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泽道:“对方不会歧视病人么?”

谢晨风小声说:“没有告诉他们,不过我平时习惯戴着手套。”

林泽嗯了声,说:“明天上班不?去你上班的地方看看吧。”

谢晨风说:“明天不去,后天带你去吧。生意很好的,人多的时候,一天能赚一百多。”

又静了一会,消毒水的味道渐散了些,林泽闻到谢晨风身上好闻的气味,心里砰砰直跳。

谢晨风说:“阿泽,我爱你。”

林泽说:“别再害我了,谢谢。”

谢晨风道:“我有好多东西想给你,以后等我死了,你可以原谅我吗?”

林泽低声道:“当然可以。”

两人在黑暗里不再交谈,林泽睡着了,半夜他做了个梦,瞬间就被惊醒——他梦见谢晨风自杀了,吊在客厅里的电扇下面。

他坐起来直喘,谢晨风也醒了,说:“阿泽?阿泽!”

“做噩梦了吗?”谢晨风道:“没事的…没事…”

谢晨风反复安抚,林泽又躺倒下来,看着黑暗里的谢晨风,疲惫地侧身抱着他,一闭眼又是整夜,清晨再醒来时是被手机吵醒的——主编就亲自给林泽打电话,让他马上回去加班,林泽刷牙洗脸,吃过早饭,便匆匆赶去机场。

“这点钱给你。”林泽取了点钱给他,谢晨风说:“不用,我现在真的不缺钱。”

“你拿着。”林泽说:“不用等你死了以后,现在就原谅你了,春节的时候请个假,回重庆来,买点广东的特产,什么都可以。我带你回我家玩。”

谢晨风现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林泽说:“反正你先拿着吧,到时候见见我爸妈,上门不能空手。”

谢晨风点头道:“好。”

林泽进了机场,回身时看见谢晨风仍在大厅里站着。谢晨风昨夜最后的那句话令他彻底服输,反正等他死了以后,林泽也不会再折磨自己了。

他只对自己的内心负责,谢晨风一定也能明白这么做的意义——人是永远不能靠其他人给自己救赎的,只能自己给自己救赎。

十年后,谢晨风死了呢?

到那个时候林泽或许已经积聚下一笔钱了,他也许也会当一个志愿者,就像陈凯那样。

或许每个志愿者都背负着各自的故事,林泽按谢晨风说的人去查了不少志愿者的微博,他们有的是因为爱人感染了艾滋病,有的是因为家人,亲戚在血祸中成为了无辜的受难者。

登机时间到,林泽收起手机,回了重庆。

他想了许多事,首先要告诉郑杰。

元旦第一天,林泽下了飞机直接去单位,加班把新闻做完了,下午六点到家,查了一会单位附近的租房价格,看见郑杰兴高采烈地开门进来。

林泽抬眼看他,郑杰的笑容还驻留在脸上。

林泽:“我有一个坏消息。”

郑杰:“我有一个好消息!”

林泽:“…”

郑杰:“…”

两人相对无言片刻,林泽道:“相亲成功了?”

“没。”郑杰又蔫了。

林泽嘴角抽搐,郑杰过来餐桌前坐下,说:“她喜欢哥哥型的男人撒,说我骂员工太凶了。”

林泽道:“你也挺会照顾人的吧。”

郑杰道:“哎不说了,你啷个了嘛。昨天跑哪里去了?又去鬼混了?”

自打林泽那次做完检查后回来,郑杰便几乎不再过问林泽男朋友的事。

林泽说:“我和谢磊和好了。”

林泽知道郑杰只会说一个字。

郑杰果然道:“哦。”

林泽把他和谢晨风交往后的事,原原本本都给郑杰说了,郑杰抱着手臂,翘着二郎腿,点了根烟,饶有趣味地听着。

“我不会和他做爱。”林泽说:“但我还是喜欢他,我不想再刻意和他分开了,否则再过几年,我这辈子可能都…忘不了,我不管再爱上谁,谈着恋爱的时候都会想到快要死的谢磊。”

“嗯。”郑杰点了点头,他说:“我支持你,但你要小心哦,注意消毒,不要用他的牙刷毛巾那些…也不要经常接吻了。”

林泽笑了笑,点头道:“嘴唇碰一碰没事的,不湿吻就行。你有什么好消息?要升职了?”

郑杰来了精神,说:“我姑要给我买房子了!”

林泽:“!!!”

郑杰说:“她催我结婚都要催疯了,说给我买个首付,按揭让我自己还,还完按揭以后再看情况还她首付的钱…”

林泽道:“太好了!我给你买家具!我认识一个做设计的,让他帮你设计。”

郑杰呵呵笑,一间房子意味着什么,他俩都清楚得很,在这个城市里,租房一族始终有种不安全感,有了自己的房子,就能装修一个温馨的蜗居,郑杰再去相亲,也是有房一族了,底气会足很多。

郑杰的姑挺有钱的,林泽一早就知道,但郑杰和林泽的性格很像,宁愿穷死也不愿意找亲戚照拂,估计郑杰的姑终于看不下去了,掏二十万给他出了首付,再加上郑杰那杯水车薪的住房公积金,勉勉强强能买个五十九平方的两室一厅。

郑杰道:“春节开盘的时候我就去看房,一起去撒。”

林泽是真心地为他高兴,又问:“按揭你能给得起么?”

郑杰道:“能省就省嘛,每个月两千四,比我们租房只多了六百。不够找你先借点。”

林泽嗯了声,点头,说:“行,到时候装修不够我帮你垫着,不过我得搬出去住了。”

郑杰眉毛动了动,不解地看着林泽。

林泽又说:“谢晨风如果偶尔会回重庆来看我,总不能…我是说,我打算和租个一千左右的小户,就在我们单位附近。你知道的,他的病…嗯,而且你有房了,再去相亲,找个合适的对象不是什么难事…”

郑杰道:“怕什么,叫他来一起住撒。”

林泽:“…”

郑杰道:“神经病哦,你原谅了他,他就是你爱人,我怎么可能歧视他。到时候搬家了,你们就住进来。注意个人卫生就可以了嘛。”说着便起身去洗澡,留下林泽呆呆地坐在桌前。

“那就这么说定了哦。”林泽笑道。

郑杰在浴室里哼哼着歌,心情甚好,大声道:“一起去看房撒!”

林泽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他想哭又想笑,只想狠狠抒发一下心里翻涌的情绪,然而话到临头,说什么都太虚伪太矫情,不如不说。

他要给郑杰买个沙发,买个新的电视,冲着他这句话,林泽会在自己以后的家里永远留一个给郑杰过夜的房间。

但他还是不能让谢晨风进郑杰的新家,毕竟郑杰是要相亲结婚的,不能拖累他,本来对象就难找,家里还时不时来个艾滋病人做客,别人跑都来不及,怎么会愿意和郑杰谈恋爱?

得尽快去找个新房,然后谢晨风来的时候就搬出去住几天。

元旦的第二天,司徒烨打电话来了,让林泽陪他出去玩。

司徒烨又找了个零,穿得很潮,家里挺有钱,开路虎。第二天休假与林泽,司徒烨去看电影吃饭。那零的气场简直是比暴发户还暴发户,单全买了,还挑最贵的地方。

林泽开始还把他当做司徒烨的相亲对象,然而看完电影,那零居然邀请司徒烨和林泽一起去他家过夜看碟,看样子是想把他俩通吃了,一张床玩3P,林泽当场就无言了。

“我先走了,你们玩。”林泽下了车说。

司徒烨道:“哎,阿泽,等等!”

那开车的零无所谓地笑了笑,朝司徒烨说:“有空再和我联系。”

司徒烨追出来,林泽倒退着在路上走,说:“你找的都是些什么人!”

司徒烨哭笑不得道:“我也是第一次见面,我怎么知道?”

林泽道:“吃饭自己去请,到时候我把钱给你。”

司徒烨道:“不用,我这里有钱,不过我也不想和他见面了。”

林泽道:“那你送人点东西吧。”

司徒烨笑道:“你想和他玩么,阿泽。”

林泽想到自己和司徒烨当1,那零跪着前面舔后面被插的场景,就像欧美的GV一样,实在太震撼了。但他绝对接受不了自己和司徒烨脱光了对着的场面。看GV的时候可以打手枪,因为那是别人3P,自己3P的时候一定会尴尬死。

林泽在坡上慢慢地走,北城天街熄了灯,司徒烨又问:“去哪?”

“送你回家。”林泽说。

路上的车少了许多,只有路灯还亮着,司徒烨忽然道:“要么咱俩凑一起,内部消化了吧,我觉得这样也挺好。”

林泽没好气道:“别开玩笑。“

“嗯哼?”司徒烨耸了耸肩,说:“我怎么就找不到合适的呢?”

林泽笑道:“会有的,只要你相信爱情。”

司徒烨眯起眼,怀疑地端详林泽,忽然说:“你今天好像很幸福啊,前天晚上你去广州了?”

林泽没有瞒他,说:“对。我决定和谢磊一起了。”

司徒烨说:“他有艾滋病。”

林泽说:“我喜不喜欢他,跟他有没有艾滋病没有必然联系。”

司徒烨说:“你和艾滋病人上床,我不和你好了。”

林泽道:“随便你撒。”

“哎,领导!”

司徒烨追上林泽,林泽走在安静的路上,回头看了他一眼,林泽英俊的脸在路灯温暖的光芒下有种少年的意气与简单的执着。

“你说真的啊?!”司徒烨停下脚步,茫然问道。

林泽点了点头,说:“我每天出来前会先消毒的,不用怕,我猜过一段时间你就会嫌弃我身上的消毒水味了。”

司徒烨蹙眉道:“我不是说这个,你为什么会…你让他回来?”

“嗯。”林泽说:“因为我爱他。”

司徒烨问:“你为什么爱他?”

林泽道:“我不知道,就是爱他。”

司徒烨的眉毛拧成一个结,又问:“郑杰呢?他不管你?”

林泽说:“郑杰他支持我。”

司徒烨没有说话了。

两人走到司徒烨家楼下,林泽说:“晚安,司徒。”

司徒烨不吭声,朝楼道里走,林泽说:“你应该祝福我的。”

“祝你幸福,老大。”司徒烨无所谓地说。

林泽说:“我不会冷落你的,别这样。”

司徒烨站在一楼楼道的灯下,似乎高兴了些,又像有什么话想说,像个回家很晚的小孩,最后道:“嗯,晚安,阿泽弟弟。哥哥会给你准备嫁妆的。”

林泽哭笑不得,司徒烨这招太狠了。

司徒烨快步上楼,林泽转身回家,走在路上,边走边想。

他知道司徒烨应该会有一点吃醋,虽然他俩不是恋人关系,但已经当了两个多月的搭档,这些天里除了休息时间,都彼此陪伴着,既是工作上的伙伴,也是最好的玩伴。每天去哪都在一起,吃饭一起,上班一起,就连休息日想玩也会打个电话约出来。谢晨风如果回来了,林泽的心思一定会分出许多,放在谢晨风的身上,毕竟他是病人,也是林泽的恋人。

与司徒烨相处的时间会少很多。

但林泽无论如何不可能和司徒烨谈恋爱,一来他们是同事,每天都在一起的搭档如果上了床,关系就会变得很奇怪。二来林泽对司徒烨没有…没有感觉吗?

未必。

林泽不禁想到另一件事——如果当初先认识的不是谢晨风而是司徒烨呢?

或许在那时候愿意认真和司徒烨谈个恋爱,他们真的会在一起。连个不着调的健身教练林泽都愿意发展看看,更别说司徒烨这么好的人了。

但司徒烨始终是要走的,要离开这里,就像个浪迹天涯的背包客。林泽用一些别的念头说服自己,不管是同事身份,还是司徒烨的理想,他俩都不合适,是的,很不合适。况且司徒烨也未必喜欢他,只是喜欢和他一起玩而已,就像念高中时长得帅穿得潮的男生总喜欢混在一起玩的心态,不要自作多情的好。

翌日,司徒烨一切照常,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清早开车过来接林泽,元旦假期结束,大部分人都开始上班了。

一月份里,林泽每天都会给谢晨风发条短信,问他在做什么,大部分都是吃饭睡觉等问题,谢晨风的作息很规律,早上七点起床,八点去上班,晚上七点下班,吃过饭回家,上上网,十点与林泽道晚安,睡觉。

今年的春节来得很早,刚过完元旦就人心涣散,都在想放假的事了,郑杰所在的公司要到三月份才发年终奖顺便开年会。

公司怕有人拿到年终奖就跳槽,不做春节那档的销售,延迟发年终可是苦了郑杰,过年就得个五千块,双粮也没有,只得又来找林泽借钱。

林泽心情正好,和郑杰作了来年的新计划,打算过完年以后也不去租房了,陪郑杰去看房。从前的两万多存款加上年终奖,还有半年里的工资,林泽攒下了不少钱。

郑杰的眼睛快脱窗了。

“你哪来这么多钱??!”郑杰咆哮道。

林泽面无表情道:“存的啊,加上以前攒的一些,中午吃饭单位有餐补,上下班司徒烨接送,一个月五千多能存下两三千,油钱停车费单位报销,每个月还能报六百块钱请客的发票,外加采访收的红包…”

郑杰一口凌霄血天女散花般喷了出来。

林泽道:“先借你点,春节谢磊要回来,一起回家。”

郑杰看到林泽的六万存款,月光族泪流满面。

郑杰过年还是得给母亲点钱,林泽觉得几千块钱也就够了,两人各拿五千回去,剩下的备用,来年还得掏钱给郑杰装修,买家具,新房的燃气,物业等等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起码得两三万。

以后还要存钱给谢晨风治病,加强营养…花钱的地方很多,但林泽相信按照目前的情况发展下去,前途一片光明,正处于事业的上升期,房子车子都会有的。

林泽与郑杰的童年要说黑暗,也并非完全的黑暗,郑杰的母亲打牌赢了后会给他们钱,让小时候的郑杰带着林泽去买吃的。赢钱皆大欢喜,输钱就闹得家里鸡飞狗跳。

林泽的父母不吵架的时候,夫妻之间曾经也和睦过一段时间,在他五六岁那会,父母在周日的时候会带他去外婆家接弟弟,再抱着他弟弟,牵着他,带两兄弟一起上街,下馆子,逛公园。

人总是容易忘记别人对自己的好,而牢牢铭记对自己的坏,对林泽来说,只要曾经有过那么一点温情,他就做不到与家庭完全一刀两断。他不可能和父母同住,也不太想给自己添堵,然而都出来工作好几年了,过年的时候,还是回去看看吧。

郑杰去订火车票,疯狂刷新铁道部的网站,林泽去自己的电脑上给郑杰转账借他钱。

绵延的冬雨终于停了,北城天街依旧人来人往,时近岁末,苍白的阳光与萧瑟的寒风里有股寂寞的味道。行人围着围巾,带着绒帽在广场里经过,林泽又一次迫切地想谈恋爱了,冬天里,如果爱人在身边,将是件很温暖很幸福的事。

林泽在星巴克里打开电脑,看到谢晨风的留言:

【阿泽,我过年应该不回重庆了,年底生意好,工作走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