猎物居然大加赞赏道:“有乃祖之风。”把贾宝玉囧得不行。上皇因为心情好退居二线的原领导,最爱回忆过往美好时光了,居然赏了贾宝玉黄金百两、锦衣一袭。徒忻看上皇喝了不少,劝他回去休息:“您歇了,儿臣好叫十八弟也一起,他还小,不能狠熬。”

皇帝送走了上皇,笑谓贾宝玉:“你果然长得像你祖父,可有人这么说不曾?”贾宝玉小心地道:“祖母与替身祖父出家的张道长说过。”皇帝道:“是了,张道士朕是知道的,原是你祖父的替身么?”贾宝玉连忙说是,又道:“老人家到了一起,尽说当年的事儿,连着我们也听了不少。年轻人想说当年却是没了,只好一意想着当下以后了。”皇帝大笑:“眼下尽力,往后有你说当年的时候儿。”又问贾母如何,贾宝玉回说康健。皇帝亦笑着赏了贾宝玉黄金百两又道:“你使过的弓马也一并赐与你了。”

贾宝玉一面谢恩一面抹汗,过关了,一个媳妇两个婆婆真是难伺候!晚间回去徒忻命人送过药酒来,叫小太监给贾宝玉活血。贾宝玉心下疑虑,也只能笑纳。因得了赏赐,又拿出一把银锞子,约有十几两,请帮忙作弊的枪手亲卫们喝酒,倒落了个不坏的评价。众人都道:“原是王大人手里带出来的,照顾他的外甥是应该的。”此后两天,贾宝玉越来越熟练,枪手们也极力帮忙,收获颇丰,只是两位BOSS再没多赏什么东西,只是允他把猎到的东西带回家。

行猎结束,到行宫修整的时候徒愉趁着最后一天自由,逼着贾宝玉要他认自己做骑射师傅,声称亏了自己发掘,不然贾宝玉依旧是个四体不勤的书呆。贾宝玉与他越混越熟:“殿下只在一边儿催人,可没教过管用的。”徒愉道:“你那些座师,也只是看着你写卷,最后还不要叫人家老师?便是这样,我与十六哥哥一道做你师傅总成了罢?你那点子东西就得了重赏十六哥还猎着熊来,也不比你得的多,可不能轻易教你逃了去! ”反正他非要升个辈儿不可。

贾宝玉怵见他十六哥,早没气势了,被徒愉拉着给徒忻作了个揖,折腰抬头,见徒忻一派淡然。徒愉拍手道:“这下儿可好了,轮到我了。”被他这一闹,贾宝玉见徒忻也不生气,看着徒忻的眼睛也是释然一笑,两人更觉亲近了几分。前两天的事,本是个意外,现在似乎也可以当成个意外了。要是对方生长成丑八怪猥琐男,徒忻与贾宝玉估计做梦都想掐死对方,然后催眠自己忘掉那噩梦一幕,如今一照面,看对方俊秀飘逸也不觉吃亏,居然都不计较了。

最后贾宝玉带回十来只兔子,一串儿野鸡,六只黄羊、另有七只狍子这里面吃人嘴短的枪手们出力颇多,他们把猎物磨得乏力野鸡身上的网子还没全解下来,这才叫贾宝玉射中的,不然以贾宝玉的本事,想有收获全要看老天爷的人品了。又把赏赐拿回来给贾母与王夫人看:“这是上皇赏的,这是陛下赐的,这是猎到的东西许我带回来的。”又叫把兔子收拾了往各房送:“东西不算多,天冷了,皮剥下来好做手捂子,或是卧兔儿孝敬老祖宗、太太并嫂子们。也给姐妹们添个玩艺儿。野鸡收拾了炖汤也好做菜也好。黄羊角小心解锯下来,倒是好药呢,或是镶起来,给兰儿他们带着压惊。狍子皮做坐垫最好不过,狍子肉倒是不错的。圣上说大家辛苦,给了两天假叫歇着呢,这两天正好办这事。”

贾母大喜,叫贾宝玉换上锦袍来看,又说:“难为你想得周到。把御马牵去着专心好生养着,掉了一钱膘儿我与他们算账。”王夫人笑把贾宝玉身上打了一巴掌:“把你乐的!你凤姐姐有身子,不能吃兔肉,野鸡多给她两只罢。”贾母道:“这倒是,往珍哥儿那里送一只狍子一头羊。今儿咱们晚饭就用宝玉带回来的东西,我要一只兔子一只野鸡就好,余下的你们分去。”

当下收拾停当,贾宝玉又往贾赦那里、园子里、王夫人处各送了一只羊,薛姨妈处是狍子一只,王熙凤是四只鸡。又将一头黄羊一只狍子送至王子腾处,解了一头黄羊、两只狍子,送代儒一条羊腿,李嬷嬷也是一条羊腿,贾珠处是半只狍子,贾母处供上一条狍子腿,又往吴杰等人处送了些狍子肉,园子里又送了几只兔子几只野鸡,余下的都自己留了。

又留下自己这里、王夫人处与解的那一只,三只羊的角,寻匠人打磨镶嵌了四只羊角,与贾兰、贾堇一人一只,王熙凤那里也送了一只,留一只自己带着,另两个叫袭人收好。

第72章 贾存周灰心辞差使

贾宝玉分派定了各色野味四处送完了东西,一天又过去了,还剩一天的假便换了衣裳带着茗烟与扫红往街上闲逛,以期看到一二空铺子也好留心买了来。路上遇到了薛蟠,两人在马上抱拳,薛蟠喜道:“正好遇到了你!昨儿你送来的狍子真是好,我寻思着不敢轻易就动了,正要请冯世兄他们一道吃酒呢。我寻的好厨子,咱们一道罢。”贾宝玉见他兴高采烈,好气又好笑,这位表哥心肠本不坏,只是不懂事、没常识、脑子也不灵光,事情坏就坏在他不懂事儿上他不知道打死人是要做牢的,只道拿钱能摆平。说来他对薛姨妈与宝钗还真是没话说,但凡母亲妹妹吩咐一声,能办到的事就不会拖着让他读书做买卖求上进除外,那实在是在他的能力范围之外了。

贾宝玉对这个呆霸子固然喜欢不起来,一见了面看他憨傻的样子也是讨厌不起来。正犹豫着要不要跟着一起去,不想看到了一个熟人秦璃。贾宝玉忙下了马,秦璃带着个小厮正闲逛呢,薛蟠不知底细见贾宝玉下了马,也傻乎乎地下了地。贾宝玉先与秦璃招呼了一下,又给薛蟠和秦璃互相介绍一番,薛蟠见秦璃也是个年轻俊俏的公子,斯文秀气,喜得了不得,暗道贾宝玉认识的都是这般美人。一听贾宝玉着重说了秦璃是自己同年、殿试第四、散馆第一,当头被浇了一盆雪水。秦璃见薛蟠身材高大,却一脸白痴模样,心不正则眸子眊焉,十分不喜,然而碍于他是贾宝玉的表哥也含糊应付了。那边薛蟠失魂落魄,也不叫贾宝玉了,径自走了。

贾宝玉无奈道:“我这个表兄就是这个样儿,心倒不坏,只是憨直了些。”秦璃也含糊着应了一句,撇开了薛蟠又贺贾宝玉得上皇与皇帝喜欢。贾宝玉道:“那是赶巧了,统就我跟了去,平日里我何曾猎过东西?没出丑已是万幸。”两人说是熟人,却还算不得密友,贾宝玉也不好四下张望着看铺子,秦璃也把原本闲逛的意图隐去,两人都说要寻新书。一道往书铺子里走,一道闲话。秦璃心气极高,想着自己年轻,科举出身,也算是才华横溢了,存了努力二十年封阁拜相之心,他瞧得起的人便少,幸而贾宝玉虽然是纨绔子弟,然而凭自己本事也考得不错,才入了他的眼。肚里一轮回,贾宝玉与他是同年,年纪又小上近十岁,且是在太子身边,正是适合交往又没有太多利益冲突的人。

因上皇万寿,心思灵活的人一看上皇寿数,比一比,皇帝将还有二十几年好活呢,秦璃就是其中之一,他的心思,自己在当年朝能混个不坏,结交好了贾宝玉,待太子登位,也在新君那里有人,非常好!

思及此,顺口问书店老板有无

“好书”,又低头小声对贾宝玉道:“要先恭喜介石了,令尊老大人怕是要外放高升了! ”贾宝玉看老板鬼鬼祟祟地去里头找书,回问秦璃:“我这两天在家,竟没听过呢。”秦璃笑道:“我因在陛下面前先听到一丝风声,旨意还没正经下来呢。礼部奏说各地有学政出缺,请陛下圣裁,陛下命吏部选人,不知怎的记起令尊来了这可是个好差使,桃李布一方。”贾宝玉大吃一惊,贾政他是知道的,整天不会办一件正事,最要命的是贾政是荫封,上皇在时看荣国公的面子给的官,他不是正经科举出身,平日也不见有什么政绩,如何当得了学政?最最重要的是科场的浑水岂是什么人都能搅的?但凡有一点不妥,士子闹起事儿麻烦可就大了。忙问道:“旨意还没下么?”秦璃道:“陛下道眼看中秋近了,叫节后明发旨意,赴任官员过了节再动身,也是皇恩浩荡。”

贾宝玉心中烦乱,秦璃的心思也不在买书上头,当下贾宝玉谢了秦璃通气的情意,一人随手抓了一本老板递上来的书,贾宝玉顺手扔了一块银子,也不叫找,两人分头回家了。贾宝玉回家先把书往外书房一扔,等着贾珠回家贾珠未随驾,没得假,今天还得上班。贾宝玉知道他回来必先至贾母处请安的,便在外书房里等着拦他,闲极无聊便翻看手中的书,一翻“王杏庵义恤贫儿,金道士娈淫少弟”这是神马东西?!把书一合,封面上赫然三个大字金瓶梅!

原来贾宝玉觉得书店老板鬼鬼祟祟,书店老板眼里,贾宝玉与秦璃也是鬼鬼祟祟,他两人说到贾政外放原是机密,当然要小声,千不该万不该,秦璃还一面小声嘀咕一面问:“有没有好书?”书店老板当然以为他们是要这种书了这种人咱见得多了。贾宝玉还算幸运的了,他拿的书多少还有一点情节内涵,秦璃手气差,顺手拿走的是本XXOO技术图解俗称春-宫,回到家一看,自己先要吐血,又疑心贾介石没看到我拿了这书吧?一时恨不得把自己爪子给剁了。贾宝玉也有这样的想法,后来两人一见面,都言语间试探对方买了何书,同时问了:“不知你那天拿了本什么书,可否换着看一看?”又一齐失笑,骂了一回老板坑人“再不到他家买书了。”这是后话了。

贾宝玉叫茗烟:“看着大爷回来了叫我,我且看一会子书。”哪有心情看书啊?顺手把通俗小说扔到抽屉里,枕着个夹纱枕头在榻上想事儿,一会儿贾珠来了:“你弄什么鬼?叫茗烟单堵着我?”贾宝玉一长一短把遇到秦璃的事儿说了,又说了自己的看法。贾珠也皱眉,正经科举出身的人对非科举出身的都有一点鄙视的,贫寒人家出来的有时候会有荫进的人还有一丝嫉妒,到了贾珠这里因自家出身高连嫉妒都没有了。虽然贾政是自己的父亲,子不言父,贾珠也知贾宝玉说的在理。出身是贾政的硬伤!更要命的是,贾政在其他方面的能力不足以弥补这一处伤。

贾宝玉道:“可怎么办?老爷必得辞了这个差使,不然不是我不恭敬,老爷是脱俗的人,不拘细务的。”贾珠知道贾宝玉的意思是贾政就是个政治花瓶,也道:“这个也还罢了,老爷毕竟读过这么多年的书,只是上皇隆恩,不必考试便除官,我只担心,所到之处士子不忿。”贾宝玉默默点头,现这样,换了自己,要考试了,告诉你,出题评卷子的主考官是个文盲…贾政的情况没这么夸张,可也差不多了。丫在官场混了几十年,最后还算是沾了儿女的光才升到如今的地步,尤其仕林清流尤其是未经官场浸染的读书人骨气还是很有一点的,万一贾政这个不会办实事的人有一点纰漏,出个科场弊案什么的这太正常了,不出错反而是老天爷打瞌睡贾政的官途也就走到头了,日后对景儿翻出来又是一条罪状了。

贾珠与宝玉兄弟两个心里明白,却不能直接跟亲爹说:“你连个秀才都没捞到,还想去考别人?”贾宝玉不禁抱怨:“不知皇帝是怎么想的! ”被贾珠瞪了一眼,瞪完了,贾珠也直眼了,兄弟两人忧愁地对视皇帝,你脑抽了!贾宝玉道:“会不会是圣上试探来的?你想,老爷真有才干也是显在工部任上,老爷又不曾考过,平素也没什么诗文教人传诵,如今一点了学差就打点行李去上任…”不是显得不自量力、目光短浅么?贾珠点头:“不如,请老太太说去罢。”贾宝玉知道这事又得自己扮小孩儿哄贾母了,肠子快打成结了:“有事儿就哄老太太。”贾珠道:“难不成还有旁的法子?”贾珠想得多些,瞬间已经考虑到如果贾政真在任上办差办得好那是不可能的!老爷身边儿都是些什么人呐!单聘人、詹光一沿儿的清客相公,没一个能办事的,只是些会沾光的。所以,凭真材实料办好差使然后往上升迁是不大可能的。

兄弟两个到贾母那里且不敢说自己的意思,先由贾宝玉说了路上见到同年,如此这般,贾母兴致来了:“是个有出息的年轻人?”贾珠上前解说:“只要是科举出身的,哪能没出息呢?”细说科举种种好处,于仕途上的帮助:“旁的犹可,只有两样,一不入翰林不可得相,二出学差的要科举出身才压得住,否则难以服众。”等等。贾宝玉就说:“我怎地听秦兄说我们老爷节后要点学政哩?”贾珠故作一怔,贾母也低头沉思。

不一会儿贾政也从外头来了,贾珠贾宝玉一齐起来见他,贾母问他从哪里来,贾政道:“儿子外头与詹相公说一会儿风土人情。”清客相公是做什么的贾母自是知道,细想儿子身边竟无一个可用之人,遂道:“宝玉今儿得了信儿,圣上许要点你的学差,你整日吃酒不管事可能为圣上分忧?”贾政惊出一身冷汗,忙上前跪了,贾珠、宝玉一齐起身随他跪下。听贾政道:“儿子如蒙圣上青眼,自当肝脑涂地! ”贾政的内心是兴奋的,他最大的怨念和遗憾就是未能考出个功名博个光明正大的出身,所以死逼着儿子读书读不好就要打要杀的,如今能点学差,真是做梦都能笑醒。又回头喝问宝玉:“你哪里听来了?!私探禁中语可是大罪过!白读了这么多年的书,这点子规矩都不懂?!回来我再收拾你! ”贾母啐道:“你也只好嘴上说说罢了!你只管吓唬他!他道上遇到人好心贺喜,他能堵上耳朵不成?珠儿、宝玉都回去!往后有什么事儿也别与你们老爷说了,省得叫他捶你们! ”贾政忙叩头道:“老太太息怒。”贾珠与贾宝玉亦上前求情,贾母只叫两人出去,两人悄悄退了出去。

贾母这才道:“岂不得罪人?往后谁敢与他说话?说他不懂规矩?你懂?我方才还替你欢喜,忽而记起来,我活了快八十岁了,没听过荫官能点了学差的!你一听着就乐得忘了北,声儿都乐得颤了,可想过你竟凭什么做这个官?”把贾政说得汗流浃背又惶惶不安。贾母挥手叹气:“你好好儿想想罢,这不是闹着玩的。”母子二人都有些灰心,贾母还好些,毕竟孙子争气,贾政就憋屈了。到王夫人上房,把贾珠、宝玉都叫了来,细问情形,贾政也知道自己出身不好,乍听消息只觉圣恩浩荡、皇上是伯乐,被贾母一说,热炭团似的心思倒去了八分。贾珠小心道:“这只是宝玉路上听来的,旨意还没下,做不得准,真有旨意下时,老爷先看是单自己呢,还是有其他人,其他人是不是科甲晋身的,若都是,老爷便上本推辞,看圣上是个什么说法儿。”贾政长吁短叹了一阵:“你们都去罢,明儿还要去衙里呢。”

这一年中秋因有了这个事压着,贾母心情就淡了,更兼王熙凤要养胎不大管家务,李纨只管小心,迎春万事不管,探春要管事又要与赵姨娘生气,宝钗要回家过节、黛玉身体又不大好,一个节弄得有些凌乱。

节后果有旨意传出来,点了贾政的学差,贾政依贾珠的主意上表辞谢,理由也如贾珠所说。不料被驳了回来,只说“贾政教子有方,未必做不得学政。”贾政心里惴惴,又燃起一丝希望之火,口中仍是反射性谦虚+推辞,道:“臣万不敢如此应。”圣上这才欣喜发话,准了贾政所请,把他调为太常寺少卿,是个正四品的衔儿,算是升了品级,工作依旧清闲。贾政且喜且悲,谢恩退下。代他为学政的也不是外人贾珠的岳父,国子监祭酒李守中。

家中贾母舒了一口气,叫摆酒唱戏也算是去去凝重的气氛了。王夫人的诰命又升了一级,戴上加了一树一钿的冠、金革带替去了乌角带,衣服上的翟鸟也加了,家下奴才又都凑趣上来磕头,大为高兴,也不去管家中是否亏空了,兴冲冲地与到贺的王子腾夫人等说笑。李纨这里又要打点东西送往李府,王夫人、贾母亦各有馈赠,贾珠又携妻儿等去与李守中饯行。阖家上下都高兴,最不乐意的反而是升了官的贾政了。

外边贾政那里也有不少来贺的,贾宝玉觉得自己应该是高兴的,但是看到贾政那种纠结的表情,又有些不忍了,转去与到贺的薛蟠说话。薛蟠正说道:“可惜那天你没来,冯大哥他们都说到你了呢。”正说着,冯紫英代其父道贺,已经过来了,两下见过,冯紫英埋怨到:“头前儿随驾,你也不说一声儿,我父亲也随扈的,倒好看顾一二。过后听说了你的事儿,好捏了一把汗。”贾宝玉笑道:“我只是个陪太子读书的,谁料到竟叫我也上了场呢?老将军随驾也有差使,不到万不得已,哪里好去打扰,设若误了事儿,我也不安心呢。”冯紫英道:“那也罢了,可惜上回薛大哥请吃酒,回来说你道上遇着了有人急事儿,竟不得去。”又说狍子味道好。贾宝玉笑道:“令尊回来少不得带的,你这么说,是变着法儿夸我呢! ”三人都笑了起来。又约定得了空一道喝酒。

自此贾政自觉年景渐老,事重身衰,一应大小事务一概益发付于度外,只是看书,闷了便与清客们下棋吃酒,或日间在里面母子夫妻共叙天伦庭闱之乐。最大的正经事就是督促着贾环读书,把个贾环逼得苦不堪言。单一个贾政还好说,偏又有一个赵姨娘,觉得女儿不向着她,立逼着儿子给自己长脸。府中丫头婆子最大的八卦笑话就是她了,得闲了就挑拨她两句,只为图一个乐,便是探春严厉也压不住众人犯坏。

这日,家中婆子闲得发慌,赵姨娘又巴巴地想收拢两个人作自己一势的,婆子得了赵姨娘一碟果子,笑道:“咱们老爷实在会教儿子,眼见大爷不过是进士,二爷已是探花,保不齐三爷有更大造化呢。”婆子只是吃了她的东西,顺眼哄她一哄,几曾当真说的?赵姨娘反听得眼热心跳,越发催逼起贾环来,贾环又不是个好性子,看贾政不在,学着赵姨娘在屋里打起滚来。王夫人眼看坐不住了,命探春回园子里去,又骂赵姨娘:“他一个小爷,也是你管得的?”叫贾环,“环哥儿跟我来,弄得灰头土脸成什么样儿?”一面给贾环洗漱了,又喝退了婆子。

赵姨娘着急上火,回来对贾政如此为般一说:“我叫环儿读书,被太太拦着不让管呢。”不料王夫人对贾政道:“我竟没见过这样管教孩子的!老爷想想当年,我对珠儿便是严些,也没逼得一个小爷满地打滚儿。只叹我如今精力不济了,不然,也不会放着环儿被教坏了。老爷听我一句劝,少在外头吃酒,多管管环儿也是好的。”把贾政弄得哑口无言,回思贾珠、宝玉乃至探春皆是神彩飞扬,唯贾环猥琐已极,果然是赵姨娘教得不好。当下慎重点头:“夫人说的是。”

从此贾环越发过得凄苦了。王夫人看着贾政着急上火骂贾环,连带着往赵姨娘屋里去的时候也少了,心里直乐你也有今天?!王熙凤也拿这个当笑话解闷,心说,叫你四处烂嘴下舌说扣了你的钱。唯有探春,毕竟是自己生母,哪有不关心的,然赵姨娘做事确实不靠谱,实在无法回护,又因天凉,竟生了一回病。

第73章 大婚分府夜读金瓶

晴雯把赵姨娘与贾环的事当笑话讲给贾宝玉听,贾宝玉对于贾环的心情是复杂,贾环出生的时候贾宝玉还极小尚养在贾母处,此后便极少接触。贾宝玉得承认贾环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也不独独是赵姨娘的原因,贾母、王夫人乃甚全家人的区别对待,也是让贾环心理向扭曲发展的推手。然而初时是年幼言轻,现在是木已成舟,贾宝玉暂时也想不出什么能接近与贾环关系的办法了,许多事情在贾环养到赵姨娘跟前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成形了。也罢,由他们去吧,总也掀不起大风浪来,真要下重手还要顾及探春颜面才是。扭脸看廊上摆着各色菊花,极是好看,叫拿个瓶子来,亲自用竹剪子绞了几枝插进瓶里,要去看探春。忽然想起这花还没送过贾母、王夫人,又取了两只瓶子,插好了,叫麝月与秋纹、晴雯各各捧着,先奉贾母、次奉王夫人,两人都极有兴致,招呼着一屋子的人来看了一会儿花才放贾宝玉出去,连跟着的丫头都各得了赏。贾宝玉脱身出来,这才往探春那里去。

翠墨捧了茶给贾宝玉,侍书便招待晴雯等去喝茶吃果子,宝玉对探春道:“秋天凉,你自家也当心些儿。”探春道:“二哥哥早知道了罢?我不恨没托生在太太肚里,赵姨娘毕竟生了我,我岂有忘了她的?只是赵姨娘也太不小心了,但凡她尊重一点儿,我怎不敬重她?奴才们说什么她便听什么,只亲女儿的话不听,叫我怎么是好呢?”贾宝玉黯然。只好说:“你既知她有些糊涂,再与她置气,不是一道儿糊涂了么?要我说,你且静下心来,才好慢慢与她开解。”探春又谢了贾宝玉的手捂子:“前儿已经送过来了,宝姐姐喜欢白的,林妹妹偏说棕黄的有野趣,都想着到了冬天好拿出来使呢。”贾宝玉又嘱她多歇着,又说天快黑了,园门将闭,得回去了。

路上,晴雯道:“到底是为娘娘省亲修的园子,真是好看。”麝月道:“说得跟没进来过似的,平素白天不也往里头走几遭儿的。”晴雯啐道:“人往里头来,你们偏装正经,回来说哪里好时也竖着耳朵听呢! ”贾宝玉道:“罢罢罢,你们与凤姐姐说一回,白天无事时逛一逛也使得,总拘在屋里也是淘气,只有一桩,不许在园里生事! ”三人都喜得应了。

那边李纨正向贾珠诉苦:“三妹妹又病了,越发连个帮手都没有了。”又说了家中种种弊病,且有亏空之事。贾珠道:“你只管看严了就是,凤妹妹顶多到明年夏天就能腾出手来,你只把各色经手的账务弄得清爽,别叫人耍滑,她管了这些年的家,难道不知就里?也赖不到你头上。”又细问了各处的事,也愁了半日,最后犹豫着道:“你看看能帮衬补漏的就多操点子心罢,终归还是自己家。”李纨默默无语,这么个家,败坏成这个样子已是回天乏术了,光是有漏洞费心补上也就是了,但是荣国府这里,前面补的及不上后头破坏的速度。夫妻两个愁了半夜。

有人愁自然有人喜,第一个是王熙凤,乐得静养,且喜看贾琏抓耳挠腮,往常夫妻两个一主内一主外,合作无间地捞钱。如今老婆大张旗鼓说病了要生孩子养胎,贾琏也不敢去闹她,内宅是嫂子和堂妹在管他也不敢去吱唔,只好向王熙凤抱怨:“二妹妹真是个木头,万事不过心,长此以往,便是嫁了出去,也是个被闷死的材料儿。”王熙凤只管收紧了自己的钱袋子,万事不答应。

另一个欢喜的人是太子他终于在十八岁“高龄”上要大婚了!先是太子愁得要命,没个大老婆,就没个正经外家,也没个正经儿子,这样很不好。终于,皇帝在把满朝文武挑了个遍之后,决定让他大婚。

选的是左都御史郑宗周之女郑氏,郑宗周本人也是功勋之后,走的却是科甲的路子,点过几任学差,直做到左都御史,其父也曾在京营节度使任上做过,其弟郑宗平现是锦衣卫都指挥使都是皇帝信得过的人,一来是疼儿子,二来也是防儿子。

贾宝玉等去与太子道贺,太子道:“还早呢,还要日期,各种礼服仪仗,要到明年呢。”贾宝玉默默加上一句,还有各处藩属那里、各地督抚那里要通知到,他们的礼,尤其是藩属的贺礼可是必须有的政治作秀,南有安南北有朝鲜等处,是必得到的,一来一回至少得两三个月呢,可不得到明年开春了么?

太子一乐,又道:“说来十六叔也该大婚了。他的府邸正建着呢,明年也该办事了。”太子他十六叔不就是徒忻么?贾宝玉一怔他,也要结婚了啊?切~很稀罕么?谁受得了跟个菩萨一道过日子啊?贾宝玉狠狠地腹诽了两句,脑补一下未来王妃说:“爷,该安歇了。”徒忻依旧一张七情不动的雕塑脸:“准了。”那是怎样囧囧有神的一种情形啊!

回家给贾母请安,却看贾母榻边杌子上坐着个老婆婆,见贾宝玉来了,跳起来问好,贾宝玉看她衣着比自家管家娘子还要简朴些,动作也挺利索。贾母道:“这是刘姥姥,先前到咱们家走亲戚时,你没见着。”贾宝玉知道刘姥姥的,可以说是整个红楼里最仗义的人了,贾家女人拿她取笑后给了些钱物,到最后她还是去赎救了巧姐,实在是个好人了。反是自家亲戚,平素不知道从府里揩去多少油水,临了还落井下石,能袖手旁观的已经是好人了。因此贾宝玉对刘姥姥极客气,引得刘姥姥没口子地赞他,反把贾宝玉弄得不好意思了。忙岔开了道:“老太太这里热闹,不如接史大妹妹来一道?”贾母道:“可不是,竟忘了她! ”王熙凤因有热闹,且刘姥姥是来寻她与王夫人道谢的,得闲也在,笑道:“今天已晚了,明儿一早打发人接了史大妹妹来就是了。”又留刘姥姥住着,贾母也说:“我们家破园子也有一个,明儿一发请你看看。”把刘姥姥留下了。

贾宝玉回到自己院子里,袭人迎上来道:“二爷可见着刘姥姥了?说是太太的亲戚,先前来打过秋风儿的,今儿来说日子过得去了,送了些鲜菜来,老太太、太太叫厨房做了,二爷且看合不合口。太太说了,若喜欢,尽管要。又有舅太太打发送来的菱粉糕和鸡油卷儿。”贾宝玉举著,平日里贾府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各色山珍海味鸡鸭鱼肉一大堆,倒是刘姥姥送来的素菜好吃,配着米饭,多扒了一碗,袭人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吃完饭贾宝玉一面开箱子一面道:“老人家也不容易,也不好白吃人家的,几时她家去了,拿这些缎子给她。我才见她带着个小小子,拿几个金银锞子给他玩。”贾宝玉开的是放一般面料的箱子,里面还有一个小箱子里面装的是小银珠子、金锞子,给袭人看了一回,把两把钥匙都给了袭人:“往后有这些事儿,你看着办,完事儿跟我说一声儿就得了。”

次日到了时间往太子书斋里去,却见进进出出不断了人,太子身边的小太监小方子道:“贾大人,宫里各处都使人来贺太子呢,太子今儿怕不大得闲了呢。”贾宝玉道:“太子宣不宣我是一回事儿,我该应卯的时候在不在又是另一回事儿了。不碍的,我到一边儿略坐一会子,殿下叫时便过来,不叫,我到了时候就回去。”一边给了小方子一块银子,小方子掂掂,好有二两沉,笑开了道:“您少歇,奴才给您看看去,若得空就回一声,省得累您多等。”

不一刻就出来道:“太子叫您进去呢。”贾宝玉笑道:“有劳。”进去了却见太子旁边站着个眼生的太监不像是太子宫里的,看服色却不太低,听太子道:“本不当累介石多等,只是这是凤藻宫娘娘打发来的贺孤大婚的,长辈有命,不好耽误。”这太监正是夏守忠,平素元春打发他赏东西时,贾宝玉要不在读书要不在翰林院,倒不怎么打过照面,元春省亲时贾宝玉看他姐姐还看不过来,倒不曾留意一个太监。夏太监忙上前给贾宝玉请安,贾宝玉这回是真感激太子了,瞅了太子一眼,太子一笑:“你们慢慢说。”贾宝玉跟夏太监也没什么共同话题,只好问夏太监多大了,进宫多久了,跟元春多久了,次后问到元春身体如何之类。夏太监一一答了,又说:“娘娘知道大人如今这样也是欣慰。”也不能拿太子书斋当自家客厅啊,两人互问了几句,夏太监就告退了。

太子笑道:“几乎忘了,你还算是孤的舅舅呢。”贾宝玉大囧:“这个玩笑可不得。”我姐又不是你亲妈,再说了…你妈还活得好好的呢,你舅舅也还活蹦乱跳的,我哪里敢认亲。据贾宝玉所知,凡是这样的人最后都不得好,最有名的就是“舅舅”隆科多= =

太子也不过是说笑而已,一摆手:“正好,你来了,我也好躲个闲,一早上人来不断也累得很。”太子正在看《资治通鉴》,司马光写得明白极了,贾宝玉只在一边拿着书默默看,一般是不需要多说话。太子的闲没躲成,有些人是不好躲的。将将看了一会书,有名的闹神就来了,徒愉正变着法儿不想读书呢,有这种光明正大逃课的借口不用他就不是徒愉了。拉上他十六哥,两人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