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瑞宁与刘明睿那段往事流传范围并不广,就算知道的,也未必知道他们相识于十月。

凌子皓却已完全呆了,不断地念着“十月初一”这四个字,又问白瑞宁,“初一那天你为何没去?”

白瑞珍赶在白瑞宁开口前,挡在凌子皓身前,说道:“长姐听了三姐的劝说,改为初五才去。”

凌子皓全身剧震!

第125章 久年的谋算

凌子皓的不妥人人皆见,白瑞怡似笑非笑地旁观一会,“妹夫这是怎么了?倒像想起了什么伤心事?”

凌子皓震惊难褪,他目光怔怔地看着也在看他的妻子白瑞雅,恍惚问道:“你为何劝她初五才去?”

凌子皓守礼,可很多时候他更痴心,否则也不会在与白瑞宁互未嫁娶之时就屡屡想着与她见面,如今与白瑞雅成亲,又点了头名状元,心里明白与白瑞宁已相行渐远,为了昔日伊人与自家亲人,他都得以礼相待,不得有半分轻浮孟浪之举!

可现在,却是任谁都明白,他心里因白瑞宁藏着一段难言之苦!

白瑞雅已面色发青!

原以为…与凌子皓成亲两个多月,得他无比关怀、呵护倍至,这几乎是她上辈子想要得到的全部!

原以为…凌子皓没有娶到白瑞宁,改为向自己求亲,自己便会再次经历当年的痛苦…说不清是因为赌气还是太爱他,她依然是嫁了!可不想嫁过来后,她与他的世界里没有白瑞宁、没有日日的长吁短叹,更没有通房与恼人的小妾…有的只是无尽的甜蜜与开怀,她便觉得,这辈子她真的是真正的赢家了。

若非真的忘记,又岂会待她与前世这般不同?若非真的不在意?又怎会屡屡放弃她数次提议的多与娘家走动?要知道,她提出的那些回娘家的日子,大多是白瑞宁一定会回去的场合。

她已经完全摆脱了白瑞宁!

只这么想着,白瑞雅便会笑出声来。

多少年的愤恨与不甘、痛苦与伤心?就算当年白瑞宁未嫁凌子皓,却留给她一个天大的阴影,毁了她的整个人生!

她终于翻了身,两世为人,她处处小心,甚至扎心窝子地与白瑞宁假意交好,终于如愿让她错过本应与凌子皓相识的时间去上香。更匿名使人向刘明睿送信,让他初五无论如何也要去庙中,让倾慕者远远一观,以了相思之情。

白瑞宁与刘明睿果然如愿相识。

刘明睿少年英材,白瑞宁这样从小养在深闺、没见过什么世界的姑娘当然会情动倾心,白瑞雅更暗中以白瑞宁的名义多次写信给刘明睿。这才促成他们之间的一段好事!

看,她是多么体帖,和善解人意。

白瑞宁如愿落入与刘明睿的苦恋之中,最后更私下探看刘明睿而惹怒了老夫人,这简直是连上天都在帮她!

只要白瑞宁不嫁给凌子皓…白瑞雅原想。只要白瑞宁不来搅和她的生活就行了,可谁想到,刘明睿竟考中了状元。

不应该是这样的。上辈子,刘明睿因重病难起,错过了这次科考…可这一世,他却因白瑞宁的资助而彻底改变了命运!

这怎么能行?这样一个夺人所爱的贱妇,如何配做状元夫人?白瑞雅便以白瑞宁之名通信刘明睿,希望他做出任何举动之前都先知会一下自己。这么做,是怕刘明睿突然上门提亲。

以往白瑞雅便做过他们之间的信使,加上事情闹开不便使用自己的婢女。而用白瑞雅身边的丫头传信更是说得过去,刘明睿果然没有半点怀疑,当即回信说明一旦获官。便上门提亲之事。

刘明睿不愿做自在的京官,他更乐于做一个实干的地方官员,于是向皇上自请外放。皇上应允,放了内蜀之地的县官给他。

得了确切的回信之后,刘明睿托白瑞雅递信,说内蜀之地苦热,自己不愿白瑞宁跟着受苦,信中言辞恳切,询问白瑞宁可否能与他先行订亲,等他两年,等他做出一些成绩的时候,再行成亲。

和上辈子一样,上辈子刘明睿错过科考,通过重重关系谋了个京外的刀笔吏的差使,也是像现在这样,让白瑞宁等他三年后重考。

不同的是,上辈子白瑞宁等了,并且最终与他成亲,婚后和乐美满。而这辈子,白瑞宁注定没有这个机会了。

白瑞雅借着白瑞宁的名义回信,直言刘明睿是个无用之人,外放县令如何会有前途?莫说两年,只要想想将来跟着他在外乡吃苦,便连两日也不愿等。

刘明睿得了回信,不愿相信此信出于白瑞宁之手,辗转之下托人想私下见白瑞宁一面,却不想托来托去,又托到了白瑞雅头上。

白瑞雅正关心着这事,又岂会不上心?那段时间的月例银子差不多都给了门房和后门的婆子,刘明睿在白府后门苦等不已的时候,白瑞雅正拉着白瑞宁劝她:自古多有状元负心之事,他虽不来提亲,但好歹你清白尚在,已是不错了。

后来,刘明睿伤心之下娶了吏部尚书李大人的千金,外放为官,白瑞宁入庵静心,此事彻底告一段落!

她真是不错,白瑞雅觉得自己真是悲悯,没有在白瑞宁与刘明睿打得火热的时候,算计她的清白。

可此时,白瑞雅又后悔了。

她应该那么做的,那么白瑞宁便再没有翻身余地,此生在庵中常伴青灯,或者一条绫子悬在梁上,早死早超生。

她为什么要那样慈悲?亲手送了自己的未来!

她还以为自己这次胜得彻底的…所以喊来众人,让她们看自己一身荣耀。嫁进国公府又如何?还不是与人共侍一夫,屈居二房么?白瑞珍与人做继室,如今安保弃了前程改去经商,简直要笑掉旁人大牙!上辈子害了她的白瑞宁嫁了人人称恶的莫如意,听闻日日垂泪至天明,真是大快人心!至于白瑞静,总以为自己多么聪明,到现在还不是生不如死?竟跑来求问自己未来…她如何知道?她只知道她的未来已然改变,一片光明!

可姐妹间毕竟有着情份,看瑞静的样子,她也不好受,便说了些秘密,白瑞静果然动了心。

很好、很好,越乱越好。

本来,她该是笑看云卷云舒的最大赢家,可如今…看着凌子皓这样的失魂落魄。这样纠结于前世相识之期,一些往日隐有的猜测顿时有了答案!

这很不可思议…可她自己就是最好的例证,她可以,为什么凌子皓不可以!

都是装的,两个多月的恩爱甜蜜,都是装出来的!他根本没有一时一刻。忘掉那个贱妇!

看着周遭一张张或看好戏或显讥诮的面孔,白瑞雅手脚发抖,指尖发凉,望着看向自己,目光中同样充斥了猜疑与混乱的凌子皓。怨毒一笑。

为什么要害她?既忘不了那贱妇,为何要求娶于她?既不喜欢她,为什么那样假惺惺地装着爱她?

四目相望。一切清楚了然,只有经历过他们那样际遇的人,才懂得那目光的含义。

凌子皓低下头,失魂落魄。

白瑞雅的指甲深陷掌心,裙裾上闪耀的红宝石刺疼了她的眼睛,鬓边的金凤变得万分沉重,似要坠下一般。

“是我失礼了。”凌子皓突然说。

凌子皓浅吸一口气,朝白瑞宁作了个长揖。“是我失礼了。”礼罢直身,与白瑞雅笑道:“我前厅还有客人…”

说到这里,厅外现出两道身影。

“怎么了?”一身红衣锦带的林渊探进头来。看见满座的女宾,便没进来,却朝旁边那人笑道:“看看。今天一家人都在这齐聚了。”

众人齐齐起身,白瑞怡、顾月皎和白瑞宁则分别迎了出来。

“怎么来了?”白瑞怡托着后腰,有些吃力地长喘一声。

林渊一指身旁,“陪他来的。”

一旁莫如意的目光自凌子皓身上挪回来,看着身前的白瑞宁,闲闲地道:“与‘妹夫’有事商量。”

白瑞宁是知道他又接了皇帝的差事的,想起凌子皓刚刚进门时意气风发的样子,也不知是什么样的大事,当着众人的面,也不便发问,便只温顺地点了点头。

林渊“哎?”了一声,“不是你有了岳母的下落,巴巴地赶着来通知媳妇么?”

白瑞宁错愕之余大喜,“是真的?”

莫如意轻哼一声,“什么了不得的事,值得我跑一趟?我来是有正事。”

白瑞宁连连点头,“是是是,我娘那事算什么?哪值得你老人家跑这一趟?”

这样的小心献媚,竟连自己母亲都贬低了…见白瑞宁如此作为,除了始终与她站同一战线的白瑞珍外,其他几人均心有所想。

白瑞宁不觉有失,小声问道:“我娘现下在何处?”

莫如意轻理素衣袍袖,“这等小事,回家再说。”

这便是真有下落了,白瑞宁笑弯了眼睛,脑袋点得像小鸡啄米一样。

凌子皓已缓过神来,与众人告罪一声,出来道:“有关老师之事,还请两位姐夫多多帮忙。”

林渊与莫如意都不置可否,凌子皓长吐一口气,“我们去水榭那边说话。”

凌子皓等人来去匆匆,众人再坐回来,均已是不同的心思。

看了半天戏码的尚玉环好奇问道:“凌大人所说的老师,是否是他的启蒙恩师柳先生?”

白瑞雅思绪浮沉,十分的没心思,随口答道:“是,柳先生五年前触了忌讳,被发放到关外,子皓…”她的声音沉了沉,也恍惚了一下,继而又变得坚定起来,“子皓这几日常说,或许柳先生可以回来了。”

白瑞宁心里念着夏芷娟终于有消息的事,又不知这柳先生是谁,便只是听着,只有顾月皎面现了悟之色,“柳先生难得的清流,可以回来倒是一件好事。”

凌子皓失礼一事就此揭过,没人再提。

众人再叙几句,都是围绕着不相干的话题,干巴巴地听得人有些犯困。这时有丫头急匆匆跑来,神色慌乱地与白瑞雅禀道:“少夫人,少爷落水了!”

第126章 心虚

这些人里,最快反应过来的是顾月皎,她急着问:“林小公爷如何?”

那丫头惊惶摇头,“林小公爷无碍…”

白瑞雅再气,此时也是心急如焚,紧着朝外奔去,“你们是怎么看护的?少爷那么大个人,竟能在你们面前落到水里!”

那丫头瞄一眼白瑞宁,眼泪就转在眼圈里,“少爷…少爷是被莫公子推落水中的!”

这话一出,白瑞宁顿时站了起来。

白瑞雅来不及追问实情,由丫头扶着面色苍白地离了花厅,出门之时不忘回头怒视白瑞宁一眼,白瑞宁紧随其后,白瑞怡也站起身,最先发问的顾月皎此时倒安稳起来,留在花厅中陪伴尚玉环与同样安稳不动的白瑞珍。

凌府的水榭距离花厅不是很远,重重假山奇石之后修了很大的水面回廊,湖心大小高矮两座亭子,远远看去已有不少人聚在那里。

白瑞雅没空理会身后的白瑞宁与白瑞怡,脚下更快三分,第一个赶到湖心亭内。

凌子皓浑身湿透地坐在亭子里。

他身上披着薄毯,黑亮的头发打着绺贴在身上各处,神情倒不见惊慌,只有些郁郁。

白瑞宁赶到的时候,见到林渊和莫如意在高处的小亭内聚着说话。

白瑞宁不知起因为何,垂了眼没敢往凌子皓和白瑞雅那边瞄,径直登上通往小亭子的小径。

林渊先见到她,扬起下颌示意一下,负手背对着她的莫如意便转回身来,垂下的袍裾荡起微微的弧度,悠然适意。

这…白瑞宁回头看一眼万分狼狈的凌子皓,心想莫非是有内情?不然可真没见过谁把人推下水,还这么悠闲的…

林渊见她上来,便先行离了亭子,经过白瑞宁时。面上闪过讪然之色,一晃而没。

白瑞宁加紧了步子,到了莫如意身边低声道:“到底怎么回事?丫头说是你把他推下水的…”

莫如意一扬长眉,“哦?这么说的?”

白瑞宁心中一紧,顿时想起以前的一件事。那时她也是先入为主,以为那个断了腿的冯府少年是被莫如意带走了。后来还引出许多误会,碍了他们的感情。当下急道:“我没相信!一定是有误会!”他说过,看人再不顺眼,他也不屑自己动手的!

莫如意点点头,更正一下。“不是推,是踢。”

白瑞宁想了半天,也跟着点了点头。哦。原来是踢下水的,所报不实啊!

“为什么啊?”白瑞宁找了个旁人看不见自己口型的角度,含糊地问,“不是在说什么柳先生的事么…”

“你也知道?”莫如意讶异了一下,而后瞥向稍低大亭中的凌子皓,轻哼,“与那无关,就是看他不顺眼。”

没找到真相的白瑞宁越来越着急。“那当时的前因后果是什么?”

莫如意却再不答她,抬步走下位于假山石上的小亭,白瑞宁急急跟上。

要不要道歉呢?白瑞宁十分纠结。她一方面不喜欢白瑞雅,一方面又觉得莫如意这么做,还是有点过分。

正纠结的时候。莫如意缓步行至坐在石凳上的凌子皓身边,微垂眼帘睨着他,“现在还想吗?”

凌子皓低着头,一言不发。

白瑞雅气坏了。

再与凌子皓置气,那终归是她心心念念的人,如今他被人推下水,她又是心疼,又是觉得被白瑞宁的丈夫这般作为,着实拂了面子!

“莫如意!”白瑞雅语气硬,“我夫君以礼相待,你为何出手伤人?须知他现在位居六品,而你已是一介草民,见面不让你叩头见礼,已是看在了亲戚的份上!”

白瑞雅是真急了,口不择言,旁边的林渊听得直瞪眼。

“叩头?”莫如意眼中寒光泛泛,“好啊,来年坟上,或许有这个机会。”

白瑞雅怒目急张,“我夫君身为六品官员…”

“从。”莫如意善意提醒,“从六品。大雍三十二郡,二百一十六县,从六品官员,说多如牛毛也不为过,要弄死一个从六品,更是比碾死一只蚂蚁还要简单。”

“你!”白瑞雅惊怒交加,再看到莫如意身后的白瑞宁,心中怨忿更甚,“你说得再凶,如今也不过一介草民,虽借了林家的权势,但林家也得讲公理二字!你对官员行凶,看我不将你绑上公堂!”

不住的叫嚣,莫如意再懒得理会,看回始终低头不语的凌子皓,“最后问你一次,还想么?”

凌子皓掩在薄毯下的双手轻颤不已,面对着众人之目,极为艰难地摇了下头。

没人明白他们在说什么,莫如意却满意了,转身就走。

林渊赶紧跟上,经过白瑞雅的时候,真心朝她竖了下大拇指,“我最气那会都没敢这么说。不过你确定这样真对你家爷们儿好?”说罢一扯白瑞怡,“挺着肚子也不知道消停会…”

一个两个都得利索,白瑞宁想跟上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落后了,对着垂头丧气,像是失去了生存意志般的凌子皓和斗争意识绝对旺盛,差点瞪死她的白瑞雅,有点举步维艰。

“咳…”

白瑞宁才清了下嗓子,莫如意不知何时又转回来,将她往身后一划拉,就要带走。

白瑞雅气得直发抖,“你们…”

才出口两个字,莫如意停了步子,回眼瞥去,目光便如冬日初雪,凉唰唰地又勾着人去看,“再有下次,掉进水里就未必上得来了。还有,我可没说过我不打女人。”

白瑞雅的话硬生生地被憋回嗓子里。

白瑞宁长呼一口气,看来她这是脱困了。

他们离开之时,迎面匆匆赶来几人,一个华衣妇人,还有两个妙龄姑娘。她们神色紧张,直往湖心亭而去,对莫如意等人也仅是点头示意。白瑞宁心中庆幸,来的想必是凌子皓的家人,还好自己走得早…

莫如意腿长步大。又不像林渊那样怜香惜玉,白瑞宁得一溜小跑才跟得上他。见他直往前院而去,白瑞宁忙道:“我还没和瑞珍告别…对了,瑞珍那边是不是你…”

话没说完,莫如意扔下一句:“反正我不等你。”没有丝毫停顿地继续前进。

白瑞宁站在原地想了想,追上莫如意。

莫如意轻翘了下唇角。步子迈得越发潇洒了,白瑞宁却越愈加纠结,穿到重重庭院快到正门之时,她想着今日白瑞珍对自己的重重关护,便觉得自己这么不告而别实在过份。

“我还是想…”

莫如意的面色沉了下去。

“不用等我!”白瑞宁忙着道:“真的。你有事就先走!”

白瑞宁最终还是回转了内院,向白瑞珍正式告别。

花厅里早已没了主人,白瑞珍也就此告辞。跟着白瑞宁一同出来,顾月皎则继续陪伴尚玉环,让拐过去找她的林渊和白瑞怡先行回府。

“近日家中事忙,待商号已定,妹妹定当至府上拜访。”白瑞珍提也不提今日的种种插曲,更不做任何评判。

白瑞宁点头道:“一定要去,我在家闲得慌。”

白瑞珍便笑,“在那样的地方。也只有姐姐这样心性的人才会闲得慌。”

说到这里,二人已到了内院外,之前送她们过来的小轿仍停在那里。二人各乘了一辆,就此作别。

白瑞宁再次回到凌府正门,除了自己来时乘坐的马车外。还见到了林渊那辆标志性的奢华座驾。

赶车的仍是林渊的小厮青哥,他见了白瑞宁便跳下车来,招呼白瑞宁上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