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是他今天来的目的吧。

“西曼,生命真的很短暂,能与自己爱的人多一分一秒的相处,都是上天给予的恩惠…”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声飘进我耳中,我诧异地转头,他怎么了?语调如此哀伤,神色也是,我怔怔地望着他,被他那句击中“生命真的很短暂,能与自己爱的人多一分一秒的相处,都是上天给予的恩惠”,想起当初被告知妈妈的病情时的惶恐与害怕,那一刻铺天盖地的眼泪与仓皇失措…顷刻间,这些天来压抑在胸口的郁结似乎一扫而光,缠绕如乱麻的思绪豁然开朗,是呀,比起真心实意的爱与越来越少的相处日子,有些事情,真的不是最最重要的。

这样一个简单的选择,却令我纠结了这么久,令妈妈伤心,令身边爱我的人担心。

“江离,谢谢你。”心中顿时如放下一块沉重的大石。

一阵寒风呼呼地刮过来,我不禁哆嗦了下,我体质属阴寒,最怕冷,每到冬天便手脚冰凉。

忽然,脖子上一暖,侧头,江离解开他脖子上的长围巾,在我脖子上绕了两圈,毛线的温度混淆着他的气息在我鼻端弥漫开来,而脖颈上的同一条围巾令我们靠得好近好近,近到能清晰听到他的心跳声,他细微的呼吸,明明灭灭的灯光下,看不清他的神色,但侧头看我那一秒他的眼神在暗夜里是那么明亮,仿佛有漫天的星光。

我脸颊蓦地升腾出一丝红晕,心开始怦怦跳得好快,下意识地伸手去拉围巾,手指却忽然被他拉过去,缓缓握紧在掌心,然后塞进了他的大衣口袋里,他掌心的温度传递到我指端,我怔怔地望着他的侧脸,思绪又开始模糊一片,似曾相识的场景,似曾相识的感觉…曾有一个男孩,也是这样,喜欢将我冰凉的手指紧紧握在掌心,然后塞进衣服口袋,将他的温暖传递给我…

“怎么了?你怎么哭了?”江离发现我的异样,偏头的时候被我满脸的泪痕吓着了,慌乱放开我的手,可是缠绕在一起的围巾令他一时无法后退,我仰头望着他一脸焦急带着些许慌乱的神色,那一刻问出的话完全没有经过大脑,一边流泪一边傻乎乎地问:“你是夏至对不对?你是夏至,你是夏至…”

“西曼,”江离抓紧我的手臂,眉毛微蹙,“你看清楚,我不是你口中的那个人,我是江离!”他的语气忽然变得很不好,最后一句近乎低吼,抓着我手臂的力气加重,吃痛令我恍惚的思维一点点清醒过来,茫然无措地望着他,眼神里充满了抱歉。

他也望着我,良久,最终叹口气,将自己脖子上的围巾摘下,全部缠在我脖子上,侧过身去,不再看我。

三番两次被人当成另一个人,是很尴尬也很困扰的一件事吧。

忽然想起很重要的一件事,擦开眼泪,拽起江离的手臂便往楼下跑,他也没有多问,只任凭我拉着往街边去拦的士,出租车一路往东,很快便抵达我家。

站在门口,深深呼吸了几口气,才掏出钥匙开门,客厅里漆黑一片,房间里空荡荡冷冷清清,分明才离开几天,却感觉像是已经好久好久。妈妈已经搬去了纪睿那边,搬家那天她到书吧找过我,两个人对桌而坐,却相顾无言,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只不停喝苏灿泡的咖啡,头微微低垂,整个人瘦了一大圈,黑眼圈很重,精神也不太好的样子,我心里很难过,却始终都无法开口喊一句妈妈。喝完那杯咖啡,她将一个信封交到我手上,说,装了一些零钱,存折上的那笔钱原本是给你上大学用的,现在…我先拿给你…如果在这里住的不习惯,还是回家住吧,我搬去你纪叔叔那边。

她离开之后,我看着存折上那笔庞大金额,想起这些年她那么拼命地工作,薪水并不富裕,小半生都省吃俭用,努力想为我创造好一点再好一点的生活条件,抱着那个沉甸甸的信封,再也忍不住,蹲在墙角嚎啕大哭起来…

拧开客厅的灯,让江离随便坐,跑到卧室拉开衣柜,将那幅藏在柜子最深处的油画搬出来,抱到客厅,缓缓地解开包裹它的白布…我似乎听到一声细微吸气声,目光转移到江离身上,如我所料,他神色如同我当初在美术馆看到他那幅《珍妮》时一般震惊,满脸不可思议。

“这画中的人是我。”我轻说。

他没有反应。

“是夏至画的。”

他依旧没有反应,目光愣愣的仿佛呆了一般望着我手中的画,良久良久。我走到他身边坐下,声音轻不可闻:“他失踪了,这幅画是他留给我最后的礼物。”双手紧紧掩面,我以为时间过去这么久,能够泰然自若地陈述这个事实,可发觉自己的声音依旧无法镇定。

寥寥数句,足以将所有的故事勾勒出,所有的误会解释清。江离过了许久才回过神来,望着我似是对我说又似是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近乎灵异的事情,我也百思不得其解,也很想得到一个答案。

我从钱夹拿出夏至留在这里唯一的一张照片,递给江离:“你见过他吗?”

他摇头。

我最后仅存的希望,也在他的一摇头里落空,我垂眼,夏至,是不是此生我再也找不到你了?

“这个世界真的很奇妙,比如我跟珍妮,以那样的方式见面,冥冥中原来真的有所牵连。比如你的画与夏至的画,或许,或许…你们也是失散的心有灵犀的双生儿呢。”说着说着,我自己先笑起来了,那样的可能有吗?我不知道,也不想去揣测了,忽然间感觉到好累,如果很多事情注定无法得到答案,那么不如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不要好奇,也不要去费尽一切心思揭开或许我们并不想要,只会带来伤害的结果。活得简单纯粹的人,才更容易快乐幸福吧。

“你很爱他。”江离忽然开口,不是疑问而是陈述句。

我偏头,不语。

“你现在还爱着他。”他又说,不知是否我的错觉,在他声音里竟然听出酸涩,以及淡淡的失落。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在遇见他之后,在经历这么多事情之后,我还爱着夏至吗?我只知道,他始终在我心底,未曾离去,独一无二的存在。

我真的很讨厌自己的迟疑与模糊,曾经的我,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分明清楚,不会像现在这样迟迟疑疑,连自己都无法明白自己的心。

到许久之后,我才明白过来,我不是不清晰自己的心,唯独在江离面前,无法清醒地直面自己内心最深处的感情。

“抱歉,我想我没办法再送你回书吧了,你今晚留在这里吧。我会给苏灿打电话的。”良久的沉默过后,江离起身,离开。

我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单薄而寂寥,我想开口喊他,嘴角蠕动却终究发不出那两个字节,蜷进沙发里,抱紧膝盖,道不清言不明的细微难过一点点漫上心头。

04

那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没有再见过江离,给他发短信没有回复,电话始终处于关机状态,问苏灿她说她也不太清楚。

这个时候才发觉,我对他根本不了解,除了姓名年龄电话知道他画画,其余一切,都那么陌生,可感觉又是那么熟悉,我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事,最难过的时刻都是他陪在我身边,安慰我,鼓励我,借我肩膀哭泣,在书吧天台上的那个夜晚,围巾的温暖与他手指的温度,那么真切又恍若一场梦。我一点也不喜欢这样的感觉,闯入我的生活却又忽然离场,连一声告别都欠奉,真的很讨厌。

夏至如此,他也如此。他们都是那样自私的人,将我的生活搅乱之后,却留我一个人在这场混乱里不知该如何收拾残局。

那种茫然若失的感觉再次席卷而来,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就是喜欢。我更加不清楚,一直以来,我喜欢的是他身上有着与夏至的相似感觉,还是,他那个人…

不久之后,我从苏灿那里搬去了纪睿的家里。

我永远都不会忘记当我背着包敲开纪睿家的门时,妈妈见到我那瞬间无声崩落的眼泪,泪水一颗一颗止也止不住,那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坚强的她流那么多的泪。我走上前,轻轻地抱着她,眼泪也跟着轰然跌落在她肩头,附在她耳畔哽咽地说,妈妈,对不起,妈妈。一遍又一遍。

那一刻,一切都变得不重要,我只想抱着她,紧紧地抱着她,就像小时候晚上做了噩梦,跑到她的卧室里,钻进她的被窝里,紧紧地抱着她的腰,蹭在她腰间哼哼唧唧地带着眼泪再次进入梦乡,却不再害怕。

我的生父抵达的那天,这座城市迎来了冬天的第一场雪,飘飘扬扬下得很大,一片片如轻盈的鹅毛般在空中打着转,落在路人的肩头。我与母亲一起去接机,见到她的时候,我依旧无法开口喊一句妈妈,但她挽我手臂的时候我没有拒绝,并肩走向机场大厅的短暂路程,偏头望见她嘴角上扬的弧度,那么满足的模样令我心头浮起细细密密的暖。

父亲跟我想象中的不一样,他没有纪睿的风趣,也没有泛黄旧照片中爸爸在我记忆中的那种亲切感,整个人不苟言笑,清冷的眼眸中透出一股生人勿近的情绪来,我有点慌乱地站在母亲的身边看着他朝我们走来,不知道如何开口叫他,只得微微垂下头,他却自然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当晚,纪睿做东,请父亲母亲一起吃晚餐,算做接风。那顿饭吃得很怪异,包厢里大多时候都是沉默的,任纪睿怎样拣话题来调节气氛,却始终尴尬。妈妈自始至终一脸愧色,头微微低着,讲话的声音都低了好几分,想说些什么又觉得说什么都没立场,只一杯一杯敬父亲母亲的酒,她酒量不太好,又有病在身,我想过去拦她,却被纪睿拉住,轻轻摇头,他眼神里的意思我懂,大概唯有这样,她心里的愧疚与罪恶感才会好受一点点。

饭局最终以妈妈喝醉告终,回家将她安顿好后,我与纪睿坐在阳台聊天,他煮了一壶碧螺春,给我倒上一杯,热气蒸腾的香浓茶水缓缓滑入喉咙,整个身体都跟着暖烘起来。天空中雪花依旧在无声地飘落,偶有几朵随夜风卷进阳台,在橘黄色光芒下宛如轻盈的小精灵,在空中打几个转,缓缓跌落。

望着寂静浓黑的夜,我轻轻开口,我可不可以不跟他们去法国。

那个遥远的国度对我来说是那么陌生,我不懂法语,英文也不好,讨厌吃西餐,更重要的是,那里没有我爱的人,妈妈、蔚蓝、青稞、苏灿、亚晨…要找谁分享我的喜悦快乐,难过的时候又该找谁分担…

西曼,很多时候,我们并无选择。纪睿低低的声音伴随着一声轻叹,如同天空中轻盈飞舞的雪花,落在我心间,凉凉的。

选择…

没有哪个时候比现在更让我痛恨这两个字。A和B,左和右,爱情和友情,道义与情感…从出生到生命的终结,那么多让人无法逃避的选择题,造就了生命中一桩又一桩令人心伤的遗憾。

如果可以,我宁肯生命中永远只有一条笔直的路,没有分岔点,只有唯一的一个答案,那么是不是就不用面对那种做出选择的痛苦?

05

住在纪睿家里什么都好,除了面对纪元宏。见到他,我忽然理解了蔚蓝,如同她对江离毫无缘由的不喜欢一样,我对纪元宏也是这个感觉。我讨厌,不,或者说害怕他浑身散发出来的气息,青稞说他只是冷漠,不太好与人相处,可不知道为什么,打从第一眼见到他,我便觉得他带着股阴郁。人与人之间大概真的讲究点磁场,我只能想成是我与纪元宏的磁场不对盘。我不知道青稞究竟看上他哪点,爱得那么疯狂,甚至卑微,可爱情,从来都说不清道不明。

纪元宏念的是职高,从入学那天起就没有住在家里,开始的时候他骗纪睿说住校,可后来因频频翘课又在学校惹是生非被老师叫去,纪睿才发觉,原来他压根就没有住宿舍,而是在外面租了一间房,从那个时候开始,他没有再问纪睿拿过生活费,找各种各样的兼职,酒吧DJ,KTV、台球俱乐部的服务生等等。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纪睿再也管不到他。

作为一名心理医生,再出色又怎样?却连自己儿子的心门都敲不开。纪睿自嘲地说,顿了顿,他的语气低下去,不怪他,始终是我亏欠了他,以及他母亲。

西曼,你们年龄相仿,如果可以,你多与他交流好吗?纪睿充满无奈的请求令我心里有点儿难过。

我不知道他们父子之间到底有着怎样无法解开的心结,但为了纪睿,为了妈妈,也为了青稞,我愿意试一试。

令纪睿开心的是,自从我与妈妈搬到他家之后,纪元宏竟然也搬了回来,妈妈也很开心,他搬回来的那晚,她下厨做了一大桌的菜,一个劲地往他碗里夹,纪元宏没有像第一次见面那样将菜丢出来,而是笑着说了声谢谢。我正坐在他对面,他那一笑一句谢谢,不禁让我端着碗的手抖了一抖,我发誓,不是我眼花,他嘴角勾出的那抹笑一点温度都没有,反而有点咬牙切齿的阴鸷,令人毛骨悚然。

可妈妈却因为那句谢谢心花怒放了整个晚上,之后每天都费尽一切心思变着花样研究各种新鲜菜式。

在我还没有想好要怎样心无芥蒂地去了解纪元宏时,他反而主动跑来向我示好。周一早上去学校的公交车总是特别难等,寒风乍起,我抱紧手臂在公交站牌下来回走动,不停跺脚来抵御寒冷,却一点用处都没有。足足等了二十分钟都没等来车,快要到早读时间了,既冷又心焦,正考虑是否打车时,一辆眼熟的摩托车停在我面前,车上的人没有摘安全帽,只露出一双冷漠的眼睛,望也没望我地递过来一顶安全帽,声音跟这天气一样冰凉没有温度:“上车。”

我蹙眉,反感他命令式的语气,也冷漠地回道:“不用。”

他偏头,不耐烦地瞪我一眼,“这个时间段你以为可以打到车?”顿了顿,他忽然微微倾身靠近我耳畔,缓缓地,一字一句地说道:“再说了,你妈一定很开心我送你去学校吧,我、亲、爱、的、妹、妹!”最后那句话仿佛从牙缝里蹦出一般,带着他冷冰冰的隐忍压抑的恨意,令我不禁打了个寒战。

可到底还是接过安全帽,坐上摩托车后座,纪元宏发动油门,车子如离弦之箭奔入有点堵塞的车道,他的车技很好,只要有一点空隙,他都可以穿插过去,好几次吓得我想尖叫,同时却又有点享受这样的小刺激,寒风从耳畔呼啸而过,车流声人流声汇聚成一曲喧嚣的交响乐,看着倒退着一闪而过的城市风光,建筑群落、广场喷泉的水池、路旁的各种树木与绿化丛、提着购物袋或公文包穿越斑马线的人群…这样平凡却充满人情世俗的一个早晨,忽然让人觉得好迷人。这是无论坐多少次公交车穿越相同路线都无法感受的情愫与氛围,这样美妙的小感受令我放松了对纪元宏的警惕,心情随之开阔起来,原本向后抓住车尾的双手缓缓地伸向他的外套,一点一点地捏紧他的衣摆,不知是风太大晃了眼睛还是我的错觉,我感觉纪元宏的身体似乎一僵,试图往前靠,我的手指却紧紧地揪住他的衣摆不放,他也便没有再往前倾。

我想,既然决定要好好相处,那么就由我主动一点儿吧,男孩子自尊心有时候比女生更强,又好面子拉不下脸。或许,他并不如表面上那样令人讨厌呢。为了纪睿与妈妈,为了青稞,我应该抛下对他莫名其妙全凭第六感而来的坏印象,给彼此一个了解的机会。

如此想着,在下车的时候,我第一次对纪元宏展露出真心诚意的笑容,对他真心诚意地说,谢谢。

他接过安全帽,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一眼隔着安全帽透明的防护罩,我没有看太仔细,他已经一溜烟将车骑出了好远。

我目送他离去的背影,说再见的手势还扬在空中,嘴角噙着笑,心里带着一个坚定的信念,我与纪元宏的关系,一定会得到改善,一定可以做朋友,甚至或许可以像真正的兄妹那样友爱相处。

而这个过程,不管花多长时间,我都愿意去尝试,去等待。

那个时候,我是真的这样想。

那个时候…

第10章 暗黑的影子

[爱是自我的,爱是自私的,因此爱也会抹上暗黑的影子。]

01

这个冬天比往年任何一个都要寒冷,阳光鲜少露脸,天空阴沉一片,深重的铅灰色令人压抑与寒凉,呼啸的风如号丧一般从青河边卷向城市中央,行人步履匆匆,整张脸蜷在高耸的大衣与厚重的围巾中间,瑟瑟地前行。

我坐在青河附近一家有着落地玻璃窗的咖啡馆等那言,尽管店内空调很足,我依旧感觉到手脚冰凉,紧紧握着手中的咖啡杯汲取热量,醇厚的咖啡香味缓缓地飘入鼻端,令人迷醉。

十分钟后,那言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此刻咖啡馆内的人较少,他一眼便望见靠窗而坐的我,冲我扬了下手,然后侧身对旁边的服务生低声说了两句,服务生了然地点头,然后朝吧台走去。他大概是这家咖啡馆的常客。

“你瘦了,西曼。”才落座,那言便盯着我打量一番,目光专注得令我都不好意思与他直视,只得故作轻松地摸着脸颊咋呼:“是么,我都没有感觉到呢。”

自从上次搭了他顺风车后,很久没有见过面,其间他有发过几次短信,约我一起吃饭,在我苦恼以怎样的措辞拒绝比较不伤他面子的时候,他又赶紧追加了一条过来,如果没有时间就下次吧,学习为重。

我知道他其实是怕拒绝,为自己找个台阶,我也乐得以此为借口,所以才有了一次又一次的下一次。因为苏灿的缘故,我并不想与那言有过多的交集。

而此次,是我主动找的他,因为江离。这是他消失的第二十天。或许是我小题大做了,我也深知就算是再好的朋友也没有事无巨细交代的责任,可如果你同我一样,在经历过夏至的不告而别带来的忐忑不安之后,一定也会跟我有同样的感受,我甚至会想,江离是不是从此淡出我的生活,再也不见。

可那言说,他也不知道江离去了哪儿。

“那小子,经常一个人偷偷地跑东跑西,没准此刻在哪个阳光明媚的地方晒着太阳写生呢。”那言抿了口咖啡,笑说。可我却在他的笑容里捕捉到些微异样的情绪,语调里有宠溺更多的却是苦涩,似乎还沾染了一点极力隐藏的悲伤。

我也没多想,转念又沉溺在自己的情绪里,那种想见某个人却见不到的小失落小仓皇小悲伤里。最后一次见他那晚,他离去时寂寥的背影一直在我眼前晃荡,我想或许是我太在乎自己的感受,从而忽略了一而再再而三将他当做另一个人来依赖时他是否会受到伤害。我欠他一句抱歉。

“如果江离与你联系,请转告他,给我打个电话。”我抓过包,起身。

“西曼…”那言站起来,欲言又止。

“嗯?”

“没事,我送你回家。”

正想拒绝,手机响起,是青稞,刚接通她嚷嚷的声音便夹带着一股呼啸的寒风穿透过来:“西曼,等下过来‘谜底’吧,我叫了蔚蓝亚晨他们,今天不是平安夜嘛,咱不醉不归!”

“喂!你在哪儿呀,声音怎么那么怪?”我蹙眉。

“哈哈,跟你哥在飙车呢,风中讲电话的感觉真他妈爽死了!不多说了,待会见!”不等我出声,她咔嚓一下就切断了电话,我满脸黑线,我哥…她倒叫得挺顺口!

自从青稞听说我跟纪元宏的关系那一刻起,就兴奋得跟打了鸡血似地在我家沙发上滚来滚去,一边大声嚷嚷着说,靠,西曼你说我们怎么就这么有缘分呢!

蔚蓝在一旁说,青稞你得了吧,你在想什么我还不知道么?有西曼这样一个小姑子,你是该乐得打滚。

青稞爬起来叉腰挑眉,丝毫不羞涩地拍着脸颊说,啊呀,被你看出来了呀?有这么明显吗?

蔚蓝捏着她的脸嘟嚷,都刻在脸上你说看不看得出来…

我哭笑不得地看着青稞与蔚蓝你一句我一句地一唱一和,心想青稞想得也太远了点吧?她在人前从来都不扭捏对纪元宏的深爱,很多次都大大咧咧地以人家媳妇自居,朋友们起哄笑她说都还没嫁呢就先给自己扯名分。她也不生气,大声驳回去,反正迟早要嫁的!

后来有一次青稞与我一起睡,她枕在我肩头低声说,西曼,你一定不知道,我多么渴望有一个家,属于自己的真正的家,不需要很大的房子,但是一定要温馨,最重要的是里面有一个我深爱也爱我的男人,两个人一起做饭,一起看电视,一起洗碗。我还想要一个孩子,最好是女孩儿,我会把她当成这个世间最重要的宝贝来疼爱,给她我所能给出最好的爱…

西曼,我觉得我已经遇见了那个想要一起住在那间房子里的男人。他或许不够好,他冷感,他坏脾气,他欠缺耐心,他从来不送我礼物,也从来不对我讲甜言蜜语,或许他永远也不会跟我一起挤在小厨房里并肩做饭,可是,我爱他,那么那么爱,这就够了。

最后她说,西曼,我知道你对纪元宏有成见,但可不可以为了我,与他好好相处?

我心疼地搂着她的肩膀,极力隐忍住自己不去抽动鼻子,以免让噙在眼眶的泪水滑落下来。过了许久,我才调整好语调轻轻说,傻丫头,我答应你。

青稞往我身边又靠紧了点,撒娇般甜腻地大声说,谢谢小姑,让我们以后做姑嫂无战争并且亲密无间的标兵!

原本煽情感伤的气氛立即被打破,我伸手一把推开腻在我身上的青稞,笑骂道,你这颗人尽皆知的恨嫁的心哟!

那之后,青稞一直肉麻地喊我小姑子来小姑子去的,还逼着我叫她嫂子,当然,她是从不敢当着纪元宏的面这么闹腾的。惹得蔚蓝老取笑她就是一个“闷骚的恨嫁小贱人”。

02

最后还是让那言开车送到了“谜底”,平安夜的出租车实在太难等,虽然天寒地冻,可依旧人满为患,大街小巷都充满了热烈的节日气氛,音像店与临街的店铺里飘出经久不衰的圣诞歌曲,热闹喧腾,令寒冷的气息都似乎降低了许多。

一路上塞车严重,平时一刻钟的路程竟然花了近四十分钟,下车时说了句谢谢再见,又觉得耽误了那言很长时间有点过意不去,便说,如果你没有约会,不如参与我们的聚会?

走进酒吧,我们聚会时常坐的那个角落小包厢已经坐满了人,见到我与那言并肩走过去时,大家都愣了下,青稞正举着一瓶啤酒与亚晨玩儿猜拳,停下来侧头冲我挤眉弄眼,我的目光却微微偏向她旁边的苏灿身上,酒吧略显迷蒙的灯光下看不很清她的表情,她只抬眸朝我与那言望了下,很快便低下头去,她黯然的神色令我心里一紧,怪自己想得不够周详,或许不该叫那言一起进来。

来了两个新面孔,青稞笑着一一做介绍,是纪元宏的哥们儿。我有点儿不解,朋友间的小聚会怎么还叫了陌生人呢。抬眼打量对面的纪元宏,他依旧那副冷漠的样子,一口口地灌着啤酒,也不与人打招呼,连自己的哥们都是青稞在招呼着。

“蔚蓝还没过来吗?”我问。

“她晚点儿过来,家里似乎有事。”亚晨说,眼神却带着些许的敌意瞟向我身旁的那言,他从来就不喜欢那言,每次见面总没什么好脸色。

我叹了口气,要求与亚晨换个位置,坐到了苏灿身边,举起酒杯轻轻与她碰了下:“平安夜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