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人不备先慢慢地喝掉一碗汤,咬了两只虾丸,觉得腹中暖了,才有力气四下张望。一抬头,就看到徒忻的目光从自己身上滑过,心里吐了吐舌头,继续心不在焉地听戏,还要留神与众人说话。好在这里的话题并不严肃,可以从容分神。只听裘良道:“这些总不如琪官唱得好。”贾宝玉于听戏时常听人说起琪官,好奇道:“总听人说起他,不知好到什么样了,竟能让人这样入迷。”谢琼道:“听说入了哪个王府承奉的?”徒忻一挑眉:“是么?竟有这样的人?”齐皓躬身道:“臣倒仿佛听说过,是在忠顺王府里的,名叫蒋玉菡。”

贾宝玉忍住了咳嗽,心说,原来是他,吓死我了。裘良续道:“只是这琪官似是逃了。”语气也八卦了起来。贾宝玉心说,忠顺王一把年纪了还弄个男的唱小旦,还说驾前承奉,谁不逃谁是傻子。掩饰地端起酒盅送到嘴边。众人有心八卦,碍于跑了心爱戏子的那位王爷正是主座上那一位殿下的哥哥,也有忍了,预备着回家之后与亲友继续八卦。与皇室有关的八卦是不能再说了,改而说其他的。

叙起来宋之佳与贾敬亦是同年,不免问候一声,继而说:“吾辈碌碌,不及其高卧清雅。”贾宝玉忙谦虚说宋之佳是国之柱石,话题就转到仕途上来,又说起新年之后或有官员升降,把相熟的官员八卦了一回,徒忻也不在意,只静静的听着,连宋之佳等面上镇静暗中也竖着耳朵认真听了。裘良说到明年郑宗周或许要调到礼部,贾宝玉便:“裘兄是怎么知道的?”那边台上戏唱完了,徒忻说了一句:“赏。”管事的带着小厮拿笸箩酒钱,徒忻问裘良:“我还没听说呢,你竟比我知道得早?”裘良连连摆手道:“也是巧了,臣现在五城兵马,京城的动静倒是知道得多些儿,年下各家请酒,保不齐有漏了嘴的,下头的人就告诉了一声儿。”宋之佳等默默记下了,徒忻笑笑,又叫点戏。

众人谦让一回,点了几出戏,叫贾宝玉点戏,贾宝玉道:“我素来不大懂戏的。”分外怀念起电影电视来。贾宝玉最后推不过只胡乱点了一出,也不去计较点了什么。任由着台上唱着,这些人一面喝酒,又互相交换了一下小道消息,贾宝玉算是看明白了,徒忻即使请纨绔也请的都是有职衔的,真正混日子的还上不了他的桌。再综合徒忻的表现,这顿饭也不是白请的,还附带着听了不少小道消息。

接着说了各人的新年都如何如何地忙等等,说着说着,不知怎地就说到了明天北静王家的戏酒。在座的除了徒忻都要去的,郡王殿下因为初四日北静王府请高级贵宾的戏酒与他二哥忠顺王的重了没去。

徒忻道:“北府几代经营,只怕比我这里热闹得多了。”宋之佳笑道:“他那里清客倒多。”贾宝玉心说,大人你怎么能这么真相?北静王可是说海内名士常至的,虽然我都不知道他们有什么名。季寀皱眉道:“还是老北静王在的时候那里倒还像样儿些,如今看着却乱糟糟的。”宋元瑶心说,你哪里知道他们家呢?这小子从小被他祖母惯得不像样儿,也没啥真本事,如今号称改邪归正了,又什么酷好雅士,不过是担个虚名儿罢了,真正有本事认为哪用投靠他?刑部于侍郎道:“他倒好做孟尝君,可不是杂事一堆。”齐皓同学肚里暗笑,他是锦衣卫中一个不算小的头目,京中诸事消息灵通,知道北静王大方贤德的口碑多半是做冤大头没事出钱养各种“名士”而得的,弄得北静王府这些年渐渐入不敷出了起来。花钱图好看而已。

裘良笑道:“闹哄哄的图一个乐子罢了。”贾宝玉道:“倒是今日这样好些,几出戏一唱,锣鼓乱响,话也不得说呢。”徒忻笑道:“原来你不爱听戏只是爱说话?我先前怎么不知道你话多?”那边戏已经唱完了,戏子们领了赏,徒忻也没叫再点。这一不唱戏,究竟有多少话可以说啊?幸而在座的都不是笨人,宋之佳便问徒忻:“前几日在王爷书房见两株红梅开得极好,内务府里什么时候有人能侍弄得这么好的花树了?”徒忻笑指着贾宝玉道:“去年他搬来的。”

贾宝玉便说了梅花的来历,正好众人移步去赏了一回梅花,当然只有说好的。名义上是春天,正月仍冷,更兼天色渐暗,徒忻拿扇子挡在口前小小打了个哈欠,众人极有眼色地告辞了。贾宝玉心说,大冬天的你拿着个扇子,脑子有病吧你?徒忻仿佛听到了他的心事,看了他一眼道:“介石且慢,十八弟出不来,有东西捎给你。”贾宝玉要是在喝茶一准能吐出来:“十八爷有东西给我?”太可奇怪了,而且,他现在对这对兄弟有一点儿小小心结。正在告辞的众人也很惊异。

只听徒忻慢慢地道:“别道是赚了,他可列了单子要回礼的。”贾宝玉嘴角直抽抽,不知道十八殿下要出幺蛾子。徒忻笑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贾宝玉叹了口气,抿嘴不语。众人一笑辞去,贾宝玉随着徒忻慢慢走到了他的书房。

徒忻的书房贾宝玉还是头一回进,天下的书房似乎都没大差别,无非书画桌椅几榻书箱,徒忻的书房也不例外,只是更大些,已点起了灯烛。徒忻往里间坐榻上坐了,顺手指着榻上小炕桌另一侧:“过来坐。”贾宝玉想他府中如今只有他一个主人,便谢了座,侧着身子坐了过去。小太监奉茶上来,贾宝玉接过来,抿了一口,微苦的味道从舌根泛了上来,在口腔里一转又生出一丝甜意,确是好茶。徒忻啜了口茶道:“倒是解酒。”贾宝玉并不答话,也不好催促要看礼物,书房里静得可以。徒忻就是不说话,贾宝玉把一盏茶几乎要吸光了徒忻还八风不动,贾宝玉心里有些恼了,心说你犯抽啊?跟我玩深沉逗我呢又?便说:“天好晚了,臣是否告退?”徒忻道:“好歹不拿捏着说话了,今儿看你与往日不同了些,还道遇着什么事儿了。现下这不是与我赌气了?”贾宝玉深吸一口气时,徒忻已挥手:“一时好一时歹的,看着竟比十八弟还叫人操心。”说着揉了揉眉心。

贾宝玉是真傻了我让你操心?你丫不是醉了吧?徒忻又道:“罢了,不这样就不是你了,随心吧,横竖你也闯不出祸来。”徒忻吩咐小太监:“取来罢。”太监奉上一只上了封的匣子,徒忻道:“看看。”贾宝玉眉心已皱,徒忻说话一句挨着一句,没人插口的功夫已经让他不高兴了,且国人送礼的规矩,就没有叫人当面打开的,顶天给一张礼单让你知道送了什么。

徒忻这么做是有原因的,徒愉因不能出来,托他带东西给贾宝玉。徒忻当时看着他家十八弟贱兮兮的笑容深觉不靠谱,他又拉不下脸要求先看。用怀疑的目光盯着徒愉,直到徒愉麻利地向天借胆当着他的面封了匣子。徒忻疑他作怪欲不代转,看着那越发谄媚心虚的笑脸,又担心他通过别的渠道交给贾宝玉。

因此徒忻非常违反常规地叫贾宝玉当面打开,他看在眼里比较好应对虽然失礼,也是顾不得了,总比大过年的送个不着调的东西给人添堵强些。此时看贾宝玉皱着眉,心中也是憋屈,眉心渐拢。贾宝玉心有疑惑,只觉得气氛越来越怪,早点脱身回去洗个热水澡睡觉是正经。揭开匣子一看,徒愉送的是一个极好的鼻烟壶,图案也很正规一群光屁屁的白胖小孩儿长着洁白的翅膀在天空中飞。贾宝玉看着颇觉亲切,心道这东西此时是稀罕物,又如此有童趣,对徒家兄弟的生疏略去了两分,暗说还是可以相交的,只别向以前那样迁就便好,如徒忻所说一时好一时歹的也不正常。笑对徒忻道:“可是好东西呢,先外祖父原先也在海边当过差,家中这些东西也略有几件儿。平日倒没说过,今日也是巧了。”

徒忻看他此时笑得倒真诚了些,不似宴上假着脸,心情也好了,问他:“这个倒也罢了,只是你平日总在宫中,这样的图有些不搭,收在家里罢。”贾宝玉道:“平日我也不常用这个,自是放在家里的。”徒忻道:“总没见你带过,随身带着,遇着没精神的时候也好醒神。”贾宝玉含糊应了,也没打算戴这东西,鼻烟用起来活似抽了大烟,眼泪鼻涕齐飞,太损形像了。徒忻从袖中滑出一个鼻烟壶来给贾宝玉:“还是这个能用着。”贾宝玉对这个小瓶儿还有印象,道:“不常用,不好夺殿下所爱。”徒忻皱眉道:“还有呢,只管拿着。用着就惯了。”贾宝玉接了,往匣子里放了。

徒忻低头翻出一个檀木盒子来,贾宝玉心说,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啊?徒忻笑道:“怎地十八弟能送东西,我就不能了?”贾宝玉大奇,自己领了唐佑的训,隔两天就连收了这两兄弟的礼物,可见是天意要我去发奋了。乃道:“只是没想到今日能得两样彩头有些惊讶罢了。”徒忻道:“总要有点子像样儿的回头礼。”可不是!徒忻兄弟俩算是厚道的了,至少礼物比较值钱。像过年的时候世交水溶同学送了副对联配上荷包,荣宁二府无不备了金珠宝贝各色绸缎,这买卖划算到家了。推推鼻烟壶的匣子道:“已经承情了。”徒忻道:“那个不算,用得着的物件儿,白收着才是糟蹋东西,带上了罢。这个回去再看,不是西洋景儿,算不得稀奇,倒也合用。”贾宝玉听他的说法倒像是要把鼻烟壶带着似的,一看后头那个鼻烟壶斜搁在匣子里也有点不恭敬,伸手把两只都摆正,心说这回是我疏忽了,这么当面随手放着也不好。匣子不大,两只瓶子一道放着不慎挤着了,玻璃摩擦的声音让人头皮发麻,贾宝玉掂起徒愉的那一只不慎翻了个个儿。徒忻歪头一看,脸色大变。

那鼻烟壶一面是小胖子,另一面的图案么…艺术性其实挺强的,咳咳,欧洲风格的女性,没穿衣服。送这么个礼物,也比较有伤风化。这东西其实挺名贵的,送人也颇拿得出手,但是意义就流于轻浮了,大概齐只比送本两性实践技术操作图解稍强一层。

徒忻一口气堵在胸口险些提不上来,贾宝玉闭了闭眼,觉得太阳穴上有点涨。徒愉所为实在让人无语。徒忻强笑道:“我道他怎么靠谱了,原来还是倒三不着两的。”伸手握了那个鼻烟壶了,攥出了响来。贾宝玉道:“天不早了,臣告退。”徒忻道:“再坐会子。”贾宝玉躬身一礼,也不拿东西了,只道:“王爷这几天也累了…”徒忻道:“此事是我照看不周。”又想解释说这事他没参与,从没想到要捉弄贾宝玉,又怕越描越黑,毕竟他自己也是又送鼻烟壶又送旁的东西的,倒像是早知徒愉所为又为他善后一般,拿东西堵贾宝玉的嘴了。看贾宝玉已经往外走了,伸手一把拉住。他拿鼻烟壶用的是右手,拉人自然用左手,左手不及右手灵活,心中又急,力气又大,竟把贾宝玉摔到了榻上…

徒忻从没这么狼狈过,贾宝玉从来没这么生气过。遇上这种事,还有了一点小酒,拿胳膊肘一撑想起来,又疼得一哆嗦依旧仰在了榻上,有些狼狈地侧翻一下身子腰一用力就想起来。徒忻已经抢了过来,手中鼻烟壶往榻上一扔,伸手按住了贾宝玉,两人喘着粗气四目相对,徒忻看贾宝玉黑白分明的眼中清清楚楚地写着生气。 贾宝玉两眼往肩头左右一看,徒忻咽口唾沫,静下来握扶着让他坐起来,叹道:“是我失礼了,咱们静静坐着好好说话可好?”贾宝玉挣扎着坐起,放在前几天,他也就叹一句徒愉不靠谱,放在被唐佑说过的现在,他不免多想怎地就给我送这等东西了?

靠得这么近,贾宝玉敛了怒气,平缓一下呼吸,舔舔嘴唇问道:“王爷有何吩咐?”徒忻慢缓力道见他没有马上拂袖而去的意思,才松手挨着他坐了,静了一下方道:“你生气也是应该,我必给你一个交待。”贾宝玉挪了挪身子,觉得疼痛还没过去,听徒忻继续说:“怕他出岔子,才叫你当面打开的,哪知道会这样。过年了,再别恼了。”还是要为弟弟说句话,虽然他也气得够呛。

徒忻既然表现出了诚意,贾宝玉从善如流地表现出真实意思我不高兴了。徒忻低头道:“必不会叫他再这样,该狠治治了。”语气之阴狠令贾宝玉胆寒。贾宝玉意思意思地道:“未必全怪旁人,许是臣平时太随意了。”话一出口也带着自我反省:我以前是不是太“不尊重”、表现得不像是个读书人了?!所以徒愉觉得送我这些东西很正常?徒忻显然理解错了。话到了徒忻耳中,以为这是进一步生气的信号,连忙更加保证一定发挥他殿下在刑部审反贼的作风,狠狠修理他家十八弟。

又问贾宝玉方才是不是伤着了,要看伤,贾宝玉忙掩了。徒忻此时表现出行动派的作风,他武力值比贾宝玉高出很多,一板一眼地卷着贾宝玉的袖子露出胳膊来。贾宝玉脸都涨红了也没挣过他,看胳膊肘青了一块破了一点油皮,映着白胳膊显得刺眼,徒忻抽了口气。

小太监在一边努力释放毕生功力,争取最短时间内练成“我是空气大家别理我”神功,不料奇迹没发生,徒忻已经看过来了:“取药酒来。”小太监麻利地飞奔十六爷太吓人。

贾宝玉挣扎着要从徒忻爪子底下逃出来,一面道:“回家擦擦也就是了,带着一身药味儿回去,她们又该问了,没的闹人。”徒忻必要留着他,小太监已经麻利地回来了,打开瓶子,取了干净布巾来:“奴才伺候贾大人。”徒忻让开开,看小太监揉得贾宝玉颊上直跳,斥道:“蠢东西,让开罢。”坐下来也不用布巾亲自往手心倒了些药油,一手握了小臂,一手慢慢给贾宝玉揉着。小太监巴不得有这一声,垂手缩到一边,不期然看到那个闯祸的鼻烟壶上没穿衣服的西洋美人笑得正欢,心说,原来是这样,这下十八殿下要倒霉了。

贾宝玉反应过来的时候,胳膊被人攥着,肌肤上透着温热,鼻尖闻着药油的味儿,耳边又听着烛花结了两下,心道您老人家果然扫榻相迎,我还在您榻上负了伤,该不会是您算好了的吧?听徒忻道:“忍着些儿,疼过就好了。”一面细细揉着,觉得掌下肌肤细腻得紧。错眼看过,贾宝玉也正垂眼看胳膊,睫毛长长在脸上投下两道扇形的阴影,灯光下很好看,手上心里笑着对自己说,我方才怎么就怕他不痛快呢?居然失措至此了。忌惮他们家?我有这么怕事么?

口中却说:“好了。”轻轻给他放下袖子,又拉过另一只胳膊,依样画葫芦,还说:“转过来,这样不方便。”

李贵等接着贾宝玉时是一惊,贾宝玉回到家里,贾母等也是一惊,只说在徒忻家磕着了,已经上了药。贾母又叫过来看了一回,见无碍了,才催他去歇道:“就说伤着了,明儿北府的宴不必去了,有你老子和你哥哥就行,不必扎堆了。好好的孩子,出去一回就让人心疼一回,要不是你有出息,我宁可把你拘在跟前护着也不叫出去受罪了。”

贾宝玉回去,之后袭、晴诸人又一番惊扰,到了自鸣钟敲了十下才睡。贾宝玉心说,真是鸡飞狗跳的一天。TMD,临了还不顺心,怎么在别人家都好,到了他那里就要出漏子?我上辈子没欠他的吧?

第84章 各种黑幕按名索人

虽然累,还是想了一回之前的事儿,觉得没什么需要担心的才慢慢睡去。

徒忻家的药油质量不错,第二天起来胳膊已经不怎么疼了。袭人、晴雯等都顶着黑眼圈上来伺候,见贾宝玉自己穿衣服,见上来拦着:“胳膊还伤着呢,骨节儿的地方格外难好。”又问疼不疼,睡得怎么样?贾宝玉甩甩胳膊:“不大疼了,还有事儿呢。”晴雯道:“老太太不是说不用出门的么?”袭人道:“胳膊还疼着,如何骑得马?”贾宝玉一想,坏了,胳膊肘一伤,骑马果然不方便的,这可是关系生命安全的。秋纹、碧痕亲自打水拧巾子给贾宝玉擦脸,贾宝玉想拿青盐刷牙,一活动就疼,也是她们给刷的。

到了贾母那里,贾母又问了一回,贾宝玉道:“好些了,略有不灵活。”贾母也说:“如何骑得马?我已与你父亲说了,今日你不用去了。”一边七八日贾宝玉应酬得也倦了,并不很想出去参与这样的事而且去的还是北静王府。

须知北静王府几代的关系下来比刚分府的徒忻人情来往要多十倍不止,那是乱上加乱。贾宝玉直摇头,他听贾政夸过的,除了四王八公之家这样的世交之外,余下的人物号称是海内名士,贾政很想让儿子们去见见。作为一个正经科举出身的人,非常肯定主流诗书人绝对瞧不起这些‘名士’,清客一流而已,但是贾政还兴头很足。贾宝玉当机立断表示听老祖宗的,老祖宗太疼我了。又说:“总要亲去与老爷说一声才好。”贾母叫两个老嬷嬷陪着他去了,贾政非常惋惜:“总道你们年轻,多见识些也是好的。谁知你哥哥今早又说病了。”贾宝玉听说贾珠病了又要去看,贾政道:“你母亲已经亲自过去了,还没与老太太说,你去看看,有事没事都不要说与老太太。”贾宝玉道:“老太太今儿还要去锦乡伯家呢,等会子就动身。”说完辞去看贾珠。

贾珠本来应该是到阎王那里考进士的,只是给蝴蝶回来了,身体弱一些也是真的。虽有王夫人、李纨因他先前病得凶险格外小心调养,还是略有不足,今年比往年更忙,他岳父离京,不少留下的老关系临走时交代了他多看看,加上自己越来越大的关系网,累得够呛,幸而这回只是累着了之后略感风寒,喝点姜茶捂捂汗也就好了。但是他也不想去北静王府,干脆也躲了。贾宝玉黑线了:“大哥哥平日不是很推崇他的么?”贾珠做御史,虽然因为贾府自己也犯各种毛病,很少弹劾人,但那只是忌惮被反咬被一群不争气的家人拖后腿之后的决定,并不代表他不知道。这位水王爷,他也是略知一二的,水溶倒没沾什么恶事,然而在养清客故作高雅上极像贾政,令贾珠直翻白眼。

贾宝玉心里大笑,辞了贾珠出来。慢慢踱回自己院里。他对水溶总有些戒心高鹗的同人结尾暂时撇开,从十二钗判词里不难看出贾家败得很惨,那么贾家出事的时候,号称世交的水溶在哪里?一道败了,还是袖手旁观了?一道败落是因为什么事?谁拉的谁下水?至于袖手旁观,那可就更有意思了。他不觉得自家那些很废柴的本家能做出什么天怒人怨的大事来,让北静王都不敢说情。有了这层想法,疑惑越发大了,平日那些世交,有事的时候都跑到哪里去了?碍于国法不便说情,事后也不伸援手么?太可疑了,这里面究竟是驴不推还是磨不转呢?

两处院子隔得不远,贾宝玉回到自己屋里,因胳膊上有点伤,连拿本书都被拦着,无聊之下又蹓跶了出来,叫上李贵、赵亦华等几个伴当并扫红等几个小厮出去散心。此时贾母等已经出门,家中再无人能拦他。贾宝玉骑不得马,索性步行。

过年正是热闹的时候,周围又有人墙挡着,贾宝玉逛得倒开心。忆起川宁侯家的果饯不错,自家都是些糕饼瓜子、干果,果饯反而极少,原就想买些回去分赠诸人的,仿佛打听过是在这一带卖的,这回就不买小玩艺儿了,晃晃悠悠去了那家果饯铺子。李贵满头是汗:“二爷,还是家去罢,外头挤。”贾宝玉笑道:“不碍的,又没骑马,哪年我不出来?”到了地头,李贵一抹汗:“二爷怎么知道这里的?”赵亦华等也很惊讶,贾宝玉出门从来都是买些小东西当小礼物送的,倒从来不入这些卖零食的地方,贾府的饭菜点心食不厌精外头轻易哪有比得上的?

果饯铺子的生意过年正是旺季,掌柜的是贾宝玉穿戴不俗,亲自迎进店面坐了,贾宝玉一打量,呵,设了贵宾席呢还。贾宝玉叫他把铺子里拿手的几样果饯每样取些来尝尝,掌柜的不敢怠慢,亲自取了来,每样一小碟,用张托盘托着。贾宝玉先看颜色与先前赴宴时在川宁侯家里尝过的差不多,掂一粒杏脯觉得味道略有不如,叫李贵等都尝尝。李贵等俱是男子,平日也不大吃这个,就算是有时间在外头闲逛,也是打听哪里酒肉更好,尝过之后觉得味道不坏,心中更奇。贾宝玉却道:“不是这个,你们家还有更好的。”掌柜的讶道:“这位小爷难道尝过敝店的上等杏脯?”贾宝玉道:“川宁侯家。”掌柜的改了脸色道:“果然。”原来此处买卖与川宁侯家有些干系,拣最上等的自然要送与主家。掌柜的便道:“既如此,自然要拿最好的给您挑了。”贾宝玉亲自选了杏脯、桃脯、葡萄干等五样:“每样三十斤。”掌柜的一乐:“得勒。给您府上送去?不知府上在什么地方儿?”

钱启笑道:“我们府上的爷们什么时候自己从外头扛东西回去的?”叫他往荣国府上送去,“到帐房上一总关银子就是了。”掌柜的答应了,贾宝玉却道:“是我买回去的,怎么到帐户上支钱?”李贵道:“二爷,都是这个例,您小的时候拿月钱买点子小玩艺儿倒罢了,这样略多些的东西,想是要送人的?那就都是走公中的,琏二爷他们都是这样的。”贾宝玉明白了,公家的便宜,不占是王八蛋!

TMD真是王八蛋啊!那是你自己家,不是什么“公家”!贾琏这样了,底下的管家怕也是有样学样了,贾琏自己走的就是黑账,经手的人不跟着黑一点儿那才是天理不容呢。心情一下子就变坏了,这群不把日子当日子过的!

当场没发作,听掌柜的说:“回头就给您送去,您先逛着,保管您还没到家,东西先送到了。宁荣街我们岂会不知?”贾宝玉一点头:“叫送到我屋里去。”掌柜的记下了,又问:“您不再看看旁的了?”贾宝玉摇着头出去了。

出了门就阴了脸,细问这走公账的事儿。贾府家生子处处相连,且这种事情多是瞒上不瞒下。李贵等人跟着贾宝玉出门,也自觉体面,只是府中油水却捞不到,红眼已久。琏二爷、琏二奶奶的人自然沾主子的光,太太的陪房自不必说,就是素日也很忙衙门里的事情的珠大爷还有一个暂代家务的珠大奶奶,他们得用的奴才都很肥溜。唯有宝二爷年纪小,又是刚刚冒尖儿,跟着的人身份是显摆了,像这等从蛋糕上咬一口的好处还没轮到他们。宝二爷眼见一年比一年大了,官又做得大,今天又问了,此时不下舌头更待何时?一一说了琏二爷这样看中了东西的,常走陈年流水账:“一日里旁的不说,厨房里的用度就没有数儿的,他们说做了给主子吃了,只要主子不觉得少,谁还问主子吃了多少不成?主子们的份例菜有多少样儿,每样少些儿又哪里觉得到了?老爷与爷们外头有应酬,自然不回来,这一顿又省了的,谁与他们算去?”说着说着就说到了帐房有多狠、采买有多黑,外头进来的都要被他们扒一层皮,主子们有一分他们就有半分,等等等等。末了,还小心地提出,某某就是个爽快人,比现在这些强多了,听得贾宝玉心烦不已,只说:“知道了。”

想到家中的烦心事,心情更差,径往清虚观而去。清虚观里的张道士正在春风得意间,过年了,宫里也少不得了祈福的法事,在诸多和尚中间张道士带领着道士们得了很不坏的几席之地,如今法事做完,他也回来了,正高兴地与诸道友论道呢。清虚观的小道士还记得贾宝玉,慌忙去禀报,张道士亲自迎了出来论品级,贾宝玉如今倒比张道士那个统领天下僧道的还要高些。贾宝玉笑问:“张爷爷好?”张道士更乐了:“都好都好,哥儿可好?府上老太太可好?爷们可好?”贾宝玉道:“连日都有人请,好容易得了闲儿,可别嫌我来晚了。”张道士道:“哥儿肯来就是老道的体面了,前儿府上琏二奶奶还打发人送了东西过来呢,不想今日哥儿亲自到了。”叫小道士请诸道友散去,亲自陪着贾宝玉拈香。

把香插进香炉里,贾宝玉也就直奔话题了:“却才在外头看到灯笼下头都缀着笺牌,这是元宵挂的平安灯?我也想挂几个。”张道士道:“想是为老太太、老爷、太太祈福?”贾宝玉点头道:“正是,还有大姐姐她们,索性多挂几个,好叫家里人都沾点子喜气,听说您这里最是灵验的。”张道士大喜:“难得哥儿瞧得起我这小地方儿。”贾宝玉又问要多少银子:“也是我的心意,不好叫您白忙了,也不要说与家里知道了,叫他们出钱就不是我的心意了,我一总送银子来。”张道士笑咪咪地掰着指头道:“哥儿要给府上从老太太往下的主子都点上?我算算,那可不少,总有一二十盏灯了。哥儿总拿二十两银子来也就得了。”脸上一付‘咱们是熟人,看面子已经给了你八折了’的表情。贾宝玉心里吐血,连贾赦那边都算上,贾赦一房七口半,贾政一房十一口,顶天加个林黛玉,一个灯笼你卖我一两多银子,坑爹啊!买个零食怄气,点个灯笼被宰,这种神佛面前的事情又是不好讨价还价的,荷包里翻出二两重一块金子托在手上:“也不知道够不够?”张道士从小道士手里拿过一张填漆盘子接了,笑道:“尽够了。哥儿的字我也看过的,要不要亲自来写一写?”贾宝玉一想:“也好。”张道士道:“这里尽有扎好的灯笼,哥儿尽管挑来写,我先给哥儿挂到三清尊前多念几天经。”

贾宝玉又随他入内,一看,堆了三间屋子的各式灯笼都在。张道士亲自指挥让小道士拿了上等的灯笼来也不是纸糊的,而是料丝或戳纱的灯笼底下缀着笺牌供写字,又叫取笔砚。贾宝玉掂着笔,从贾母开始写起,福寿安康一类的话送给了贾母、贾政、贾赦、王夫人、邢夫人,,李纨、王熙凤是嫂子,写的话就不能流于轻浮,姐妹们的名字不能外传,想了一回,干脆统统写上“平安喜乐”…一一写好,末了,又掏出五两一锭银子:“还有几个呢。”又把王子腾夫妇与薛姨妈并贾敬、贾珍给挂上去了。

张道士很高兴,和尚尼姑哄人供香烛点香油年年月月地赚钱,张道士眼红了好多年了,然而点香油他是新开张怕没有客户又不欲落入窠臼,今年终于想起来用点平安灯的法子捞点善钱,今天赚得高兴,自己亲取了一盏上好宫灯:“哥儿有心,阖家都有了,却忘了哥儿自己。”言毕,把这个权作是自己为贾宝玉点的给挂了上去。贾宝玉努力不让自己的脸扭曲居然把老子当添头了。再看看一溜二十几盏灯仿佛一个小小灯笼铺子,把心一横,讨了个大大的纸灯笼,大笔一挥,家下人等新年平安。 看到张道士哭笑不得的囧脸,这才心满意足地道:“今儿老太太和老爷回家都早,我也不能耽误久了,明儿我打发了李贵来,还跟去年似的舍二十斛米,张爷爷帮我舍粥结善缘罢。”张道士念了一声:“无量寿佛,自哥儿做了官儿这两年都拿禄米布施,必有善报的。”贾宝玉笑着辞出心到神知罢了,家里还不知道做了多少亏心事,这点子善心怕是不够抵的,然而又拿不出更多的来了。

出了山门看着天色不早,怕贾政已经到家了,不由加快了脚步。李贵道:“天还早呢,路边摊子都没散,哥儿慢着点儿,撞着了不是玩的。”贾宝玉这才放缓了步子,忽听得路边有“咣咣”的声音,像是铜锣声音又小,转头一看,是个中年汉子笼着手,脸前看着几个雀儿笼子,每个笼子上面扎着个小戏台,并一个雀儿,见有人看过来,那人抓了一小把谷子洒了进去,哄的那个雀儿在戏台上乱串,衔鬼脸旗帜。贾宝玉还是头回见着这东西,略想了一下,反正今天做了一回散财童子,也不在乎多买一样东西,花了一两半的银子就拎了只笼子回来。

回到家里,贾母等还没回来,倒是赖大迎了上来:“恭敏王府送了东西来,送东西的人已经走了。问二爷去了哪里,小的回说出去散心了。东西已经送到二爷屋里了。”贾宝玉想他回得正好,道了谢,心说他送我什么东西?到了屋里,袭人等迎上来说:“二爷身上还没大好呢,出去一天叫人挂心。外头送过来东西说是恭敏王府给二爷的,还有一封书信,搁在匣子里了。”贾宝玉先去看徒忻的东西,徒忻的亲笔信,总结起来就是他已经收拾了徒愉,这些东西是赔礼的,不要往心里去,也不要有什么坏印象啊,还有,昨天我送你的东西你都没拿,我今天给你送回来了。贾宝玉笑笑,记下明天要再送点东西作回礼。再看东西,除了笔墨、御制新书之外还有两只匣子,开了一个匣子,里面是只金累丝珠玉香囊,看着就是内造的,做工也很精细,比起徒愉的鼻烟壶来更贵重些。另一个里面就是徒忻常用的鼻烟壶了,心知这事也就这样了了。揭了出来徒愉不过是在淘气的名声上再添上层,自己可就要一起挂墙头风干了,真弄得人都知道了说起来他就是那个叫人送了那啥啥的贾宝玉,自己面子上也难看啊。

把东西归类放好,又问:“已经没事了。我今儿在外头买的东西送来了没有?”晴雯道:“在那边屋子里搁着呢,怎么买这么多?”贾宝玉去揭盖子看了,尝尝味道都不坏,又一一分装,贾母王夫人邢夫人与宁府每样各送了一斤,王熙凤李纨与诸姐妹每样半斤,还余了不少,叫装出一斤的几份,又给薛姨妈等送去。

忙完了,又开始想这家里的财务状况要怎么处理,以自己如今的情况,虽能说得上话,但是要放手整治怕是不能,除非贾母等下了决心,这又要机会了。然而以荣府之漏洞百出,积弊日久,从上到下办错事的时候多了,机会当然不缺。只是要出了正月才好说。

因此当贾母回来的时候贾宝玉只亲自捧了果饯带着鸟雀笼子去贾母跟前说话。贾母与众姐妹们等了一回雀儿衔旗牌,笑了一回,又尝贾宝玉带来的果脯,都说开胃,贾宝玉道:“都有呢。”贾母道:“你还小,我与你老爷、太太说了,家宴便挂在你哥哥名下一道罢。”贾宝玉笑道:“还道老太太如今有了兰儿他们不疼我了呢。”贾母笑骂:“还学会撒娇了,既这么着,我就带着你姐妹们去闹你一天。”贾宝玉道:“那倒好,都收拾妥当了呢。”

贾宝玉这一天过得很充实,宫里徒愉这一天的生活也是鸡飞狗跳得很他十六哥抛下一切来寻仇了。啪,匣子一摔,盖子都摔开了,露出了人体艺术画:“这是什么?!”徒愉抱头鼠蹿:“你怎么能偷看旁人送的东西呢?让你递东西的,你怎么扣下来了呢?”徒忻新仇旧恨全涌上来了:“要不是我看着,你不定要惹下什么事来了!你还躲!自己说说那样的东西能就当件礼物送人了么?”越说越生气,弄得我也跟着丢脸!徒愉本来是有理与心虚掺半的,好东西就是要跟大家分享的么虽然这好东西有点不大能明着拿出来可是我也封起来了,被徒忻这么一说,又犯了一点犟脾气,梗着脖子:“难不成你没偷看过这样的小画儿?石头那么呆,当然要我帮帮忙…”徒忻恨得要命,边追边捶:“我叫你帮忙、我叫你帮忙,帮的什么倒忙?”兄弟两个闹成一团,热闹非常。

阮太妃与徒忻生母淑太妃张氏都惊动了,这才劝解开来。然后就是大和解,徒忻一边喘着边道:“有他这么送东西的么?”阮太妃就问徒愉:“你送谁什么了?”徒愉不敢直回这个话,这才觉得冒失了,嘟着嘴不说话了。阮太妃就道:“你又叫人操心了。”淑太妃此时也在因两人儿子亲近,两太妃时常过来说说话,都是太妃、都有儿子,最大的竟争项目没了,自是亲近。阮太妃说起徒愉淘气,淑太妃就说徒忻抑郁:“打小就这付脾气,我见着都犯怵,倒是近来活泼了些,不然你说我心焦不心焦?”阮太妃道:“我道宁愿愉儿老实些。”徒愉听了,趁三人不备一道烟跑了,一面跑一面想,叫我老实?十六哥又哪里老实了?我还为石头着想呢,他整日得闲就去为难贾石头,还亏得我帮忙解开的。

淑太妃又嘱咐徒忻:“他是你弟弟,你什么做不到的你也该好好说。”徒忻低头道:“母妃说的是。”淑太妃又邀阮太妃去看袁太妃:“这几日说身上不好,皇后她们都减膳了,咱们也去看看。”这才结了一场闹剧。徒忻道:“我带十八弟去看二哥。”淑太妃道:“正是,亲娘病了,你二哥正急呢,你们也该去看看。”看着徒忻兄弟俩走远了,阮太妃劝道:“难为忻儿了,整日烦心。你也别愁了,今年太子的事儿忙完了,就该到他的喜事了,娶了王妃有妻有子的自然就不那么清冷了。”

徒忻怒冲冲地去找徒愉,自然有人把话传到上皇与皇帝那里,父子俩正在表演父慈子孝地斗棋玩呢。皇帝比上皇的消息更灵通些,更知道了前因后果,只能摇头叹息了。这种事情,绝对不可以去明着道歉的,这不就代表着皇帝也知道了?本来不算很大的事情,两下私下一和解也就完了,要是皇帝一出面,反而会弄得下不来台了。

比及听说徒忻又往贾府送了东西,皇帝倒是放心,幸而不是每个弟弟都不靠谱。一面对上皇道:“母妃欠安,今年宫妃便不要省亲了。父皇也不必挂心,冬天最易发病,到了春天也就好了。”

贾府里也接到了袁太妃染病的消息,因这一出,今年就没有省亲的事儿了,管家的几个都松了一口气能省下好大的一笔钱了。元宵就过得松快了很多,贾母也有心情了,贾赦、贾政等的家宴都赴了,兴趣来了,十三日带着女眷往贾宝玉院子里的东边抱厦去一乐。此处原是三春姊妹旧居,一应东西都很齐全,又有移来的梅树,景致也好。贾宝玉禀明了王夫人,叫家里的小戏子不用抹脸,只用清唱,十分雅致。

席间贾母搂着贾兰,王熙凤揽着贾堇,贾宝玉作势往王夫人怀中一滚:“太太可怜我罢。”贾母笑道:“你凤姐姐不逗人了,又换了你来。”王熙凤道:“老祖宗这么说,后儿十五,我专伺候您说笑儿。”贾宝玉统共没花几两银子,第一样戏是不用的,第二样都是女眷吃喝的都少,也请了一回客。

没两天,宫里又传出好消息,元妃有了两个来月的身孕,贾宝玉大奇:“大姐姐有孩子?我不记得书里有写啊! ”

皇帝娶老婆从来都不是娶老婆,皇帝喜欢小老婆也未必是真的喜欢小老婆,一句话,皇帝娶妻娶的是一家子,喜欢小妾也是喜欢一家子。元妃的兄弟争气,皇帝当然要多看顾她一点,皇帝也不算很老,元妃又正年轻,有个孩子也不算太过惊奇的事情了。

贾母与王夫人便顾不上元宵节的戏酒了,又与李、凤二人打点往宫里送的东西。贾政的笑容也是掩不住,仍道:“此赖天恩,然而咱们家也不可太张扬了。”贾宝玉由衷赞同这句话,与贾珠也一力劝贾母等低调:“宫中有位病着的老太妃呢,招人眼也不好。”贾母与王夫人这才减了几分兴头,精中选精地缩减礼单了。

贾宝玉游疑不定地回到书房,心中怀疑不能对任何人说。墨雨拿过来一张单子:“二爷,家下人也有戏酒,二爷看看赏谁的脸?”贾宝玉一看,上面写着:十八日赖大家,十九日宁府赖升家,二十日林之孝家,二十一日单大良家,二十二日吴新登家。心里很不是滋味,混到现在担着主子的名头又做着官,自己还没自己的家业,家中好几个管家都有能摆戏酒的府宅园子了。想到曹公写书人名总有喻意,仔细推敲了一下几个管家的名字,决定单大良家是必去的。看着名字应该是个有良心的人,跟这样的人说话也放心。又留心听着府中的议论,贾宝玉心里就有数了。决定过了年找王熙凤讨家人的名单来,挑几个名字好的观察培养。

第85章 恭王心事雨村发难

管事的请主子,除一二清客外,也请一些府中管事作陪。都是老仆,体面也是有的,主子们也都赏脸,这个不去那个也会去,倒也热闹了。

贾宝玉与这些管事的并不算很熟,看着贾琏与他们打成一片,贾珍、贾蓉与他们玩笑,甚至贾珠也与不少人能谈得来,心中暗道惭愧枉我号称为家里劳心劳力,居然都没关心到点子上!办事的顶梁柱不去关心,跟这些管家的老婆比较熟倒是真的。没有任何不良意思,他在贾母跟前长大,平日与王熙凤关系倒好,见的可不就是些管事娘子么。

酒过三巡,贾宝玉也看出一点门道来了,贾琏与林之孝有些默契,贾琏是现管的,管事的都很巴结他,无不上前敬酒,林之孝看贾琏有些酒了,便不着痕迹地引着大家一总敬酒,省得贾琏喝醉了。周瑞与贾珠要亲近些,给贾珠细细介绍不太熟悉的人。贾珍早与赖升笑骂上了。

当下虚心与诸管事打招呼,众管事只有惊喜的。本来么,有体面的主子就是底下人巴结的对象,但凡贾宝玉露出一点意思来,上赶着的人多了去了。贾宝玉便与今天的主人家单大良说话,又问单大良何人管何处差使等,单大良心里激动,一一分说。贾宝玉因名取人,觉得他为人不坏,也带着些亲近之意,又问他家里儿女是不是在府里当差。像这样的管事的,再对主家忠心,也会把自家儿女安排得妥当。单大良没闺女,倒有两个儿子,与单大良一般为人不算坏,大儿子叫单兴跟着贾珠出门,二儿子单旺如今在大门上伺候。

贾宝玉闷头想了一回,家中管家混得最好的要数赖大,儿子都当官了,其次是林之孝,然后才是单大良、吴新登,周瑞还在更次。几人的老婆都是在内宅里有头有脸的,只是儿女们却不如赖尚荣这样混得光鲜。想来赖大家若大家业,也有不少是揩了府中之油,倒是这些混得不如赖大的,揩油还揩得不太多。单大良见状便叫单旺来给贾宝玉磕头,想混个脸熟,大门上当差能得不少门包,却不如跟着宝二爷有前途。贾宝玉道:“自茗烟去了,我这里还缺一个人,你可愿意跟着我?”一面想这家人都厚道,又是管家,也有些家业,若是合适,自己做个媒,倒是屋里丫头们的良配。过两年自己能做得主了,劝说王夫人把他们一家放出去,也是正经百姓。越想越满意。单大良父子只有高兴的,连连答应了,贾宝玉道:“须得回了老太太、太太才算数呢,我今儿回去了再说,你们听信儿就是了。”单大良道:“听二爷的。”又叫他儿子好生伺候了,自己辞去招呼客人。

贾宝玉就叫过单旺来,一长一短地说话,问他多大了,可认识字一类。又有外面的小厮进来:“贾雨村来访,太太叫请老爷。”贾宝玉心情就不好了,拉着单旺叫他引路说去醒酒,到了间安静屋子正遇到单兴引着贾珠也来,两对兄弟一打照面,贾珠与贾宝玉先笑了。贾珠道:“这个是单兴兄弟?”单旺上来磕头,贾宝玉又说了让他补缺的事,贾珠一想也对:“老太太、太太心情正好,他们一家素来稳妥,再没有不依的。”单家兄弟道过谢,又去招呼仆人取手炉脚炉、上茶上点心。

贾珠对贾宝玉叹道:“狗皮膏药居然揭不掉。”贾宝玉道:“狠心也能揭下来,只怕肉疼。”贾珠道:“再等等信儿罢。”

次日回了贾母、王夫人,单大良家的在两人跟前也有些体面,一家子口碑也好,便允了贾宝玉所请。

贾母与王夫人等因元春之事在女眷中越发有脸面,只因要关心元春身体,倒不很张扬。王夫人道:“生宝玉的时候我年纪虽大,却不是头胎,娘娘如今的年纪头胎怕要吃力呢。”贾母也担心:“宫里总有太医,咱们家只好胡乱操心罢了。”又叫到庙里给元春祈福,日日忙乱不已。偏生还有人见贾家如今兴旺,要给几位姑娘少爷说媒。

王夫人先与贾政商议:“二丫头是大老爷那边儿的,我也说不上话,探丫头还小,且不急,倒是宝玉的事儿,总要先拿个章程。”贾政道:“年下也有人跟我说的,我回说不知家里老太太意下如何,就没定下。现如今,老太太怎么说?”王夫人道:“哪有姐姐没出门子倒巴巴地说弟弟的事儿的?二丫头虽不是咱们这边儿的,到底是姐姐,我们先有了章程,等大老爷那边儿说了二丫头的事儿,咱们就顺势把宝玉的事儿一说。既全了礼,又不让老太太费心。”贾政一想,也对,又添了一句:“大老爷素来不上心这些,二丫头的事你便不先提,也帮着掌掌眼才好,好歹总在老太太和你跟前养了这些年。”王夫人笑道:“这还用说?只是侄女婿为人如何,还要老爷留心。我们妇道人家相看姑娘还成。”贾政便问:“宝玉媳妇你可有看中的?说来他还不大,珠儿我就说成亲有些早了,然是我们的长子,早些开枝散叶也好,宝玉的事不妨多看看。”言语之中对贾宝玉期望颇高。王夫人道:“年下吃酒,锦乡侯诰命与临昌伯诰命都有意说媒,又有川宁侯家想说江南甄家的三姑娘与我们家他们家儿媳妇正是甄家二姑娘,素来看着也不坏的。”王夫人心里对贾珠岳家不算显贵还是有些遗憾的。

江南甄家贾政是知道的,想了一阵道:“也好,只是不曾见过,先不要允了。”王夫人道:“我省得,哪里就定了呢。甄家太太将要带他们三姑娘进京,顺势一看罢。”又说起往贾宝玉屋里是不是要先放个丫头:“他虽不大,可也不小了。”贾政道:“第一要紧的是不要淘气。”王夫人顺口道:“环儿房里也要留意了呢。”贾政道:“他先不急,我要让先用心读书,侥幸得一功名也好。三二年后再说罢。”

次日,王夫人先把旁的事放到一边,叫贾宝玉来问:“正月将过了,今年你吃力不吃力?”贾宝玉道:“总能糊弄得过去。”王夫人道:“屋里都还好么?”贾宝玉暗暗留心,回道:“那是自然,我常在外头应酬,屋里能有什么事?怎地有什么叫太太费心的事了?”王夫人笑道:“那倒没有。”又说贾宝玉长大了,连请老太太并大家赏花喝酒的事也布置得好。贾宝玉笑道:“我只是动动嘴,办事的是下面的人。”王夫人道:“听说是袭人居中调停的?”贾宝玉一点头。王夫人道:“她是个尽心的丫头,跟老太太那会儿就看着好。”

贾宝玉见王夫人只是闲话,也与她一道东拉西扯,又不想她盯着自己屋子,转而说起舅舅外放不知道习惯不习惯,薛妈在京中如何。正中王夫人下怀,便说起薛蟠要娶妻,把贾宝玉惊得不行呆霸王又要祸害哪家姑娘了?不对!记得那位姑娘才是个祸害呢。当下便问有无定论,王夫人笑道:“旁人娶亲你着的什么急?我也给你娶房媳妇可好?”贾宝玉满脸通红道:“太太又开玩笑。”王夫人道:“你哥哥在你这么大的时候,也将成亲了呢。即使成亲不急,屋里也要放人了。”贾宝玉咽咽唾沫,抱着茶碗闷头喝着,听王夫人道:“袭人如何?”

贾宝玉真的“噗”了:“不用了,真的不用了。我还想叫她外嫁呢。”王夫人问道:“那你看上哪个好丫头了?”贾宝玉道:“且还没有呢,一遭儿长大的,下不去手。”逗得王夫人一乐:“就是看着长大的才好,外头买来的不知底细才会淘气。”贾宝玉只不松口,心说,不能再叫大家都要管我的屋子了,大哥要撵人、太太要选通房,我成木偶了。默念着要硬起来,一口咬定要等闲了都放了出去。

王夫人见他难得坚决,也不硬拗他,乃道:“不要就不要,年下事情多,正是用人的时候,二月里多少大事,又要备太子大婚之礼,我还没心情与你歪缠呢。出了二月,看谁年纪大了,叫老子娘来领了人出去就是了。”贾宝玉这才放心地走了。此后王夫人果然没功夫再提贾宝玉房里人的事情,太子大婚一家子有好多份礼物要准备,期间又有王夫人生日、林黛玉生日等,忙忙乱乱。

贾宝玉想到不用被塞个女人,心情

是舒爽的,王夫人最近的心思大要放到元春的肚子上去了,自己被关心的压力就小了很多,到了时间就高高兴兴地去上班了。太子也是满面红光,他老人家的婚礼即将举行,整个人都冒着红光。东宫里自然围着一群道喜的人,贾宝玉也免不了说一声恭喜。太子笑道:“也要恭喜你将做舅舅了,这是头一遭儿罢?”贾宝玉笑道:“正是。”太子心里得意,就算元妃生了儿子,相差也太大了,不构成威胁,正如徒忻徒愉之如皇帝,相反还是个好帮手,心里待贾宝玉更是亲近。

太子的兄弟叔叔们也一拔一拔地过来,太子便先止住了这个话,与众人应酬着。皇帝又使传话来,这几日太子且不急读书,先忙婚事。贾宝玉道:“既这么着,臣告退。”太子笑道:“也不必忙,都是熟人,见见也好的。或者还有要请你帮忙招呼一二的人呢。”贾宝玉只得留下,与詹事府诸人一道看着贺客们来了又去,偶尔还要帮一下忙。

徒忻和徒愉不久就到了,与太子见过礼,徒愉看向贾宝玉像有话说,徒忻倒是坐得目不斜视。也是说些恭喜一类的话,又有皇六子过来,大家又恭喜他:“王爷也开府领差使了。”皇六子封的是顺庆郡王,分管着内务府,因差使与大婚相连,过来问他太子哥哥有没有什么要特别吩咐的。太子笑道:“劳你费心了。”顺庆郡王也不全是呆子,相反他还挺精明,又道:“新房布置除了按制度要配的东西若全是那几样看着也不好,精细的东西还是南头的好,不如着紧叫他们采办。”徒忻问道:“这么点子时间来得及么?”顺庆笑道:“内务府还有不少存货,看太子喜欢罢,还有外头的商行,在京中必有好东西的,也可采办了。十六叔的府邸是初置的,缺什么东西只管问侄儿。”太子与徒忻都说:“有用的自会找你,你初接差使,且不给你添麻烦了。”

徒愉趁这功夫对贾宝玉抱怨:“十六哥因了你把我一顿好打,腰上还青着呢。白弄了好东西给你了,你竟没看见。”他还以为东西中途给扣了呢,贾宝玉还没说话,徒忻已经听见了:“又想混闹。”贾宝玉道:“趁着年轻,把错都犯过了,以后省事儿呢。”徒愉点头:“正是。”徒忻把这话在嘴里念了几回,对徒愉道:“也成,趁年轻,把挨的打都挨了,以后省得丢脸。”贾宝玉噗地一笑。徒忻又把脸别了过去。徒愉一吐舌头,听顺庆在一旁继续表现了。

那边顺庆反问起贾宝玉来:“因初接手,诸事不算很熟。闻说府上有门尊亲乃是内务府用的行商老人了,可用不?”几句话间各人都照顾到了,把徒愉听得目瞪口呆,这还是以前上学的时候那个书呆子木头侄子么?贾宝玉听了,欠身道:“殿下费心,只是臣与殿下也算旧识,殿下初接了差使,只有抬轿的没有拆台的。”意思就是用不着了。徒愉听得傻了,这些书读得好的人也不真傻啊,说话那是一套一套的。

顺庆又说了一句:“莫要过谦。”贾宝玉笑道:“臣也想面面周到的,实是不行。现把话存下,等我回去说,他若真能振作起来,再领去与王爷办差。那时候王爷可要卖几分面子呢。”太子与徒忻又都说:“他心里有数的。”顺庆这才辞去继续盯着大婚诸事。走时心中还有不满,他因新官到任,又是年轻气盛,不欲用现成的老人,也想拉拢自己的班底,心急之下被底下人故意哄了,说薛家是老买卖人家,诸事齐备的,这才与贾宝玉一说。不料贾宝玉居然不给他面子推了,他恼了,回去与宋明德抱怨。宋家自与贾家又重连回亲戚,宋元瑶怕孙子学坏,特意说了贾家几重关系。宋明德此时把薛蟠种种不着调的举动如数告诉顺庆,顺庆才道:“好险,你那位小叔叔倒是实在人。”

东宫里,左中允道:“介石不循私情啊,换个人早把姻亲推上去提携了。”贾宝玉冷道:“少来!殿下们或许不知,你们在外头常走动难道没听过薛家呆霸王?至今什么正事也没办过,真把他推了上去,办不好差使误了太子的大事,也是把他埋到坑里了,担不起那副担子,怕不折了他的腰!偏这会子拿这个来笑我。什么提携?马尾巴提豆腐,也不看提不提得起来。老实在家里吃酒看戏也罢了,出来不是找死么?两姨兄弟,我还不想他玩儿完呢。”

徒愉又吃了一惊,石头也挺有气势啊,这个世界太可怕了,一下变成这样了。

欧阳芝是吏部尚书兼的,太子查贾雨村老底的时候就通过他写了条子调的卷,于贾雨村档案中翻出过薛蟠人命一案,那个搞笑的扶乩判案读书人谁看得上?里头必有古怪。欧阳芝心中给贾宝玉打了个高分,心道小小年纪也分得清轻重,倒没像寻常那样人家一样循私。放在太子身边必不会有不好影响,京察时该给他评个优等才是。

场面有些冷,小太监的唱名救了场,又有来给太子道喜的人了。

徒愉咬着舌尖回去消化今天的惊奇了,走得磕磕绊绊的。一旁徒忻也是心不在焉,十六爷的心里很纠结,百爪挠心不足以容易其躁动。十六爷不是傻人,自己心底对某石头的一点小心思渐渐自己也知道了,尤其亲也亲了摸也摸了,再说只是纯欣赏就有点骗人了,对自己也不对欺骗。但是十六爷更不是呆霸王,管它萝莉与少年,喜欢的就抢来推倒,十六爷还是有分寸的。所以,他决定要冷静,冷一冷兴许就不心动了呢?

然而但凡感情问题就没有不来搅局的,这回来添乱的是淑太妃,她老人家听了阮太妃所说,也觉得儿子兴许只是没有女人的缘故,有了女人兴许会有点儿人情味儿了呢?正月里就给了儿子俩宫女。徒忻想掀桌子了,但凡做娘的,只要为儿子好,都不会给儿子妖娆的女人,尤其淑太妃还挺指望儿子上进的,于是徒忻收获了两个长得既不勾人,个性还不突出的宫女。连下手的想法都没有了。心里反怨上了,一个男孩子,比女人还标致算个什么事儿?废话啊,全天下有闺女的人家也未必比贾母、王夫人养贾宝玉养得仔细,就是家中姐妹也没让老祖宗看着长大啊。什么东西名贵拿什么东西去喂,养得那叫是一个好。哪家宫女能这样养法儿?再者宫女读书识字的也少,见识也不能比,养移体、居易气,哪怕真在家里养得娇贵些,进宫之后也磨得差不多了,气蕴就不一样。

徒忻还不肯认命,翻来覆去找人家缺点。唔,没什么主见也没什么作为算一条儿罢?徒忻平衡了一点儿。在太子处见着了也是不冷不热的应付,只管把注意力放到与太子等人的对话上。不料贾宝玉今天主意极坚定推顺庆的好意推得利落,排揎杨德也排揎得干脆,心里又闷了一层。这样气闷还能抽出一份心思暗忖:“左中允杨德哪里有什么不妥?宝玉这样不给他面子?这样让太子近臣没脸,日后可如何是好?这副脾气真是发的不是地方。”

他不知道贾宝玉是有数的,杨德此人在御史那里挂了号了,倚着在东宫为官,做了不少混事,诸如占地、收了别人好处干预官司、为自己家亲戚谋私利一类。只因他是太子的人,御史里面不好弹劾而已。贾珠平日与贾宝玉说起过,所以贾宝玉知道。

贾宝玉回到家里,林之孝正在二门上数落小厮,见他来了,迎了上来道:“宝二爷回来了?珠大爷已经回房歇了,今儿大老爷、二老爷都有客。”贾政哪天不招几个客倒是怪事了,但是贾赦有客人也很奇怪。贾宝玉便问:“谁来了?”林之孝一撇嘴:“都不是生人呢,大老爷那里是早先国公爷在世时门生的后人,现袭指挥之职,来的名唤孙绍祖,现在兵部候缺题升,大老爷叫我们琏二爷去陪客。二老爷那里是通判傅试,投到二老爷门下做门生的。”贾宝玉脚下一个踉跄,虾米?!

傅试贾宝玉是知道的,不过是觉得荣国府的树还算大,投过来好乘凉之意,便抛开不管。闲闲间问林之孝:“这孙家竟是世交了?”林之孝是家中旧仆,一应关系心里极熟的,撇嘴解释了一回:“这孙家乃是大同府人氏,祖上系军官出身,当年不过是彼祖希慕咱们府上之势,有不能了结之事才拜在门下的。这个孙绍祖,生得相貌魁梧,体格健壮,只是看着不像正派人。”林之孝也算是见多识广了,分明觉得孙绍祖身上与贾赦有着相似的习惯性格专横、好色。但他是奴才下人,贾赦又是不听人劝的,只能闷在心里,略与贾琏说一下,可惜贾琏也扛不过贾赦。今见贾宝玉问了,念叨念叨也是出气啊,说得倒挺仔细。

贾宝玉脸上不大好看,心说MD!从根子上就不好,什么不能了结之事?不外是犯了法,想逃罪,祖宗哟,你们办的好事儿!心中一挽袖子,必要把孙绍祖闷了不可。再留心打听,孙绍祖只是为到兵部候缺题升之事而来,并不是要娶迎春,心说,还有救。大姐姐没拦信,二姐姐总还是能照看的,好好的姐姐可不能再倒霉了。

回到房里因琢磨着如何查访孙绍祖劣迹再宣扬得大家都知道,饭也吃得心不在焉,吃到一半,贾政打发小厮来叫,贾宝玉连忙去了贾政书房,一看贾珠与贾环都在。贾政拿着一叠纸来,叫贾珠、宝玉来看:“你们看看环儿这文章作得如何?可县试么?”这是赵姨娘心急之下的结果了。她看贾珠宝玉都是年少入场,贾环也不笨,又听她内侄钱槐与弟弟赵国基跟着贾环出去读书,回来对她都没口子地赞贾环,也想撺掇着贾政叫贾环下场挣个功名。贾政便拿贾环的课业本子来叫贾珠与宝玉看,行呢就试,不行就再读。贾政如今的心思,一意要三个儿子都自凭本事去考,不要捐监生,方显出他的“家教”来。

贾珠一看文章:“倒也通顺,只是差些火候,未免勉强。”贾宝玉一看贾环的字:“还要下些功夫,笔力显着嫩了些儿。”贾政也皱眉,他对贾环的评价也在两可之间,不过架不住赵姨娘唠叨而已。当下对贾环喝道:“都听见了?还不回去用功读书?等我闲下来再揭了你的皮。”贾环满心愧恨,抱头奔逃。贾政又对珠、玉二人道:“近来太子大婚,我要忙,你们多盯着他些儿。”贾珠道:“老爷不记得了?我与宝玉也各有事。不如叫三妹妹紧着他些儿。”贾政道:“胡说八道!探丫头是女孩儿,如何管束他?”贾珠便说:“我和宝玉都忙呢,太太她们也要看贵妃去,虽有个琏儿也不是这一路上的,还是三妹妹懂事,您能让她放手管着说不定还能管出个人样儿来呢。”贾政还是摇头:“不妥不妥,”还不死心,“不如让他试试?”

贾珠还犹豫,作为兄长,即使对一个不讨喜的庶弟,贾珠的表现还是很合格的。贾宝玉见贾政这样,又想以贾环母子的脾气见识,拦着他不过是结仇,便说:“老爷要他下场就去试试,成与不成的只当见见世面了,只是考试那几天苦得很,他未必受得了。”贾政最后下定决心,让贾环去试试。

那边赵姨娘只道事有不顺,骂贾环:“不争气的东西,他们能考,你怎么不能考?谁在老爷跟前下的舌头说你,你该骂回去才是。”贾环急了眼:“进士、探花说我不行,你倒跟他辩白去! ”赵姨娘这才放低了声音,犹咒骂不止。贾环一生气,跑出去了。等到贾政歇到赵姨娘屋里,说是允了贾环下场,赵姨娘方才喜动颜色。

贾环下场在太子大婚之后,正好大家都闲下来了,王夫人吩咐一句:“照往年的例来就是,何必问我,一样的爷们还能两样待不成?”又去忙着打发去庙里许愿、继续仔细研究高龄产妇各种宜忌去了。

贾环熬得面无人色地回来,赵姨娘迎过来好一阵担心,等着出成绩等得拧坏了两方帕子。县试的成绩出来得快,贾环落榜,赵姨娘怨言满天。王夫人一笑而过。贾政又想起要当严父。

贾环落榜在贾府内都不算什么大事,不过是给荣府内各种奴才添一个话题而已。另一件事就大了贾雨村同学突然刚正了起来,弹劾坏人无数。贾雨村咬的可不是一般人,不少旧族大臣是应有之意,此外秦璃躺着也中枪,被捎带上了个钻营结党之名。

御史们一看,坏了,咱们才是职业的啊,急着商量对策。无奈原来的上司当了太子老丈人后调走了,新上司还没来,这回皇帝手快,马上任命了新的左都御史,新上司到了,大家一开碰头会,御史们也来了干劲了。

一时之间朝上弹来弹去,热闹无比。贾宝玉感觉到三天之内落到自己身上的眼神越来越多,马上悟了,TMD!贾雨村,你坑爹啊!老子全家都叫你给坑了!贾雨村走的是贾府的路子谋的起复,素日又跟贾府走得近乎,还帮薛蟠平了人命官司,他还姓着贾,在所有人眼里,这人就是荣府门下走狗了,狗咬人,谁指使的?!怨不得荣府完蛋的时候没什么人帮忙,人都叫得罪完了,谁帮你?指望着帮忙的也叫他给弹了,想帮也帮不了你。

GAME OVER…

第86章 香菱认母雨村遭流

近来朝上很热闹,太热闹了,热闹到最后必得放到皇帝案头上的,弄得皇帝头都大了。如果他明白贾雨村是什么样的人,估计打死他都不会想用贾雨村了,御史多好用啊!

贾雨村此人有一大特点,恃才傲物,谁都瞧不起,人品还没什么下限。所以他初次做官,以贪酷御下以傲慢侮上,才被上司一本弹劾得丢了官。这才让他老实了,知道头上的人得罪不得,更借着权贵之势谋了起复,这才改走媚上压下的路线了。应天府任上巴结贾、王、薛,到了京左又巴结各路权贵,这些人家为他说的好话也不少。现在贾大人升成贾司马了,位置比那些他曾经巴结的人还要高了,当然就不需要巴结了。如今上下易位,贾司马拎得清楚,可怜一干人等被弹还一头雾水。贾司马一心想巴结更高层的皇帝,表现得像个不流于俗的好官,不踩着别人的脑袋怎么行?尤其是以前让他折了面子去巴结的人,这笔账当然要讨回来,忘恩负义什么的,做得多了,也就不觉得自己有良心了。

多嘴说一句,这位昔日上司今年也被他弹劾了,只是皇帝没想动那位已经是兵部侍郎的元大人,令贾雨村抱恨不已,发誓过几个月再弹他!什么呀!贪墨这等事情,里面有多少手段难道贾司马还不知道?一定能找得到错儿来!只是不能一味死咬,叫人说宿怨不平就不好了。唔,别人说也无所误,但是不能给顶头上司以这样的印象。

贾司马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他就是个不安份的人,做了大司马就有要一舒胸中恶气之意,不用皇帝暗示他也要烧几把火的,比及听到皇帝的口风乃是不喜欢惹事旧家,便卯足了劲儿地发难如今我有最大的靠山,你们能耐我何?书生狷介之性压得久了,反弹得愈猛。不但自己上阵,先弹外围,比如先弹某官收贿乱判,明天就要弹这人的上司与他串通一气,仿佛是在弹劾此人过程中发现的一般。还拉是三两个一道上的人如张如圭者,又有见贾雨村风光了上前投靠要做门生的,一起四下作乱。叫别人也尝尝自己尝过的遭劾革职的滋味。

他一闹,御史们坐不住了,纷纷上阵。人家御史本不想搀和的贾雨村太狠了,弹劾的时机选得真TMD好!太子大婚过了,连特赦的理由都没有,除非祈祷太孙降生龙颜大悦,又或者是皇帝挂了太子登基这样的特大喜讯发生。否则真要被治了,那就是短期没法回过气来的。通常情况下,一朝一代孤胆御史的个数不用脱袜子都数得过来,更多的是弹些不痛不痒的事,或者是作为大型官斗的先期组成部份有针对性地弹人。其他时候,御史弹人都挺小心的,御史也是人,也要吃饭,儿女也要说亲,也不会一辈子都做御史、从御史位置上下来了也要继续做人。他们还不想走路上叫人盖了麻袋痛扁一顿,完了数数仇人能从南京排到北京,最后自己伤重不治了还排查不出嫌疑人来。御史如无特别的把握和仇恨,也不会在这时候弹人的。

御史们挽起袖子来了,小心地拣着软柿子捏一捏,写着写着都发现问题了,除非死对头,都不会把事做绝,咱们都如此小心了,贾雨村哪里来的胆子?这种时节弹人,被他咬上的人,谁不记恨?贾雨村疯了啊,还是有后台?真是不要命了么?有警醒的倒发现了,这些被弹的,似乎是素日皇上不怎么待见,又或者是…上皇旧臣?

其实吧,换了你,顶着圣高无上的名头,偏偏头上还有个太上皇,这个太上皇还一做N年就是不死,他一不死,那他护着的、看中的人你就不能动,就不好给你自己护着的、看中的人腾地儿,他护着的、看中的人还仗着是‘老臣’给点颜色就开染房,开染房也就罢了,你有本事染出花布来也行啊,偏偏他们能把好好的布胚染成脏兮兮的抹布…换你你也急啊!皇帝忍不住了儿子都大婚了,难不成自己还要在老子的阴影下过下去?现在败的可是朕的家啊!要败也是朕来败,怎么轮得到你们?皇帝快心疼死了!忍了N年了,羽翼也丰满了,再也不想忍了。

有些人明白了,继续顺着这个思路去写弹章了。贾珠近来也在琢磨,最后拣那种强占民田、卖官、私收捐税的弹一弹,埋头苦写。被弹的人也不会坐以待毙,外放的写折子自辩,京中的不但自辩还四处找关系。

乐于禀承上意,猜度上意的人非止贾雨村一个,你弹我、我弹你,京城的水彻底被搅浑了。贾司马见状,暂退到一边,他想混水摸鱼。今儿收这个的礼,明儿收那个的钱,又有谋官的找上他,他便与门下合谋,抽冷子找人麻烦,把这个参倒了好推那个上台。

皇帝对着桌子上的折子,挽起袖子拣着心中要黜的命刑部、大理寺或锦衣卫去查,无意追究的也借势敲打一下让大家以后用心干活,后来发现贾雨村夹的私货越来越多,皇帝也生气了他也不想挨个儿把人敲个遍。世家也有站在皇帝一边的,自以为无事偏偏被弹了的,譬如倒霉催的裘良。皇帝见似裘良这等管着京城治安的队友被黑了一枪,其恼火可想而知了管京城兵的和管京城警的,只要皇帝不太傻,当了十多年皇帝了,再怎么着也换成自己人了。话又说回来了,这世人的立场也有不那么分明的,或者有能力很强为人公正的,老皇帝喜欢用、新皇帝也喜欢用的,不小心戳了这样的人,更倒霉。贾雨村的漏子捅大了。

皇帝立意要查的人,已经发到刑部去会同锦衣卫查了,剩下不查的,都留中了。被查的人心惶惶应付着过堂还来不及呢,被留中的人不肯坐以待毙一堆人哭诉着来了。皇帝也火了,他不介意给贾雨村这条斗犬一点奖励,顺手办一两个贾雨村的仇家什么的,但是你贾雨村不要太过份啊!没弄清主次吧你?裘良他爹跟皇帝一块儿读书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沙靖跟皇帝搭上线的时候称呼的是‘殿下’,只是有些陈年往事是荣宁两家都不知道的,贾雨村又如何得知?皇帝发现,贾雨村也是个开染房染抹布的。朕正忙着收拾自己的事儿呢,你还来拿朕当枪使?搞错主语宾语了吧?

贾宝玉与贾珠嗅到了情形不对,已经有人问到门上了,贾珠还好,御史是弹人的行家,经过皇帝登基那一次阵仗的人心中有数,贾宝玉这里,秦璃被弹了,翰林院中人也未必没有一、两个以为是瑜亮之争,看他的眼神都有点不一样了。翰林院也有人问他是否与贾雨村有旧的,贾宝玉怒道:“李逵还说宋江姓宋、宋朝皇帝也姓宋呢。”蔡学士道:“外头乱得很,秦学士也叫弹了,介石这么说,咱们是不是上折保他一下?”贾宝玉一脸杀气:“好帮贾雨村那个王八蛋更坐实了秦兄结党?秦兄是结了你还是结了我?当然不好一起,诸位要上折,也不要联名。单个儿上最好,事先也不要商议方不落人口实。”何学士点头道:“如此正好,介石既与贾雨村没什么交情,早些叫大家都知道才好。”贾宝玉道:“受教了。”当下各写保本上奏。贾宝玉还没有上朝的资格,奏折是与大家一起递给皇帝等指示的。

回来与贾珠商议,开个碰头会一分析,贾宝玉说:“圣人、太子跟前说了好几回了,二位竟不问贾雨村之事。”难贾雨村疯了?

疯子能混到大司马?

贾珠道:“看他先时弹的人,许是圣意,你我万不可生事。”误了皇帝的事,叫皇帝记恨上了可不好,搞不好就叫他顺手办了顺带给贾妃来点家庭暴力什么的。

贾宝玉道:“他可不只是为了圣上出头呢,这里头秦璃可是天子门生,一清二白的身家,入京才多久?又有,原来他与沙靖一个左冯翊一个右扶风,较了多少年的劲?这回把人给参上了!这两个可都是圣上亲选的人,他也给参了。似这等他夹的私货怕也有不少,最后定是没事的,却捎带上咱们一起结了仇,此时不剖白了,日后成了死结就坏了。”贾珠深以为然。贾宝玉道:“咱们平日不与他相交的,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大老爷、老爷、珍大哥三个,他们与贾雨村好,大老爷、珍大哥又是不问正事的,还未必知道贾雨村做了什么呢。”议下了先劝贾政。同时写信问王子腾,此薛蟠之事如何解释?

贾政还说:“雨村是知道分寸的,所弹之事也不是没有,似这等人家办下这些事来也是寻常。像咱们家这样守本份的人家又有几个?”贾宝玉冷笑着对贾政道:“老爷还为他叫好呢?叫他卖了都不知道! ”不单是贾政,连一道过来劝贾政的贾珠都吃了一惊,贾宝玉什么时候胆子这样大了?贾珠道:“你有话就说,这么阴声怪气的做什么?”贾政也道:“你知道什么?”贾宝玉正色道:“以势压人、巧取豪夺、逼死人命、循私枉法,咱们家的事儿还少么?他先前起复是老爷上本保的,结果一上任就保了薛大哥哥的人命官司,去年又为大老爷看上别人的东西把人诬陷下狱弄得生死未卜,他是跟咱们家绑在一块儿了,咱们事发了,查出去他也得倒霉,这才忍下的。老爷难道忘了这些前事不成?这还是我们听到的,没听过的事还不知道有多少呢?”

贾政又惊又怒:“胡说八道!胡说八道!胡说八道!仔细你的皮!大老爷什么时候跟他弄出扇子的事的?你也知道?”黄着脸问贾珠。贾珠先点头,又问贾宝玉:“他做下的恶事我是知道的,只是他素日钻营,遭他弹劾的人里未必没有与他一道犯恶的,怎地不怕受牵连了?”贾宝玉道:“这我就不全清楚了,他刚起复的时候,并无靠山,要么保下薛大哥哥,要么等着舅舅或是咱们家不待见他,说难听些也是被咱们几家逼上梁山的。后来渐渐圆滑了,哪有这等非选不可的情境,就是夺人扇子,也寻了个拖欠官银的由头,拿家产抵官银,依律也是正当。你看他以后可有再装神弄鬼了?显见当时是叫逼的,心里不定怎么恨呢还。”贾珠沉默不语,贾政犹自不信,薛蟠的事,贾雨村还给他写过信呢,他当时只见信中写着令甥之事已完,并不知道过程,问贾宝玉:“什么装神弄鬼?”贾宝玉道:“卷宗中写的呢。”一一说来。贾政道:“荒唐!卷宗中怎会记这等事?”贾宝玉一愣,他不知道贾雨村为人不好,当时他是新官上任,同知却是老油条,以为知府缺了自己能高升不料贾雨村空降了来,同知冷眼看着,悄悄在卷宗里添了两笔。要知道探春刚刚管束下人严了些,就有人挑了赵姨娘来闹事,这还是主奴之间,何况于同僚?

这时单兴来禀:“李老爷差人带书信来给大爷,说是有要紧事。”

李守中受女婿之托,本来还只是随意查访一下,想着事情过去这么些年了,也没什么大碍,虽然叹一下女婿的表弟不着调,也不怎么上心。及至年后看了邸报,发现事态渐渐严重,这才把这件事当成个事正来办。

当年的门子被贾雨村寻了个不是远远地发配了,这门子也不是傻子,被发配的时候不明白发配了也该明白了,到了地头,那时贾雨村权势还不很大,门子寻个机会溜了,四处躲了些年,近年见贾雨村不再提起自己,人又从南方到了京城做官,一咬牙又回了南边。李守中仔细寻访的时候只查到他原是和尚发配后逃了,想想或许会故土难离,又往南边去寻,假托原庙中方丈是自己旧识悬赏要找故友,门子伸头探脑,决定不出头,最后被邻人说,你不是葫芦庙里的?嚷开了才让李守中发现了他。

门子兜来绕去,发现李守中真不是要收拾他的,躲藏几年的新仇旧恨都勾了起来最重要的是,他知道大司马的老底儿啊,大司马不完蛋,他一辈子都要提心吊胆。贾雨村动动念头的事儿,他指不定就跟只蚂蚁似的要完蛋。如果不是帮着贾雨村灭口,还这么详细地问多少年前的旧事,那就是有仇了?!至于李、贾两家的姻亲关系,门子知道贾雨村昔日情况,并不是荣府枝属,心道李守中要治贾雨村也没什么不应该。门子大喜,当下卯足了劲儿,真是问什么说什么。又说:“甄老爷的娘子如今还在老家孤苦活着呢,贾雨村的诰命夫人原是她的丫鬟,把甄夫人请来,娘见了闺女,主子见了原来的奴才,一切自明了。小的再没一字虚言的。”李守中大怒,这也算读书人?详详细细写了封长信,命心腹家人把门子一道送给了贾珠,封氏欲寻亲女,因年迈路上行走不便,慢慢赶来。

门子见了贾珠还怕得要死,又担心贾珠把他送给贾雨村灭口,李守中的家人却是知道的:“我们大姑爷最是个方正的人,现今做着御史。”门子听到‘御史’二字就先把心放到了肚子里,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对贾珠道:“小人原是个沙弥,庙里走水无处容身才做了小吏,见拐子拐的是故人之女倒提醒贾老爷的…”总之,错都是贾雨村的、他只是个可怜的被上司挤兑的炮灰。

贾珠叫把门子悄悄勾来养活,且不要声张,门子感激不尽。又给御史大人出主意:“香菱的亲娘还在路上呢,快到了。”贾政与贾宝玉于屏风后闪了出来,贾政脸已经青了。

雪中送炭的‘伯乐’家的闺女他都能眼着着为奴为婢做小老婆玩物,咱们家不过是个锦上添花的,他又会感激咱们了?门子只是见过他贫寒就要被发配,咱们家谁没见过他像条狗似的上门巴结,这冤仇简直大如天了!

贾政瘫在椅中一挥手:“这事我不管了。慢着,蟠儿的事,你们还要仔细,或可与你们舅舅商议。大老爷与你们珍大哥哥那里…还是我去说罢。”贾宝玉留了个心眼:“老爷要怎么说?如实了说?他们要泄了口风给贾雨村,咱们也要吃干系,不如只说贾雨村弹了咱们许多旧友亲戚…”贾政点头,没顾上骂薛蟠惹祸,先哀自己居然看错了人。

第二天,贾政还是抱着一点希望去约见贾雨村,这回贾雨村可不是巴巴地过来荣府了,贾政上门去,贾雨村似是及时见了。比及听贾政劝他收敛,居然道:“我们为官者,当上报朝廷、下安黎庶,岂可畏难循私?”贾雨村明白,他不能把贾府掀出来,贾府也不能把他掀出来,尤其荣府两个老爷都有事与他相连,便是不客气些,又能怎样?把贾政气个倒仰,拂袖而去!

珠、玉二人还怕他把门子的事说出去让贾雨村警醒了,不料贾政素来迷信读书人,李守中还做过国子祭酒呢,清流得不得了,两边一掂量,信李守中吧。再看贾雨村掩不住的得意之色,表现也与先前上赶着亲热之状大相径庭。贾政也没呆到家,门子的事也不用问了,薛蟠犯的事儿贾政是知道的,单凭这一件就不能说是安黎庶,你安个屁的黎庶啊!

政老一发怒,坏了,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有人在他面前提到贾雨村他就捂耳朵。

裘良已经找上贾宝玉了:“那个贾雨村与你们家是怎么说的?”贾宝玉也急了,他虽与贾珠说人生在世难免没有一二仇人,可也不能结仇满天下呀,也必须有一两个在你掉水里的时候肯捞你的呀!对裘良道:“他与我们家有什么相干?这两月为了这个王八蛋,我们全家都快掉坑里了。”裘良道:“如今连我母亲都与一群太太夫夫一面哭一面骂呢。”贾宝玉道:“知道知道~我父亲已经烦得不爱管他了,等我回去与哥哥商议。”裘良有些怀疑地道:“你快着点儿啊。”

贾宝玉差点要挽袖子了:“你这是疑上我了?像我家这等任着清闲官职的还能指使得动参协理军机参赞朝政的大司马不成?”裘良原是猜着几分是皇帝要动手,故而高坐钓鱼台,见贾雨村参人越参范围越大,这才疑上贾家的,听贾宝玉这么一说,迟疑道:“还真是他自作主张?”从一开始就不是皇上的意思?

贾宝玉冷笑道:“就算是指使着贾雨村弹了人,我家也得不到好处啊,总得熬个二、三十年才能在中枢一争长短,这时候出头结仇无数,不是犯傻么?单看眼下我与我哥哥焦头烂额被拖累的样儿,可像是我们主使的?现说的,我就要整人也不用这等法子!一捅一窝子,我真傻成这样儿了?一个大活人呢?还是个活司马,怎么就不能有自己的主张了?”裘良咬牙狞笑:“活马也叫他变成死马,我只要你一句话。”贾宝玉道: “我可真叫架火上烤了,罢罢罢,随你们罢。”

裘良他们使出的招也阴,戳着被参的人给贾雨村送礼银票一张五万两。裘良这人太坏了!银票那跟支票差不多,过了一千两,银庄取钱就要签字画押的,留下了笔迹,我单问你贾雨村一介寒门弟子没有多少祖产,一年那点子俸禄,你从哪里攒下的这么些钱?你不自己取?你家仆人取了跟你取也是一个样儿,哪里洗得清了?

哪知道没用!收就收呗,可惜贾雨村现在不缺钱花,人家就是不去兑钱。你以为贾雨村是你们这样几辈子奢靡下来家底都空了缺钱花的人啊?裘良气得直瞪眼,拉帮结伙,找上沙靖等人要弹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