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忻给太上皇递上了茶:“父皇都知道了,还问儿臣做什么呢?非得听儿臣说了才舒服么?”听听,皇子绝对不敢这么跟皇帝这样说,太上皇心里腹诽,只听他十六儿子又说了,“您这么怄着气也不像话儿。”看着他父亲有翻白眼的倾向,徒忻连忙趴到太上皇耳边:“儿子岂是独为了哪一个的?说句不中听的您跟圣上,到这样儿也就得了,您说是不是?”

太上皇实在是过得太顺了,比起史上诸位太上皇饿死的武灵王、摆设李渊、孤魂野鬼唐明皇、北狩去的北宋二帝他的生活也算惬意了,衣食无忧、排场十足,皇帝还一副孝子样儿,这些事情上头不用担心了,便觉得闲,闲得难受就要找点儿事儿,他不受儿子的气,觉得憋屈了还给皇帝儿子添点儿堵。

以此太上皇哼哼:“你们就串作一团了?”徒忻道:“寻常人我看得上么?真要眼神儿那么差,也不配做您儿子了。”把太上皇说得心里又是一乐,这个儿子确实称得上优秀,嘴上仍道:“你平素也忒无趣了些儿,有几个人一道散心也是好的,只是”他又把东西两府分开拿来说事儿了,这年头讲究个宗族和睦家业兴旺,不少人还连宗呢。

徒忻一撇嘴,他是知道一点宁府于孝期纵酒取乐的事儿的,没办法,他管刑部,去年仍是严打尾期,审到的犯人就招供了:“那时候我在宁府吊唁呢,委的没有与某罪官串通。”有爵的人寻常不能动刑的,只好问:“彼时灵都烧了,你吊唁鬼呢?必是说谎!必是串通去了。”犯人慌了,想一想不孝的是贾珍又不是自个儿,只能说了实话:“吃酒赌钱呢,某某、某某某都在的。”徒忻正犹豫着呢,两府分宗了,原因…徒忻十分相信是宁府行为不谨。换了徒忻,让这么个人当族长,他也是不乐意的。这事儿还是不能说出来打了太上皇的脸,他老人家正不顺呢,万一气撅过去了,怕对老人家身体更不好了。

徒忻此时只能说:“他们两家联一块儿也够光鲜了,还是拆开了好。”太上皇以为有隐情呢,嗯,臣下势力太大似乎不真不太好。咳咳,贾家在京中也就是个‘中等人家’贾母说的真不是谦虚啊!说是公爵,如今已经沿降了,两个科举晋身的还小着呢,没个二十年不可能位居二品以上的…无论如何,这事儿算是糊弄过去了,太上皇只是要个看得过去的说法儿罢了。

太上皇心里有数儿,皇帝儿子这儿搭梯子呢,招呼上徒忻做说客,贾宝玉就是杯里的酒,喝了,大家大和解。太上皇想了一回,实在犯不着拿个毛孩子出气不是?呃,其实是最好不要跟皇帝儿子翻脸,他忍了。想了想,便道:“你哥哥前儿跟朕说了,要出去疏散疏散,既这么着,把那个小子也带上罢。”徒忻一乐:“遵旨。”

这时皇太后遣人来说:“十八殿下过来了。”

“十六弟大概已与父皇喝上茶了罢?”说话的皇帝笑眯眯的一派贤君孝子风范,人到中年未免有点发福,就更显得和蔼可亲了。

唐佑颔首道:“算算时辰也差不多了。”皇帝搁下笔:“唔,他方才是与贾宝玉在一起的?”唐佑道:“听说近来在指点贾宝玉骑射。”皇帝道:“朕仿佛记得上回看他是不错的,怎地还要他指点?怕是十六弟也想趁机玩一玩罢?毕竟是年轻人,原先也拘得狠了些儿,又要给十八弟作榜样,也难为他了,可怜见的。”头一个他是贾宝玉后一个他就是徒忻了。唐佑道:“这倒不全是,贾宝玉是真不会,上回也是恭敏郡王帮他临阵磨枪的。”皇帝笑了:“说来也是武勋之后,怎地就不会这个了?难为他现在还在兵部! ”腔调里颇带着一点儿纵容。

唐佑知道皇帝此时心情颇佳,却没有趁机为这个学生说两句好话好让他升职,在唐佑看来,贾宝玉沉得住气,倒不用这样打击磨炼,但是…唐佑对这个学生的期望还是很高的,希望他能够多增加一点基层工作经验,也是为日后的成长进步加分。当领导也得先知道事情如何动作,才不会被糊弄了才不会一问三不知。早年太得意绝不是件好事,唐佑算过贾宝玉的年龄,认为现在正是他吃苦积累的阶段,暂时还不用动。倒是贾珠可惜了,如今年纪不大,不到三十岁已经到现在的职位,只怕要在闲职上消磨一生了。

因此唐佑只说:“他倒有自知之明,可不就考探花去了么?”又说徒忻,“他们原先在东宫倒相处了好一阵子,年纪又相仿,这样的事情一块儿也是寻常。”皇帝又念叨了一回随驾的名单,唏嘘了一回:“上回还有某人的,这混蛋竟”不用说,是被清理了的…唐佑便转移话题问:“要谁补他的缺呢?”

没多久徒忻就过来找他哥报备来了,说了太上皇的意思,皇帝大悦,孝子的名声保住了!皇帝一乐,扒拉一下要紧位子也腾得七七八八了,揣上几件细务跑去禀报上皇,他也没想一竿子把人打死,尤其是收拾一下老臣,真的!这里头有他玩伴、玩伴的爹,有他老丈人家,有他亲家…

太上皇先前病了一回,皇帝儿子装了好久的孙子,本已把气消了大半,不然还能怎么着?明显的形势比人强,太上皇这消气,在潜意识里有一半儿是当了识时务的俊杰。这会儿皇帝又跑过来说请他去散心,太上皇也就顺坡下驴,一时父子和乐。罢罢罢,反正当初就没压得住他们兄弟…太上皇又识时务了一回。所以说人都是有两面性的,太上皇也是人,在硬了一回之后,他又软了。

太上皇识时务了,日子依旧很顺,另一个退居二线的爹就没这么舒服了。贾赦如今差不多是个活死人了,到了春天,又犯了一回病,把阖府惊得不行迎春马上就要嫁了!他要死了,这婚事是办还是不办?又是请太医又是拜神许愿,扎针灌药,终于把他折腾活了过来,贾赦有口难言自不必说,全家为他忙得都要虚脱了。

贾宝玉本已把酒宴备好了,此时只得作罢,探春这个生日也过得悄无声息了。全家都在庆幸:“好在二姑娘婚期就在这两天,好生看顾大老爷,还不致误事。”王夫人更是下了狠心,贾宝玉的婚事也要赶早,要不然亲大爷挂了,当侄儿的婚事必得延期只是眼下迎春喜事在即,她不好与贾政提,怕贾政这个道学生气。

皇家基本和解,贾家也迎来另一场喜事迎春终于嫁了。贾宝玉随着贾珠招呼客人,因有贾琏这个亲哥哥在,珠、玉二人不便表现太活跃,好在新郎家族也不算大,这方面的交际倒简单。贾宝玉没忘提醒贾琏给唐佑写帖子,亲自送了过去,唐佑也赏脸亲自去露了一回脸,喝了几杯酒便说两宫出巡有事先走了。

终于,在迎春回门之后,贾宝玉随驾出发了。

第116章 行至围场表演将始

通常无实职的勋贵随驾名单由皇帝命学士们拟旨宣布,各部随驾的官员由自己的长官拟定请旨宣布一手包办,贾宝玉这里,除了接到尚书大人的话之外,宫里皇帝还打发夏太监来:“带上弓箭。”弄得家里不及八卦回门的二姑娘和新姑爷又为宝二爷的随驾物品好一通忙。贾宝玉对贾母道:“我的东西早收好了,不必再忙乱的。”贾母道:“既单有旨意给你的,多备些儿总没坏处。”又硬塞了两套衣裳,还叫多带一套挽具和备用弓箭,衣裳挽具还好,弓箭这东西,贾府哪有趁手的?武勋起家的人家,已经把根本忘得差不多了,还是王夫人记得哥哥在京府里应该存了不少好东西,打发到留守的人那里多弄了两副来。

贾宝玉:…你们搞错重点了吧?

随着大部队赶路的时候贾宝玉还在想,新妇三朝回门,迎春面上倒看不出不得意来,没了个‘拿喜儿抵债’的亲爹,只要丈夫不是太极品,大概每个差不多的女人都不会觉得很委屈了,当然,到底是不是一段佳缘还有待继续观察。临出门,贾宝玉还悄悄问了王熙凤,王熙凤道:“这还用来操心?”不管怎么说呢,也许是临出门子前王熙凤所说‘不要给家里丢脸’起了作用,也许是婆家对迎春尚可,迎春倒是有了笑模样儿。贾宝玉抹了一把汗,迎春的婚事是他搭了嘴的,这种事儿,成了自是千好万好。

已至暮春时节,一路上老天爷非常给面子地没洒雨水,春风拂面,草长莺飞,好不惬意。不过…想到可能会面对那位太上皇,贾宝玉便觉得太阳穴上隐隐发胀。上一刻还又是赏金又是赐马的,转脸就让你全家到一边凉快去,实在让人心惊。皇帝都是变脸王,退休的皇帝也是一样,尤其是,他们还握着你的生死前途的时候,之前所有的努力似乎都像是笑话,以荣府如今之势或许不会一棍子被打死,但是…两棍子三棍子之后呢…好吧,希望他们不会那么闲!这些人,咱得罪不起…贾宝玉无力了。如此说来倒是有必要把迎春姐姐的招牌技能学到手才好呢。

到了地头,自有人去安营扎寨,出巡的日子皇帝仍然带着处理政务的官员,内阁六部各选了几个人随驾,以方便随时处理各种突发事件,侍读学士等也一起来了,贾宝玉在这里还见了以前的老同事。与蔡学士等打了招呼,又问了几句“您又得了什么孤本?”、“今年的新茶快下来了,您要是得了别忘了我。”一类,一转眼就看到秦璃也在一起的,这两人是有点儿小矛盾的,原因是贾雨村,贾宝玉上前着意与他多说了两句。众学士又向他问好,同时还略带安慰地说:“介石年少有为,入部历练,将来必有成就。”

一类。

他们说的是真心的,人有时候不服不行,“穷则愈穷、富则愈富”的马太效应,在很多时候是非常传神的。比如贾宝玉吧,出身好,就有更好的条件接受更好的教育,进入更高级的社交圈、结识更有帮助的人,比别人更容易更早地做出成绩来,滚雪团儿似的,好处是一样接着一样的来,倒霉掉水里的时候有人捞(众学士自己都不介绍在皇帝问起的时候说他两句好话),得意的时候有人捧。比如这回,大家想着,他怎么着也得消沉个三年五载的才能回来,不料一年光景他又随驾来了,不是他贵妃姐姐吹了枕头风就是他哪家亲戚说了好话了。人家资源就是多,你能怎么的?

打完了招呼,贾宝玉往自己的住处而去,他住的地方是跟兵部侍郎相邻的,他正是兵部的人,按职能划区正是住在此处。侍郎大人也在,正在命随行的小厮摆放行李,自己在那整理衣冠预备着到了地头之后的酒宴呢。本来死了个太妃,皇帝要是给忠顺王面子呢,也不会很是大庆的,但是有太上皇在就不同了,正好一乐。见贾宝玉来了,侍郎大人非常和蔼地道:“介石来了?赶紧的收拾一下罢,两宫那里一旦安置了下来,怕是要先置酒或是召见朝臣的,既然是特点了你来的,保不齐什么时候就要见的。”贾宝玉忙应了,抽身回去换了身行头,因知道头一天到地头必不至马上要大家就表演,穿的就不是箭袖而是官服了。贾宝玉此行带了两个人来,又要放行李就要服侍他洗脸梳头换衣服,行营里也不好随便使唤别人,把李贵、锄药两个忙得够呛。

太上皇上了年纪,先前还病着呢,这回精神倒还算不错,到了地方安顿下来,晚宴他倒能出席,看着除了比先前老了些其他方面还看不出大毛病来。太上皇、皇帝上首坐着,往下一点是他们俩的几个儿子,再往下是重臣、公侯。贾宝玉的席位被放在了兵部侍郎下头,不算远却也不近。这样的宴饮照例是有程度的,先是三举觞,为太上皇上寿,然后是皇帝…一步一步流程走下来,才是所谓的“君臣同乐”。

官样文章做完了之后,气氛就比较活跃了,兵部侍郎心里有数,贾宝玉不会被压得太久,特意关照他,领着向周围各部也有尚书也有侍郎的碰个杯。太上皇那里他的儿孙们正上来凑趣儿呢,大家都明白,别扭了许久连带着让官场地震的至尊父子俩这是要彻底和解了,都乐得递个话儿搭个梯子。尤其是徒忻兄弟几个,谁乐意亲爹跟亲哥整天不痛快呢?太上皇被捧乐了,实际上是不乐也不行,大家揣着明白装着糊涂,太上皇把几个儿子几个孙子夸了一通,儿孙们也把太上皇吹捧了一回,毕竟是当过皇帝的人,在任期间哪怕是别人做过的好事,他也能沾上个‘领导有方’。

皇帝又命诸弟子下去巡席,贾宝玉还不够格被皇子拉上单敬,他的位置却在巡席的圈子边儿上,巡席的人走走神儿就能看见的地方,算来是个不错的位置了。千岁们巡过来的时候,贾宝玉这样位置的人虽然知道多半不会会到自己这里,也得站起来万一再过来了呢?那就是你不开窍,不够机灵了。更有一等一心想与上司们拉关系的人,更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贾宝玉旁边是一刑部主事,因知道徒忻与贾宝玉关系不坏,也热情地与他拉关系,主事自称姓黄,举人功名,混到现在四十好几难再有进益,仍然希望能够增加一点存在感。见徒忻带着徒愉路过,耳朵都不由地兴奋得红了。

徒忻还没过来说话呢,徒愉先一个凌波微步到了,勾着脖子道:“可又见着你了。”还没碰杯呢,就被人拎着脖子扒拉开了:“早听他们说这回是点的你,一直不得见,万事当上心。”黄主事几乎要结巴了:“遵王爷谕。”徒忻只晃晃了手中酒盅,黄主事仰脖把酒干了还亮了杯底儿。

徒愉也不恼,只管对贾宝玉道:“等会子这里散了我去你那里…”徒忻非常有风度地放开他弟弟:“二哥去的那边儿不是去寻宗人府的几个人?你如今当差了,快一道去罢。宗人府的人如今事儿少,可与他们喝个痛快。”徒忻这才回过头对贾宝玉道:“他酒多了,这会子又乐了起来,可别留他混闹,叫圣上瞧了又该训斥了。明儿要用的东西可都备好了?弓箭可还趁手?马呢?”贾宝玉原本对徒家人生了别样隔膜的,只这两兄弟一个没心没肺,一个贴心贴肺,倒是暖人心,贾宝玉笑道:“前儿殿下还亲检视了一番,这会儿能有什么不妥?”徒忻道:“还是仔细些儿好。我眼下有事儿,等会子再说。”

他走了,贾宝玉却被黄主事等好生围着羡慕了一番,心里燥得紧。最后皇帝发话了:“今日毋要多饮,明日还要看诸卿的本事。”这话也就起到一个‘宣布本次酒会圆满结束’的作用,至少‘毋要多饮’在这种场合没几个敢喝醉的,要是喝多了,明儿一早起不来或者起来了还没醒酒,乐子可就大了,众臣领命,一时宴散。

回到住处,贾宝玉洗漱过后换上衣裳,来人了。

“王爷怎么过来了?”

“看看你。”

贾宝玉很奇怪:“王爷不去检视明儿要用的东西?”徒忻淡道:“我带的人尽够了,倒也还用心,你这里虽然尽心,只怕人不够。”一面说,一面看着桌上摆的弓箭,弓是好弓,徒忻送的,临行前还用它练习使得挺顺手,箭上镌着名字整齐地插在箭袋里。徒忻一一看了,锄药小心地捧了茶过来,徒忻的小太监接了,拿手背试了温热才奉了上去,徒忻坐定,缓缀着茶水,锄药把另一盏茶捧给贾宝玉。只听徒忻道:“这个倒解酒,还有没有?给十八弟送点子过去,他跟着二哥与宗人府那几个人喝高了…”所以没能过来。

次日,皇帝宣布了开始,亲自作了一场表演之后,就奉上皇、领着一干大臣围观,皇子、皇弟出手,年轻勋贵武职出手,围场里鸡飞狗跳羊跑兔走…按编制,贾宝玉应该跟着他家侍郎与众学士们一起围观的。临出发前皇帝忽道:“那不是介石么?你正好与他们一起。”徒忻自然而然接口道:“他上回就是与臣弟遇上一道的,就让他跟了臣弟罢。”

装得好假…

这兄弟俩装得好假!

明明是你们让人家准备好全套行头的!

贾宝玉照旧是被徒忻领在身边的,徒愉同学到底年轻,顶着黑眼圈儿白着脸照样很活泼,但是被皇帝以安全为由勒令不许乱蹦:“错眼不见你就喝多了,仔细骑不稳马。”太上皇非常赞同这一点,老人家疼小儿子:“你留下来陪我说话。”徒愉眼巴巴地看着他十六哥带着贾宝玉绝尘而去,自己苦着脸被太上皇问各种问题。

第117章 围猎第一天那些事

骑射成绩是贾宝玉心中永远的痛,金戈铁马是大好男儿的梦想,但是在权衡利弊得失周围环境与自己的条件本身之后,贾宝玉果断地放弃了这条路,说到锻炼身体,年轻官员上班只要条件允许都会骑马,够锻炼身体的了。这也就是没逼到那个份儿上,八股能写出来,骑射也照样能练出来,不过是因为没那么急迫,自己也不想再狠逼自己而已。

天天骑马、骨头散架,贾宝玉对骑射已经没那么喜欢了,好比是天天蹬着脚踏车上学的学生,现在让他还是蹬着脚踏车只是外加带着个大书包上学一样,没啥好兴奋的。不,还不如负重蹬踏车呢,至少那是个熟练工,这里,骑射这东西…手生啊!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特训能够超常发挥,并且,上回帮忙的人依旧非常帮忙。

徒忻对他说:“跟平日一样,你上回不就做得挺好?”贾宝玉心说,上回我那点儿收获,九成是靠作弊得来的啊!一路纵马而去,皇子们当然要大展身手,谁都不敢跟他们抢,余下的人各寻中意的地方去了,徒忻也领着一队人马顺便把贾宝玉也捎带一起。贾宝玉早忘了上回帮他作弊的路人甲乙丙长成什么样儿了,不过…看吧,这回作弊的帮手也算有了。

依旧是随从亲卫们敲锣打鼓放鞭炮,呃,错了,是驱集各种猎物圈起来,根本就是恨不得把鸡鸭羊兔鹿鸟五花大绑然后让人手拿着箭往上头戳,比上回那些枪手们还敬业。贾宝玉打固定靶的水平还是能看的,但是…拿着标准答案当小抄,会不会太无味了一点儿?

贾宝玉意思意思地射空了箭袋,他这回带了个二十支的箭袋,在这样的情况下依然射空了三支,剩下的射中了几只兔子两只狍子还扎了两只野鸡,有只野鸭子本来都叫网子给拦住了,结果因为贾宝玉一只箭扎到身上刺激出了求生的欲-望,愣是扑腾着翅膀…逃出了包围圈儿。贾宝玉囧着一张脸,自己都不好意思再这么弄下去了…幸而还有另一个箭袋,贾宝玉红了脸,咳嗽一声,决定自力更生。

徒忻摇头笑笑,挥手叫底下人开了网子的一角,也纵马上前,他的水平要高不少,虽然也是要人惊出猎物来,但是从姿势到准头都从容得多。贾宝玉找了半天,看到一只兔子,嗖地一箭放去…一声惨烈的野鸭叫声响起…射偏了…兔子跑了鸭子带箭扑腾了一阵儿魂归离恨天了,李贵儿颠颠地跑上去捡起死鸭子,拎起来刚要报喜,叫贾宝玉的脸色硬把话给吓回去了。

贾宝玉的脸彻底黑了,再不在乎这个,再有心理准备知道自己体育成绩不好,这样的刺激也让人想抓狂了,尤其旁边不远还有人看着呢。徒忻似有所觉,一挥手,叫底下人别再作弊过头,自己噙着笑看贾宝玉发奋努力。贾宝玉心说,已经这样了,还能差到哪里去?静下心来,别怄气。这么想着倒静了下来,小心地找,慢慢一箭一箭地放,这一袋子箭射完了倒叫他中了一头黄羊一只兔。

看一看猎物也差不多够交差的了,贾宝玉的箭袋子也空了,干脆勒马慢慢地往徒忻这边靠来。徒忻的猎物就非常丰富了,头一天,各种猎物很丰富,他手下的人也挺可靠,徒忻自己的本事也算不错,贾宝玉干脆不去看他的收获。午休的时间也有人回营地,也有人干脆寻个宽敞安静的地方野餐一下,下午好继续的,难得出来一回,反正只要在申时三刻之前回去计算收获就好。

贾宝玉自己与徒忻一道吃饭,自带的野营食物,可惜没有酒。席地而坐,也就没那么讲究了,如果徒愉在这儿,保不齐会嚷着现烤只野鸡来加菜,现在虽没徒愉在场,气氛倒也挺好。贾宝玉仿佛又像上回一样进入了状态,又凭自己的本事得了东西,心情自是很好,徒忻的心情自不用说。四下一看,徒忻道:“你们也去用饭罢,等会子还有得忙呢,后半晌你们也显显手段,指不定有彩头得呢。”众枪手也是年轻好武的,出来到围场混了一回,一箭没放净敲锣也很憋屈,这会子了这句话,嗡一地声嘀咕开了,旋即谢恩。贾宝玉心里盘算,这回提王子腾的人就少了很多呢。

围场里这顿午饭是愉快的,倒霉孩子徒愉的午饭却是痛苦的,他爹和他哥看着,这俩人有一个发话就够地皮抖三抖的了,徒愉也不敢再耍无赖了,这两位有正当理由,耍了无赖也没用。徒愉在这两位面前也不拘谨,太上皇发作了:“椅子会咬你?就这样坐不住?”徒愉开始抱怨了:“都是十六哥,忒小心了…”皇帝道:“他打小儿就照看着你,凡事为你总想得多些儿,你还抱怨上了?”徒愉嘟囔着:“不知道十六哥到现在有何斩获。贾石头也跟着去了,我的骑射比他还强些呢,居然不得去…”

太上皇一直挺想问,这回终于问出口了:“贾家那小子有什么好?你哥哥带着他护着他,你也闲着口就提他?”他老人家完全忘了初次见面是谁因为看人家孩子顺眼包了个大红包给人家孩子的。徒愉很囧,兼之心情不好与习惯性跟长辈没大没小,当然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他爹已经不是皇帝了,直接就说:“您不是也挺喜欢他的么?上回,就在这儿,您还赏他东西来着…”

太上皇语塞,咳嗽一声:“食不言!朕看你还是不饿,不对,是宿醉食欲不振,后半晌也也甭出去了,给朕休养。”徒愉:…

整个下午,陆续有年龄稍长或好胜心不算特别强或是想提前回来做点旁的事情的往回返了,看着这些人或多或少提着猎物,满面红光地回来,徒愉真想挠墙,暗悔昨晚不该喝得多了,今晚必要管住嘴,也不往熟人堆里扎,务求明天能够大展身手。

徒愉在这边儿悔着,徒忻在那边乐着,没有徒愉在一旁碍着,倒不是他嫌弃弟弟,只是这个弟弟太能闹腾、太会抢镜头了,所以,十八弟只好宿醉去休养。并辔而行,徒忻看着亲卫们大半跑去一展身手了,侧脸笑对贾宝玉道:“他们倒撒欢了。”

贾宝玉心说,不是你让他们去的么?也意思意思地问了一句:“殿下不再去试试了?”徒忻摇头了:“跟他们挤作一堆也没意思,今儿够了,明儿再来慢慢的才好。你呢?”贾宝玉道:“我就这点子本事了,殿下是知道的。”说着皱了一下眉。徒忻道:“围场连开五日,今晚只怕也喝不过瘾,不如宴散后咱们自烧了这些”马鞭一指那堆或死或活的猎物。

贾宝玉惊讶道:“咱们?御帐四周能动烟火么?”徒忻道:“有我呢。”十六爷打着小算盘,看看日影渐渐西移,侍卫们也不敢真的撒欢,略有收获都陆续回来了,便率众回转了。

徒愉一听到通报,嗖地就蹿了出来,满脸的急切兴奋,想分享一下别人的喜悦,看到别人的猎物后又觉得自己可怜,耷拉下了脑袋。还没到一天小结表彰的时间,皇帝还算清闲,太上皇就更闲了。两位本来就是要来举行一下大家心知肚明的和解仪式的,正好道具来了,开始吧。

太上皇想了半个时辰,情知自己是有些迁怒与借题发挥,也承认‘贾家那个小子’上回看着也还不错,心里仍然不解到底是什么事让两个公府就这么散伙的?怕势力太大?不对!当年爵位比这更显赫、职位比这更重要的时候都没散伙,现在就散了?太上皇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十六儿子忽悠了他,继续猜疑了起来。因为自觉发达了瞧不起同宗?好像也不对…闹矛盾了?什么大怨仇连宗谱都析开了?

贾宝玉见太上皇问了,只能说是没有的事儿:“如今东府里的四妹妹还在臣祖母跟前一般无二地教养着呢。”这是有据可查的事情,想也不用说谎,只是…你们都分了宗了,还把人家闺女养着,她哥哥也不反对?徒忻心中雪亮,徒愉也听到过风声,俩人知道这是因为东府风评不好,怕影响到女孩子出嫁呢。皇帝不说话,脑子转得飞快,马上就明白了,事关家族阴私呢,贾珍要是不理亏,能叫妹子跑别人家去了?换句话说,爹娘没了,当哥哥的不照顾亲妹妹反让她到亲戚家住,这本身就是做哥哥的大错特错,现在贾珍居然能忍气吞声,贾珍有问题。

太上皇这是第二次这样面对面与贾宝玉说话,看到了贾宝玉的表情,一脸为难、非常诚恳。都说要透过现象看本质,但是绝大多数人还是会被表象影响,贾宝玉本就长了一副讨喜的样子,标准的老爷爷老奶奶喜爱的孙子相,见了他就不易生气,诚恳的眼神漂亮可人的面孔得宜的举止本身就是说服力的一部分。

太上皇虽老了可能反应没皇帝快,于真相隐隐也似有所觉,更兼本就不打算追究的,他此时也见好就收,又笑说贾宝玉:“文官儿能做到你这样儿已经不错了,他们倒都随驾并不敢下去的。”又笑赏了些金银并一副弓箭。末了还夸皇帝:“有这样的好孩子为朝廷效力,是皇帝做得好。”皇帝连忙说是太上皇教导之功,父子俩互相吹捧,其乐融融好不肉麻。

晚宴清点战果,也有得赏的,也有默默无闻的。贾宝玉的收获并不出彩,出彩的当然是各位千岁,虽然也有一二千岁不战果不算太好,他们的随从却很好地掩盖了这一事实。成绩好的想着下面还有四天,正好扩大战果,成绩不好的也想一雪前耻,还有徒愉这样的,看着哥哥、侄子都拖着一堆一堆的猎物回来发誓明天要超过他们。也有心眼儿不好的想灌醉别人让竞争对手做第二个十八殿下留下休养的,也有努力争取不多喝以保存实力明日再战的,非常热闹。

晚宴结束,徒忻邀贾宝玉去他那里玩。徒愉这一天被拘下来算是怕了他爹了,跑去找他哥哥,也是顺便打听一下哪里场地好猎物多,明日好大展身手。在徒忻那里三人会师了。

徒忻这里烤肉架子刚摆上,配菜刚上来,搀和的来了。徒忻嘴角一抽:“你怎么过来了?”徒愉先说:“你们避着我倒好乐。”然后才道明来意,又赖着不走,要一起。徒忻牙痒痒着答应了,徒愉吐吐舌头坐了:“这是今儿你们得的?倒要尝尝,十六哥这是要自己动手烧肉吃?我也来。”

徒愉吃得高兴,忽然想起来了,问贾宝玉:“你们家那事也太闹了,你们东府那里的事儿,大半个京城都知道了,你就直与父皇说了怎的?横竖是他们做得不好。”这事儿哪能说啊?贾宝玉道: “宁府是长房,近来子息却不旺,我们一枝人口比他们多得多…弄在一块儿…怕尾大不掉倒给长房添烦扰,再弄些缠七杂八的家务事出来,反而不美。”算来贾蓉结婚、再婚加起来有小十年了,贾珍小老婆丫环也是一堆,俩人连个蛋都没下出来,贾宝玉毫不避讳地认为很有可能被原作者曹大神钦定了报应结局。

这个理由倒是更实在些

,也比较像是那种古时候兄弟两个在死了爹之后互相推让家财的高风亮节了。徒愉心说,你就当烂好人吧。徒忻突然道:“十八弟,肉糊了。”徒愉手忙脚乱,好一通收拾,才烤出个质量不好的成品来,咬着自己烤出来的半生不熟的肉吃得津津有味,早忘了刚才的话。

贾宝玉看他这样,也动手,肉是厨子已经处理好的,浸了盐等佐料,只要翻烤就好,贾宝玉上辈子吃过自己动手的烧烤,虽然好久没动手,要领还记得,比徒愉熟练得多,烤出来的东西也美味得多。贾宝玉烤好了几块,顺手就给了徒忻,看看徒愉,十八爷自己烤的还没吃完,晚上吃多了容易积食,撑坏了明天再不能下场就杯具了,贾宝玉觉得可以不用给徒愉了。

徒忻笑着接了,意外地发现品相好的东西吃起来也很美味。再看看他弟弟嘴角的焦黑,不厚道地笑了,与贾宝玉一眨眼,两个人笑得挺奸诈。贾宝玉手上没住,又烤好了一些,觉得不好在人家哥哥的地盘上过份欺负人家弟弟,自己吃了几块,慈悲地分了徒愉两块。徒愉正在那里又烤又吃不亦乐乎,真正物我两忘,自己第一次弄东西的,再难吃也觉得好。猛然接了两块香喷喷的烤肉,尝了一块,比自己的更好吃,狠狠吃了一块,再吃下一块,发现…饱了,快吃不下了。直愣愣地看着烤肉,像看仇人。他在席上努力不喝酒,尽吃东西了,这会儿又自己烤了很多肉,哪里还吃得下?

贾宝玉有点傻眼,他没想到会是这个效果,倒像是故意的一样。

徒忻低头忍笑,袖里抽出绢子缓缓地试着唇角。

“咔嚓! ”一道闪电划破夜空…昭示着,变天了,下雨了,明天的户外活动…有可能会取消…

徒愉:…

第118章 茶话会与御前奏对

“钦天监是干什么吃的?! ”说话的是因为下雨而没办法一展身手的徒愉。头一天,他不因为宿醉,被基于安全考虑留了下来不得上场,打定主意第二天必要大展身手的。孰料头天晚上打雷了下雨了,还好大家没晾衣服不用收。徒愉满心担忧地回到自己的住处,一夜没睡好,时不时地爬起来看看天,终于大半夜的时候雨停了,徒愉乐了,安心去睡觉。第二天爬起来,倒霉催的老天又下雨了,下得还不小,徒愉差点儿跳起来骂天。

下雨了,皇帝又有得忙了,比如,这场雨可能会缓解某地旱情,但是也要担心这雨落得不是地方或者下得太猛,有春汛工作要布置。于是皇帝召来了随行内阁人员开小会,其余没资格与会的也在一旁候着备问。皇帝忙着,随驾的人没法儿玩,各自扎堆儿去了。皇帝还想问钦天监,这场雨会下多久的来的。因为起驾前,钦天监择的日子是为了春日晴好便于打猎的,如今钦天监看走了眼,皇帝一是想问责二也是问问这场雨是不是有点儿古怪。

一般而言,皇帝出行都是要看看黄历的,不但是吉利不吉利,当然也包括了气象问题。钦天监是真的尽力了,谁叫他们又不是气象局的呢?有点误差也是允许的吧?问题是钦天监这种地方有点儿像感冒片儿,得病的时候才用得着,好好的谁理他们啊?随行的只有一个灵台郎领着个刻漏博士来了。问他们,也哆哆嗦嗦说不清楚。天有不测风云,谁能说得清楚?

皇帝只好命众人老实呆着,下雨了,围场里,四周荒野地,大家别乱跑,出了人命没人赔。发完命令,正好京中送的奏折也到了,皇帝批折子去了。大家扎堆儿八卦了起来,阴天下雨又没个小孩可以打一打,可不就八卦了起来了么。太上皇也化身一代八卦老头,召人来讲古。

皇帝忙着,太上皇就把俩小儿子弄来说话,孙子们估计都竖着耳朵打听他们皇帝老子的动静,太上皇也就不找他们了。贾宝玉非常不幸,他是兵部的,和平年代,兵部最闲,连兵部侍郎都闲得要找蚊子了这年头不兴叫子弟兵防洪抢险贾宝玉更闲,正好被徒忻拎过去跟老头儿唠嗑。

徒愉昨天已经被念叨一天了,今天还继续简直就是酷刑,拿牢骚当开场白。太上皇想了想道:“也不全怪钦天监,朕在位的时候,也有这样的事儿”老人家回忆往昔荣耀,这话匣子打开就关不住了,听得徒愉白眼一翻一翻的,要不是他十六哥在一旁压着,他早要跑了。贾宝玉心里也是一阵白眼,他跟这位退休老领导之间单按这个世界的时间来算至少有两辈的代沟。贾宝玉心里也有点可怜太上皇,皇帝是幸福的,太上皇就是幸福过了头开始杯具了,听着尊贵,实则尴尬了点儿尤其最近越来越多的人都意识到这个国家还是皇帝当家只好靠回忆过活。

不过太上皇说的各种趣事,贾宝玉觉得自己似乎是有印象的,嗯,小时候听老太太说过的。努力从记忆的角落里翻出小时候贾母讲过的故事,与太上皇各种神侃,徒愉瞪大了眼:“这些事儿我都不知道,你哪里知道的?”贾母按年龄来说与太上皇倒是差不多一个时代的人,贾母自寡居之后不甚活跃于外,记忆中的还是丈夫在世时的热闹事儿,那时候正是太上皇壮年之时。太上皇大喜:还有人记得从前朕年轻时的事儿呢!越发来了精神,也问贾宝玉:“你从哪里知道的?这些事儿皇帝他们也未必记得喽~”这一唱三叹的尾音!

贾宝玉笑道:“小时候儿是在祖母跟前儿长大的,那时候淘,祖母就讲故事哄我玩,听着就记下了。陛下一说,倒想起来了。”太上皇很高兴,命摆下茶果,边吃边聊:“那时候你祖父还在呢,那一回,也是在这里,他随朕而来,也是在这屋子里与朕一起用膳的…”

徒愉真忍不住了:“父皇,昨儿您已经说了一天了,今儿又来。”徒忻横了他一眼:“没规没矩。”太上皇又心疼起小儿子来,反说徒忻:“都是你们拘的他,越发想闹。好好的把人逼成了活猴儿。”徒忻垂眼不语,贾宝玉看着这父子三人,不知怎地忽地生出些心疼来了。

这世上总有些人,你累死累活得不到的东西他什么都不做就能得来,做什么错事都有一堆人帮着开解,简直就是对‘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定律的挑战。虽然贾宝玉本人也是个挑战的存在,不过他自认也认真付出过了,所以把自己归为耕耘收获这一类,至于徒忻么,他努力了,地位有了、重视有了,但是…似乎柔软的亲情却没有得到多少,他娘不常见,他爹渐渐变成个要人哄的老小孩儿。在旁人家,努力上进的孩子都是招人疼的,不幸生在帝王家的人,靠‘上进’得到的就只有物质奖励了。

怪可怜的…低眉顺目的样儿…那边儿那对父子还在闹,一个老小孩儿一个小小孩儿。

贾宝玉动手把茶盏递给徒忻,又指着桌上的点子小声道:“看着味儿不坏。”徒忻笑着靠过头去也小声在贾宝玉耳边道:“是你的口福了,父皇禅位后吃食上比原先方便得多,比大厨房做得耐吃。”说着掂起一个来,又让贾宝玉。桌上各色点心糕饼,有甜有咸,贾宝玉怕甜的腻人等会儿吃不下午饭,拣了个冒着葱花嫩绿的小薄饼咬了:“我今儿想吃这个,配着茶,对味儿,甜的易饱人。”

徒忻看看薄饼,掂了一小块尝

尝,很劲道,有嚼劲儿又泛着香,好吃到他要为他父皇的老牙担心。笑道:“甜。”贾宝玉一瞬间以为他被打击傻了。徒愉跟他爹拌完了嘴,看这俩人已经吃上了,又要来一道吃,太上皇嘴巴也馋了起来,四个人开始交流饮食经验。太上皇正说道:“朕还没登基那会儿出宫体察民情,还到过你们家呢,有道鹅油卷做得不错…”徒愉把一碟小锅巴嚼得咯吱响。

这时一小太监来了:“皇上宣贾郎中。”

太上皇很不高兴,觉得皇帝儿子这是跟他作对上了瘾了,好吧,没斗过儿子,好歹大家各让了一步,总的来说贾宝玉事件代表着两任皇帝就旧臣问题达成了一致能用的人,皇帝也不会歧视,太上皇也不要觉得被挖了墙角受了背叛。现在,太上皇不生气了,跟人家孩子说得正高兴,皇帝又来抢人!

贾宝玉在编制上归皇帝管,只好依依不舍地离开茶话会现场,留下两个儿子听他们的太上皇爹抱怨:“使个小太监就把我这里的人给叫走了。”不尊重老人家,老子权都不争了,居然还落我面子,怎么着也该着个总管太监来是不是?

这事儿皇帝还真不是故意的,要怪就怪太上皇,他老人家已经难得有这样的兴致,抓着个小辈儿能谈得这么投机还说得这么长。皇帝因汛情并不明显,作出了大家注意的指示之后,看了一会儿奏折,奏折经过驻京的太子与学士们的筛选数量少了不少,看完之后关心一下他爹在做什么。一听太上皇居然开起了茶话会,皇帝是真的惊讶了,太上皇闹别扭皇帝是再清楚不过了,这回愿意表示对被迁怒对象既往不咎完全是看皇帝的面子(呃,还有形势),怎么这会儿又这样热情了?

皇帝觉得贾宝玉也许是真长大了,至少会忽悠太上皇了,挺好的,不然惹了太上皇皇帝又该头疼一回了。开始皇帝也没想着要把人叫来的,只是把兵部侍郎召了来,问一问贾宝玉的工作生活情况,说是要磨练人家,说是对年轻人很关系,其实皇帝也只是知道贾宝玉呆兵部而已,并没有一天三回问贾宝玉的近况,这会儿当然要再确认一下。职方司是个冷衙门,冷到如果不是探花郎、国公府的公子、皇帝的山寨小舅子在这里做官,侍郎大人都懒得知道窝在这个部门的下属都干了什么摸鱼呗,还能做什么?

侍郎大人庆幸自己细心、政治敏感度高,很快地回答:“贾宝玉自入部至今,整理历年案卷舆图,并无懒怠。”皇帝心里先喜了几分,没有被打垮依旧认真工作,唔,不错。就想见一见人,看看时辰,认为以太上皇的年纪差不多该倦了,贾宝玉也该退出来了,就差个小太监去宣。

贾宝玉到的时候,皇帝正与唐佑说话,先是皇帝对唐佑说:“你这个学生倒好,不骄不躁,宠辱不惊呢。”唐佑笑道:“是陛下慧眼识英。”接着委婉地表示,这孩子还得磨练,略升一级也行,但是不要提得太快。皇帝道:“朕省得。”这时小太监已经开始唱名了,君臣二人也就止住了话头。

皇帝先是问贾宝玉做了什么,还适应不适应一类,听说贾宝玉是直接从太上皇那里过来的,又讶然问一下都说了什么:“父皇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的好心情了。”贾宝玉又简要重复了一下刚才的话题,皇帝道:“头前的事儿你倒知道得清楚。”贾宝玉道:“臣小时候听祖母说的,老人家爱说这个,听得多了,也就记住了。”皇帝笑道:“这倒是,听说你在兵部过得惬意得紧?还做起刀笔小吏的勾当来了。”

贾宝玉道:“正是份内事呢,祖上又与这有一丝渊源,况且食君之禄总要为君做点事儿。”皇帝又问:“你都做了什么了?”贾宝玉一想,工作咱也做了,为什么不让领导知道呢?要是自己不明不白再调职了,难道把这成果当大礼包送给下任倒霉蛋?况且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儿,没必要瞒着,实话实说:“历年旧档略分了下类,先前都有条理的,并不难,臣只是列了一下方舆兵家必争之地、地形如何、有过什么战事而已。”

皇帝一听来了兴致,他没上过战场,但是国之大事唯祀与戎,皇帝必须知道一点兵事才好,尤其是地理方面的。还有一条,皇帝慢慢教太子上手国事,政事还好,军事一条,他自己就是个外行,还没有教材。孙武老师写的是教将军的不是教皇帝的,专业不对口。这种基础类的正是需要呢!细细一问,贾宝玉同学居然分门别类,按照省份,从地形气候到地理行政沿革到史上发生过什么经典战役都写了。皇帝很高兴,认为自己有识人之明,特叫起居舍人记下,又叫贾宝玉回京后把所书呈供御览。

第119章 注定睡不成的午觉

出门在外,驻地就这么大点儿的地方,却把相互之间有着各种关系的人全聚到了一块儿,等于是把京城中错综复杂的关系浓缩到了这片比京城小得多的地方,想消息不灵通都难、想不热闹都难。尤其在阴天下雨不能出行的时候,简直是老天在赏大家一碗八卦饭吃!于是外面下着雨,犹如屋里飞喷的口水,本来贾宝玉也可以这样的,顺便打听一下各种密事,再旁敲侧击一下有无合适的男人好用来嫁妹子之类,嗯,好男人就是用来嫁妹子的。不幸的是他先后被前后两任皇帝拎去说话,等到从皇帝那里退出来的时候,大门口儿又遇到了徒忻,问了两句里面的情况,贾宝玉如实答了,徒忻道:“你等我一下儿,我去见见皇帝,等会子一道走。”

徒忻见驾很快,一会儿就出来了,脸上表情非常愉悦。与贾宝玉一路缓行,俩人身后各跟着一小太监撑伞。

“父皇春悃去歇着了,你也不必过去了。”徒忻如是说。

可不是!听着雨声睡觉,可舒服了!贾宝玉恨恨地想,上辈子逢到节假日下雨,他能这样睡大半天,这辈子就悲剧了,他得好好学习、好好工作,这悲催的地界儿还不兴周休两天,就是兴了,还有个贾政在上头盯着呢,贾宝玉现在的生物钟标准得不得了。

贾宝玉忽然觉得悃了,这样的好时候,就算睡不着躺着听雨声也是十分美妙的啊!正要告辞去吃饭睡觉,不料徒忻却说:“这会子也晚了,到我那里用饭罢,昨儿叫十八弟一翻闹,话也没说,光听他鬼叫了。”嗯,徒愉昨天前半段嚷嚷自己运气不好,中间吃东西,后半段开始神神叨叨求老天爷别下雨,确实够闹腾的。

“有点儿悃了,想回去歪着呢,方才吃了不少点心,还不饿。”贾宝玉这样的回答,比较不给主人面子了,一般…大概也没人会这么跟个王爷说话吧?贾宝玉自己说出来之后也愣了一下神儿,他完全没想到自己会脱口说这样的话。徒忻也愣了,徒忻没追过MM,还没受过这样的冷遇。这会儿贾宝玉不经大脑就说了心里话,这个问题好像有点大。

所以说,人熟了就这点不好。

贾宝玉愣完了神,刚想做点补救工作,那边徒忻已经定定地看了他一眼,忽地笑了一下:“哦。”然后…然后…然后他扭头走了,估计自尊心从小就没受过这样的打击吧,贾宝玉如是想,又想起刚才在太上皇那里那个孤独的侧影(喂,你文艺了),抢上一步拉住徒忻的袖子。这回换徒忻愣神了。

贾宝玉投降了,十六爷的眼神儿,实在是让人心肝儿一颤一颤的。凄惨的身世放到主角身上就理所当然,因为这是对主角的磨炼,如果放到反派的身上就惹人同情了。同理,受伤的眼神放到英雄那里让人觉得是磨刀石,到了徒忻这里…惹人怜了。

“呃,那个,我,臣只是,嗯,刚从御前下来,脑子还没转过来…”这悲剧的。

徒忻一挑眉:“所以想什么就说什么了,嗯?”

十六爷变脸变眼神好快,从受伤的得不到家庭温暖的少年瞬间变成了小奸商的模样,贾宝玉在心里哀号。你爷爷的,不就是日日安逸好久没有在皇字打头这样的环境下所以精神放松了么?不就是跟眼前这家伙熟了点,前几天朝夕相对,教学相长,然后…把他当哥们儿了们?犯得着这么整人么?不得不说,解决了家里不少大麻烦的贾宝玉,他最近的日子过得太安逸了,没警觉的兔子被狼吃,这是定律。

贾宝玉满头大汗,没考虑脑袋问题,先考虑了徒忻的心情问题:“我怕扰了你午休,难得下场雨正好睡一觉。”

徒忻‘噗’地一声笑了出来:“皇兄没为难你呀,怎么这个样儿了?”不用完全解释,有个态度就行了。

所以说,人熟了就这点好。

有了这么一遭,贾宝玉就是想午睡也得跑一趟了,何况经历过了心情的大起大落之后暂时也不想睡了,反正这雨丝毫没有停的迹象,吃完了饭之后也有时间的。徒忻那里的规格比贾宝玉高了很多,至少随时可以叫饭来吃,完全不必顾虑厨房不给面子。随身伺候徒忻的小太监贾宝玉是认识的,屋里迎着等着的那个大点儿太监贾宝玉也认识,都是徒忻身边儿得用的人,见两人回来了都打招呼,贾宝玉笑笑,捏捏荷包,给了打伞的俩小太监一人一粒银珠子。徒忻笑道:“宝玉给的你们接着就是了。你也是,还是这样。”贾宝玉道:“都不容易呢。”徒忻道:“叫个人,去宝玉那里说一声,别叫他的人乱找了。”小太监谢了恩领了命,收拢了伞悄悄退下去了。

“王爷,摆饭么?”

徒忻一点头:“宝玉,来这里坐。”一张桌子也就他们俩人吃,徒忻占了一个座儿,另一个自然就归了贾宝玉。饭菜一道道送了上来,贾宝玉发现两人口味挺像的,这是废话,贾府以甜、油、荤为主的菜食特点,皇宫那比贾府还甜、油、荤的饮食水准,造就了两人共同的饮食规律,得了空必要吃些不一样的吃饭。但是府里、宫里的菜谱是不能改的,说穿了,就是在饮食上也要装X,要有人上人的范儿,为了这个范儿,大家继续吃肉的羡慕吃菜的矫情去吧!

配菜都是爱吃的清淡菜色,徒忻这种规格这种势力在宫里也可以试着横着走一下的人,自然有一堆巴结的,更何况这家伙随行还带了个手艺不错的厨师太监?据说配菜就是出自这位大厨之手,至于大菜么…

看着摆上来的小巧烤架与腌渍好的肉块,贾宝玉默默无语地看了一下徒忻,用眼神控诉了一下他的行为,谁叫他之前不小心伤害了人家已经被打击了的心灵了呢?贾宝玉挽起袖子烤肉。小太监上来帮贾宝玉收拾袖子,另一边另一小太监也给徒忻收拾起了袖子,两人一块儿烤。徒忻居然还要求现场教学…

“该翻面儿了。”

“这样儿?”

“那块儿薄,往边儿上放放慢慢煨着,不然该夹生了。”

“哦,那厚的也不能放烈火上吧?厚的不容易透,岂不更会夹生?”

“要勤翻呐!”

小太监感叹:“主子们果然是吃多了撑的。”

这顿饭吃得极香甜,贾宝玉开始是不太甘愿的,后来看到另一位勉强算是初次厨艺培训班的学生越来越有兴奋,两眼放光,还烤出了味道不错的东西,人的情绪是会传染的,贾宝玉的心情也很好。自己动手做的饭,对于一直饭来张口的人来说,确实比较有诱惑。心情好了,还‘吱’两口酒。

直到大太监非常有职业素养地提醒:“殿下,这东西不能多吃不易克化…”然后就是不要暴食的劝诫,以及,“殿下和贾大人的手再烤就要烤肿了…”于是烤架生肉被没收。

下面当然是洗掉油手,还要弄点沤子沤了,然后一人抱着一个碗开始吸溜。最后的主食是馄饨儿,馅儿用的是野菜拌着昨儿弄的鲜肉,汤头是野鸡熬的,味儿很足。贾宝玉又不经大脑说话了:“有胡椒面儿么?”

就是没有也能给您弄来呀!不一会儿胡椒面儿就给送来了,此时鸡汤馄饨儿还是烫口的,好腿脚!洒了点儿胡椒面儿,鸡汤瞬间变得更有味儿了。然后在一个阴雨绵绵的下午,恭敏郡王和职方司郎中一人抱着一只碗,一边吃一天聊,把‘食不言’的规矩扔到了雨地里淋。

先说的大概算是正事儿,徒忻表示了恭喜,贾宝玉道:“殿下没少为我说好话儿呢,这要是看不出来,我也就是真傻了。”拿馄饨碗当酒杯举了一下儿,大太监非常爷们地把酒也没收了,理由是:“今日下着雨,没旁的事,后半晌保不齐两位圣人有事。”

徒忻笑笑,对太监们说:“酒也收了肉也没了,放我们说说话儿总是成的吧?”这太监他也不能没事随便踩的,留府里那位总管是皇帝派的,跟着的这位,是淑太妃特选的。大太监连说惶恐,倒退着下去了,临走还请示:“奴才下去预备殿下歇晌,贾大人”

“宝玉

留下来罢,下雨道儿不好走呢。”徒忻征询意见。贾宝玉的本意是想自己回去的,但是徒忻又加了一句:“你那里这会子说不定已经有人等着了,下雨了他们也闲,没得又扰了你。”贾宝玉一想,答应了。

既然要留下来,心情又挺好,睡不成觉也可闲磨牙。徒忻先讨债:“你的印章手艺怎么样了?”贾宝玉苦着脸,差点儿直说我把东西全还你得了,嘟囔了一阵儿道:“只能刻些简单的字儿罢了,自己的名还还没刻好呢。”徒忻就说:“先时怎么就喜欢了,这会子又这样儿。”贾宝玉大吐苦水:“我本不爱这个的,只是闲了总要有点子事做,家父那个脾气…”

徒忻一口汤含在口中里差点喷了出来:“原来是这样?”确实值得同情。话题就转到了父母、家人上面来了。贾宝玉发现徒忻与他真的很像,唔,有很多共同语言。比如说徒忻的那本户口本上的很多人也很让人头疼,突出的例子就是太上皇,徒忻的几个哥哥就不用了。虽说这几个人都不大占理,所有人看来太上皇就是不管事的那个,偏偏这位…时不时会别扭一下子;那几个王爷吧,你说皇位是好争的么?然而毕竟是血亲,徒忻不可能不担心。

贾宝玉也说了自己的头疼事:“哪家没点子阴私事?这要不搁在自己家里,都要说句‘畜牲’,等成了自己亲戚,生气也得护着。”相对苦笑。徒忻道:“我这本事也就这样儿了,获罪于天的我也懒得管了,白费心,也实在不招人疼。只管我心疼的人罢了。”徒忻的娘舅家也有些惹事的倾向,不过是被他铁腕压制得连告状都不敢了而已。占了个皇字,亲戚都是臣子,舆论上面要好过得多。贾宝玉道:“我苦点儿不就是为了他们能舒服点儿么?帮不上忙表惹事儿就成了,不怕狼一样的敌人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这话都说出来了,贾宝玉也是喝得高了,憋了十几年的心里话,终于有个人能够理解了。贾宝玉心里泪汪汪的,真不容易,这些话跟家里人是不能说的,说了之后要被家法、被嫌弃,跟狐朋狗友是不能说的,说了之后要被鄙视。但是心里真是这么想的,憋得好难受。徒忻也是一样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