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时这才脱身。回到自己院子里,已经是掌灯十分。依旧是春兰带着人迎出来,弘时看看左右,问道:“夏荷呢?”

春兰抿嘴儿,小声说道:“白天跪了两个时辰,腿软,我看不过,就让她先回去歇着了。到底是多年姐妹,我不帮衬,谁帮衬?”

弘时瞥春兰一眼,笑道:“爷屋里这么多人,就你知情识趣儿。”说着,趁着灯光昏暗,四处都是自己人,照着春兰腰里摩挲两把。

春兰笑着低头,随后一摆手,几个丫鬟便留了饭菜下去。春兰轻轻推开弘时的手,扶他坐到餐桌前,问:“爷,忙了一天,奴才伺候您吃点儿东西吧?”

弘时点点头,就着春兰的手喝汤吃菜。食不言寝不语,过了半个时辰,弘时终于吃完了。松散松散筋骨,换了宽松衣服,春兰领着两个小丫鬟来送洗澡水。弘时止住,问道:“那个高红丽呢?不是说让她晚上去书房找爷吗?”

春兰手头儿一顿,低头慢慢说道:“这个——奴才也不知道。高姑娘是一等宫女,她的事,奴才也不好过问。”

弘时忍不住又瞥春兰一眼,灯光下,美人确实娇羞不胜。只可惜,你没事儿老给高红丽下绊子作甚?别人不知道,爷还不知道那家伙。最会笼络人心。她一个初来乍到的,至于跟你们过不去吗?再说,以你们这点儿手段,就是想跟她斗上一斗。人家都未必搭理!

正说着,夏荷带着人进来,隔开三步外,对着弘时屈膝行礼,“爷,高姑娘在书房外面候着。”

弘时点头,站起来捏一把春兰的手,交待:“先回去歇着吧,一会儿爷去你屋里。”

春兰笑着应了,低头从夏荷身边走过。夏荷也是个厉害人,伸脚绊了她一下。夏荷好容易站稳,扭头想瞪夏荷,却瞧见弘时正坐在灯影里,似笑不笑地看着。一时不敢撒泼,只得露出一副委屈隐忍模样,带着两个小丫鬟收拾了饭菜,躬身告退。

弘时这才收了笑意,正色问道:“今日一整天,高红丽都做什么了?”

夏荷认认真真回答:“高姑娘没做别的,就在屋里绣花,顺便隔着窗户跟院子里的丫鬟、太监们说说话。另外,每个人都得了高姑娘送的东西。不是什么贵重物品,不过很贴心实用。”说着,把自己手里的荷包递给弘时看了。

弘时接过来,仔细翻看,除了有一锭银子,不过就是装香粉、胭脂的小盒子,还有小镜子、小梳子、小篦子等轻巧精美的物件儿。看过递给夏荷,嘱咐:“日后若是高红丽跟你交好,就顺着她。她也是个聪明人,跟着她得的赏赐,不必交给爷,算是爷赏你的吧。”

夏荷一听,急忙跪了下来,颤抖着嘴唇说道:“奴才是爷的人,爷不要赶奴才走。若是奴才有什么地方做错了,还请爷教训。”

弘时呵呵笑了,摆手说道:“你也别怕,爷叫你跟着高红丽,不是白跟的。好好跟她学学,过两年,她若有福气做了侧福晋,你的位份,也该往上提提了。只是,这两年要辛苦你,做个宫女了。”

夏荷脸色一红,低头笑着说道:“奴才不辛苦,为爷做事,是奴才的福分。”

弘时点头,心中暗道:果然还是这样实心眼儿的办事放心呐。像春兰那样心里有九窍的,还是留着暖床吧。

想完站起来,带着夏荷出了门,走到书房外。门外翠竹下,高红丽一人站着,正仰头看天上月色。听闻身后脚步声,扭头一看弘时一行来了,急忙轻轻屈膝福身,说道:“主子安好,奴才奉命来了。”

弘时“嗯”一声,留下夏荷守在门外,径自入了书房。红丽站着外面低头略一思忖,也跟了进来。一进房内,当门瞅见一副秋瓜百合图。图正中,红彤彤的一枚印章。仔细一看,原来是弘时的号章。忍不住撇嘴鄙夷:什么审美观,好好一副画,就给一块章给毁了。

弘时自然瞧出红丽对画的看法。没办法,当年兄弟二人你争我夺,几乎处处比拼。除了皇位,就比谁搜集的画作最多。证明的标志变是在上头盖上自己的章。

谁知道高红丽当了女人,竟然对搜集名画不感兴趣了,早知如此,就不花大力气弄了这幅秋瓜图来气她了。弘时摸摸胳膊,心疼一下买画的银子,琢磨着该办个什么差事,好把银子捞回来。想了半日,见高红丽稳稳当当站在灯下,一派悠闲。弘时不由气了,冷笑问道:“说吧。”

高红丽低头,轻声问:“说什么?”

“哟?说什么?”弘时翘起腿来,放到桌上,脖子往后仰,靠在椅背上,力求舒服一些,笑呵呵说道:“如今的形势啊。往后咱哥俩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你有什么想法没?”

高红丽嗤笑一声,扭腰坐到一旁椅子上,翘着二郎腿瞥弘时一眼,“什么想法,我连如今局势是什么都不清楚呢。”

弘时抿嘴,慢慢说道:“虽然你不是什么好人,不过我还算了解你。至少在我成就大业之前,你不会害我。得了,那我就告诉你。你往后的婆婆,是我之前的干爹。你的小叔子——叫弘旺。”

红丽何等聪明,怎么会不知道这个,脸色未变,就说道:“这么说,你打算跟他们斗一斗了?”末了有问:“有把握?”

弘时微微一笑,把玩手中玉簪,说道:“本来只有一成,可现在你来了,就变成六成了。到底你有成功经验,比我强!”

这话说的,红丽反倒不好开口了。今天她见了八姐,自认那位尊贵雍容的女子,跟前世的皇额娘十分相似。然而心境却平和许多。刚开始她还以为是因为这辈子四爷收心,生了几位嫡子,皇后心里没什么大事儿压着。如今想来,确实有所不同。只是,若那人真是八叔,怎么会心甘情愿给四爷生孩子呢?

81又来一个

第八十一章又来一个

弘时看她对着灯芯儿琢磨,也不着急,只是在一旁慢慢把玩手中簪子。过了一会儿,红丽想好了,抬起头来,弘时才住手,斜着眼瞅她。

红丽嘲笑道:“你也别这个模样,如今我的前程还都靠着你呢,纵然我有什么坏心思,也得等没人对你有威胁的时候再说。”

弘时嗤笑一声,感慨:“真没想到,你也有今天。”

红丽不理他这话茬儿,斟酌着说道:“其实,即使你是庶出,对上弘旺,也未必没有胜算。毕竟,如今你是皇子中年龄最长的。更何况,弘旺跟四爷关系——总有皇后在中间夹着。想来不会全无芥蒂。咱们只需适当时候做忠臣贤臣就可。对大臣,则要捕捉痕迹地拉拢。不是说让你许他们什么好处。而是要向他们展示你的气度与涵养。只要他们认为你比弘旺好相处即可。大臣们么,总是希望上位者好糊弄。如此他们才好过日子。都跟四爷这般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几年还好,若是几十年下来,还不把他们给吓死。”

弘时听完,仔细琢磨一番,噗嗤笑了,指着红丽说道:“原先谁觉得你好相处的,都是瞎子。高斌一家给你杀的杀、斩的斩,最后险些断了根。就连和珅都给逼死,你好相处?那些人全都瞎了眼。”

高红丽不急不怒,慢慢说道:“高斌一家贪污受贿,理应处置。总不能因为高佳氏,就饶了他们。妻就是妻,妾就是妾,为富察氏暗中保下富察家,算是维护妻族。护着高家,岂不给自己添了个好色名声。至于和珅——唉,终究是太能干了。”

弘时冷笑一声,“那是,你儿子无能,不能驾驭亲妹妹家翁,就只有拿自家亲戚开刀。唉,只可惜,可怜了十五公主哦!”

红丽跟着叹气,劝道:“福兮祸兮,皆不可捉摸。你也好自为之吧。好在四爷刚即位,储君一事不急。你要好好表现,不可过于显摆,亦不可碌碌无为。如何把握度,就看自己捉摸了。”

说完,站起来推门走了。那行动,干脆利落,全然没有一丝为人使女的恭谨小心。弘时气的在后大骂:“爷让你走了你就走?连个礼就不知道行?你白活这么多年了?赶明儿就罚你烧火去。”

红丽只当没听见,该往哪儿走还往哪儿走。倒是身后两个小丫鬟吓的浑身一哆嗦,暗道:高姑娘真厉害,第一天进门就敢给爷甩脸子。再一想弘时大骂,说要罚红丽去烧火,小丫鬟也跟着害怕,赶紧凑过去小声劝:“高姑娘,您给爷陪个不是吧。总不能真叫您去烧火。我们做粗使活儿惯了,可您是大家出身,哪里吃的了这个苦啊?”

高红丽头也不回,依旧漫步轻进,嘴上漫不经心回道:“急什么?过一会子就好了。”

两个小丫鬟看看劝也无用,只得随高红丽回屋歇着。

弘时在后头叫了半天,没见回应,气的抓起茶杯就要砸。临到松手时又拿过来看看,“嗯,难得的汝窑杯子,为她一个丫头片子啐了太划不来。”如此一耽误,心里的气倒是少了不少。想想八姐这些年在四爷跟前做低伏小,比之如今高红丽,弘时难得高兴起来。得,四“丫头”,咱哥俩走着!

过了几个月,寒冬稍暖之时,就是新年。因还在孝惠章皇后孝期,故而新年并未大办,不过是接康熙回宫,一家子父子兄弟叔侄乐呵乐呵。八姐也陪着太上皇后年秋月、皇太后乌雅氏,以及太妃们说话。有地位的诰命夫人们,得了太上皇后、皇太后懿旨,均按品大妆,带着家中媳妇、女儿来后宫朝拜。不求别的,能叫宫里贵人看上眼,来年大选指户好人家,也是自家孩子的福分。

红丽深得齐妃喜*,陪着站在齐妃身后,听齐妃偶尔说起底下诰命夫人与闺女们,心里也在琢磨。按年纪,马奇家侄女富察氏,怕是做不成弘时的福晋了。说起来她也不合适。性子固然贤德聪慧,奈何身子太弱,上辈子连生两位嫡子,都是到了三岁还不能下地走路,叫人怜惜也罢,可怜也罢,最后只剩下担忧。太医后来还说富察氏太能操心了,以至于孕期影响胎儿,才导致孩子多病。若是想给弘时挑个得力的福晋,还是捡家世清贵、性子豁达的好。反正有自己在,弘时嫡福晋不用操什么心,只管好好生几个儿子,给弘时加砝码就成。至于日后——呵呵,包衣奴才家出来的不能当元后,继后还不成吗?

前几日红丽小心翼翼把这话挑挑拣拣说了,听的齐妃眉开眼笑。一个劲儿说红丽是个好孩子,知道一心为三爷着想。少不得赏了不少好东西,今日特意带了红丽来,存心让她帮着参谋参谋,看哪家姑娘好,提起有个章程。

高红丽跟齐妃“婆媳”两个嘀嘀咕咕,上头坐着的乌雅氏也拉着八姐说道:“这两年弘旺眼瞅着也张开了,到了该娶媳妇的年纪。弘时的嫡福晋也该定下了。二丫头的事儿有了谱,三丫头也该定了。待会儿你仔细看看,哪家好了,咱们先记下来,将来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八姐随即笑道:“还是皇太后疼孙子孙女们,媳妇都不如呢。这两日看的人多了,总觉得这个好,那个也不错的,瞧的眼花缭乱的。不知道皇太后心里可有合适的?”

乌雅氏点头想了想,“哀家也是眼花缭乱的,不如咱们先慢慢看着。等皇上来了,再问问他的意见吧。”

八姐笑着点头应下。一旁年秋月冷眼瞧着二人说话,心道:乌雅氏果然是个聪明的,孙子的妾室她能说话,嫡妻就不敢多说。怕只怕,也存着讨好皇帝的心思。也是,能从宫女爬到这一步,有几个是善茬呢?

捏捏袖子里指头,年秋月暗暗琢磨:年家姑娘断不能送到宫里惹人眼疼。只是后宫小辈里没有一个自家人也说不过去。不知道亲戚里头,有没有合适的了。

正琢磨着,前头一位蒙古族诰命领着一名十二三岁的女孩子进来磕头。乌雅氏仔细瞅瞅,笑着问身旁宣太妃博尔济吉特氏,“妹妹前几年去过蒙古,可见过这个女孩子?”

宣太妃仔细看了看,笑着答道:“回太后的话,说来也巧,底下那位海夫人乃是臣妾娘家亲戚,算起来,还叫我一声表姑呢。海夫人早年嫁到了京城弘吉拉氏。女婿名叫叫弘安,祖上是蒙古人,后来因军功,太祖给抬到满洲正黄旗。那个女孩子就是他们的长女,小名儿好像叫做惠儿来着。”

乌雅氏点头,“原来是军功世家,怪不得呢。”

八姐听乌雅氏这么说,也留了心思,仔细看那女孩子,眉眼居然与乌雅氏有两分相似,心中便迟疑了:该不会,也是乌雅氏娘家亲戚吧?这个可要小心留意些。

忙了一天,晚上回到永和宫,刚坐下,就听前头通传:“皇上驾到!”

八姐急忙带着人去迎接。夫妻俩进了屋,看看对方都是一身朝服,相互嘲笑一声,各自换了宽松衣服回来,坐在炕上,屏退众人,慢慢说些闲话,疏散疏散。提起今日在朝堂上见到的几位青年才俊,四爷不由感慨:“若不是非要有位公主嫁到蒙古,朕还真舍不得那几个孩子,个个都不错,做咱家女婿该多好。”

八姐抿嘴儿笑了,“您也别心疼了。江山代有人才出。咱家不还有弘晶吗?过几年弘晶长大了,您再仔细挑挑,不就成了。”

四爷想想弘晶连话还说不全,顿时闷声无语,慨然说道:“罢了,反正咱兄弟家闺女多,大不了,把老十二、十三、十四、十五、十六、十七、十八家几个闺女弄回来。加上老八家的弘曙,足够了。”

八姐听的瞠目结舌,顿了顿才慢慢说道:“我爷,别家也就算了。十八连个嫡福晋都没呢,您让他从哪儿给您弄个侄女儿做公主呀!”

四爷听了,沉默半晌,说道:“既然如此,就把马奇家闺女指给十八,叫他早点儿生个闺女,给咱送回来。”

再早也得等到孝惠章皇后孝期过了。不过,提前指婚倒还是行。如此一来,马奇家算是显赫无双,接连出了两位皇弟妃。十六与十八反而成了连襟儿。

正月里,红丽听弘时提起此事,心里再次琢磨:是不是把傅恒他姐弄进弘时屋里。毕竟,马奇家如今风头更盛了。只是,四爷那里——究竟是个什么主意呢?

四爷正发愁呢。两个儿子都好,原本四爷属意富察氏做儿媳妇。按年龄跟弘旺正好同岁。只是最近弘时做事也很靠谱,若是给弘旺选了富察氏,那么弘时这边就不能太过委屈。纵然有心挑嫡子继位,对其他孩子也不能打压太厉害了。当年康熙就是因为太过偏心,才导致日后悲剧。左思右想,手头没有合适三儿媳人选。来到永和宫,跟八姐商量。八姐一听四爷给弘旺选的正是历史上孝贤皇后富察氏,心中百般不是滋味儿。富察氏做皇后合格,但就是心思太重,太喜欢操心。结果,把儿子们都操进去了,自己还青春早逝。不过,选了她也不错,至少是一大助力。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便放此事在一边,陪着四爷琢磨起弘时嫡福晋人选。为表重视,还特意叫宫女抱了一堆三品以上官员家贵女画像,与四爷一同翻开。

四爷翻着翻着,指着一幅画像问道:“弘惠?怎么能起这个名字,就不知道避开皇子名讳吗?”

八姐仔细一瞅,笑了,“主子爷,人家姓弘吉拉氏,汉姓为弘。名字叫惠。说起来,这孩子祖上是军功抬旗,十年前她祖父做的是辽东布政使。现在她阿玛是邯郸知县,家里算得上文武并重呢。”

四爷听了这话,点头说道:“改天叫进宫来看看。若是合适,先留意着吧。”顿了顿,又说道,“朕怎么瞧着,这孩子好像一个人呢?”

作者有话要说:皇家剧院小剧场:

红丽:你是谁?

弘惠:你猜?

82后宫干政

第八十二章后宫干政

八姐凑过来仔细看了看,笑道:“今天我见她,远远看了两眼,瞧着像宣母妃。后来听说她们是亲戚,这也难怪了。”

四爷摆手,“不,不像宣母妃。倒是——”四爷再盯着八姐看两眼,点头,“倒是像你年轻时模样,依稀还记得,你这般大的时候,嘴角就常常这么弯着。”说着说着,想起少年时光,自己先笑了。

瞧四爷笑眯眯的模样,哪里还有冷面王架势,八姐忍不住噗嗤笑出来,扶着四爷肩膀叹道:“小姑娘笑起来谁不一样好看?难为您还记着。罢了,若是您觉得这孩子好,改日叫她进来好好看看。就是不知道齐妃那里是什么意思,毕竟跟弘旺不同,就算选个不合适的,也没人说什么。若是弘时媳妇选不好,怕只怕齐妃那里就先难过起来了。”说着,八姐叹气,“要不怎么说,嫡母难当呢。”

四爷自认会处理后宅关系。家中妻贤妾美,八姐贤惠宽厚,不是一日两日。李氏纵然有些小女子行径,在八姐面前还不够看。也不担忧。瞧八姐对二公主疼*,比之对弘春都要娇惯些。因此满不在意说道:“你也别想太多了,李氏就是个*搅和事儿的。好在弘时懂事。凡事你只管做,别理她那么许多。实在不喜了,叫她多抄几部佛经收收心,也就是了。”

八姐笑着点头应下。二人又说了会儿话,这才睡下。第二日便是元旦。不仅是万家团聚日子,也是四公主弘晶生日。小丫头一大早就醒了,奶嬷嬷穿好衣服抱过来,一路依依呀呀叫着,到八姐屋里,四爷与八姐刚刚梳洗已毕,对坐着捧着热粥说话,桌上大盘子里,正是热腾腾的饺子。见到小闺女过来,八姐急忙放下碗,接过弘晶,笑问:“饿了吧?喝粥吗?”

弘晶刚满一岁,话都说不全,两只眼睛往桌上瞄瞄,急忙伸手说道:“气油油,气油油。”

四爷不解,奶嬷嬷笑着解释:“四公主说,要吃肉肉。”

四爷忍不住笑了,接过弘晶抱在怀里,拿手指戳戳她小脸蛋儿,说道:“才多大,就要吃肉肉了?瞧你馋的,多亏是生在皇家,想吃什么吃什么。若是百姓家里,一年吃不上两回肉的,看你怎么办。”

说着,当真亲自夹起一个饺子,吹了吹,送到弘晶手里,让她捏着玩,只不许吃进嘴里。

弘晶哪里听他的,一辈子也就只有幼儿时这两年可以肆无忌惮藐视皇权,有权不用,过期作废。抓起饺子就往嘴里塞,管你是皇帝还是帝皇。

四爷抓了几下抓出来,弘晶瞧见到嘴的肉没了,眨眨眼,盯着四爷看两眼,哇的一声哭了,伸胳膊屈腿儿就要找四爷要,看四爷铁了心不给,居然还捏着小手去抓四爷胡子。四爷哭笑不得,连忙往后靠,生怕龙须被闺女给拽走了。对着个小奶娃,劝也不知道如何劝,哄也不知道该如何哄。还是八姐有法子,冲奶嬷嬷使个眼色,奶嬷嬷便赶紧上前抱着弘晶,连哄带颠,弄了出去。

四爷扶额,摸摸下巴,“总算走了。”

八姐一旁笑说:“要不怎么说,儿女都是债呢。从生下来,就不给咱们安生。”说完,噗嗤笑了,“就这还不知道这丫头一会儿抓周时候要闹什么笑话呢。”

果然,四爷到前朝接受百官朝贺之后,到后宫来看闺女抓周,就看见弘晶坐在一大堆宝贝上头,这个拉拉,那个拽拽,挑挑拣拣大半天,最后挑出来个绣花枕头。若在平时挑个绣花枕头就罢了,关键是昨日四爷还想着给闺女挑女婿。这么一联想,难得心里嘀咕起来。

好在大好日子,众人乐得讨喜。啧啧半日,“公主果然天资聪敏,将来女工不同凡响啊。”

八姐抿嘴儿一笑,叫来弘春,请众位公主、王福晋到偏殿喝茶,稍后一块儿去给太上皇后、太后请安。一起吃顿饭。

这边奶嬷嬷便抱了弘晶下去,好换了衣服,一会儿到太后跟前讨喜。四爷坐下,问道:“那绣花枕头不错,谁给准备的?”

八姐抿嘴一笑,“这么多东西,我哪儿记得清呢。是谁如何,不是谁又如何?您呐,还想着赏他不成?”

四爷冷哼一声,叹道:“咱们做父母的,又是中年得的子女,眼看就要到而立之年,还能护孩子几日?更何况,闺女总归是要嫁出去的。将来若是挑了个好的,一辈子荣华富贵。若是挑了个不懂事的,怕就跟前朝建宁公主一般凄凉后半生了。”

说起那位嫁到吴三桂家的公主,八姐也跟着叹息:“大好的日子,您怎么就想到这些了。咱家姑娘性子坚韧,更何况,弘晶又是嫡出,哪有将她嫁到汉家的道理。再说,儿女自有儿女福。咱们只管好好养大他们就是了。往后的日子,还要他们自己过,那才好呢。”

四爷看八姐一眼,摆手屏退众人,小声说道:“女孩儿倒也罢了,这几个儿子,可叫朕如何处置呢?”

八姐皱眉,“爷若是说政事,那可就不是我能帮忙的了。”

四爷摇头,说道:“按理,嫡子位份,是高于庶出子的。今日在朝堂上,朕看着儿子们跪拜,弘时在前,就想起了当年太子哥哥再世时,都是太子在前。今日略有感慨罢了。”

八姐沉默片刻,还是笑着宽慰道:“皇上想多了。什么庶出嫡出的,在我眼里,都是我的儿。朝堂上的事我不懂,我只知道家和万事兴。说句不该说的话,皇上要以史为鉴,莫让这一辈孩子再走上一辈的老路才是。”

四爷点头,“皇后说的是,朕要想个法子,如何才能叫他们安心才成。”

八姐心中冷笑,能有什么法子,不过就是张廷玉后来给你出的什么秘密建储的法子,还因为事先没商量好,说漏了好几次嘴。如今老爷子还活着,看你怎么跟他说去。

夫妻俩又沉默一会儿,就有小太监催着去给康熙、太后请安。要说康熙命没乾隆好,想当年,乾隆当太上皇,哪一年元旦不是坐在太和殿正中,一旁新皇帝陪着接受百官朝贺。生生把新皇帝嘉庆压的毫无存在感,整个一个退而不休,大事还是他做主,没嘉庆啥事儿。康熙倒好,一年两头病,最怕天冷。前几日刚下了场瑞雪,陪着宜妃看了雪花,就躺着不会动了。正好给了四爷大过年立威的机会。康熙这么给面子,四爷自然也乐得表现孝心。这边领着亲王皇子皇孙们鱼贯而入,进了康熙所居皇极殿,那边八姐就去了宁寿宫,纵然慈宁宫乌雅氏年纪大,年秋月到底是正经皇后升上来的,资历比乌雅氏高一头,先去看她,才能再去看乌雅氏。

好在年秋月年轻,膝下只有一个公主,自然不会在这些事上让乌雅氏很没面子,不过笑着见了后妃公主王福晋们一遍,便请众位命妇到慈宁宫去看皇太后。

乌雅氏早就等了半日了,一面等心理一面自叹命苦。别家太后哪个不是后宫第一人,就算顺治朝两宫太后,也是一同受命妇朝拜。到了自己好了,非得分出个先后来,这不摆明了给自己这个老婆子没脸么。

八姐带着人进来,一看就知道乌雅氏心里憋着气呢。连忙给二公主、弘春使个眼色,叫她二人一左一右坐到老太太身边,好哄老人家开心。都说人老糊涂,大过年的,可别闹出个什么不高兴来。

好容易哄了老太太开心,一帮人这才敢说笑起来。八姐抽了个空走了回神,心中暗暗琢磨:给老四当媳妇儿这活儿果然不是人干的。每日里掂量来掂量去,净琢磨后宅隐私了。瞧爷如今行事,走一步退三步,还真就成了深宅妇人了。得了,改天叫弘旺过来,指点指点他政事要紧。咱面上显得再从容,到底也是天家子孙,总不能到屁股底下的龙椅不去抢着坐,反倒便宜了弘时那个白眼儿狼。没见连着几日,那个高红丽都去齐妃那里,爷这里来都不来吗?

八姐想明白这事,第二天遇到弘旺来请安,便暗示起来。哪知道弘旺摇头,说道:“额娘,这件事先不急,我怎么听说,高红丽开始跟三哥商量出外办差的事了?”

八姐摇头,“有这事儿?我怎么不知道?是你三哥出去,还是高红丽也跟着去?”

弘旺说道:“三哥出去倒不稀奇,毕竟他也这么大了,只是高红丽好像还给他找了几个帮手。”

八姐听了问道:“可是高家的人?”

“儿子正是因为这事儿才奇怪呢,不是高家的人,是陈家。”

“陈家?”八姐点点头,“不愧是红丽,陈家虽然不算显赫,到底名声在外,经营南边儿这么多年,高红丽这是上心了,想学我呢!”

弘旺张张嘴没说话:学您?当皇后?不是吧?她怎么这么快就想通了。不应该啊!啧啧,果然是当过皇帝、太上皇的人,心理素质非凡呐!

作者有话要说:皇家剧院小剧场:

红丽:哼哼,论经验,谁能跟我比?

弘时:那是,爷家有贤妻

83郎舅兄弟

第八十三章郎舅兄弟

八姐微微一笑,眯着眼瞅着手上指甲说道:“那谁知道呢?反正以高红丽如今情况,就算是改朝换代,也轮不到她来当皇帝。按她的性子,扶持自家男人登上龙椅,未必不可能。”顿了顿,看一眼弘旺,慢慢琢磨:“如今这么看来,老三后院有高红丽出谋划策,你后院的人也不能太次了。虽说咱们看来,红丽就是在蜜罐里长大的有福之人。可他毕竟上位多年,有些心性,非比常人。寻常家女子,莫不是读女儿经长大的,纵然有大心胸,在朝政之上,也不见得能帮多少忙。富察氏那里又有红丽游说,咱家就是娶过来,只怕对你也不是好事。更何况,在我看来,那个富察氏——还是送到弘时院子里,叫她跟红丽窝里斗吧。我突然很想看看,到底是东风压了西风,还是西风压了东风呢?”

弘旺皱眉,“您的意思是说,那位富察氏并不如外头传言那般贤惠?”

八姐冷笑,“她能得了个贤名,九成九是给逼的。不过是为了成全丈夫名声罢了。换个人做弘历原配,除非熬死弘历,不然,还是会得这个名声。”

弘旺冷笑一声,琢磨一番马齐侄女性子,点头道:“我听说那孩子性子刚毅的很,心眼儿也不少。也罢,就让红丽看看,她曾经认为美丽端庄贤惠的女人,到底有多‘好’。”

八姐抿嘴儿笑了,半晌方说:“坐到那个位子上,哪一步不是战战兢兢。也就是皇帝得给皇后面子,若换了汉朝那时候,说废后就废后,富察氏指不定早就给高氏逼到绝地了。得了,咱没事儿管人家后院儿里的那些弯弯道道做什么。以我看,如今你们兄弟关注的重点倒是有些偏颇。玩朝政固然需要多些心眼儿,但朝政毕竟关乎社稷,纵然争斗再厉害,也不能把国计民生给算计进去。四爷之所以能在众兄弟中脱颖而出,不止靠了‘富贵闲人’四个字,更让老爷子欣赏的,还是他‘忠于社稷’、一心为民。这一点,你也要记住。争斗只能占你三成精力,剩下的心思,好好放到如何治理国家上来。你要记住,治大国如烹小鲜,然最能考验一个人厨艺的,往往就是那些‘小鲜’。”

弘旺听了,躬身行礼称是。母子俩又说了一番话,弘旺告退。八姐叹口气,倚到身后椅子上,呆呆的望着窗外石榴花出神。

四爷看了番折子,有些累了,便坐辇到永和宫来吃饭,顺便找八姐说说话,聊聊天。原配夫妻吃饭,并无外人在场,四爷便忘了“食不言”的规矩,随口跟八姐提起这两日杂事。“马齐那个侄女我倒是见了,跟弘旺大小差不多,有他们家家风。我瞧着很不错,哪日你也见见,差不多就定下来。”

八姐微微一笑,“那日太上皇后与皇太后花朝节召见三品以上官员家眷,我已经见了。果然如皇上所说,是个好孩子。别说我,就是齐妃、懋妃她们,都满嘴夸呢。”

四爷闻言笑了,“懋妃又没有儿子,那么高兴做什么。”

八姐淡笑,“看皇上说的,好歹懋妃也是长辈,将来养老之事,还不落在几位阿哥身上?不管哪个阿哥娶了位贤孝的媳妇,我跟懋妃几个姐妹,都是高兴的。”

四爷微微一笑,点头道:“也罢,知道你们姐妹关系好。朕还得靠边儿站呢。”

八姐笑了,“多大年纪,老夫老妻的了,您还这么*逗趣儿!”

二人说笑一会儿,八姐正色问道:“弘旺的事,我自然听您的。只是弘时媳妇,我倒想说说。听齐妃妹妹往日里言语,意思定然是想要个好的。更何况,高红丽又进了弘时院子。说是包衣奴才,高家毕竟有当朝大员,若弘时嫡福晋家里太薄弱了,怕是不能平服底下妾室。传出去侧福晋管家,到底对孩子们名声不利。您看呢?”

四爷闻言,收了脸色喜色,沉声说道:“那也得看弘时那个年纪有没有合适的才成。缘分这东西,得看天意。”

八姐笑道:“您不就是天,还看什么天意呢。净会唬我们。”

说着二人都笑了。八姐趁着四爷高兴,忍不住劝道:“弘时那孩子性子刚强,往年又是在我身边长大的。在我眼里,看他总与弘旺、弘昼一般。更何况,他是长兄。大媳妇人选,总不能太差了。将来也好领着弟媳妇们做事。您就费心,给挑个好的么。儿子媳妇过的好了,咱们这些做长辈的,心里也踏实不是?”

四爷听她说的诚恳,点头道:“难为皇后如此贤惠。这事朕会仔细看的。”说罢,低头吃饭不提。

八姐见四爷听进去了,便不再多说。

又过几日,听见前朝说要对青海用兵,一时户部、兵部、吏部忙乱起来。

底下兵马准备妥当,粮草已经先行安排,对于挂帅人选,四爷为难起来。原本是有岳钟琪、年羹尧几个大将可用,然而有人告岳钟琪贪污受贿,年羹尧纵然跟了自己,毕竟还有年秋月那位太上皇后坐镇,其忠心有待考量。更何况,想起年羹尧曾当街调戏过武氏,致使武氏回到王府一哭二闹三上吊,非要求一纸休书,搬出王府,好常伴青灯古佛。这年头寺院那是个什么地方?尼姑思凡、和尚怀春多的是。偏偏年羹尧还对武氏念念不忘。一想起来,四爷便觉头顶上帽子绿油油的。

如此犹豫一番,最终还是定了大女婿博尔济吉特班弟领队,四爷亲自送到德胜门,望着将士们浩浩荡荡出城,奔赴前线。

然而班弟到底年轻,不过半年,就被青海那帮粗人打的落花流水,苦哈哈地带人回到京城。来到安定门外,班弟握握手里钢刀,心里嘀咕:“大公主啊,快来救命啊。若是你来晚一步,我就只能自刎在皇宫门前,以平息皇上老丈人满腔怒火了。”

心里念叨完,这才故意扭歪了盔甲,灰溜溜带着亲兵进城,留下其余士兵城外待命。

到了紫禁城西华门外,班弟老老实实跪下,等候里头召见。败兵之将,谈何颜面。以蒙古人“打的赢就打,打不赢就跑”的族规,他这回回来也不算十分丢人。更何况,他还顺手牵了不少矿藏回来呢。就是不知道老丈人这回是打算怎么想的了。

正耷拉着脑袋琢磨悄悄派去请大公主的人回了没,就听门口一声恭敬行礼:“给三阿哥请安!三阿哥要出门?”

班弟一听,得了,小舅子来了。小心抬眼看了看,就见弘时带笑走来,凑近了蹲到一旁小声问道:“姐夫,这回——回来的够快的呀!”

班弟无语,冲弘时眨眨眼,小声说道:“三阿哥,不知大公主近来身体可好?一别一年,不知她母子几个怎么样了。若是——日后还望三阿哥多看顾她们母子才是。臣在此多谢了。”

弘时噗嗤一声笑了,摇头站起来,拍拍班弟肩膀,领着人径自走了。班弟无奈,只得依旧老老实实跪着,等候四爷召见。

弘时走了不远,身后跟班里头,一个面皮白嫩的小太监凑上来,悄声说道:“这可是拉拢班弟的好机会,呆会儿找到几位皇叔,小心说话。请他们多求求情,班弟欠了这个人情,郎舅们日后想再亲近,就容易多了。”

不消说,这个小太监,便是红丽男扮女装而成。

弘时头也不回,一展扇子,啪的一声打到红丽帽子上,冷哼一声:“这爷会不知道?瞎白活什么呢小丽子。还不跟上,待会儿替爷给几位叔叔们挑东西去。”

红丽咬牙嗯了一声,低头跟着。因高斌祖上是汉人,故而家中女子都缠脚。红丽虽长大懂事后就主动破除这一陋俗,然而早年小脚受了伤,走路还是不能快。走了不远,弘时就瞧出来了。故意大步往前走,累的红丽只得亦步亦趋,一面走一面埋怨:“天杀的,早晚叫你尝尝裹小脚的滋味儿!”

二人走了不远,便是关帝庙后街。前头有一家卖人参的药铺,早就打好招呼,今日来取百年人参。红丽进去取东西,弘时站在门外,朝对面街漫不经心看一眼。登时奇怪起来。

红丽领着侍卫抱着礼盒出来,就见弘时两只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对面一顶绣花小轿。轿子旁边,还站着一个总角丫鬟,一个老妈子。不用说,定然是哪户人家的小姐出门逛街来了。

看看弘时那股子痴样,红丽气不打一处来,冷哼一声,伸手啪的拍在弘时后背上,阴阳怪气说道:“爷,您瞅上哪位了?要不要抢了回去?”

弘时顾不上生气,摆手急忙说道:“别捣乱,你瞧,那位小姐行动举止,像谁?”

红丽闻言,收了满腔酸气,仔细瞅瞅,可惜,轿帘子飘飘,只模模糊糊看了个侧面。心里琢磨:“这轮廓,好像那位弘吉拉氏惠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