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一那时正在开会,半小时后才看到消息。

「八点半」

「一起吃饭?」

姜一手指顿在屏幕上,迟疑片刻,回复。

「好」

「公司楼下等」

检查完报告和会议记录给客户,与nic等人将下周就要举行的活动情况过了一遍…所有事情安排妥当,组员前后下班,夜幕低垂。

姜一关电脑,她的位置就在床边,望出去是南京西路的街景。她立在床边俯瞰,饮尽杯中咖啡,这才下楼。

出门就找到那辆熟悉的车,车里的人也在第一时间找到她。下车替她打开车门。

她道了声谢谢,委身坐进车里,问:“去哪儿?”

“我那儿。”

“去你那里还来接我?”

“想早点看到你。”

他说得云淡风清,原本存在的一丝疏离被冲淡,姜一浅笑。

上楼,姜一问是否需要帮忙,赵正摇头,说只是下个面,让姜一在客厅休息会儿。姜一对吃的也不讲究,觉得简简单单也挺好的。她坐在沙上,见到摆着的kind1e,她高声问在厨房的男人:“我能看看你的电子书么?”

“行。”他的答复传来,她点开来翻了下书库。上百本书,大多看完了,品类也很杂,心理学、历史、经济都有,小说比较少。还真是个挺喜欢在业余时间给自己充电的人。

姜一没点开他正在读的,怕乱了记录,就挑了本他已经读完的杂文来看。姜一很少有很长的时间段用来读书,她被信息化世界影响颇深,更倾向于看短文章和短视屏。至于深度的内容,除非有需要才会认真研究。好比时尚史,因为写作需要。

读了两片杂文,赵正的面也煮好了。

香气悠悠飘来,姜一不用他喊,自己就起身过去,这问道是鸡汤无疑,细面盘在碗里,澄澈的汤,飘着些油,几颗青菜点缀在最上头,配着边上的鸡肉,碧青好看。

赵正拿了瓶辣酱摆到边上:“自取。”

姜一坐下:“那我就不客气了。”

她喜欢他的手艺,不花哨,可很好吃。

两个人安静地吃面,见底了,她才现她的碗底烫了粉色的樱花,和他的碗比起来,小了一圈。低头瞄了一眼正合脚的拖鞋,再看看这只碗,心里腾起一股暖意,止都止不住。

“礼物。”他忽然拿出个包装的礼盒摆到姜一面前。

姜一愣住,他说:“当我上次问错话的赔罪。”

她蹙眉,低头又看了看碗,心里隐约有了答案:“为什么不明天请我吃面?”

“我猜,你有不过生日的理由。”

“唐唐告诉你日期的。”

“是我上次问错话的赔罪。”他重复。

姜一看着眼前神色泰然的男人,心里有某一处轻微塌陷。

她起身,拿着两人的空碗去厨房,摆进水斗,打开水,赵正却把她挤到了边上。

她刚要开口,却听他说:“你要真想我高兴,就在边上站着,欣赏我居家能干的样子。”

姜一笑,她抬手替他挽起袖子道了声“好”。

水流如柱,坠到他的手上四散流窜,他小麦色的皮肤平滑,骨节分明,手指修长。她专注地看,留意到他右手的虎口有道不深不浅的疤痕。姜一想起他的腹部也有一处,联想到张野说自己比赵正早退伍几年,那她想赵正当兵这几年,恐怕也有很多的事可以说,远不是大学争征兵入伍一两年这么简单。

关掉水龙头,赵正擦干手,摸了摸姜一的顶:“想什么这么入神?”

“想你。”她扣住他的手,唇在他手背上微微一触。

他眼色一黯,手将她锢在怀里,低眉靠近她的唇,却在碰上的前一秒顿住,留下一厘米的距离。

姜一勾起半边嘴角,一双媚眼含情脉脉地瞅他,但保持着这距离并不靠近。

暧昧的呼吸交错,眼神互相拉锯,纹丝不动,又在同一时刻将最后的一厘米消弭。

他们拥抱着对方,热烈地接吻,他侧身,她的后腰被压在料理台的边缘,她便踮脚,双手一撑坐了上去,他的身体挤/进她打开的膝盖,而她的双腿自然地将他缠住。

她在他的怀抱里化成一汪水,她要裹住他,吞噬他,把他拽入*的深渊。

他亲吻她细长的脆弱的颈,唇贴着她的脉搏,隔着薄薄的皮肤,他稍稍用力,在那里留下一枚微红的印记。她的手在引火,让他几乎要丧失理智。

“姜一。”他拉开彼此的距离,以深不可测的目光凝视她。

她知道,他想看透她,穿刺她用八面玲珑的处事技巧竖起的高墙。她贴着他的耳朵,轻声道:“相比长寿面,你,才是我最想要的礼物。”

“你可真是…”他没有继续再说,而是吻住她殷红的唇。

忘情得纠缠,即使铃声大作,姜一剥掉他的上衣,欣赏这副她即将拥有的身体。他抱起她,往卧室走去。他们谁都没有去管那手机铃声,床承受了两人的重量下陷,彼此长久的对视。

铃声在停止片刻后不屈不挠地再度响起,赵正蹙眉,姜一合上眼,忽然一种凉意从脚底迅上窜,她慌乱地从床上下来,太过急促差点滑倒,她奔到客厅,从包里翻出手机。看到来电显示的刹那,她整个人颤了一下。

“喂。”她的声音透着一丝恐惧,赵正从里屋出来。她的样子和他第一次在天台见到的背影重叠起来。

手机从她的手中滑落,他箭步上前,一手抓住落下的手机,另一只手去搂住突然脱力的姜一。

他瞄了一眼屏幕,电话还未挂断,显示的来电人是:医院。

姜一浑身都在打颤,她抬眼看向赵正,喃喃:“去医院,我得去医院。”

“好,我们马上就去。”他扶住她,“你能自己站着吗?我得拿车钥匙和衣服。”

她下意识地点着头:“我能,我能。”赵正慢慢松开手,立刻去衣帽间拿了衣服套上,可就是一转头的功夫,姜一却不见了。

大门敞开着,姜一拿了自己的包,穿着拖鞋已经跑了出去,不顾追出来的他,独自坐电梯下楼。

从电梯里冲出来,姜一往小区门口奔跑,同时四处张望空车,恰碰上一辆要出小区的出租车,她立马拦下跳了上去。赵正追出来,幸好在小区门口遇到辆车,紧紧跟着姜一,到了医院。

姜一下车就往住院楼跑,看电梯不在一楼,就进了楼梯间,完全不顾周围,直往六楼去。

她一直疯跑到病房门口,医生从病房里出来,姜一瞥见护士在收拾仪器,她拉住医生:“她怎么样了?”姜一嗓音都带着颤。

医生淡淡看了她一眼,道:“暂时抢救过来了。去我办公室说吧。”

姜一望了一眼病房里吸着氧气浑身都牵连着各种仪器的人,还是跟着医生去了办公室。

医生办公室的门合上,赶到的赵正合只能在走廊上等着。他看到监护室里躺着的病患是位形如枯槁的老妪,各种输液管和输氧管表明她微弱的生命体征。

从病房里出来的两个护士并没注意到赵正,交头接耳地评论着。

“昏迷这么久,早就是是植物人了。年纪又这么大,肯定醒不过来的,何必呢。”

“是啊,现在脏器衰竭,再拖也是痛苦。不如放老人家早点走。”

“不过说实话,家属也挺作孽的,就她一个人,每个礼拜过来照顾也有年数了吧,重症病房价格又这么贵…”

两个护士走远了,赵正便在长椅上坐下。

几分钟后,姜一从医生办公室出来。她的肩膀塌着,面如死灰,她茫然地看着他所在的方向,唇微微张着,像是要说什么。他走到她面前,将她的脑袋压在自己的胸口。

她这样埋着头,一动不动,一言不。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她怀抱着的坚持着的一丁点的希望也已经破灭。

“我做不了这个决定啊。”

她嗫嚅,她做不了这个决定。

第二十五章

25做一名战士为战而死

为抢救亮起的灯暗下,走道恢复了平静,仪器继续按照频率出枯燥的叫声。姜一枯坐在病床边,一动不动,她握着老人干瘦的手,两个人都像是被时间定格成雕像。

赵正等在病房门口,抬起手腕,表上的时针逼近十二点,马上就是她的生日。

她没有解释病房里的人是谁,也没有说要做怎样的决定,但是从护士的只字片语,到她提过的重病的亲人。赵正或许能猜个大概,他希望自己是猜错,如若不然,于姜一,是怎样残酷的事。

姜一触摸到的粗粝的皮肤,属于小时候给她带来唯一安全感与庇护的外婆。是外婆说,一一没人要养,我来养。是外婆说,这个女娃娃将来比你们都有出息。没有外婆的话,出生在那样家庭里的姜一永远不可能从泥潭里爬出来。她不会一遍遍告诉自己,即使再难的问题,只要有心解决,只要能咬着牙,就一定可以迈过去。

外婆曾经是姜一唯一的依靠,在姜一长大成人后,依旧是她精神上唯一的支柱。姜一工作四年多,外婆也病了快三个年头。久病床前无孝子,到今日没有放弃的人只有姜一。一年前她把外婆接到上海来,求人通关系送进医院。外婆的病还是恶化了,六个月前陷入了昏迷。

将近七十的人,医生说醒来的可能性不大,但可以维持生命体征。姜一坚信她会醒过来,他们都是这么不服输的人。她这几年不止一次收到病危通知书,可是外婆都挺过来了,为什么这一次不行?

姜一弯腰,轻轻伏在外婆的胸口。她鼻腔酸涩,可眼眶挤不出一滴泪。

刚才在办公室里,医生说了不少,核心思想不过一句话,多脏器衰竭,已经无能为力,离世不过是时间问题,也该考虑是不是要把老人接回家去。

到了用多少钱都无法解决的时候,她该怎么办?

接回家就是彻底的放弃,姜一紧紧拽着咬牙坚持到现在,要她松开,她怎么忍心松手?可看着已经被病魔折磨得佝偻成这样的外婆,她又怎么忍心因为自己的不舍拖着她在人世遭罪?

深度昏迷的人或许不能与外界交流,可她可能是有感知的,那么器官出血衰败的所有疼痛,每一次抢救电击的痛苦,外婆都在无言地承受…

“外婆,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她低低地问。

没有人回答她。

不知过了多久,姜一起身,朝病房外走去。在门口,她再度回头深深望了一眼双眸紧闭的外婆。

悠长寂静的走廊,赵正坐在椅子上,见她出来,立刻站了起来。

“姜一。”

她抬眼,神情疲倦:“你还等着啊。”她说,随即勾起一抹疏离的笑容,她让开一步,躲开赵正要扶住她的手,“你先回去吧。谢谢你过来。我还有些事情要办。”

“让我帮你。”

她摇头:“你帮不了我。”说着,她边迈开步子往楼梯间走。

赵正跟在她的身后,她或许拒绝,或许不愿说,但如果赵正现在走了,他知道,自己就再也不可能靠近姜一的心。

姜一旁若无人的上了天台,她靠着围栏立着。远处的天积聚起厚厚的云层,风雨欲来之势。她的手指探出铁丝网紧紧抓牢,一扇扇灰暗的窗口,像是一只只漆黑的手,他们抓住她的喉咙,捏住她的心脏。她站不住,缓缓蹲下,蜷缩着,捂住自己的耳朵闭上自己的眼睛,她得做出一个决定。

不多时,姜一起身,取出手机。屏幕亮起,照出她异常冰冷的容颜。

她拨通电话,那端没人接听,她再拨,反复三次,终于传来困倦的应答。

“谁啊!”对方的语气很差。

姜一的声音更为冷酷:“我是姜一。”

尴尬的沉默,那端开口:“还是这么没礼貌。什么事,我说过了我们没钱。”

姜一深吸一口气,开口:“外婆不行了。”

“不行了?早就和你说没用,你自己要弄到上海去。我们离那么远,打电话给我们有什么用?”

“她就要走了,你都不来看看她吗?”

“妈明摆着早就不行的了,去上海之前我都讲清楚了。老太太现在昏迷,我来也没用。”

“外婆怎么也也没亏待过你,她是你妈妈。”

“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老太太从小就偏袒我姐,说白了,都是你和你妈这两个祸害拖累的她。要不是我姐干出这种不是人干的事儿,老太太指不定还能多活几年,还有你这个小拖油瓶…”

姜一气得手抖,再听不下去,挂了电话。她低吼,手抓着铁丝网拼命地摇晃。

恶魔捉住了她的心,可怕的恨意将她控制住,她想砸碎所有的一切,她痛恨所有的一切…

忽然,有一双手自身后将她搂住,带着清冽气息的一个拥抱。

她停下动作,叫嚣着的恨意和负面情绪也在此刻顿住,她微微扭头,视线里是男人坚毅的侧脸。

不,她不想他看见这样的自己。这是她漂亮面具破碎的缺口,这个缺口足以摧毁她粉饰的一切。

“我不问。”他说,“我知道你不想说,所以我不问。”

姜一瞪大了眼,“我不问”这三个字敲在她的心坎上,让她眼眶刹那湿润。

她覆住他的手背,手指绻起:“谢谢。”

回到病房,姜一和外婆絮絮叨叨说了会儿话,才离开。

离开时,已经快四点。姜一想回家,赵正劝说,她同意去赵正那里。

出租车在空旷的街道行驶,她扭头看着窗外,赵正的手与她相扣。她的手冰凉,她的心不在这里。

回到公寓,赵正拿了浴袍给她,对杵在窗边的姜一说:“洗个热水澡,我给你倒酒。”

姜一散开的目光聚焦到他脸上,她点头,再度和他说了声谢谢。

合上门,剥掉身上的衣服,镜子里她的皮肤上还有欢好的痕迹。她眉头拧紧,挪开视线。打开花洒,冷水当头而下,皮肤被激起一层颤栗的疙瘩。她撑着墙壁,等待水热起来。

水顺着她的皮肤滑落,聚集在地上,顺着低处流去。

她清楚,必须下个决定,这个决定,没有人可以帮她。

赵正把姜一慌乱之中穿出去的拖鞋收起,重新拿出一双摆到浴室门口。铺好客房的床,又将自己凌乱的床铺收拾好。他拿出酒柜里的威士忌,给姜一倒了小半杯,放上冰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