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泽:“…”

之前不是说好了的吗?林泽有点郁闷被放鸽子,问了句为什么,谢晨风的头像却是灰的。他摸出手机给谢晨风打电话,那边没接。

林泽有点犹豫,生病了吗?要不要给陈凯打电话问问情况?

林泽和谢晨风最近都有点忙,联系得不频繁,林泽想反正春节就要见面了,也没关系,谁知道又来了这出。就像满怀期望,突然间一下全落空的感觉。

林泽想了想,又发了条短信,问:【那么回来的时间推迟?元宵过来?】

谢晨风没回,林泽倚在椅子上认真想,当时自己一厢情愿,却没有考虑到太多他的想法。林泽的思想习惯还是有点沙文,控制欲强,希望一切照着他想的去发展,出社会后他不断提醒自己这点,并逐渐改变了些。

会不会谢晨风在怕?怕和他在一起,又恢复了以前的模样?林泽能感觉到谢晨风在努力,而这种努力是把他林泽当做目标,或许自己不要这么快再次接受他,能令谢晨风更有奋斗的动力吧。

有时候自己还是没注意到谢晨风的感受,林泽首先自我检讨,并寻找借口小开脱一下,当1当惯了,心思不细腻。

他又发了条短信:【你要是工作有起色,有钱赚,就先留在广州吧,以后的事再商量。】

谢晨风那边始终没有回复,林泽有点小郁闷,出了口气,去上班了。

“过年怎么玩?”司徒烨笑着问道。

“回家。”林泽想了想,说:“你呢?你回家去吗?”

林泽知道司徒烨的家在新疆,最初听到这事的时候他还有点奇怪,但司徒烨确实有点新疆那一带的人的容貌特征,身份证上则是汉族。

司徒烨没有说他的家庭,但林泽想他既然大学一毕业就出来全国各地到处跑,平时没见他给家里打电话,多半也是和家庭关系不太和睦那种,便没有追问。

“你要回克拉玛依么?”林泽说:“坐飞机回去吧。”

“唔,不。”司徒烨认真地开车,看也没看林泽。

林泽知道如果司徒烨不说,他不应该过问太多,但毕竟他们是上下属关系,生活上的事,林泽觉得自己还是要多关心一点。

“和家里闹矛盾了么?”林泽道。

司徒烨说:“我爸爸家是穆斯林。”

一句话,林泽马上就推测出了许多内情。

林泽:“妈妈是汉人?”

司徒烨笑道:“对。”

林泽说:“你妈妈一定很漂亮。”

司徒烨侧头瞥林泽,说:“我爸也是美男子。他们有个很大的家族。”

难怪司徒烨不想回家,在穆斯林世界里,同性恋是严禁的,司徒烨的妈妈嫁给他爸爸,估计其中也有不少波折。

林泽道:“你爸家里是维族?维族有姓司徒的吗?”

司徒烨道:“维族人没有姓,都是本命加父名,我原名叫遥里瓦,意思是小老虎,后来爸妈离婚了,我跟着妈妈改了姓,我妈又出国了,我就没跟着她出去。”

林泽心道难怪,两族通婚本身就有一道文明鸿沟,生下儿子后又离婚,同性恋…伊斯兰体系都遵从着原始家庭观,同性恋是要吊死的,司徒烨在当地社会一定觉得很孤独。

“那你过年怎么打算?”林泽道:“跟我和郑杰回家?”

司徒烨没说话,看了林泽一眼,问:“只有你们俩?”

林泽道:“谢晨风可能也会一起回去,但说不准,只是可能,他在广州有点忙,不知道能不能回来。”

司徒烨的脸色马上就变得不太好看,而后说:“算了吧,我不好意思见长辈。你们初几回来?”

林泽知道自己和郑杰家里也没什么好事,不去就不去了吧,遂道:“估计一两天就回来了。”

司徒烨说:“谢晨风呢?什么时候走?”

林泽:“应该还会回广州一趟…我说不准。”

司徒烨无奈道:“那咱们等初三初四再一起去玩?”

林泽笑道:“可以。”

司徒烨带着相机下车,两人去采访年前重庆老人院的政府活动,从中午到傍晚,还有社区义工在帮忙。老人家们很喜欢司徒烨,拉着他聊个没完。

有人得知林泽是记者,又让他过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说他们家里儿女的事,林泽已经碰上过不少这种事了,记者对许多人来说就是救星——离婚的,被感情欺骗的,被商家欺负的,老无所依幼无所养的…凡是碰上了问题,都期待着让记者登个报,解决他们的痛苦,至不济也发出点声音,让社会听见。

更有人抱着复仇的心态,希望把许多事曝光,林林总总,说来说去总是些每天发生在身边的,具有极大普遍性的事,这些事发生在当事人身上,人生便一片灰暗看不到尽头,然而要拿来登报,却连一点吸引力也没有。

还有的人容易把自己的不幸夸大其词,以期引起舆论的重视,或是把控诉的对象刻意丑化,扭曲得十恶不赦,林泽最开始当记者的那几个月里,总是会陪着遭遇不幸的人,开导他们,采访时仍不遗余力地为弱势群体解决问题。

然而这样做的结果是搞得自己非常非常累,一个又一个电话接个没完,所有人的故事几乎都会有后续,后来他实在无法关注太多了,便只能尽力倾听,在上班时间做点力所能及的努力,下班之后管你要跳楼还是要泼情敌硫酸,一律关机谢客。

像老人院里说到的纠纷问题——老人被老人欺负,或者老人的子女不来看,儿女得了父母的房子就把人扔到老人院里不闻不问等等,都太具备社会广泛性了,况且这次的头条是个政府新闻,绝对不能上什么扫兴的内容。

林泽便同情地听,再安慰他们,直到一位老人提出被护工虐待的事,坐在轮椅上,愤怒地朝林泽控诉,林泽方觉得有必要去说说。

司徒烨听到这事,登时有点吃惊。

“护工扇他们耳光?”司徒烨难以置信道。

林泽作了个“嘘”的手势,示意司徒烨别管,继续听。

第二十章 ...

年前外地有一家老人院爆出护工让老人喝尿的新闻,如果这个爆料是真的,那么无论从社会性还是从新闻本身角度来说,都是个很有用的材料。

但林泽没有表现出太大的兴趣,只是淡淡听着,打开了录音笔。

老人又哭又叫地说了很久,声音太大,吸引了不少记者的目光,院方把老人推进去,护士长解释道:“老人家感激市政府,有点激动了。”

林泽收起录音笔,不动声色地收好,和司徒烨坐着,继续看小孩子们表演的节目。

“你打算怎么办?”司徒烨道。

“什么?”林泽先是一愣,继而回过头,说:“不怎么办,能怎么办?”

“就不管了吗?”司徒烨道。

林泽怀疑地瞥司徒烨,司徒烨道:“我说认真的,掉在地上的东西让老人吃,还扇他耳光…”

“嘘。”林泽忙示意声音小点。

司徒烨说:“你录音了不是么?”

林泽道:“不一定的,人老了就像小孩,有些老人家容易陷入幻想,以期引起别人的关心和吸引注意力,有的人还会控诉子女虐待自己,就像小孩都喜欢哭喊,夸张证明自己受伤,来引起家长和旁人的关注是一个道理。”

“你这心思太阴暗了。”司徒烨蹙眉道。

林泽:“我刚出来混的时候也和你一样,时间长了就明白了,待会跟着我,别乱说话。”

司徒烨心情不太好,节目结束后,林泽单独找到那个老人。耐心听完他的控诉,说了几句关心的话以示安抚,想了想,带着司徒烨出来去敲老人院一个副主任的门。

林泽看得出司徒烨有点愤怒,低声警告道:“你不能随便开口,否则下次就不带你出来了。”

司徒烨唔了声,林泽到副主任办公室坐下,把录音笔打开给他听,司徒烨马上蹙眉。那副主任听到一半就说:“不是这样的,林记,你听我解释。”

副主任先是起身去找资料,找了很久,找出一份简历,并交给林泽与司徒烨看,又叫来被投诉的护工,护工是个二十来岁中专学历的小姑娘,一听到这事马上就不知所措,彻底懵了。

林泽则始终耐心地坐着听他的解释。先前护工态度不好的行为确有其事,只是没有老人说的那么夸张,老人子女的态度,也对事件起了关键作用。

老人院每个月的收费并不高,而他的儿子却对整体环境太过挑剔,副主任无奈道:“我们收一千二的钱,他要求五千档次的服务,对我们的护工很不客气,这种我们怎么可能提供?而且每个护工虽然在从事服务行业,也不能当做仆人来对待,林记你说对不对?他的儿子很不礼貌,世界这么大,什么样的人都有,本来是不应该与不礼貌的家属一般见识,小珍她太年轻,被训完以后情绪不稳定,就和老人吵了几句,打老人这种事是绝对不会发生的,是一种臆想。而且这些孩子的本质还是很善良,不能因为她一时的过错,就否定她们一直以来的努力。”

林泽看那女孩也不像会虐待老人,毕竟相由心生,顶多就是个偶尔有点小脾气的年轻姑娘,这活儿无论是谁,干久了以后都会有压力,有情绪的时候,林泽自问做不到几十年如一日地对老人家发自内心地亲切关心。

他翻了那女孩的简历,知道她来这里上班是在学期间曾经实习过,表现好,才被老人院招进来当正式工的,副主任又说:“林记,现在招聘护工难度很大,你不了解我们这个行业面临的难题,薪水低,强度大,她们去当护士,去诊所,做什么不好?都是真正善良的女孩子,才愿意到养老院来为这些老人服务…”

“知道。”林泽笑了笑,把简历合上,说:“所以我没有拿着录音笔回去直接爆料,知道你们也有难处。”

副主任松了口气,连连点头,林泽看了司徒烨一眼,起身告别,司徒烨朝那女孩道:“以后还是要注意点。”顺便把她送了出去。

林泽关上门,与司徒烨出来后,笑着说:“所以说记者是无冕之王。以后千万不要冲动,你要是怀疑他们撒谎的话,明天可以再去看看。”

司徒烨神情十分复杂,叹了口气。

上车后等红灯时林泽拿出红包,点了点数,四百,分给司徒烨两百,说:“给你的。”

“老人院给的?”司徒烨难以置信道:“你不是搞清楚了么?怎么还收他们的红包?”

林泽没好气道:“收吧,收钱办事,省的别人提心吊胆的,给你你就拿着。你既然怀疑他们,开始调查,某种意义上就等于是找他们要红包了,他怎么能不给?”

司徒烨说:“这不是我的本意。”

林泽笑道:“但别人可不觉得你的动机是单纯的,留着当个纪念吧,这是你的第一封红包,留着可以提醒你以后不要再收红包。这里…”

说着林泽又包了一个红包,放在车前座上,说:“是我私人给你发的年终奖。”

司徒烨看着林泽,半晌不作声,冬天的重庆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很冷,车停在北城天街外,两人都没有下车。林泽说:“奖励你在这几个月里的杰出贡献,意思一下,你是个很不错的搭档。”

司徒烨的眉毛舒展开来,许久后,他说:“谢谢,阿泽。”

他们都不想下车,外面的世界太冷了,车窗玻璃上蒙着一层薄薄的雾气,只有车里是一片温暖的小天地。

林泽的手机响了,那边是谢晨风,终于给他回电话了。

林泽问:“工作那么忙么?偶尔也陪陪老婆吧。”

谢晨风笑着说:“对不起,阿泽,真的走不开,老板就靠我一个呢。”

林泽说:“那我过去吧,日哟,你不能早点说么?”

谢晨风道:“别来了,我要陪老板去东莞进货,东奔西跑的,你来了只能住家里,也是一个人。”

林泽本以为谢晨风只是每天要去店里,结果还要出差,当即十分失望。

“好吧。”林泽道:“年后呢?”

“年后再看看情况吧。”谢晨风说。

林泽:“嗯。”

两人在电话里静了很长时间,林泽听到电视里广告的声音,接着是片花中熟悉的音乐,啊啊啊的音乐完了,开始演还珠格格,中场一句“小燕子——”而他们就这么在电话里不吭声,听着那头小燕子的叫声。声音小了下去,显然是谢晨风把音量调小了,但这个环境令林泽马上就开始推断。

他在什么地方?林泽不由得多了个心,谢晨风的家里没有电视,广告后中场开出的一定是电视机,谢晨风也不可能在手机店,没人会在店里放这么大的音量。

所以,他只可能在别人家,或者酒店。

“阿泽,你生气了?”谢晨风道。

林泽说:“没有。”

他有点想问谢晨风在哪里,在酒店?但他怎么可能出轨呢?谢晨风又叮嘱道:“重庆有点冷,注意保暖。”

林泽说:“知道了海象人先生,我要去办公室,回家再聊吧。”

谢晨风那边没再说什么,挂了电话,林泽静静坐在副驾驶位上,越想越不妥,司徒烨说:“过年我可以和你们一起回家么?”

林泽解下安全带,说:“谢磊不回重庆了,我可能去广州看看他,你和郑杰回去吧。”

“噢别这样。”司徒烨哭笑不得道:“你这是在耍我吗?我还想给你爸妈买点东西呢。”

林泽道:“和郑杰回去也是可以送的,何况你给我爸妈买什么礼物,不如给我呢,拜拜。”

司徒烨道:“那我和你去广州。”

林泽:“不行。”

司徒烨:“你太狠心了!怎么能让我一个人呆在这里过年!”

林泽想下车,却又想朝司徒烨说点什么,然而一转念间,还拿不定主意是不是告诉他自己的感情问题,他知道司徒烨总是吃谢晨风的醋,这种吃醋可能和感情无关,只是朋友之间的一种表现。但是…

他下了车,司徒烨把车钥匙拔了,跟在林泽身后,说:“有什么不开心的事,说出来大家开心一下嘛。”

林泽哭笑不得,对着司徒烨又发不了火,只得道:“让我静静。”

司徒烨有点失落地站在细雨里,林泽回了家,脑海中全是谢晨风的事,或许他也需要性,于是去开了个房,找同是艾滋病人的炮友?不要命了吗?

这是最坏的可能,一旦这个可能发生,林泽与他的爱情也就随之再次告吹,没多大意思。也有可能就像谢晨风说的那样,没有半句欺骗,确实是要忙工作。林泽连谢晨风确切的工作地点都不清楚,第一次去匆匆忙忙,呆了一晚上就回来了,林泽左思右想,决定明天去找他。

林泽上网搜机票,全部售罄,郑杰回来了。

“谢磊好久回来?”郑杰哼哼着歌,给林泽看他的工资单,兴高采烈,林泽看了他一眼,抬头朝郑杰道:“谢磊不回来了,我去广州看他。”

“哦。”郑杰只得答道:“干嘛不回来?”

林泽说:“生意太忙了。”

郑杰点头道:“可以理解,你什么时候过去?”

林泽买不到机票,上铁道部的网站又被挤爆了,正有点烦躁。

“我很郁闷。”林泽直截了当地说:“郑杰,我该怎么办?”

郑杰开了暖炉,热了两杯牛奶,两人穿着棉拖鞋的脚在餐桌下凑到一起,彼此夹着晃来晃去。林泽笑了起来,心中阴霾一扫而空,郑杰说:“你要去见他撒。”

林泽点了点头,郑杰那种亲密无间的友情给了林泽很多力量,郑杰又搓了搓手,捂着热牛奶取暖,林泽把自己的怀疑朝郑杰说了,郑杰只是听着,并同情地点头,最后道:“去看看嘛,不然不安心。”

林泽说:“但是买不到机票。”

“火车票也没有了咩?”郑杰问:“站票呢?找熟人买嘛。”

林泽心中一动,想起以前念书时,和郑杰偶尔要赶火车,都是买张站台票进去,先上车后补票,林泽不太想麻烦人,试试看这个办法。翌日中午,郑杰把林泽送到火车北站,孰料现在春运也查得严,没有车票加身份证的都不让进,林泽无奈只得找人。

幸亏这次出奇的顺利,托在火车站的熟人帮买了张站票,林泽提着旅行袋上车,郑杰把他送到站台,又把一袋吃的给他,嘱咐他上去以后就去补卧铺票,才在站台上等列车开,与他挥手告别。

春运时简直是人挤着人,大部分都是从重庆返回四川,湖南等地的打工者,离开四川后应该人就会少点了,还有不少大学生回家的。林泽一上车,挤得连走都走不开,问列车员,答道都没有位了,只得在吸烟车厢里扔下行李袋,坐上去玩手机发呆。

玩了一会,林泽又掏出ipad,打开jack’d,后又意识到高速移动中,还是别玩这东西了。随便上了会网,十分无聊,遂抬头看四周——通道的厕所外坐着三个民工,对面的黑瘦少年抱着个包,坐着另一个包。

窗户旁的地上放着个箱子,行李箱上坐着个矮小的女孩,看样子又不像学生,可能是打工妹,她伏在自己的膝盖上睡觉,手臂护着头,随着火车的行进轻轻摇晃。

那黑瘦少年一直好奇地看他,看林泽的ipad,iphone,以及他层出不穷的电子产品,林泽问:“打牌吗?”

“好啊。”少年说:“你会打什么?”

林泽翻了翻包,找出一副扑克,拖着屁股下的包挪过位置,那躬身睡觉的女孩子迷糊起身,少年朝她笑道:“打不?”

女孩揉了揉额上的红印,去上洗手间,回来以后说:“打,我只会斗地主。”

三人便打了一夜牌,林泽提议玩真心话大冒险代替赌钱,又拿出烟来抽,递给少年时少年不会抽烟,女孩却大大方方地接了,从行李箱里掏出打火机给林泽点烟。

这是林泽最难忘的一次旅途,许多年后他总会想起这个前往广州的夜晚,以及两个因买了站票认识的,甚至没有询问彼此名字的朋友。他们就像擦肩而过的陌生人,在这么一截烟雾弥漫的吸烟车厢里相遇,下车后即将各奔东西,消失于广州火车站的浩瀚人海里,在这个夜晚,所有的秘密都不是秘密。

林泽打牌输了,告诉他们自己去广州找得了艾滋病的男朋友,看看他为什么不来重庆过年。

黑黑瘦瘦的少年打牌输了,笑着说他家住在四川的农村里,读完高一就辍学不上了,原因是家里供不起他上学,让他到东莞去打工。还拍了拍自己放在一边的包,告诉林泽里面是他的学习资料,想以后一边打工一边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