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是太懂了!就是因为懂才叫皇帝自己忧的,不然,君之忧就会变成己之忧并且数量会翻个N番,大家会提前秃顶的。

王子腾就是这样叫您老架火上烤来的!本来王子腾是废物了一点(文官看不起勋贵,不同勋贵圈子互相倾轧,当然也有八成是事实),但是再废的人,如果一开始给他几万人,淹也淹死这些乱民了,更别说他外甥还出了剿抚并重的策略,直接砍了平安州平度使以平民愤,事情就平了大半。结果呢?您老硬要‘练兵’看吧,下场来了吧?谁还敢多嘴?

但是张炯来了!大家的耳朵马上竖了起来,别人还好说,换了他,绝对是不能容忍的存在啊!污了钱居然不均沾一下,大家少给一点吧,他死死护住了一个铜子儿也不分给大家。你要扣他军饷让他少捞点儿吧,他直接说:不够!这仗打不下去。是不够打仗使的还是不够你贪的呀!

王子腾无能,也不能派他呀!于是王子腾沾了清流不满张炯的光,没被立即锁拿回京问罪。这不算临阵换将怕打击军中士气,败军之将么,王子腾本来也该被用来儆示诸人。不过有了个张炯在,让他赢了,实在是太打击这些十年寒窗以及祖上有功的人了,大家坚决不答应。这会儿他们又不要求乾纲独断,改而要求虚心纳谏了。这些人里,除了些个之前不够格被收拾的人,也有一些是一直站在皇帝这一边的,他们的意思,皇帝还是能听得进去的。

皇帝亲自考较了张炯,要说张炯同志也是科举出身,学问还是行的,至少御前奏对非常合皇帝的心意,策略说起来比想贾宝玉那个笼统的‘剿抚并重’要详细了不少,张炯对军伍可比贾宝玉熟悉多了,从领兵要诀说起,听得皇帝如痴如醉,最后拍板就是他了。大臣们不答应了,凭什么呀!可是吧,皇帝又不能说,朕不在乎他贪,那是鼓励贪污了,皇帝可以暗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绝对不会明着说这样的话。此禁不可开。你要说“能者可不廉”,那人人自以为能,天下就要腐坏了。

两下扯皮,贾宝玉急了,仗着准妹夫的身份对皇帝道:“谁不服,送他去平安州,告老托病不去的,让他儿子去。”额,问题解决了。贾宝玉被未来的皇帝大舅子投以欣赏的目光。欣赏完了山寨小舅子兼未来妹夫,皇帝挽着袖子,开始让他家十六弟追究官逼民反的责任了。吴贵妃的父亲免了职,连吴贵妃都跟着挨了训斥。北静王也是先前与平安州平度使有些往来的人,同样被徒忻报到了御前。身为一个王府,开销确实大了点儿,连王熙凤都说:“就是王爷家也有缺钱的时候呢。”不知道徒忻是怎么想的,反正,他把北静王也给掀了。先闭门思过,一切等平安州的事情结了,视情况再给后续惩罚。

反对的声浪马上消失了,仿佛如镜的湖面,大家自我安慰,有由王子腾帅领着的‘猪队’拖累着,绝对可以打击一下张炯的嚣张气焰的。并且,京中官场震动,大家的注意力马上被转移了。有家属在军中的人,开始活动了起来,要求王子腾与张炯各领一军,张炯领军很毒,白痴只能当炮灰和诱饵,大家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当然是想自家借机起身的,谁想当垫脚石谁是孙子!这样,本该锁拿进京的王子腾在综合作用下依旧在风口浪尖上呆着了。MD!分功!贾宝玉差点失控想领人打上他们家大门!要命还是要功,你们不会想想清楚啊?!没事扯我舅舅做什么?

王夫人对着贾宝玉欣慰地道:“还好你舅舅依旧领军。”贾宝玉差点当着她的面骂娘了,这算什么好事儿?当人家的对照组。本来吧,王子腾现在回来了,也就是丢点脸,降两级,至少命和家业还能保得住,如果他在未来的战争中继续出错,那结果,还真不好说。贾宝玉快要绝望了,正在此时,又一封军报来了,先前下放锻炼的‘国之栋梁’,死了俩。原因,不听命令,擅自出击。

贾宝玉快要疯了,这种时候绝不是明哲保身能够解决的,就算奔赴前线的没有他的‘世交’,他也不能袖手旁观,因为带队的是他舅舅。贾政是没法指望了,贾宝玉与贾珠商议,两个书生,指天划地挥斥方遒的时候还挺有气势的,但是一具体到细节,都傻眼了,到了现在两个人于官场的勾心斗角都有些心得了,要拿出真杀实砍的本事,那数值接近于零。

恰在此时,召他入宫的旨意来了。

皇帝与张炯见面,拍板决定让这位蠹虫去米缸,心里终究是有些不自在的,因为前面的那些人,也个顶个的拍着胸脯说能完成任务的,结果全陷在里面了。他就想把准妹夫召过来商量一下,听几句好话,心里有些安慰,皇子里只有太子到场了。

听了皇帝的计划,贾宝玉很无语,皇帝他想一战而下,又对人家不大放心,居然想出两军竞赛的办法来了,真是…一山能容二虎么?张炯至少有点真本事,但是另一路么?贾宝玉至少了解这些人,别的不行,内斗在行。有两个婆婆的家,必然是个乱糟糟的地方,光看荣国府里邢、王二夫人就知道了。要是到时候张、王二人斗起法来,张炯是个滚刀肉、王子腾别的不行就这个在行,那结果…张炯有真本事,皇帝不得靠着他,张炯本人又不笨,吃亏的只能是王子腾,王子腾又不是个惯受气的,当然忍不住,最后…张炯可能被参上几本,抱着金银回家过年,王子腾连着他的关系网都要一起倒霉,必须得阻止。

外甥的话,舅舅却是未必会听的,这位舅舅还是个积威甚重的人,想靠一封书信改变这样大事件上的立场,外甥还不够份量,关山数重,不定是什么情形呢。贾宝玉头脑一热:“陛下,臣愿往。”

皇帝愣了一下,他只是要找人来说说话的,谁料到贾宝玉会请缨直前线。皇帝道:“你这是什么话?”前番的热血青年他还没忘,现在一个个都没什么建树呢。贾宝玉道:“陛下容臣细禀。一山不容二虎,一军难有两帅,然则…”张炯军与王子腾部是两个系统的,单让一个人领着,底下就要反营,如果将领再有点信心,那这仗不用打了,光内斗去了。他太了解这些纨绔的德行了,张炯去了,这些自以为是的家伙或老羞成怒或认识不清,必然会跟这个读书人死磕,在京城他们或者有一斗之力,放在军队里只会被张炯玩死。

但是要让这些没用的东西回来吧,他们家人在朝中肯定要给张炯使绊子,开始不答应他们就去罢了,现在这样只能认了。如果战事不顺,王子腾第一个要负责,谁说都没用,那就要让双方和平共处到战争胜利。这就要一个人能在中间进行镇压调节,派个宗室去又怕压不住,派个郡王去又小题大做了,贾宝玉本身就担着考核军官的职位,又是王子腾的亲戚、推举张炯的人,正合适。当然这是贾宝玉从自己的角度考虑的。

皇帝且还不想撤了王子腾,他是另一打算,有王子腾在,张炯贪污的时候至少能够收敛一点吧?只要张炯贪得不是天怒人怨,皇帝就想起用他,毕竟现在能打仗的人太少了。但是让个准妹夫上前线?准妹夫还是个文弱书生?他舅舅还…吃了败仗?皇帝也犹豫了,只说:“朕再想想。”

贾宝玉从殿内出来,天已擦黑了,被冬天的寒风一吹,他清醒了许多。紧了紧衣服,出了宫,打马回家。到了家里,却听二门上的小厮说:“史大姑奶奶今儿过来了。”这说的就是湘云了,贾宝玉心中一沉。

到了贾母那里,湘云果在的,出嫁的新媳妇能在亲戚家过夜,显然是经过婆家允许的。湘云是来打听卫若兰的消息的。贾宝玉道:“张大人不日起程,正在点选兵马,不用担忧。我意欲请旨随军而行…”

“什么?”这回最先跳起来的居然是贾母。

贾宝玉道:“老祖宗宽心。不过是这么想的,圣上还没允。”他允不允,都要力争的,不然就完蛋了。贾母与王夫人还不放心,拉着絮絮说了很多,中心意思就是:“不许去!”

贾宝玉道:“云妹妹来了,到园子里与妹妹们玩罢,我寻大哥哥说话去。”贾母、王夫人只能干瞪眼看着他去了,嗯,封建社会有时候还挺好的,爷们决定了的事情,亲娘、亲祖母都没办法。

贾珠也是不同意的,一面咳嗽一道:“我身子本就不好,你这一去又是凶险,琏儿又是个沾着女人就犯糊涂的东西,这一大家子,要交给谁?”贾宝玉给他掖了掖被角:“大哥哥却才病了,不必操这个心,我无碍的,又不冲锋陷阵。再者说来,这一大家子,最后终要琏二哥哥管着呢。我…也是为了自己。尚主岂是容易的事儿?难不成要一辈子寄人篱下?”尚主是个护身符,就算全家死绝,只要不犯十恶,本人也不会挂掉,只是形同入赘,公主死了,连住了几十年的家都要上缴,太惨了。

如果能立下军功,按照现在的情势,哪怕贾宝玉只是个去打酱油的,只要不添乱,最后必有一份功劳,皇帝一高兴,有爵必有府,至少子孙有了去处。和平年代,平安州这样的机会实在是太少了,必须把握。王子腾又在那里,张炯或者能看自己的面子(?贾宝玉怀疑)不为难王子腾,现在看来以王子腾的本事更大的失败还在后面,战场上一败就要命,要张炯在打仗刮钱之余还当王子腾的保镖,那就不可能了,贾宝玉不能让自家舅舅完蛋。张炯说了,让他打仗也行,打赢也行,有兵有钱就行,但是有一个附加条件:仗要他自己打,要么就当头,要么各领一军,皇帝答应了。

贾珠恨得捶床:“我这身子越发不顶用了,不然…”

贾宝玉忙说:“大哥哥好生休养,我要去了,家里还指望着你。”这才安了贾珠的心。才说完,又有小厮来叫贾宝玉,说是贾政有请,显然是贾母、王夫人告状了。书房里,贾政搓着手,反对不是,不反对也不是,贾宝玉干脆把他的意见与贾琏一道忽略了。

但是另一个人就不那么容易忽略了,一道旋风冲进荣国府,他是纵马来的。林之孝在后头还嚎着:“恭王爷到”贾政这里果然吩咐:“大开中门…”阵势还没摆出来,十六爷已经直奔贾宝玉书房去了。徒忻找到贾宝玉的时候着实把人吓了一跳,徒忻这是头一回来荣国府,贾宝玉再没想到他会来的。正要说话呢,林之孝等几个大管家一齐赶了来,贾政也慌得换上正装,拖着鞋就来了,走到一半才发现没穿靴子,又折回来换靴子。

徒忻马鞭一扔,正落在榻上,笑得白牙尽露和蔼极了,一手扶着贾政道:“我与介石有些话说,来得急了些,老先生请便。”贾政这里刚跪下呢,听了这话,只好应了。

林之孝退出去前好心地把门带上,一面扣门面一面想:他没来过咱们家呀,那他是怎么知道宝二爷书房在这里的?

第137章 一番离别前行平安

“你凑的什么热闹?眼下还不够你忙的么?”

贾宝玉听这语气不太好,起身倒了杯茶放到榻中的炕桌上,拉着徒忻坐下了。徒忻叹了口气,灌了一口茶,温度适中,还好,暖暖的茶水纾缓了情绪,徒忻细细询问内情:“你是怎么想的?”

贾宝玉把所虑的一一说了,外甥怎么可能不管舅舅?舅舅这回垮了,贾家能全身而退?那些孩子去了前线的人,怕不要把贾家生啃了!徒忻道:“明年公主府也该建成了。”那就是个极好的避难所,一年的光景,这些吃了败仗的东西,十六爷有办法把他们全家挨个儿收拾了。

贾宝玉道:“我总不能老躲在旁人身后。”

徒忻静默了:“我是旁人?”

贾宝玉给他续茶:“不是旁人,就更不能躲了。”

徒忻怒极反笑:“我知道像爷们,只你自己说说,你一探花,是该去兵营的么?”贾宝玉笑道:“谁说我去平安州就是要抡刀砍人的?”徒忻道:“还是太险。”贾宝玉自斟了一杯茶,送到嘴边:“平安险中求。”徒忻低声道:“圣上正在犹豫,你就这么拿得稳瓶儿,你,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何必急在一时。尚主的旨意已下,还愁没机会么?”

贾宝玉道:“我既说了,圣上就必会应的。他不放心平安州,小半年了,还没个结果,本来谁都没拿平安州当回事儿,结果太打脸了。朝里又扯皮,我舅舅回不来,我得去。”

“你!你是武职么?连只兔子都打不中!”徒忻开始揭人老底。

贾宝玉道:“圣上才不会叫我领兵。”

徒忻泄气了:“你说着了,圣上的意思,以考核为名,你去前线,把不中用的给带回来,顺道儿给你舅舅跟张炯说和一下子。你不许逞能。”贾宝玉道:“合着先头你是哄我呢,圣上准了?”徒忻没好气地瞅着他:“你倒得意了?”贾宝玉陪笑道:“我…也没想着是这样。”看来后来递的折子皇帝是看进去了,折子里贾宝玉就说了一条现在京城里谁都不知道平安州是个什么情况,先前觉得事小不在意也就罢了,现在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事情越闹越大,再不能这么隔岸观火了,必得有人亲自去看一下。他是职方司的,自然是责无旁贷。别人下去,说不定会指手划脚,他保证不去添乱。

“语无伦次。”

“呵呵。”

“明儿…旨意就要下来了,晚上…你家里要是没事儿…”

“嗯?”

“…”

“哎。”

第二天,旨意果然下来了,贾宝玉以考功的名

义,给配了百名锦衣卫随行。

寒风萧萧,飞雪飘零,满天素白,荣国府哭声一片,宝二爷要随军出征了。母亲、祖母、嫂子、姐妹…一个个做鞋做袜、收拾行李,哭天抹泪,丫环一边包手炉子一边红着眼睛,贾宝玉很想说,我不是去死啊!男人在这个时候最怕的就是这个,实在看不下了,逃出后院,被贾政、贾珠拦下,拎到书房,贾政一面说着:“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一面递出好多信来:“都是一些世交写的,他们的儿子在军中,带过去,看在他们父亲的面子上,也要看顾你一两分。”

贾宝玉:“…”谁看顾谁啊?还是收下了。心意难得。

贾珠拿出一张名单来:“这是邻近州府之官员名单。”这个比较实用,收下。估计再等下去这两位也要嘱咐了,贾宝玉想跑了,他不习惯这样的场面,大家担心他,他心里暖和,但是一哭,他就难受了。

此时,小信鸽儿又来了:“恭王爷有请。”

贾宝玉顺势逃了出来,披上大红羽缎的披风,被小信鸽往城外引。贾宝玉道:“这不是去王府的路。”小信鸽儿笑弯了腰:“真让王爷说着了。”说着拿出锦囊里一封信来,是徒忻的笔迹。城外银妆素裹,有徒忻的一个庄子,徒忻坐在室内,桌子上摆着酒菜。屋里烧得热热的,小太监为贾宝玉脱去大衣裳。

贾宝玉不客气地坐在桌子边儿:“饯行么?可倒好,家里哭声一片呢。”徒忻变了颜色:“没心没肺!”贾宝玉笑着给两个斟了酒:“总好过情深不寿。”

徒忻沉下了脸。

贾宝玉低声道:“你看顾得好自己,从小到大,何曾吃过亏的?唯有我挖坑给人跳的…”

“这回自个儿往坑里跳,还是火坑。”徒忻捏着酒盅吱一声干了,也不理贾宝玉。

贾宝玉重又给他斟上:“这算是报应?”

徒忻甩了杯子,在贾宝玉的目光随着杯子落地看着地上一片洇湿的当口站到了他的面前。贾宝玉不自主地抬头看着他,缓缓站了起来:“这是怎么了…唔…”

徒忻的舌头滑进口腔里,舌头有点儿凉,双唇很有力,嘴巴被吮得生疼的时候贾宝玉如是想。唔,好疼,下唇被咬了一下儿。贾宝玉回神对上徒忻眼睛,黑亮的眼神透着狂疯。贾宝玉闭上眼,停止了挣扎,明日一别,再见时,就是咫尺天涯。大概,这些事到时候也会被丢在哪个角落里生尘,大家还是好亲戚。

脖子被吮得又痒又疼,贾宝玉睁开了眼,偏头一看,嘴边的那只耳朵太碍眼了,他不假思索地咬了上去,代价是襟口被拉开了。伸手一推:“发什么癫?不吃饭了?”“正吃着呢…”

“要拦着你也挺容易的,你们家,随便拿出件干过的事儿来,就够你老实窝个三年五载的了。”徒忻轻声说着。

“是么?”

“真这么干了,你一准儿要生气。”

贾宝玉摇摇头:“他们干的事儿,伤阴德的也不少,真遭了报应,也只是活该。只要不是反罪,他们干过的事儿,与我何干?真到了那么一天,我也真舒了一口气了,总好过这么担惊受怕的…”

“是我的不是了,到了这会子,还说这些个做什么?只要你好好儿地回来了…”

“少说傻话,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明白,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也明白。你会拦着我?”

“我真想过要拦了你。”

“…”沉默,“我会好好儿回来的,放心。”

“…”

“殿下,贾大人回了,您是不是也回府去?”

“跑了的人,还会回头么?”

“啊?”

贾宝玉五味杂陈回到家里,然后就是吃各种饯行酒,家里的,姐妹们单邀的,没能去前线的狐朋狗友的,部里的。徒愉还拉着他去灌了一回,席上陪客皆是熟人,徒忻赫然在座,四目相对,贾宝玉觉得自己的眼睛被缠住了。

孟固笑道:“我如今在御前伺候,保不准要去那边跑腿儿,到时候咱们俩可要相互照应着了呢。”这才打开了大家的话匣子。徒愉没媳妇儿,家里非常自由,当然有媳妇的那一位,也没人敢管他,酒酣耳热之余,徒忻三言两语就把孟固打发掉了:“你还不去与你媳妇道别?”孟固道:“现在还没点我的差呢…”在徒愉的嘲笑声中,孟固溜了。余者也纷纷告辞。

徒忻把贾宝玉留下,征用了徒愉百年难得一用的书房,书房的格局与徒忻府上的完全一样,乃是徒愉偷懒照搬来的他没心情在这上头花心思。小榻上摆着一堆包袱,徒忻一件一件亲自点着:“这是内造的上好伤药、这是父皇赐的软甲,我现今用不着,你带上,这张熊皮带上,平安州冬天湿冷,铺着免得关节受寒…记住了么?”

贾宝玉站在他身后,一言不发,等徒忻点完东西转身发问,轻轻上前一步,含住了两片薄唇。…

一切收拾好,时间已到了十月末,这些人,真是太能拖拉了。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张炯清点兵马,分配任务,他手下也有几个得用的部下,带着几十个得用的亲随,要分配着各领一部,这一回皇帝不敢再选拔‘有用子弟军前效力’了,交给他全权处理了。他要求,先在京城附近大营里整训二十天的士卒再去前线。这些部队张炯看过了,仿佛菜摊子上摆在外面的样品苹果,当面光鲜红润,背后难免有几个虫子眼儿。不事先整出一点精气神来再出发,等到了前线,遇到那些蔫头耷脸的败兵,还不叫那些懒兵带坏了?还打个P!老子是去捞钱的,不是去送命的!张炯坚信,人都是有野性的,看他一个斯文人,可不就比那些草包强多了?所以要先训。

这边儿张炯觉得勉强合格了,那边儿不走也不行了平安州军,哗变了。理由也很正常,大冬天的,王子腾所部有冬衣、有配给,平安州的地方军没有,四面其他州县来了个坚壁清野、坐壁上观,乱民是被围了,平安州军也陪绑了。本来跟着节度使大人敲诈勒索、横征暴敛,小日子过得滋润极了,现在好了,以前任由宰割的牛羊亮出了犄角,抢回了原属于他们自己的东西,朝廷的光辉又迟迟不照到他们身上,还能怎么着?反吧!乱刀剁了节度使,完全忘了这人先前带领他们发家致富奔小康。然后,平安州的局势彻底失控了,这些干正事不出彩的人干起坏事儿得心应手多了!

援军再不用停留了,走吧!这回很低调,也许是天冷的关系,送行的唯有兵部尚书。寒暄已毕,大军开拔,当官的有马骑,士卒只好步行,踩得雪咯吱咯吱地响。贾宝玉不算他们编制里面,大部分人依然很敬重他看到考功计分的面子上也默许了他的两大箱行李被夹带了进来,大毛衣裳红披风、内衣鞋袜扎头绳、手炉脚炉织锦被、文房四宝来两匣,少不得还带了些银票碎银…

徒忻纵马跟着队伍一气跑了二十里地,张炯听了底下的回报惊讶万分,转头对贾宝玉道:“贾大人,这位大概是送你的,快看看去罢。”

斥侯回报的时候,贾宝玉也听到了,此时对着张炯一搭手,勒马回转。徒忻勒住了马,看着一片红云在白雪地上飞了过来,眼睛被这色块刺得生疼。两人站在地上相顾无言,徒忻伸出左手一把把人拽到了怀里。右臂一扬,徒忻身上玄黑的大披风兜头罩住了两人,脚下的积雪反着光,旁边的光线被披风挡住了,密闭的空间里,唇上被咬破了,生疼。贾宝玉伸手反抱住他,两人都用尽全力似的,收着胳膊。

静静的雪地里,只余喘息之声。

两人额头抵着额头,许久,贾宝玉哑着嗓子道:“我去了。”

玄色的披风水般滑落,柔顺地贴在徒忻身后,贾宝玉听见他说:“我等你回来。”

第138章 风雪行军初次吃苦

贾宝玉回到行军行列的时候,双颊犹自发烫,做贼心虚地四下瞄瞄,结果…没人理他。大家都兴奋着呢,张炯的名声早在集训的时候已经传遍全军,跟着这位混,有“钱”途啊!哪怕当小兵的,有功劳让上面抢了,还能落个实惠不是?上贪下也贪,哪能有个数知道谁贪了多少呢?当然前提是,大家认真砍人,打个胜仗,而且,据说这位主将他老人家更爱钱一点,所以心思花在两个问题上打仗、捞钱,不会费心贪大家的功劳。这支精神支柱诡异的队伍,就这样以诡异的兴奋状态行走在官道上,沉浸在对未来的美好幻想里。

贾宝玉完全是多虑了,以徒忻的仔细,两匹高头大马打掩护,一件大披风盖住了头脸,断不会让他陷入为难的境地的。天上飘着雪,两万人踩地的雪地,即使是官道,也泥泞不堪了,地位高的有马骑还能带着辆车,地位低的只好动用11路。贾宝玉的马蹄上裹上了草垫,后面粮草车的车轮也包上了蒲包,士兵们的待遇没这么好,除了YY未来的光明‘钱’景,还要注意脚下跟摔了跟头被人耻笑,根本没心思注意到其他。

也有心思活络的,知道贾宝玉是职方司的,职方司平时不算什么,但到了这个时候,负责考核,对于军官来说就很算什么了。虽然兵爷们打了胜仗不用太担心这人说什么坏话,不过襄着点儿总是好的。但是这人太‘乖’了,从出了城门就跟着主将一道并马而行,旁人不大插得上嘴,只好打着主意等晚间安营扎寨的时候再悄悄凑个近乎。

贾宝玉快打几鞭追上张炯,继续方才的话题。刚才恭维过了张炯治军有方,张炯也顺势说贾宝玉年少有为有眼光,现在就是闲聊两句如何分兵,贾宝玉顺口问一句今天在哪里安营扎寨。两人之前并无接触,张炯纵使间接知道是贾宝玉保的他唐佑说的,也没那个时间精力找贾宝玉好好聊天,他得在短时间内把能看的兵练成勉强能用的兵,还要见皇帝、太子去解说一下,还得与各方人员扯皮。张炯也挺想跟贾宝玉聊两句的,就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

在京畿地界,多少双眼睛看着,队伍不能走得太慢,因有风雪这个因素,走不很快倒也有情可原。到了中午,雪越发下得大了,风也烈了起来,地上的积雪被风吹起细细的一层如白沙一样从地平上弥漫开来,与铺天而下的鹅毛大雪交织着填满天与地之间的空隙,已经不能正常聊天了。张炯掏出怀表一看:“是时候歇息一下儿了。”贾宝玉斜眼看去,那是一枚金壳怀表,图案精美,浮雕着花枝、喷泉,像是件泊来品,丝毫不比自己见过的东西差,心里点头,这家伙是有家底的人。贾宝玉也捏出自己的怀表,果然,午时三刻了…

官道选路都拣平坦的修以便利用,到了这会儿反显得磨人了,两旁地势很平,山坳也难寻一个,勉强找了个避风的地方,埋锅造饭。高级军官如张炯,身份特殊人士如贾宝玉还有个帐篷在里头吃,普通士兵就只好在雪地里顶着斗笠端着碗就着天上的飞雪下肚。吃完饭,他们还得继续赶路,雪越发的大了。

行军打仗,真不是人干的勾当!一路上爬冰卧雪,这个绝对真实!下午的时候天阴得越发厉害了,到了下午,依旧彤云密布,贾宝玉身上大红羽缎的披风带着帽子和扣子,系紧了倒是防风防雪,头顶都能感受到雪落的重量,雪花打在帽子上的声音也听得清清楚楚。心里大骂:“有心情赏雪作诗折红梅的全TMD是吃饱了撑着的王八蛋!”完全忘了自己以前也是属于王八蛋族群中的一员。

这一天只走了八十里地,如果说这是急行军救援显然是不合格的,在这样的天气里对于这群平常不怎么出去的人兵来说却也是极限了,人困马乏。路边有个驿站,理所当然地被征为军用了,三间上房张炯一间,贾宝玉也不客气地得了一间,余下的一间住了三个副将。级别再低的就往厢房里凑合,另有一个副将没抢过同僚,也住在了厢房,级别更低的只好住帐篷。作为锦衣玉食里长大的人,这样的日子真的是苦不堪言,哪怕宝二爷的铺上还铺着毛皮盖着锦被。痛苦是一回事,需要挺下来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别说宝二爷没受过这样的罪,哪怕是贴身伺候的奴才,也没吃过这样的苦,李贵、扫红两个腰酸腿疼,脸都冻成青白色了,还挣扎着催逼驿丞烧热水给贾宝玉洗漱烫脚,换身轻快的大衣裳。贾宝玉道:“且等等。”他还得去看看随行的锦衣卫安排得如何了。锦衣卫自然是住得不错的,贾宝玉心里明白,如果有什么事儿,自己未必指使得了他们,一个弄不好,还得命令他们把自己的‘亲友’们命下,不然就等着一块儿被拿下。锦衣卫领队的是个千户,姓叶,住在西厢,此时也来看望下属,对贾宝玉道:“大人放心,我们省得事儿。”贾宝玉道:“跑完这趟差使,必亏不了大伙儿,旁的不说,有这番经历也是一笔谈资。与张大人出行”底下话不用说,大家都会心一笑。贾宝玉这才回屋收拾自己。

驿丞不敢待慢,也是怕了遇到不讲理的兵,也是因着里面有个准驸马,一一安排好了。还烫了好酒,还小心焖了只三黄鸡,吊起个羊肉锅子,生怕被挑了理去。两撇老鼠须的驿丞窝在偏屋里,口中念念有词:“弄只老鼠看米仓,好好的驸马不当跑去受苦,这世道,邪了门儿了。”

被他称为邪门的两个人此时正与一干下属围桌闲坐。除了张炯,一桌坐的还有几个副将与厢房里住的几个人,林林总总也有十好几号。大家,咳咳,不大看得上贾宝玉,细皮嫩肉,锅碗瓢盆带了一大堆,临走吧,他家未来大舅子之一给了百名锦衣卫,之二还送了十个护卫…到了地头,卸下车,炕上一层毛皮两层褥子还要加两床被子,点手炉脚炉,他家奴才还满院子追着要热水热茶,挑剔饮食不够好。个少爷!上了阵别尿裤子就好。副将们单论级别,比贾宝玉都高,但是…不管什么时候管人事的总是比较牛气一点,贾宝玉不完全算管人事的,只是他管的那一块儿刚好掐住这些人的脉门而已。一群三、四十岁的家伙,不平衡了一点儿。

心里这么想着,嘴上还要奉承一下:“贾大人为国分忧。”“贾大人慧眼识英。”除了张炯。这些人的文化水平,也就是说这些了。张炯先举杯祝酒,为大家来自五湖四海为同一个目标走到一起,这份缘分值得干。一杯喝完,张炯不忘谢谢贾宝玉:“听唐学士说了,还是你举的我。”贾宝玉连称不敢。然后张炯开始介绍他的手下,手下一一敬酒,贾宝玉又介绍叶千户给大家。酒多了一点,不是斯文人出身的人就有点管不住自己的大脑了,尤其张炯说了:“这是最后一顿酒了,打明儿起,这军中就只有水没有酒。”说完也刻意扫了一眼屋里。

贾宝玉心里翻了个白眼,谁想这样喝酒啊?老子在京里场子少了么?还缺你这一点儿?再说了,你这里的酒,那档次,啧啧。男人喝酒喝得多了,容易生出弱智孩子来,李白苏东坡刘伶…哪个儿子智商正常了?

然后就开始起哄了,有意无意,说起‘头前跟随张大人的风光’来了,某某单枪匹马从敌营杀了个对穿,某某身中八刀还拼命往前(你们拼命往前抢钱去的吧?)末了,就有个张副将趁着酒意问贾宝玉:“不知贾宝玉大人于战场之上,会些什么?”张炯都听不下去了,他只是…感谢一下,然后通过这一天接触知道贾宝玉不是个傻瓜暗示一下贾宝玉,那啥,大家互相合作一下。但是没想到自己的副手会拆台。张副将真不是故意的,只是酒多了,在军营里兵痞喝高了的时候说起话来还真是百无禁忌的,互相嘲笑一下太正常了,真戳到别人痛脚了大不了醉的时候打一架,醒的时候赔个不是也就完了。

经过这些日子的集训,大家知道了,开国武勋世家嫡孙的兵部官员贾宝玉同学,是个上了围场要特训,拿起弓箭要作弊,围猎需要别人帮忙的武艺废柴。贾宝玉同学一路上不哼不哈也不故意找碴,张副将对他还算有好感,说话喝酒也就没提防着他,把他勉强当半个熟人。这不,人一熟,说话也就没顾忌了,话一出口,自己也顿住了。

张炯的脑袋大了一圈儿,正想一巴掌乎走副将,自己来解释。只见贾宝玉斜坐着,随意举杯晃了一下,慢悠悠地道:“我什么都不会干,但是我会什么都不干。如何?”

众人:…

张炯首先反应了过来,亦起身道:“爽快! ”仰脖干了。张副将弋着眼儿,看了贾宝玉半刻,起身与贾宝玉一碰杯:“往后只要有事儿,您只管开口。”都是爽快人,也都是明白人。凡事就怕外行指挥内行,别的还好,比如做生意,顶多是赔钱,要是打仗,那就是赔命。眼前这位,职衔不高,现管,年纪不大,驸马。他要乱插手,还真是麻烦。

这杯酒奠定了日后军事行动的基调,贾宝玉笑对叶千户道:“你我闲坐京中,指点江山,真刀真枪的本事却未必如他们呢。譬如头前那一拔出京的,谁想到要先整肃军纪了?这才是懂行的人呢。”张炯也不要脸的吹捧贾宝玉之前写的教程:“我与唐学士算是平辈,便托大叫你一声贤侄。离京前圣上与太子召我问话,还拿出你写的那本《方舆纪要》来,写得真是好!我老张不说假话,你呀…不入这一行,亏了。”行了,上道了。

贾宝玉这才起身给大家斟酒,众人哪里肯坐受?都起身接了。贾宝玉团团一揖,端起杯子:“我本书生纨绔,再也没想到会走这一步也不必走这一必的,到这里来,也是逼不得已。”亲舅舅都掉坑里了,外甥能不来么?“不求旁的,胜就是胜,败就是败,只要能把人囫囵儿带回去就成了。总之到了地头儿,一切全听大伙儿的,败军之将不言勇,那头儿,我尽力劝着。”

这是贾宝玉早就想好了的,明显的,不管张炯是不是专家,已经败了的王子腾等人明显是外行,自己也是不懂内情的,现学也要看缘份,不如在一开始就全托给张炯,省得日后把脸全丢完了再与别人闹翻了之后去求人,也是全了自己的面子保了自己的命。原还不知道要如何尽快寻个机会把话说透又不失面子呢时间不等人总要在开打之前把芥蒂给去了才好办事,这下正好有了个由头。

张炯一口干了,酒盅一甩:“老弟,一言为定。”满面红光两眼绿光,张炯太高兴了,很好,非常好,这回可以甩开胳膊干了。当兵的最恨的就是自己在前头拼死拼活,完了后头还有拖后腿的,你拼命得了胜利,还要被参,好处没有,罪名倒有。贾宝玉如此知情识趣,与军人打交道又这样爽快不扭捏,倒真像是行伍人家出来的了。张炯很想说一句:我很看好你哟~喝得正高兴呢,一路驿马呼啸而来,被大军斥侯拦住了拿下送到张炯跟前。紧急军报本来是不能随便看的,但是送信的人是可以问一问的。贾宝玉同学又兼着兵部的差,恰逢其会。不问不打紧,一问,坏了。

先前那位援助的将军,被拖累着死了…

张炯喝酒的兴趣也没有了,一挥手,回去睡觉,明天一早启程,加速前进,不能让事情再恶化了。漫天风雪,看着可真是愁人。

第139章 艰难行军见到舅舅

贾宝玉一夜没睡好,与他一样的人估计不在少数,第二天早晨起来,雪还没有停,因为有不利消息,也没人敢再多抱怨一出门就这样辛苦了。匆匆洗漱,吃了东西,贾宝玉做好了思想准备,驰援么,当然要辛苦一些。孰料早上一起来,气氛倒是够紧张了,吃完了饭,行军的速度居然慢了下来,贾宝玉心下狐疑,开始还不好说什么,直到第一次停下来休息,速度都没快上去,比昨天还不如。休息的时候自然是高级军官堆作一堆,小兵们聚成一团,贾宝玉终于忍不住去问张炯。

张炯比较给面子,与周围的副将等笑完之后,转问贾宝玉:“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介石可知是何意?”贾宝玉一愣,听张炯续道:“这样的天气,再跟昨天似的,只怕到了平安州这些人也累得拿不动刀枪了,如何还能应敌?”贾宝玉于军旅之事本就不大懂,三十六计倒是读过,练兵之类的基础知识却是非常缺乏,说到机动力,不自觉地就把自己印象里勉强记得的那一点给翻了出来,他却忘了,他的那点知识里混杂了不少两百多年后的常识,而现在却是个没有卡车之类运输工具的地方。听张炯这么一说,不由脸上泛红,心说反正已经丢脸了,不如索性一次性丢完,省得以后再问被人二次鄙视,于是问道:“那昨儿为什么不慢下来呢?”

张副将代答曰:“昨儿还在圣上眼皮子底下呢。”行了,甭说了,全懂了。昨天那是作秀呢,对张炯来说,虽然是打定主意大坑一把,面子上的事还是要做齐的,比如,让皇帝看见他很努力,也好堵一堵言官的嘴。本该纯洁的军队、本该单纯的战争也这样乱七八糟,前面的失败还真是活该,贾宝玉心想,也对到达平安州之后的扯皮有了更多的忧虑。这还只是跟军队外部的人耍心眼儿呢,那些人还窥不到内里,要是到了平安州之后,窝里斗…

这次降雪的范围不小,直到第三天傍晚,他们才走出降雪的范围,然后悲催地遇上了降雨。雨比雪更难忍受,雪至少不会直接化掉,拍拍身上衣服依旧能保护比较干爽,雨就不同了,哪怕兵士们身上都披了蓑衣,还是觉得骨头缝都冷得生疼,更有一些连蓑衣都没有只能弄个破斗笠带着或者两人合用一件蓑衣的。贾宝玉当然要好很多,他老人家直接奔马车上坐着了。就算他想与大家同甘共苦,张炯也不敢让他这样。张炯本人披着羽缎斗篷来回跑了一阵儿之后,也窝了进来,抖开地图,就着蜡烛的火光,张炯告诉贾宝玉:“照这样走下去,还得个十天。就算头前训过了,这些兵还是差着些了,再者,我怕这一路已经累成这样了,到了平安州,他们已经是疲弊之师,难以直接上阵,还要休整,到时候怕还要有麻烦。平安州虽有败绩,只是有先头的事作警醒,令舅想必不会冒然出击,且不用过于担心。”

贾宝玉来就是平事儿的,他知道如果张炯带人到了地头,不直接投入战斗,那群打又打不赢,架子还摆得挺高的人指不定要出什么幺蛾子了。一点头:“到了地方儿我就与舅舅聊聊,只是…”犹豫了一下,“我舅舅也是刚刚失利,我真怕底下的人未必肯全听他的。”张炯一笑:“无妨,王大人体谅就成了。”他出征的时候临时加了个节制全军的衔,名义上大家都归他管,但是本人内里却依旧品级不高,又是个空降来的道德败坏的家伙。

贾宝玉看了一回地图,图他倒是熟,看着平安州旁边不远就是史鼎的辖区,忍不住又指着地图问张炯:“张大人想必也有所耳闻了,此处亦有民变的迹象,据张大人看,是否会成燎原之势?”张炯扫了一眼开口道:“我也正想与老弟说这个呢,此处要是混作一气,便隐隐有几省糜烂之势,到时候不大好收场。只是…”张炯同学的意思是,先收拾了平安州,让史鼎处再乱得大一点然后去收拾,这样也算是大家的一份功劳。而且这一等,必然事情会略大一点儿,那样行动的范围就会更广一点儿,自己也能捞得多一点儿。张炯心里已经评估过了一回,就是先不管史鼎那里,以自己的本事,弄个平安州也不需要太多时间,史鼎那里不至于坏到不可收拾。

贾宝玉挺无语,开始觉得自己荐错了人,平安州是怎么闹得这么大的?不就是一开始的时候没遏住苗头么?思及此,贾宝玉毫不客气地指了出来。张炯笑道:“你我原是为平安州而来的,难不成不管平安州而管那里?岂不本末倒置?再说,那里是贵亲所在之处,他是你长辈,就算你去了,他没闹大的时候,你能把他如何?你是晚辈,来硬的不行。好声好气的说着,他会听你的劝?不逼到了份儿上,他能乖乖听话?他们要真有本事,也没我什么事儿了,既然没本事就不能由着他们闹还供着他们,想闹的,我就只好压着了。我们既然走到一条道上了,不妨多说两句,别叫他们连累了你,你好好的在岸上还能捞他们,要被他们拖下水了,大伙儿一道玩儿完。只要压得住这些没用的,我能保证把事儿平了,只要这事揭过去了,你有多少本事不能使?有多少人不能捞?”

贾宝玉不吭声了,他对史家的感觉并不怎么样,也没什么感情,史家的熟人就一个湘云,史家的子孙也没什么出息,挺让人瞧不起的。诡异的,贾王史薛四家,阴盛阳衰得厉害。就是王家,贾宝玉也没打算把自己累个半死,再让舅舅依旧光荣,然后…依旧可以包庇杀人犯。他的目标,是让四家别死绝了就行,其余的就看各人的努力和造化了。贾宝玉点点头:“我们虽是姻亲,我却也知道轻重,他们本没多少正经本事,放到这样的位子上,祸害百姓不说,这是虚的,也是祸害他们自个儿。没那个本事偏要担那个担子,结果只能把自己压死。”张炯捋须笑道:“孺子可教也。我当初,咳咳,就是明白自个儿不是在京里与他们混的料儿,才…看我现在不是也很好么?”

贾宝玉心说,你那是有一技在手,而且有一定程度的技术垄断嫌疑才能这么嚣张的好不好?他却不知道,皇帝对他的大局意识这项技术也比较欣赏,此时贾宝玉狐疑地看着张炯:“您该不会对平安州也是这一手吧?”

张炯张口欲辩,又笑了:“我自不会看着事态做大,却也要让他们熄熄气焰。令舅是个明白人,自没什么。只是一帮子年轻气盛的爷们,”张炯从鼻子里喷出轻蔑的气息,“他们得净饿两顿下下火。”教训这些家伙,贾宝玉完全没有负担,不过仍然提醒:“这里头难保没几个真有本事的,您还是别一道儿得罪了。”张炯道:“我省得,在京时早看了邸报并加急文书,倒是有几个可堪一用的。”只是大部分还是不成。

张炯坐的是贾宝玉的车,里面舒服得很,往板壁上一靠,张炯幽幽地道:“本来要是只三五个,练练手也就罢了,这人呐,最怕扎堆儿,好的也就不好的给带坏了。你说,都是朋友,别人都怒发冲冠了,你有多大定力能装怂?还是在兵营这么个地方,三句话说起来都能赤膊上阵的。所以还要防着炸营。”贾宝玉心说,不错,从众加众从,在某些环境下人容易被忽悠。

口中也缓缓地道:“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壮也,血气方刚,戒之在斗。偏偏把这些人放到一块儿,互相撺着火儿,顶上再一个压不住。”张炯笑了:“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贪。”贾宝玉噗的一声笑了出来,张炯也笑得更大声了。贾宝玉敛了笑:“划算就成了。”张炯点点头:“这倒是。”干实事的人往往讨厌空说大道理的人,皇帝说了:“贾介石与我算了一笔账,叫你去,划算,你可别叫朕亏本儿。”算账二字,很对皇帝的胃口也很对张炯的胃口,所以,他不介意跟贾宝玉多说说话。

晚间依旧住在驿馆里,扫红已经止不住在嘟囔了,前两天李贵还在他头上拍了两巴掌叫他少啰嗦,今天李贵也扛不住由着扫红说了。李贵的心里也是有怨气的,往常出的都是美差,还有外快可以拿,跟着贾宝玉出门,遇上个大方的主儿出手的赏银是以两来计的。这回倒好…李贵说后悔是假的,说难受却是真的。累了一天,还要看管贾宝玉的行李等物,徒忻送的护卫他哪敢指使?锦衣卫他就更不敢使了,只有自己动手做这做那,李贵憋屈了。想到随着贾宝玉随驾打猎的那两回,营地里都有差使太监等帮忙的,虽说贾宝玉没主动要求,依旧有分派的使唤人,眼看着黑压压两万多颗脑袋居然没有拿来用,他动了歪心眼儿。

晚间到了屋里,李贵便挨挨扎扎地过来了:“二爷,咱们的箱子还没卸完,今儿有雨水,不大好搬动,不如跟张大人他们借两个人使使?”白天(虽然没出太阳),张炯跟与贾宝玉说完了士卒疲弊,贾宝玉想这些人是用来杀人的不是用来打杂的呀!人家白天在雨地里泡了一天了,晚上还要安营扎寨埋锅造饭,也累,这不是添乱么?这会儿还要支使旁人,贾宝玉心中略有不快了,这都带了什么人出来哟。

李贵能忍到这时候已经很不容易了,前几天他都没吭声,这会儿腿都肿了,见贾宝玉还在犹豫,只好把腿亮了出来。贾宝玉一翻白眼:“罢了,借两个人使使,到了地方儿,别忘了给人些银子,出门在外,他们又不归咱们管,不能白使了人家。”

张炯知道了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先时看你带了人,怕这些丘八粗手粗脚的不合意,要是做些粗活倒有的是人。”贾宝玉道:“他们那是有正事的,我这些仆人,在家也是娇贵的,日子过得都不像是奴才了。”张炯道:“不妨的,出门在外,谁身边儿没几个亲兵打点伺候的?”当下就从自己的亲卫里拨了四个给贾宝玉,并申明直到战事结束贾宝玉回京,他们就跟着贾宝玉干粗活了,战争结束后会给他们也记一份功劳。

有了出力的人,李贵也来了精神,指挥着四个人把箱子抬进了屋,让扫红一样一样地安放东西,他自与小兵们聊天套关系。贾宝玉仰天长叹,由此一点就能看出自家实在是一代不如一代,主子面了,奴才也没用。掂了块碎银子给四个小兵,贾宝玉出门跟张炯聚餐去了。

吃饭的时候贾宝玉还是有些郁闷的,荣国府的风气实在是太坏,丫环养得比小姐娇贵不说,连男仆都这般脆弱,当年跟着主子出门砍人的风采哪里去了?好用又忠心的跟班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找的,李贵好歹比较放心一点儿,贾宝玉郁郁地想。不过…自己好像也很废柴的样子,也不好挑剔别人娇贵,论起娇贵程度,宝二爷在全家那都是数得上号儿的。

席间,张炯以为贾宝玉是在为他家亲戚人神交战,便说了些开解的话,把战局往好里说,又说史家无恙等语。散伙的时候,贾宝玉悄悄对他说:“史家一门两侯,去一存一也成了,只是…”张炯接口道:“我有数儿,必叫谁都挑不了你的理儿。”冲贾宝玉不拦他发财,他不介绍再背点儿黑锅。

又在雨地里行了两天,天才放晴,士卒们把蓑衣一扔,斗笠一摘,就差往上面踩两脚以示庆祝了。贾宝玉也重新坐到了马上,李贵和扫红也活了过来的样子,两个家伙跟四个小兵聊天之后才知道要打个绑腿儿…

李贵本来存了个弄几个粗使人的主意,不料这些兵们行军的经验居然还有一些,不知道是张炯临时教的还是军队里代代流传下来的,总之,比李贵懂得多多了。李贵此时也收起轻视之心,倒是没敢把人家当成荣国府的三等小厮使唤。我们有理由相信,他因此而躲过了被这几个粗人罩麻袋海扁的痛苦。

终于到了地头,南方的天气有些湿冷,比干冷的北方更难熬,哪怕已经出了太阳。贾宝玉的条件好些,惊奇地发现,皮肤似乎变好了不少,囧RZ…宝二爷出行,家里给带了沤子、胰子等各式洗涤化妆用品,薛蟠表示,等战事略好些,他家商队能路过的时候给表弟捎带日用生活品。

经过艰苦的行军之后,张炯部携观察员贾宝玉一枚抵达了平安州外围,与王子腾部会合了。因为张将军的阵亡此人死得实在太冤了,因为没打过胜仗,死也没个追悼‘援军’们被王子腾收拢。两下见面,王子腾见了外甥很是高兴,见了张炯又有些尴尬。

两下见礼毕,王子腾先划下营盘请张炯休息,张炯看看贾宝玉,没吭声,寒暄两句就领人去了。贾宝玉心里苦笑,张炯来了,明显是要收了王子腾的权和兵的,王子腾这会儿又给人划地盘儿,可真是…

甥舅一家亲,打断骨头连着筋,亲甥舅没外人,王子腾把人往自己的帅帐一拉,随着门幕落下,他的脸刷地变了。贾宝玉不及寒暄,顿悟舅舅这等老狐狸怎会见面就给未来合作对象(其实是上司)兼救星脸色看?显然是有坏消息要与外甥通个气,本来要是贾宝玉不来,王子腾说不定就得捧着自己的败绩任张炯宰割了,但是外甥来了,有个商量转圜的人,王子腾肯定要遣开别人。

当下甥舅两个直奔主题,王子腾很干脆:“知道张将军是怎么死的么?”

贾宝玉一摇头:“只听说是出战不利,不过我猜是叫人拖累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