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工作,或者家人陪伴时还好,到了晚上枕畔空荡荡的,姜宁发现自己有些不适应。
半年时间同衾共枕,已经养成一种习惯。
还能怎么办?习惯习惯呗!
赵向东军校两年,夫妻聚少离多是肯定的。
姜宁滚回自己的位置上,把隔壁的枕头抱在怀里,呼吸间多了熟悉的醇厚气息。
也不知他在干啥呢?
村里睡得早,这点数也差不多该睡了吧?想她了没?
*
事实上,赵向东远没有媳妇想得闲适。
赵家正乱成一锅粥,连他上军校,姜宁怀孕,这两个大喜讯都被压下一头了。
“你,你还有脸吗?!”
赵母又惊又怒,指着站在角落的闺女赵玉燕,“老娘辛辛苦苦供你上学,你,你……”
她脸憋得紫涨,急急喘了口气,才压低声音,咬牙切齿道:“你居然和个男的鬼混上了!还混出了个肚子!!”
“难怪呀,难怪!难怪书没少买,偏就咋学也学不好!!”
赵玉燕是赵母连续夭折几个孩子后,头一个站住的,又是唯一的闺女,加倍疼爱的少不了。
乡下地头,基本没哪个孩子是不挨过爸妈打的,偏赵玉燕就没。她打小身体就不强壮,一有风吹草动,赵母就唯恐她也养不住,舍不得打也不敢打。
可是爱之深责之切。
中考在即,赵玉燕这成绩估计考不上高中,赵母已经为闺女思考后路,她想了又想,觉得还是让复读一年吧,不行明年才十八,找婆家也不耽误。
她打算得好好的,可是闺女一点不配合,难怪成绩差,原来上学光顾着搞对象去了,这小小年纪没媒没聘的,居然连肚子都被人弄大了!
要不是二儿子今天恰好撞破,一家人还不知道呢!
赵母怒不可遏,抄起门边的扫帚,劈头盖脸就往赵玉燕身上打去,一边打一边压低声音骂:“你咋那么贱?啊!?”
“上学不好好上就算了,回家老实找个婆家也成。咋自己就搞起对象来了?裤腰带那么松,被个男的哄哄就下来了!”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人家养闺女,我养闺女,我闺女还揣上个野种回家了!”赵母骂着骂着,眼泪下来了,“你知道你干了啥吗?你以后还想嫁人吗?”
一般的乡下妇女,也没受过啥文化教育,骂出来的话又糙又难听,一直缩在墙角,捂着头脸无声掉泪的的赵玉燕忍不住大哭出声。
“你还有脸哭!哭啥啊你?!”
……
哭泣声,尖叫声,摔打声,各种嘈杂,整个正房乱乱哄哄的,赵向东眉心深锁,忍不住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他叹了口气。
今天赵向东回家,下了火车转乘客车,一路颠簸回到林县,已经傍晚五点多。
他拿出赵母说的小店地址,打算先去接了妈和弟妹,然后再一起回村里。
赵家现在分开两块地方住,赵老头常驻村里守着土地,赵母则领着大儿媳孙秀花在县里开店,活儿多人少,一天到晚不得空闲,不过钱倒是赚得比种地多太多了,苦但快活着。
大儿子赵向前两头赶,住在村里更方便收购鸡鸭,另外农忙他也是壮劳力,很累,但了奔头,人精神奕奕的。
至于赵玉燕和赵向阳两个小的,则搬进县城住了,这里距离镇上近多了,上学省时省力,不用太起早贪黑。
另外,赵母还想试试找个关系,看能不能将孩子转到县城读书,闺女可能晚了点来不及,但小儿子才上初一,学习也好,很值得争取一把的。
租的那个店面不大,二十平米两层,好在上面还有个阁楼,挤一挤还是能住下的。
赵向阳平时放学,总是帮着妈和大嫂干活的,苦活累活他都干,等晚一点闲了才做作业。
至于赵玉燕就刚好相反,回来除了吃饭,是不会下楼的,赵母也体恤她,这不是初三很快中考了吗?
还不使使劲等啥时候呢?
孙秀花没敢吭声,一来是上次那事她还怯着,二是现在店里赚钱了,她更顾忌婆婆,唯恐大房将来吃亏。
反正以前那个泼皮无赖样,看着好了不少。
偏偏出大事的就是赵玉燕!
客车停车点在县城北,家里小店在县城南,赵向东顺着地址找过去。
因为现在县城也有不少变化,和记忆中不同,他倒是绕了些冤枉路。
这么绕着绕着,倒绕出一个大问题了。
“……都是你!你说现在该咋办?”
穿过一个偏僻的小巷,忽然听到巷口传来少女的声音,很焦虑,夹杂着恐惧。
赵向东本不是八卦的人,按照他一贯作风,他应该眼风都不给半点,直接穿过巷口离开的。
可是他今天却浓眉猛一蹙,倏地站住脚。
原因无他,只为他认出了这个声音,正是他亲妹妹赵玉燕的。
虽然少年离家,弟妹接触不多,但声音他绝不会认错。
赵向东顿了顿,无声举步行至巷口,借着墙壁和巷口老槐树的遮挡,往外面看出去。
巷子侧前方七八步外,两个少年男女正面对面说话,二人靠得很近,神态举止都十分亲密,明显是正在搞对象的关系。
少女浅蓝色碎花衬衫,黑色长裤,相貌清秀,扎着两条麻花辫,不是赵玉燕还是谁?
赵向东的脸登时就黑了下来。
只是不等他有所动作,赵玉燕就抛下另一个大雷。
“我真怀上了,查过是两个月,你快说说该咋办啊?!”
赵玉燕和卢修文搞对象快两年了,后者模样俊俏,家庭条件好,且由于晚入学,他还比同学普遍大一两岁,在一矮挫穷的男同学中鹤立鸡群。
她一上初中就喜欢上他了,可惜其时卢修文另有女朋友,她只能羡慕妒忌恨。
不过她到底是幸运的,卢修文和前女友掰了,后来女友换了几茬都处不长,再后面还追求了她。
渴望已久的男神追求,赵玉燕随意摆摆架子,就答应了。
两人这个年纪,正是身体各方面发育都日渐成熟的时候,而且还对某事有着好奇,卢修文就不是吃素的,哄了半年,赵玉燕就半推半就让他得手了。
有一就有二,开始还顾忌着不敢多碰,慢慢地习惯后,那事儿就频繁了起来,然后,赵玉燕发现不对了。
她月事没来。
在乡下地头长大,总有些粗鄙妇女会热衷提起这些话题的,不管是骂人,还是私底下八卦。
久而久之,赵玉燕知道被男人弄了会有娃,怀上了最大特征就是不来事儿。
她吓坏了,赶紧让卢修文想个办法,她得悄悄上医院检查一下。
这时候的赵玉燕,还是抱着侥幸心理的。
卢修文家庭好,有些门路,于是应了去找关系。
可惜结果完全击碎了赵玉燕的侥幸,她真怀了,足足两个月。
她吓破了胆,请了病假也不敢往学校凑,只焦急等在老地方,等卢修文放学以后赶来,赶紧拉着他想办法。
可卢修文又能有什么办法呢?他愣了半响,“燕子,那,那……”
他那了几次没说出个办法来,“要不,要不我回家和我爸妈说说,他们肯定有法子的。”
卢修文灵光一闪,想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不过他话罢等来的不是赵玉燕回答,而是一记男声爆喝,“好你个小兔崽子,敢骗我妹妹!!”
卢修文赵玉燕大吃一惊,循声望去,只见一身橄榄绿的赵向东面沉如水,两个大步上来就是一拳,狠狠打在卢修文的左脸上。
第83章
卢修文被打掉了一颗牙, 满口鲜血。
赵向东是上过战场,杀敌无数的人,暴怒之下, 卢修文吓得魂飞魄散, 他半点不敢停留,捂住脸就跑。
他本来跑不掉的, 只是心惊胆战的赵玉燕害怕男友被逮住, 会让事情雪上加霜,下意识就紧紧拽住她二哥的胳膊。
她到底怀着孕, 赵向东心有顾忌,怕强硬拉开她会摔倒,动作稍稍一缓,让卢修文借着倒退之势,捂着脸溜进对面巷子,撒丫子就跑掉了。
于是,他就黑着脸,领着满脸惊惶的赵玉燕往小店方向赶。
赵向东上军校, 姜宁怀孕这两个大喜讯出来, 本应该好好庆贺一番的, 可惜出了这么一档子事, 家里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一大家子人,晚饭都没吃,谁也没这个心情。
压低声音审问了赵玉燕,弄清楚来龙去脉, 赵母又急又怒,挥起扫帚,就打了这个往日舍不得动一根指头的闺女。
扫帚是竹子编的,打在人身上火辣辣地疼,红痕一道又一道的,赵玉燕不敢躲,只护着头脸大声哭着,竭嘶底里。
干坏事时爽得很,胆子还越来越大,偏事情闹大发了,兜不住了,才知道害怕恐惧。
“以后谁要你呀?啊!谁也不要你?!”
赵母痛心愤怒,咬牙切齿低骂。
赵玉燕嘴皮子动了两下,想说卢修文要她,他以前答应过的,要是真弄大肚子就结婚,不怕。
嚅嗫的半晌,她没敢说话,怕火上浇油,只抱住头脸不停哭。
“好了,前进妈。”
这混乱最终被赵老头叫停,他看了一眼缩在墙角的闺女,长长叹了一口气,沟壑纵横的老脸,皱纹似乎又深了几分,身形更显佝偻。
“老大媳妇。”
他看了眼倚在门边的孙秀花,吩咐道:“你领燕子去洗洗脸。”
事情既然已经出了,打死赵玉燕也没用,现在得赶紧商量个章程出来,两个月的肚子,再耽搁啥都晚了。
先把祸头子支出去吧。
家里现在就两个女人,赵母气得要死,一屁股坐下来喘着粗气,只有孙秀花能上。
孙秀花当然知道,上前拉着赵玉燕,往灶房去了。
白吃米饭的贱皮子,不知廉耻!
瞥一眼低着头的小姑子,她暗地里撇撇嘴。
孙秀花是真心实意鄙夷赵玉燕,就算无赖泼皮如她,也从来没有婚前与男人越矩的念头,一星半点也无。
这根本就不是一个概念。
不过经历过大挫折的孙秀花,到底是长进了,没有嘴贱地讽刺几句。
两人出去了,赵老头凝神想了半响,摇了摇头,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他问二儿子:“东子,你看这事儿该咋办?”
面对不争气的闺女,他左思右想都觉得不合适,最能干的儿子刚好在家,肯定得询问一下的。
“那男的不能嫁,把孩子打了吧。”
这对一个未成形的胎儿很残忍,赵向东是眉心紧蹙说这话的,但没办法,不对他狠心,那就是对赵玉燕狠心了。
一个小小年纪就勾搭女同学,搞大肚子还跑路的男的,在赵向东眼里就是个渣滓,真为了孩子嫁过去,那一生就毁了。
一时糊涂还能补救,搭上一生才是真完了。
赵向东毫不犹豫地说出自己的意见,然后补充道:“完事养养身体,让妈给找个人口简单,好相处的人家嫁过去。”
“卢家,不能让燕子嫁过去吗?”
听到这里,赵母忍不住开口了,“坠胎很伤身体的,而且……”她顿了顿,“燕子怕是难说好亲。”
这年头,大部分人思想还是很保守的,农村比城里更甚,一个没结婚就破了身的大闺女,谁想要?
当然可以隐瞒着说亲,但结婚后两口子睡一块就瞒不过了,这种哑巴亏谁能吃?要脸的怕也离婚收场,气性大的恐怕马上拉着人回娘家退货。
毕竟这不是寡妇或者离婚后再嫁,两者不可以相提并论。
后者一嚷嚷,老赵家脸丢尽了,赵玉燕不但甭想嫁人,恐怕连门也难出。
要想人家把哑巴亏咽了,只能降低要求,找个鳏夫或者穷汉。
前者自己二婚头,咬咬牙忍了的可能性不是没有,不过估计日后三天一打两天一骂少不了。
后者的话,对方讨不上更好的婆娘了,而且赵家条件好,肥肉吐出来也舍不得。只是这么一来,老赵家就有把柄落人手上,腰杆挺不直麻烦多多。
赵玉燕再不争气,也是赵母身上掉下来的肉,疼了十几年,事关她终身大事,赵母还是想她好的。
那男的刚才问清楚了,家里条件非常好,父亲是镇上当官的,下面就一个妹妹,他是唯一的儿子。
家里啥都是他的,不愁吃穿,有老子在前途也差不了。
卢修文人骗她闺女,赵母固然生气,但孩子都怀了,她还是认为得尽快结婚,把事情掩下去才是正确的。
年轻人犯了错,只要以后改正还是能接受的。
赵玉燕要是没能嫁过去,后面就糟了,谁要她?难道真嫁个鳏夫或者穷汉吗?
不得不说,赵母考虑的问题也很实际,屋里的男人们闻言都沉默了。
半响,赵向东揉了揉眉心,“我还是认为燕子不能嫁那个姓卢的,找个穷点的没关系,勤劳肯干,人品不差就成了,大不了,咱家给搭把手,总不会缺吃少穿的。”
这年头家穷娶不上婆娘的一大把,但不代表人品肯定不好,对方条件差要求自然降低,对赵玉燕就能宽容点,不嫌弃她日子还是能过的。
“不,不不!!”
不等赵父赵母答话,赵玉燕就冲了进来,她尖声道:“修文答应了和我结婚的,我就嫁他!”
什么穷的老实的,她才不要!
打一开始,她就想着以后嫁卢修文的,现在既然怀孕了,那更不会变的。
*
镇上,卢家。
“这哪来的野蛮人,看把我儿子打的。”
卢家一家刚从县医院回来,把卢修文口腔和嘴角的伤口处理好,卢母买了粥,盛在碗里让儿子慢点吃,心疼地打量他脸上的淤青。
“爸,妈。” 卢修文接过勺子,抬头说:“我想和燕子结婚,她都怀了我的孩子了。”
在眼下,卢修文确实对赵玉燕有真心,不然他不会和她谈了两年。
卢母啐了一口,“她自己不检点,和男的胡搞乱搞,你咋知道那孩子就是你的?”
她就不想要赵玉燕当儿媳妇,门不当户不对,人不检点,家还是农村的,也就那个二哥出息点,在部队当个营长。
不过也不是个好的,看把她儿子打的!
让他打,让他能,她家就不要他妹妹,看你能咋办?
卢母清楚自己生的儿子,热情不长,心也不定,冷却一阵子,对那赵玉燕就该淡了。
只是眼下卢修文还没淡,听到这话不高兴了,“妈,我能肯定这孩子是我的!”
“是你的就是你的,快吃饭。”卢母还是不松口,“我就是……”不喜欢她。
“行了。”
她话没说完,就被卢父打断,沉思良久,他敲了敲桌子,“赵家确实在农村,但她那哥却是个营长,咱不能得罪死了。”
这种大事,不想得罪死了,就只能娶了。但说实话,卢父实在不大满意赵玉燕,有孙子加码,也让他有些犹豫。
卢母不解,“修文不是说,她哥在杨市部队吗?和我们那么远,就算转业,也得十年八载后吧?”
“这种仇,十年也忘不了。”
卢父越说越坚定,“他转业肯定进县里,而我就在镇上而已,就算往上升,也是离不开林县。”他现在是镇委办公室主任。
就怕赵向东将来转业有门路,坐上了不错的位置,到时候就算卢父升了,也平分秋色而已,添个大敌真很麻烦。
“这……”卢母面露犹豫。
“爸妈!”
卢修文见有转机,赶紧补充道:“我听燕子说,她哥要上杨市的陆军指挥学院了,两年,拿文凭的,这次探了亲就回去报到了。”
想起赵向东,他怯了怯,嘴一抽一阵剧痛传来,忍不住“嗤”地抽了口凉气。
卢父却罕见没有关注儿子吃痛,眼前一亮,“什么?你是说陆军指挥学院?!”
他见卢修文捂着脸点头,忍不住和卢母对视一眼,诧异过后,有几分惊喜。
军校出来,就是质的飞跃了。
这门亲,看来倒是能结。
第84章
赵家, 最终还是决定和卢家结亲。
其实,赵老头心里还是偏二儿子的意见的,只是他耐不住闺女寻死觅活。
赵玉燕扛过赵母第一波爆发后, 算是将事情过了明路, 她也安全了。毕竟再不争气也是闺女,怀着孕呢, 再打, 打出好歹咋办?
安全了,怯意就少了, 这时候得知父兄主张她打胎,然后找个老实的穷汉嫁了,她彻底不干了。
当初得知怀孕之所以害怕,一是年纪小没经历过这事儿不知所措,二来最关键的,是害怕家长知道而已。
但现在后面一桩去了以后,有家人在身边底气又上来了,她缓过气来, 思想开始活泛。
赵玉燕从没考虑过分开, 既然怀孕, 家人也知道了, 这不得结婚和男友双宿双栖吗?
她之所以喜欢上卢修文,除了对方卖相上佳以外,还有很关键一点就是他家庭背景好,父亲是镇委办公室主任, 母亲在妇联工作,下头就一个妹妹是她的好友卢芳芳。
独子,什么都是他的,条件还好,结婚后就在镇上吃商品粮,不用在和田地打交道。
这是赵玉燕做梦都想过上的好日子。
谁知现在,她孩子都怀了,爸和二哥居然让她打了,打了还不算,还得找个不嫌弃她的穷汉嫁过去?!
这咋回事?!
有个现成不嫌弃她的,而且家庭条件也好,还彼此相爱的男人在眼前啊!
要赵玉燕重新过上小时候吃没好吃,喝没好喝的穷日子,那是比杀了她还难受,更何况,她还是真喜欢卢修文呢。
当然,她也知道自己二哥历来是主意正的,而且亲爹还爱听他的话。
这下了不得了,她一听见这个建议,就疯了似的闹,要死要活,拎着菜刀就往腕子抹。
赵玉燕情绪激动之下是真抹,要不是赵向东眼疾手快,她就得上医院抢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