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多请个人吧?”

但雇人肯定不是马上能雇到的,他建议道:“明天,先在后面加工场喊个人来帮帮忙。”

姜宁摇头,“不行,这改革刚开始的,咱不能雇太多的人,六七个差不多了。”

她不能告诉丈夫“七上八下”的游戏规则将很快出现,只能模糊解释两句。

不过许卫国却说得明白多了,他点点头,“嫂子说的对。”

身处他这个阶层,上头的骚动肯定有所察觉的,虽然未见太大动静,但两派杠起来是早晚的事。

“上面没给出确切说法之前,这出头鸟不能当。”

许卫国随后建议,“嫂子的二哥,不是和纺织总厂关系不错吗?以后可以往那边想想法子。”

“卫国这建议挺好的。”

姜宁顺势点头,她本来想着就是以后挂靠公家厂子,不过吧,在这之前,得先彻底站稳脚跟再说。

“至于从后面喊个人,我倒觉得不太合适。”

踩缝纫机的也就那么七个人,还供不应求的,再调一个人出来就更紧巴了。

见赵向东浓眉微蹙,姜宁笑着安慰,“我也是没有经验,今早才手忙脚乱的,以后就好多了。”

其实店里虽熙熙攘攘,但毕竟面积小,买的又仅占很小一部分,客人愿意等等,她手脚利索还能忙得过来。

就是人挤人的,怕有人手脚不干净。

不过眼下治安还成,小偷小摸相对较少,专门分一个人出来看着,挺浪费的,得不偿失。

姜宁考虑过后,还是认为不从加工场抽人手更好,要知道粗略保守算计一下,现在的货源其实已经无法供应得上店面销售了。

毕竟,只有七个人干活。

姜宁叹了口气,比起白天忙碌,其实她更烦恼这个问题。

为了赶客车,自己的店已经是西河坊打烊头一拨了,晚上不做生意不说,甚至下午五点不到就关门,难道还要再缩减?

不过,她这个烦恼,当天得到一个缓解方法。

吃了饭歇了歇,才继续开门营业,不过赵向东姜宁坚持让许卫国回去了,毕竟他是放假来看父母儿子,总不能一直耽搁在店里。

中午人少点,但很快又多起来了,忙碌几个小时,痛并快乐着,到了四点多,姜宁就打烊了。

她吩咐丈夫把店里收拾一下,自己则将零钞整钞理好,除了留下当备用找零的,其余的都用油纸包好。

前头归置好了,姜宁才开了小门,往后面加工场行去,让常金兰几个下班回家。

“这么快就四点多了呀!”

大家依依不舍,毕竟超出指定数额有提成呢,这天还有个把小时才黑。

不过大伙儿也知道姜宁赶客车,也没耽搁,收拾收拾手头工作就站了起来。

“哎?姜妹子。”

说话的是石小兰,她摞着手上半成品,某个念头一闪,眼前一亮,忙对姜宁说:“妹子,你看看咱们把活儿拿回家干,你看成不成?”

家里有缝纫机,反正计提成的,做好一件算一件,比闲着好多了,这么一来,她还能再干四五个小时,算算工资比家里男人都高!

“对!”

“对呀,这个法子好。”

大伙儿又惊又喜,对呀,在场都是家里有缝纫机的人,谁不乐意多赚钱呢?

众人忙看姜宁,十分期待。

姜宁笑笑,“好啊,既然大家不嫌辛苦,那带回家继续干也成。”

其实她已经琢磨这个法子了,下面的人主动提出来,更好。

“辛苦啥呀?就坐着干的事呢。”

“对,我能干。”

“我也能。”

双方目的相同,立即拍板了。

姜宁笑笑,“那咱们明天再开始吧。”环视一圈,“明天大伙儿的工序,可能要调整一下。”

这是因为,她不可能将整件衣服给这群人带出去的,能带出去做的,只能是偏大众的步骤。

这位为了最大可能性保护自己的设计,要知道姜宁脚下这片土地,从来不缺山寨版。

自家品牌还没建立起来,仿冒品带来的影响会很大,就算不能杜绝,也得尽可能延迟。

在场的工作的妇女们,都是签过保密合同的,违反合同代价很大,算是有一重保险。

不过这也未必是绝对保险,更甭提其他人了。

领子,袖子,这些工序可以拿回家干,反正之前为了提高效率,也为了保护设计,这七个人都是一人负责一两道工序的,适当调整一下也不难。

“那今天大家好好歇歇,明天我再把工序调整一下。”

姜宁原本还考虑把某些工序外批出去,计件算钱,打打雇工的擦边球的,但转念一想,这样虽解决人手问题,但却不能保证外人能把工序做好。

她走的是精品路线,质量做工很关键,外批就不大能保证了。

不是不可以一件件检查,但这样又得耗费人力。

算了,不外批了,就这七个人先做着吧,等稳定下来后,找单位挂靠上去就好。

皆大欢喜的结果,主雇双方都很高兴,姜宁等石小兰几个散了,她锁好门窗,将装了钱的油纸包往丈夫怀里一揣,两口子就往客车停靠点奔去。

赵向东接过油纸包放好,不禁赞道:“宁宁真能干,不比大哥二哥差。”这里的大哥二哥,说的是姜建设姜红兵兄弟。

他是个很有担当的男人,养媳妇从来是自己的责任,但媳妇赚钱多,他也不会像某些所谓的大男人般阴阳怪气,浑身不自在。

相反他觉得非常骄傲自豪。

至于怀里的钱,赵向东也没任何想法,媳妇赚的钱是媳妇的,嗯,他赚的钱也是媳妇的。

丈夫自然磊落,说实话姜宁十分高兴,自己果然没看错人,她笑着嗔了他一眼,“我赚的钱是我的,你赚的钱也是我的,咱家的钱都是我的。”

“嗯,宁宁说得对。”这不是结婚前就定好的吗?

姜宁笑盈盈,嗯,自家丈夫觉悟真高,可是适当奖励一下。

如果问赵向东想要啥奖励,他答案肯定就一个,所以姜宁决定不问了。

她瞅了眼精神奕奕,丝毫不见疲态的丈夫,奖励嘛,先缓缓吧,今天累得慌。

第48章

“嗯, 大家做得不错。”

姜宁仔细翻着面前的领子袖口,面料平整, 走线紧凑细腻, 并没有丝毫赶工的迹象,显然石小兰等人虽然把工序带回了家,但也没有敷衍。

店铺开张已经有半个月,有了第一批顾客在自己圈子的宣传, 生意蒸蒸日上。

好的开始, 买卖上了轨道, 原料消耗快还补了次货, 姜宁已经适应了白天繁忙的工作, 她一个人看店,也能把真正的顾客照应得过来。

不过, 唯一的缺点依旧是人手短缺。

西河坊人流量很大, 虽然自家店比较靠里,但逛进来和慕名而来的人也很不少。新事物, 进店看的总比真正舍得买的人多太多, 姜宁只有一双眼睛, 总有看顾不过的时候。

好在小偷小摸目前还是比较少的,昨天进原料前, 姜宁特地盘点了一下成品存货,发现就丢了一件衬衣一条喇叭裤, 比想象中好。

前面的问题暂时不大, 反而是后面加工场棘手些, 因为即使允许常金兰等人将某些工序拿回去加班干,加工场依旧无法提供前店充足的货源。

姜宁索性缩短了营业时间,早上九点半开门,中午休息一个小时,下午四点准时打烊。

因为挂靠的的事不能着急,最起码得等脚跟再站稳一下再说,营业时间短点也是好的,人没那么累,姜宁也能分出时间却干其他的事。

比如中午吃了饭,抓紧时间出门去把钱存上,而早晚空出的时间,还能亲自抽查一下加工场的半成品,看是否出现质量问题。

截止到目前,姜宁还算满意的,即使是常金兰等人拿回家去挑灯夜战的工序,都没有敷衍现象。

“很好,只是大家也要注意休息,店里货源虽然短了点,但咱们的身体健康才是最重要的。”她搁下手里拎起抽查的衬衫领子,抬头笑着嘱咐。

“姜妹子放心,咱们心里有数,干累了就睡觉,不耽误事的。”头一个说话的,依然是快人快语的石小兰。

自己工资算着能比家里男人高了,家庭地位提升了不止一个档次,公婆和气,吃喝紧着她,她干得精神抖擞的。

不过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道理石小兰还是懂的,她乐呵呵道:“要是累病了不能上工,咱就得不偿失了。”

大伙儿笑容满面,纷纷附和。

“你们没忘就好,钱这玩意是赚不完的。”

姜宁笑吟吟打趣两句,站起,“好了,我不耽误你们干活了,”她抬手看看腕表,“前面也该开店了。”

说完,她站起身往前面走去,穿过小院子,开了前店的小后门,进去后再随手把小门栓上。

除了出入,这扇小后门姜宁一向是不打开的,她很注意,将店铺与加工场隔绝开来。

除了顾忌前头喧闹会影响加工场以外,不让顾客看见产品加工过程也是必要的。

姜宁工作时换了一条鹅黄色过膝连衣裙,明眸酷齿,优雅大方,与家属区朴素的形象完全不同。毕竟她是开服装店,上班总不能一身乡下地头常见的布棉袄。

鹅黄色背影洋气窈窕,石小兰一边目送,一边拉开椅子坐下,目带艳羡地说:“姜妹子就能能干,多大年纪的人呀,那脑子跟咱不能比的。”

拿出来那个设计图,她一辈子都想不到,年纪小形象佳还聪明能干,要是她有个这样的闺女,做梦都能笑醒。

“我小姑子昨天逛街,说是前面店里那个火爆哟,我看呀,人家姜妹子天生就是能吃这碗饭的。”

说话的是一个叫窦红梅的妇人,性格大咧咧,和她是嗓门一样,话罢不忘拿手肘拐了拐坐在隔壁的常金兰,“金兰,你说是不?”

这和指着和尚骂秃驴差不多了,这不是明说常金兰没有天赋,店开不下去只能出租吗?

不过在场都是多年老街坊了,大家都知道,窦金梅就是嘴巴没把门的,她其实没恶意,因此大伙儿一边干活,一边笑骂她几句,就揭过去了。

常金兰笑容有点僵,不过并不是全因窦金梅说话直白的,她垂下眼睑,盯着手里的连衣裙,喃喃道:“生意很好呀?”

其实她一直都知道的,七个人白天黑夜不停地干活,女雇主还晚开店早关门的,岂止好生意能说明白的。

常金兰神思不属,那边窦红梅还随口叨了几句,“金兰,你这店是不怕收不上租金了。”

她砸吧两下嘴,语气不无羡慕,独生女就是好,陪嫁足足两栋二层小楼,带了院子不说,其中一栋还是门脸儿房,自己能力不足干不来没关系,不是还能收租金吗?

同人不同命呀!

窦红梅说着说着,有些好奇,凑上去低声八卦,“金兰,你这房子租多钱了呢?”

“和附近差不多。”

常金兰脸更僵,她说的是实话,只是当初觉得很不错的二十三块房租,现在跟块烙铁般熨得她的心,煎熬得难受极了。

怕是一天就差不多能赚够店租了吧?

心有旁骛的结果,是工作频频出错,她甚至差点扎伤了手指头了。

高速工作难免偶有错误,姜宁也不是苛刻的雇主,她给了一个还算宽松的犯错额数,不过超出这个范围,就要扣提成的,常金兰连忙收敛心神。

好不容易熬到下午四点半,收拾好东西下班,一群女人结伴回家。

常金兰比平时沉默,临拐弯时,她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两座房子。

她神思不属,回到家里也没有帮婆婆忙做饭,愣愣坐在客厅。

“金兰,金兰!”

刚坐了半响,一道略刺耳的女声响起,随后,一个颧骨高嘴巴有些尖中年妇女冲进沈家大门,“哎哟喂,不得了啦金兰!”

“咋啦?三表姐。”

来人是常金兰的表姐吕招娣,这么咋咋呼呼冲进门,把正心不在焉的她吓了一大跳,回过神没好气,“你吓死我了,啥事?快说。”

“金兰,你知道你店里的衣服卖多少钱吗?”

“啥我店里?”

“哦不,是你租出去的那个店里。”

吕招娣也没顾得上表妹吓没吓到,一脸羡慕妒忌,“我今天进去看过了,一件小衬衫八块钱,一条连衣裙就要十八块啊!!”

她羡慕得眼睛都红了,叨叨自己的表妹,“你说你,你也开店人家也开店,你咋就开不下去了呢?”得把店租出去。

以前还觉得位置不好是一个原因,现在想来,人没用才是真的,到底是西河坊啊!人家就开得多好。

这话说得很直白,要是平时常金兰肯定不乐意了,但现在她焦点一点不在这里,“十八块?!”

她攥紧吕招娣的手,失声道:“你说一条连衣裙卖十八块?!”

姜宁还真敢标价!

但还真有人买,而且还很多,按供货量算一算,姜宁哪里需要一天才赚一月的店租?她干一天就能付一年了!

常金兰被震撼得说不出话来,那边吕招娣已经急道:“金兰,那店是你的,那衣服你也天天做,你咋把钱让人赚完了,自己每月就拿二十多块呢?”

“要不,咱们把店收回来,自己干吧,我帮你!”

常金兰心中一震,愣了半晌才喃喃道:“可是,可是签契约了呀,两年。”

“啥?两年?!”

吕招娣跺脚,恨铁不成钢,“再不济,这店租也得涨起来把,我打听过了,年后西河坊的店租都给提了好大一截子呢!”

“现在得每月五六十块了。”她想了又想,眼前一亮,“那女的买卖做得好,咱们,咱们起码得涨到两三百!”

“啥两三百?!”

接话的不是常金兰,而是一道苍老的女声,常金兰的婆婆沈大娘走进来,刚好听到这句,当即倒抽一口凉气。

“金兰,咱不能干这事。”

老太太十分严肃,“既然签好了契约,就得按照契约办事,没有反悔涨钱的道理,咱沈家人不干这事。”

沈家是厚道人。

当初常金兰的父母给独女挑选夫婿,可谓煞费苦心,好在闺女嫁资丰厚,人长得不错,名声也经营得好,因此选择余地很多。

常家父母在那多人家中,选择了沈家,沈家条件人品可见一斑,所以常金兰日子一直过得顺心。

这么一家厚道人,自然不会打违约的主意,哪怕这是钱是儿媳妇自己拿着的。

“也就两年,两年后你爱涨店租继续租出去也好,爱自己收回来做也好,随你的意。”

沈大娘盯了吕招娣一眼,蹙了蹙眉,补充道:“你别听人瞎说,这契约公安都是承认的。”

一听公安两个字,常金兰像是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勉强笑笑,“妈,我知道的。”

“那就好。”

见儿媳妇听进去了,沈大娘点了点头,不再多说,出门接小孙子去了。

“金兰,你不会真这么算了吧?”

屋里就剩两人,吕招娣急了,“啥契约呀金兰?真不能收店吗?”

她看表妹被婆婆唬住了,顿时心急如焚,天啊!她还打算捞些好处呢!

“咦?不对呀!”

吕招娣灵光乍一闪,忙道:“金兰,那衣服你也天天做,你会呀!咱不收店,咱另外找家店做着卖,不就得了吗?”

她自觉想了个绝佳主意,拍着大腿欢喜起来。

“可是,可是我也不全晓得款式呀。”

表姐的话,说得常金兰的心都活了起来,但问题是,她一向只埋头固定做几道工序而已。

“你可以学可以看呀!你在里头都学会了,咱再想其他不就得了吗?”

多简单的道理!

表妹脑筋不行,就是命好。

姜宁并不了解背后发生的事,不过,她却很快发现了常金兰的异常。

这天早上春雨绵绵,中午过后就大了起来,倒春寒伴随着大雨,滴滴答答湿漉漉的,一下子就冷了。

降温加一天的雨,连西河坊这旺地也冷清下来,寥寥行人撑着伞逛着。

姜宁把手上的小外套喇叭裤打包好,快速心算,收了大团结,找回零钱,“女士,请慢走。”

送走店里最后一个顾客,她出门看了看昏暗的天色,淅沥沥的冷雨,抬起腕表,三点四十六分。

还差十来分钟就到打烊时间,算了,今天这天气早点关门得了。

说干就干,姜宁吃力搬出门板,上了锁,换了衣服,再从收银柜取了油纸包揣进棉袄里,打开小后门,撑着伞往小加工场走去。

这提前了十来分钟,没想到,倒让她看见一些平常没看见的东西。

常金兰离开了自己的工位,端着一缸子水,站在窦红梅身边说着话。

窦红梅忙着埋头干活,“嗯嗯嗯”地随意应了几声,连头都没抬。

这么敷衍的态度,并没有让常金兰不悦,相反她低头专注盯着窦金梅,视线焦点,似乎落在缝纫机上。

嗯,或者更确切的说,是落在窦金梅手上那件半成品的连衣裙上。

姜宁一瞥,眉心立即微微一蹙。

往她准时关门,或者稍晚些,过来看到的,总是七人头不抬手不停的画面,这次埋头苦干的人依旧有,不少,足足六个,除了常金兰以外。

姜宁眼睑立即垂下来了。

计件提成,最能鼓舞员工干活积极性,尤其是现在人普遍吃苦耐劳的情况下,既然来工作了,为啥不努力多干点?!

当然,什么时候都有宽待自己的人,做了一段时间就歇歇也不足为奇。

但现在问题是,常金兰并不是这样一个人。

加工场刚开始运转的时候,姜宁不用看店闲暇多,她着意观察过每一个女工。

埋头苦干,无一例外,常金兰从事缝纫事业多年技艺娴熟,她甚至还是其中佼佼者。

是什么让一个人突然变了呢?

姜宁认为,这必须是更大的利益。

常金兰,难道是找到了能给她产生更大利益的方法吗?

姜宁抬起眼帘,挑唇一笑,回身把小后门掩上,挂了把黄铜锁,才撑伞穿过小院。

关门声不轻也不重,穿过雨幕传到加工场。

“咦,四点了吗?太快了,我咋觉得吃了午饭也没多久呀。”

石小兰照例抱怨几句,伸了伸腰,和大伙儿一起与姜宁打了招呼。

“没呢,不过也差不多了,还差十来分钟吧。”

姜宁笑吟吟,面上不见丝毫异常,视线掠过继续抓紧时间干活的众人,在常金兰身上顿了顿,迅速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