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是中秋之日,林府阖府上下都是要入宫向皇上和皇后请安的,今年自然也少不了莫如意和白瑞宁,林老太太上个月就一直在提这事,要白瑞宁早做准备,到了这个月更是每日派人来问,看看缺不缺东西。

正式朝拜皇帝皇后,都是要穿正式服制的,林渊最近得了个二等轻车都尉的爵位,虽说是空衔,但说出去好歹不是无业游民了,加上最近收心养性,让林老夫人十分欣慰,常常说是莫如意带好了林渊。莫如意也不谦虚,看着林渊那安慰的目光,倒像他是舅舅,林渊是外甥似的。

十五前夕,顾月皎来问白瑞宁是否准备好了衣裳,白瑞怡竟意外地也跟着来了。

白瑞怡的肚子虽大,但身材并不比以往丰润太多,应该是在刻意节制饮食,气色红润,精神头极好。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白瑞宁主动登门,白瑞宁也不好将她赶走,不过她笑得的确没安什么好心思,连白瑞宁都看得出来。

“听说外甥媳妇在吃座胎药?”白瑞怡摆明了恶心人,连林渊都没在莫如意这里论过辈份,她倒论起来。“座胎药可不是随便吃的,一个不好可能会生下怪胎,不如把药拿来我看看,好歹我吃过许多,或许能帮你看出什么不妥。”

第129章 下药

白瑞宁顿时变了脸色,她吃药这事采薇园里知道的人不多,此时竟传到白瑞怡耳朵里,显然是出了内鬼。

想她身边只有秋雨、缘儿和穗玉是自己带来的,其他的都是林府安排进来的,竹姑姑当初安排的时候精挑细选,就是怕有人就莫如意的身世传什么闲言闲语,不想这才几个月,就连吃药这样刻意瞒着旁人的事都传了出去。

白瑞宁坐着没动,白瑞怡笑吟吟地,目光中带着微微的得意,“怎么这会不好意思起来了?我也是为了你好。”

顾月皎沉吟一阵,竟破天荒地帮着白瑞怡说话,“不如就拿来看看,妹妹最近吃过不少补药,或许真能看出什么。”

她说着朝白瑞宁轻轻点了点头,目光极为诚挚。

白瑞宁这几天一直觉得顾月皎好像想对她说什么事,可她又一直没说,现在这样反常,难道真是自己的药出了问题?

白瑞宁将信将疑地朝秋雨点了下头,秋雨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头,转身出去了。

顾月皎低声朝身边的醉冬吩咐两句,醉冬跟着悄然退下。

没一会,秋雨端着托盘回来,盘中放着一个已被打开的药包。

盘子端到白瑞怡面前,白瑞怡用帕子掩着鼻子,生怕里面有什么不好的药物似的。

白瑞怡的丫头金晓上前,拔下头上的银簪在那包药材里搅了半天,似乎在有目地的寻找什么,白瑞怡也跟着瞧了半天,却是什么也没瞧出来。

“不过就是普通的补气药物罢了,哪是什么座胎药!”白瑞怡摆摆手,让人将药物移开,不太甘心地道。

白瑞宁不太相信,不是因为相信那个周大夫,而是不相信白瑞怡。白瑞怡会看药?那可真是稀奇。

见她没太在意。白瑞怡越发地没有好脸色,想了一遭,瞥着始终在屋里伺候的穗玉,又笑了,与白瑞宁道:“不瞒你说,我的确是不会看药。不过我身边有会看的。今天我之所以来,就是因为有人看了你喝剩的药渣,里面有不好的东西。”

白瑞宁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穗玉,穗玉已面如死灰。

白瑞宁心里有些发凉,当初选仆时留下的那些孩子。都是挑的年纪小的、看着可怜的,穗玉在他们之间算是很灵巧的,所以才能到白瑞宁屋子里当差。这次来林家,本是想把秋雨留给夏芷娟用,所以才带了穗玉过来,不想短短的时日,就做了这样的事情。

白瑞宁看着她,心里还是隐留一丝希望,希望她能辩解一下,可穗玉浑身发抖。竟奔到白瑞怡的面前跪下,“二夫人,求二夫人作主!”

白瑞宁彻底失望了。

这感觉。就像是有人在她心里挖走一团肉一样,空出来的地方就成了一个窟窿,有点无着无落。

白瑞宁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失望。上一次白瑞静背叛她的时候,她感觉到的是难过,现在却不再难过,只有失望。或许她觉得在经历过这么多事后,她长进了一些,多少变得会看人了,可没想到竟然还是一样,所以才会这样失望。

见了她这副失神的样子,白瑞怡开心了,睨着穗玉笑道:“这丫头,说我面善有人缘,想过来跟我呢。”

穗玉回避着白瑞宁的目光,再次恳求白瑞怡,“婢子定然尽心尽力,万死不辞!”

白瑞怡以胜利者的目光看着白瑞宁,白瑞宁缓过了神,说:“你想过去,就去吧,以后别再回采薇园来了。”

穗玉有点不敢相信,怔怔地看了白瑞宁一眼,白瑞怡也再度皱了眉头,像是不满意白瑞宁的反应。

“你可真是好心计。”白瑞怡轻哼一声,“这样的背主之人送给我?”她说着伸出手,在穗玉光洁的脸蛋上掐了一下,“什么我有人缘?怕不是想着小公爷有人缘,会看上你吧?”

穗玉被掐得闷哼一声,捂着脸跌坐在地上,眼泪一下子流出来,连连摇头。

“好啊,你就过自在小筑去。”白瑞怡丰美的脸上泛起一抹古怪的笑意,“就负责倒夜香洗桶子吧,我倒想看看,小公爷得不计较到什么程度才会看上你。”

穗玉大惊失色,话也说不出一句。进了屋的丫头再出去做那样的活,定会被外头的粗使婆子整治得生不如死。

白瑞怡使个眼色,金晓便将木呆呆地穗玉扯了出去。

白瑞怡与白瑞宁笑道:“这人可就归我了。”

白瑞宁再没提穗玉一个字,问道:“你说药里有不好的东西,是什么?”

白瑞怡更为得意,朝身边的看护婆子示意一下,那婆子连忙从袖里摸出一个小包,打开来,让人递到白瑞宁身前。

白瑞宁看那小包里包着的都是药渣,根本看不出什么。

“这是番红花。”白瑞怡唇边噙着一抹讥笑,“座胎药里加了番红花,也不知你该有多大的机缘才能怀上孩子。”

这句话,白瑞怡心里念叨了一个晚上,终于有机会当着白瑞宁的面说出来。

穗玉来主动投诚的时候,她就想闹大给白瑞宁一个难堪,后来知道白瑞宁在偷偷吃药,便暂时安稳下穗玉,让她带药渣出来。

原是想在药渣里加些东西,吓唬吓唬白瑞宁也好,不想找人一看,药渣里竟真有备孕的人不能碰的番红花。

简直太可笑了,莫如意后院清静,当初夏芷娟还常常用这件事来挤兑徐明慧,不想就是这样的清静法?白瑞宁备孕,就有人想办法不让她受孕。

因为这事,白瑞怡昨天夜里做梦都是笑的,就想看看今天当面拆穿她,她会有怎样的脸色。

只是没想到秋雨拿来的药竟然没有问题,亏她还看好了番红花的样子,打算当场捡出来给白瑞宁难堪的。

不过总算还有穗玉这茬,能给白瑞宁添添堵。

“番红花?”白瑞宁摇摇头,“这不可能。”

任何人都知道番红花不助孕,周大夫又岂会开这样的药给她?

白瑞怡一耸肩,“我是为你好。否则大可不必将这事告诉你,到时候你求子不得,又与我有什么干系?”

“可这药里并未查出有番红花。”白瑞宁一指秋雨手上捧的托盘。

白瑞怡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我怎么知道?可能是你院子里有人不想你受孕,熬药的时候偷偷加进去的。”

缘儿立时慌了,跪到白瑞宁身边。“夫人,我没有!”

秋雨微拧着眉头道:“二夫人说话要讲证据才是。”

白瑞怡冷笑不已,“你们这些践蹄子,一个两个都瞄着主爷的床,以为主母没有孩子你们就有了机会?简直是做梦!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身份!”

大概是由己思人。白瑞怡这两句话说得倒是极为护着白瑞宁,又有颇多的不甘之意。

白瑞宁拉起缘儿,皱着眉朝白瑞怡道:“你别说了。我相信她们不会做这样的事。”

白瑞怡哧笑一声,“你就死撑吧。”说着站起身,“我也乏了,回去小睡一下,你便关起门来,好好处置这些不安份的丫头吧。”

白瑞怡抬手撑腰,炫耀般地在白瑞宁面前展示了一下自己的肚子,这才伸出手来。由婆子扶着出了门去。

离了采薇园,那婆子小声说道:“夫人也真是好心,以孙夫人的对夫人做过的那些事情。夫人该远远观望,任其自食恶果才是,何必过来提醒她?她还不领情。”

白瑞怡蔑视地瞧着那婆子。“断子绝孙的事情,也就你们这些长在宅门里的老货做得出来。我瞧不上瑞宁,却更瞧不得那些妄想爬主子床的践蹄子,再说,瑞宁的性子我最了解,要她查这些丫头,比在她心上剜肉更疼。”

那婆子谄媚地连连点头,免不得又夸些白瑞怡心善人美的话。

白瑞怡懒得理她,轻轻地抚着自己的肚子,唇边缓缓浮起一些浅笑,下一刻,却又眉间一紧,带了婆子丫头另走了小路,不愿与迎面走来的莫如意照面。

这个人,空长了一副好皮相,却怎么看都让人不舒服、让人害怕。

莫如意步履匆匆,直接进了采薇园。

堂屋里,顾月皎正与白瑞宁说话。

“瑞怡有时虽任性了点,但这件事上她没道理说谎,你还是小心一点,查个明白才好。我不是说你这两个丫头不可靠,可那穗玉也是你从莫家带过来的,到头来不也是那样?害人之心虽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也不可无。你也不敢保证这件事只有这三个丫头知道,对吧?院子里这么多人…”

缘儿抹着眼泪说:“我这就去把夫人的药全都拿来,再把丫头集在一处挨个搜屋子,看看到底是哪个胆大的敢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

顾月皎点点头,又道:“最好把开药的大夫找来问问,再把以前喝剩的药渣收集起来,一起让大夫看看。”

秋雨道:“缘儿去请周大夫吧,我去集合丫头挨个盘问。”

白瑞宁正要点头的时候,顾月皎瞄着秋雨道:“你留下伺候吧,不急着出去。”

第130章 坦白?

这样的意有所指,便是连白瑞宁都有所查觉。

秋雨抿着唇,绞在一起的指尖已泛了白。

此时门外人影一闪,莫如意已进了屋子。

“怎么了?”莫如意的目光扫过顾月皎,略作停顿了一下这才移开。

顾月皎沉吟了一会,站起身来,“便按照之前说的办吧,如意回来,我也放了心,还得赶回去看看瑞怡,以免她去老太太面前胡说。”

白瑞宁似乎仍没察觉到什么,有些恍惚地起身送她。

二人走到门口之际,顾月皎的丫头醉冬由外回来,见顾月皎要走,微微错愕了一下。

顾月皎朝醉冬微微摇了下头。

主仆二人告辞离去,离了采薇园后,醉冬小声地道:“婢子从秋雨房里发现了这个…”

几片经过炮制的朱红色蕊瓣摊在醉冬幼白的掌心,顾月皎轻斥一声,“快收起来。”又道:“今日之事,不得再对旁人提起。”

醉冬忙将那几片番红花塞回袖中,不解地道:“夫人原不是想帮帮孙夫人么?”

顾月皎摇摇头。

“我原以为,是那丫头有了心思,所以害她。可…”可现在情况明显复杂许多。刚刚莫如意进屋时看她那一眼,饱含了太多的警告意味,看他的样子倒不像是不知情的,况且这回来的时机赶得刚刚好…她纵然心里同情白瑞宁,可与林家有亲的毕竟还是莫如意,况且,这时候的男人收通房纳妾室,本就是常事,虽然秋雨的胆子太大,竟敢对主母下药,可架不住有莫如意护着,白瑞宁又是个摸不到重点的主。还不是几句话就被人哄好的料?将来就算是闹大了,林家人也不会帮着白瑞宁。

再多的同情,最终只化为一声轻叹,“回去吧。”

那边白瑞宁回到屋里,有些没精打采。

“是穗玉。”她略带苦涩地开口,“我原见她可怜留她在身边。可没想到,她竟弃我而去。”寻的还是白瑞怡这个新主。

缘儿在旁含着眼泪将穗玉的事情说了一遍,莫如意果然变了脸色。

“你别去找她的麻烦。”这是这么长时间以来,白瑞宁第一次与莫如意说个“不”字,她神情郁郁。“人往高处走,心高一点,这是正常的事。只是她运气不好,选错了人。不过她到最后也没再求过我一句,算是还有些骨气,她去了瑞怡那里不会有好日子过,我也不必再雪上加霜了。”

她慢慢的说,声音低缓,像是失望,话里又似乎掺杂了一些别的东西。让人听着倍感心酸。

缘儿的眼泪又掉下来,“还有那药…”

“那应该是瑞怡胡说的。”白瑞宁没什么心思地摆了下手,“后来拿来的药不都没有问题么…算了。这药我也不吃了,随便怎么样吧。”

说完,竟低头出了屋去。没再与莫如意说一句话。就像是深受打击,任何人都忘记理会一般。

缘儿急着跟了出去,秋雨脚下稍顿,离去前神色复杂地望向莫如意。

莫如意与她轻摇了一下头,转身也出去了。

往后两天,白瑞宁行动如常,除了精神稍见不怠外,一切与日常无异。

八月十五当日,林家人早早都得了入宫的腰牌,白瑞宁也不例外。

看着镜中明显尖削不少的脸蛋,白瑞宁有些心不在焉,好像心思早不知飞到哪去。

缘儿替她梳着头发,细软的黑发缠在指间,却是怎么摆都觉得不好,不由急道:“夫人,到底该梳什么发式才好?秋雨偏这两天病了,我梳的哪有她梳的好看!”

白瑞宁回了回神,却仍是慢了半拍,从镜子里看着缘儿,半天没有说话。

缘儿急得差点揪头发。

“夫人,你这两天到底是怎么了?是不是吃坏了肚子?还是在为穗玉生气?如果是为穗玉,那可真不值当,她那样的人…”

缘儿本是想劝白瑞宁,可不想越说越气,最后自己郁闷上了,觉得一口老血闷在胸口,好一会也喘不上来气。

白瑞宁失笑,“你可真是比我还笨。”说完笑容又渐渐消散,眉目间本就存留不多的神采黯淡下去,又在那里恍恍出神。

莫如意进门时见到的便是她这样没精神的模样。

摒退了缘儿,莫如意走到白瑞宁身后,双手抚上她的肩头,“觉得没精神就别进宫去了,我会替你向皇后娘娘解释。”

白瑞宁从镜子里看他,痴痴愣愣地,许久说一句:“你这两天对我真好。”说罢,大颗大颗的眼泪涌出眼眶。

看着她的眼泪,莫如意一动没动。

这就叫好了么?这两天他只是顺着她,什么事都答应她而己。她说不追究穗玉,他就没追究;她说希望他多陪她一点,他这两日便放下所有的事,哪里都不去,就在院子里陪她。

这么简单的事,在她心里已是“真好”了么?

动了动唇,在喉间滚了两天的话便要说出。

白瑞宁突地捂紧了耳朵趴在桌上,“你别说,你别说,我什么都听不见!”

她放声大哭,是真的害怕。

莫如意的心莫名其妙就空了。

毫无预警地,只听着她的哭声,他以前做过的决定、暗下的誓言,全都像纸片一样,轻轻一吹,就消失得杳无踪迹。什么不能再对她太好,什么不能再完全相信她,什么要始终给自己保留最后一丝后退的余地…那些在听过她的告白后不断提醒自己的话,全都灰飞烟灭了。他听得出她的怕,于是心里更疼。

“是…是我不想要孩子…我以前就说过,我还不想要孩子…所以才让秋雨…”想了几天的话,说出口来竟有些语无伦次,“是我让秋雨把有关你的事情都告诉我,我才知道你要吃药…真的只是这样,没有其他…”

最后一句话加得太过失败,他想,说了这话。反而有种画蛇添足的感觉,可当时他也管不住自己的嘴,只想让她相信自己。

白瑞宁的哭声渐渐小了。

抽抽咽咽地,每一下都像在拉锯着他的心。

“我相信你。”她的头仍埋在桌上,却在不住地点头,“我相信你。就是这样…”

她每点一次头,他的心就凉一分。

她不相信他,一点都不信。

“我以后再也不做这种事了,明知道你不想要孩子,还做这种事情…”她用袖子抹了抹眼睛。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从镜子里给了他一个十分难看的笑容,“对不起。”

从来都是熠熠发亮的眼睛。从不因任何愁事而黯淡过的眼睛,如今黑得死寂,却努力做出欣喜高兴的模样。

有那么一瞬间,莫如意觉得自己回到了小时候。

那个又黑又冷,无论他怎么叫,也没人听见、没人来救他的时候。

“别哭了…”他抓着她的肩,指尖微微收紧,却只想到用这三个字来劝慰她。

白瑞宁那难看的笑容便又大了点。她又擦了擦脸,点着头说:“我不哭。”

“别哭了…”他怔怔地,不知所措地重复着这三个字。他看着她不再落泪的面庞,听见她的心在哭,听得一清二楚。

白瑞宁最终也没进成宫。

她那双哭肿的眼睛根本没办法短时间消肿下去。顶着这样一双眼睛进宫,必会引来不必要的追问与波折,便干脆称病。

白瑞宁可以不入宫,莫如意却是无论如何也避不了的,再放心不下,也只能嘱咐缘儿多多照看白瑞宁,自己随着林家人入了宫。

当林府再度宁静的时候,采薇园来了一位客人。

白瑞宁心情未复,眼睛还肿着,本不想见客,也猜不出谁会来拜访她,可缘儿那惊讶的样子又让她好奇,便让缘儿将人让到堂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