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经了一难,不是本该心如死灰的么?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想到这里,她紧紧咬住下唇,心里顿时空了,只剩下一点薄凉的自嘲。

她迅速调整好情绪,拿出前两天算好的日子,打起精神盘算盘算:“三日后又是南极仙翁的寿辰了。”

她心里叹息一声,三百余年,她与季北辰的相遇,也许从开始就是一个错误。

“凤君不是说,听闻前两日温玉和季北辰吵了架?”

她看着他,缓缓道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真的很慢热,作者菌已经深刻反省了自己的错误。但我对它倾注了很深的感情,想认认真真把它写完,后文会越来越精彩的。感谢天使们的支持,欢迎收藏~

第24章 醉春风(中)

“那么凤君着芳龄去找南极仙翁处的一个与我相熟的接引使,叫做子菱。让她在寿宴之上,专给季北辰倒酒,酒壶里放若干朵桃花蕾,再添一味醉春风。”她微抿双唇,眼眸发亮,是一个又快意又脆弱的笑,看得人心里生疼,“再生事拦住温玉,不让她接近季北辰一步。”

醉春风,是上好的情|药。她用这样的下作手段,去对付曾经最喜欢的男人和最好的朋友。她就是要考验一下,他们之间,是不是就真的如此忠贞不渝。

“你要离间他二人?”

凉玉眼里有一抹嘲讽,“我还要回花界去,亲自看看。”

若季北辰对她还有半分旧情,物是人非,对着子菱的脸,那飘着花蕾的酒,他也得喝下去。

凤桐不动声色地看着她面无表情的侧脸。从前她是爱憎分明,也爱冷脸吓人,可是她温软懒惰,只是像只猫咪露一露尖尖的爪子佯装恐吓。可自从离了花界,尤其是得知司矩舍己护主以后,情急之下,她身上的智计与戾气被尽数逼出,她殚精竭虑,成了真正的猛虎。

他看在眼里,很不是滋味。倘若可以,他宁愿她永远不要长大,一直单纯幼稚下去。倘若可以,他会将她保护得好好的,遮住她的眼睛,让她永远不面对这一切。

可她既然被温玉他们推进了深渊,他替不了她,就得让她亲手去做,她心里才会过得去。那么他就跳下来陪她,让她不像自己当年一样,只有孤零零的一个人。

只是没有想到,她到底是他一手教出来的孩子,才拿回自己的一魄,就敢做这样胆大的事情。

不过,他总是愿意陪她冒险。

****

南极仙翁活了十几万岁,按理说是天宫过生日过得最频繁的人,可偏偏他的寿辰是排场最大的,来者最多的。寿星老儿的生日,就是天下众神的汇聚之日。

凉玉坐在槐树上,双手抱着树干,身侧一圈银光闪烁的仙障,两腿晃荡晃荡,百无聊赖。这树是千年的神树,枝干粗壮,她一身皎洁的流仙裙,披了一温白斗篷,戴着锥帽,娇娇小小,宛如一只洁白的鸟,栖在茂密的枝叶间,若隐若现。

此处是人间与花界的交界,她是天界的罪人,止步于此。凤君临走前不放心,又加一层仙障,将她的气息牢牢护在里面。

凤桐绯袍如霞,从天边匆匆回来,走进仙障中。

她从树上一跃而下,衣摆飘摇,像金鱼华丽的尾鳍,凤桐下意识地伸手来接,她落到他怀里,冲得他后退几步,牢牢托住了她。树叶簌簌而下,宛如落雪。

她伸手从他发顶摘下一片小小的落叶,风把她宽大的锥帽掀到背后,露出乌黑的一头长发,发丝飘动,映着莹白的一张小脸,笑得眼睛弯弯。

“凤君怎么待那么久,我腿都坐麻了。”她落了地,开始夸张地捶腿。她说话时总是不自知地带一种上扬的语调,清清亮亮,像小孩子在撒娇,像一股凉风吹过来,吹走了满心燥热。

“本君忙碌,你倒舒服,只管坐着。”他只淡淡应她一句,眼里一抹纵容的笑意,衣袍烈烈,俊俏的眉眼被衣裳的绮色映衬得愈发秾艳。

凉玉走神想,凤君合该是这样出挑的。要是能回到他该回的地方去,光明正大地灿烂夺目,那就更好了。

“季北辰喝那酒了吗?”

他嘴角一抹冷笑,“喝了。非但喝了……”

听说子菱给季北辰斟酒,倒着倒着,忽然噗通倒进一颗桃花蕾,砸出个旋涡来,飘在他的琉璃盏中。他怔了片刻,抬头去看斟酒人的脸,看到了高高的纱帽下,子菱无辜的眼神。他立即起身,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凉玉愣了一瞬。季北辰果然是有反应的,他的反应比她预想中还要强烈一些。

“这位神君……”白纱帽的接引使瞪大眼睛看着他,一脸的诧异。

他看着她,什么也没说出来,收敛了脸上表情,松开手坐下:“……抱歉。”

然后,有些失态的北辰上仙,心不在焉地把手里的酒全部灌了进去。

风桐接道:“我已暗中知会火莲子拖住温玉,在碧玉阁小叙,不到时候不会出来。我离席时,季北辰已经匆匆回府去了。”

算算时间,看来此刻药效恐已开始作用。凉玉眼眸漆黑,从怀中掏出一只令牌:“该流觞出场了。”

令牌是薄薄一片镂金,下面有银光闪耀的流苏,上面赫然是温玉的手迹:“往谨君府,后厅。”她与温玉朝夕相伴,几乎日日不离,温玉的笔迹,她了如指掌。模仿起来,得心应手,这几个字她练了数日,想来流觞被温玉忌惮又器重了两百年,一时激动之下,不可能看出有假。

凤桐接过令牌,两指引光一触,便将这□□的引子送到流觞的手中。

芳龄从空中回来,打了个转儿,落在凤桐肩膀上,用尖尖的喙挠挠脖颈上的羽毛。他悠然摸了摸它的羽毛:“季北辰派人去请温玉来,人已经让火莲子截在碧玉阁之外。”

她看他摸得肆意,也忍不住伸出手指去抚芳龄的脑袋:“我们先替温玉回他,就说后厅见。”看着芳龄一脸享受地微眯小眼,伸长了脖子,她歪头笑道,“也不能拦他们太长时间,再过一刻钟,就放他们进去给温玉传话。”

芳龄拍拍翅膀,缩爪飞走了。

凤桐理了理凉玉的发丝,替她将披风上的锥帽戴好,遮住了大半张脸。“毕竟是在温玉的地界内,小心为上。”

“凤君,你猜流觞会不会上钩?”

“以温玉的心机,主动投靠的人,多是一边打压一边利用,不肯轻信。流觞为她所用多年,仍是小仙,心中难免不忿,这一回,不但会去,而且会抢功独行。一旦去了,局势无法控制,慌乱之下想要兵行险着,也很有可能。这一招不能说毫无瑕疵,但也有九成把握。”

凉玉的笑容里有一丝不安:“要是季北辰不肯配合,一切还不都白费。”

她了解他,他的自控力绝佳,心思深不可测,这一招,她行得心情复杂,惴惴不安。

凤君垂下眼眸:“一来醉春风是魔界的药,毫无底线,二来……”他抬起她的下颌,含着笑看她,眼里有种奇异的光芒,“季北辰那样的人,活得谨慎小心,但并不意味着不愿犯错。”

她让他这番神色定住了,许久,才红着脸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勾唇笑了笑:“稍安勿躁,再等等,本君带你去看。”

时隔二百年,凉玉再一次踏足谨君府。如果不是她熟悉的后院上那一棵从石头缝里钻出来的小松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树干有三人合抱那么粗,荫庇在她头顶,她差点便以为,这还是从前的日子,她从后门溜进来,满心欢喜地想要见到他。

谨君府后的这处小园,有萧萧瘦竹,密密匝匝地围成一处天然的屏障,她曾经蹲在这里等他,透过竹干的缝隙,看着他的黑靴,素衣,冷冷清清的眉眼。不知怎的,她开始想得信心十足,等到真的站在他面前了,她反倒连看他一眼都没有勇气,二人只隔着竹丛对话。她的手紧紧绞着衣裙,心在嗓子眼里乱跳。他的声音温和:“殿下怎么不说话?”

她动用私权,把他的宅邸搬到她旁边,知道北辰君喜欢青竹,遂扎扎实实地种了一大片。只是不知道,他是否依旧觉得她冒犯。她一肚子话不知从何说起,急得六神无主,半晌,只忸怩问了一句:“你喜欢这处谨君府吗?”

他愣了片刻,客气地答道:“这里很好,多谢殿下关心。”

“那、那就好。”她再也待不下去,觉得脸上几乎要烧起来了,拎起裙子便跑了出去。

再后来,她死缠烂打,他只是淡然而客气,偶尔皱皱眉头,但并未露出半分厌恶。她便借着这份客气,追得更热火朝天。

直到有一天,还是在这里,在这竹林背后,他们并肩走在一起,袖口的衣摆摩挲,他忽然牵住了她的手。她吓了一跳,恍若身在梦中:“北、北辰君?”她的手心全是冷汗,僵僵的不敢动弹,“你也喜欢我对不对……”

他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默默地看着她。

她感到巨大的惊喜突破了心口,一下子扑进他怀里,八爪鱼一样紧紧抱着他的腰:“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他也轻轻拍拍她,声音在她耳边温柔地叮嘱:“不能告诉别人,知道吗?”

她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幸福得眩晕:“我知道,这是凉玉和北辰君之间的秘密。”

她知道季北辰因为父亲素敏真人与女仙纠缠不清而遭了天罚,在这方面上难免过度谨慎,这是她心上人的心愿,她当然会乖乖遵从。就连对凤君,她也守口如瓶。

花界流言四起,说她倒贴季北辰,他从不正面回应,她便也保持缄默。有时候也会觉得酸楚委屈,可总是悄悄地安慰自己,哼,他们什么也不知道,总有一天,她会光明正大的站在他身边,这样想着,心里又溢出了一丝甜。她就这样乐此不疲地自我劝解,就这样坚持了那么多年,骄傲了那么多年。

凉玉默然立在竹子背后,巨大的锥帽遮了半张脸,透过那层层叠叠的竹干,隐隐约约看到后厅的窗户。窗户没有关严,从里面溢出一声女子的惊呼:“啊,上仙……”骤然截断,便没了声音。

凤桐睨着她平静的侧脸,将手伸入她的袖口,不容分说地攥住她的手,将她握紧的拳头展平,握在手里。

她的手心全是冰凉的汗水。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今天晚了些。喜欢的朋友可以收藏作者的专栏【孤篷捞星星】,不定期有小短篇和有趣的脑洞奉送哦qwq祝大家假期愉快!

第25章 醉春风(下)

“如果不愿意,现在停止还来得及。”

早就知道她心里还是在意,尽管脸上看不出端倪。

她微微抬起眼,半晌,静静道:“我不会半途而废。”

他颔首,不再开口,转而望向窗户。风吹起竹叶,发出哗啦哗啦的轻响,伴随着那闪半掩的窗口里,传来的若有若无的令人脸红心跳的呻|吟和喘息。

凉玉觉得自己的双足仿佛在地上生了根,变成一株不会思考的植物,她的喉头发紧,仿佛被人掐住脖子,不能呼吸,痛觉一波一波地侵袭她的心口,慢慢地,竟然有些麻木了。

这是她一手策划,一手安排。他把她推进深渊,她必定要让他同样付出代价。此时此刻,她有种奇妙的感觉——从这一刻起,她再也不会被他牵扯疼痛,听着这萎靡的乐曲,竟然感到有几分索然无味。他再也不是天边那一朵云霞,而是她脚边的尘埃,与其他的尘埃并没有什么不同。

她脸上浮现出一抹悲哀而迷茫的笑。

凤君静静看向远方,将她一拉:“快走,温玉到了。”他带着她的腰,落在青松顶上一处细小的枝干,他罩了一个仙障,将二人的气息盖住。谨君府的一片竹林,就在他们脚下,房子成了小小的一团,她惊讶地回头望他:“凤君!”

“别急。”他缓声宽慰,眼里带笑,“再等片刻。”

温玉一袭妃色的裙摆,宛若一朵娇艳的牡丹,开在他们脚下,她拖着层层叠叠的衣裙,越走越慢,最后站定在那扇窗前。

凉玉动了动身子,想看看她脸上的神色,被他一把搂紧:“别乱动,小心被发现。”她立即吓得浑身僵硬,只是紧紧盯着下面,压低声音:“既然危险,何必久留?”

他在她耳边轻笑:“你不是喜欢看捉奸么?那我们就看一会儿。”

她无言以对,靠在他怀里,脸噗地红了。

温玉站在窗前,不声不响,只默默听着,宛如一座雕塑。忽然间里头的叫声大了起来,窗户忽然被开了半截,露出半张沾着发丝的白皙的脸,眼睛半闭,眉毛还紧紧蹙着,似难受又似快活的模样。

温玉伸出手,扶住了窗棂。那张脸距她只有半米不到,偶然睁开眼睛,恰与她四目相对。

“啊!”屋里骤然响起一声尖叫,然后是东西翻倒的声音。温玉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流觞披了一件单衣,赤着脚便跑了出来,跪倒在她脚边,瑟瑟发抖。

“殿下……殿下……殿下听我解释……”流觞抖得厉害,牙齿打颤,语不成句。

“不用解释。”温玉依旧是柔柔弱弱的的声音,流觞听起来却如阴森森的嘲笑,“我看你们都很快活。”

流觞的眼泪满脸都是,忽然开始在身上乱摸起来,“不是殿下、殿下叫我来这儿的吗,我、我一到后厅,北辰上仙便从背后抱住我,我还以为、还以为……”

越说声音越小。

她的确是贪功,接了令牌后,谁也没告诉,独自前来。谁知道一来便遇上季北辰如此模样……她的确倾慕季北辰,可前有凉玉,后有温玉,她只敢远观,不敢觊觎。谁知今天,平素清冷地令人不敢染指的少年粗暴地将她压在塌上,满头是汗,摆明了要同她欢好。

他脸色潮红,仿佛有些神志不清。

她心里一时侥幸,想抓住这个机会:早就受够了温玉的多疑,倘若能依靠季北辰,成了他的女人,日子未必比现在更坏……可谁知这个时候,却让温玉撞了个正着!

她瞪大眼睛,忽然发起狂来:“令牌呢?令牌呢?我放在里衣里的,怎么找不到了……”抬眼看见温玉正阴阴地注视着她,吓得慢慢放下手去,颓然瘫倒在地上。

凉玉微敛双目。令牌是她亲自打磨,一笔一划书写,流觞前脚拿着令牌进了谨君府,后脚她就让凤君搅了一阵风,把她脱下来的里衣里装的令牌吹到了地上,吹进了后厅的柜子后面。

无论如何,这块令牌是绝对不会让温玉看到的。

“殿下……殿下相信我……我确实拿了令牌才进的门,门口侍卫可以作证……”流觞哭着辩解,头发半垂,遮住了脸,却没注意衣襟滑落,香肩半露,露出了肩头大片暧昧的红痕。

“本殿没有给你发过令牌。你手上的令牌,又安知不是你自己伪造的?骗过谨君府的人开了门,你知道骗不过本殿,便佯装丢失,毁灭证据。”温玉说着,竟然轻轻笑了起来,笑声阴恻恻的,使人闻之胆寒。

“没有,绝对没有!殿下,我……”

后厅的门打开,季北辰只穿着中衣,发髻有些凌乱,白皙的面容还残存着欢爱留下的潮红,他拿手扶着门,有些失态地看过来。

“上仙!上仙!”流觞如得大赦,膝行过来,抱住他的腿,哭得梨花带雨,“若非上仙主动,我、我也不会一时糊涂……”

季北辰为人冷淡,但颇有君子之风,她不信他会弃她于不顾,毕竟,于情于理都是他占了便宜!

季北辰低下头去,怔怔地望着脚边的女子,他的眸子闪了闪,抬眼定定地望着温玉,眼里满含了懊悔和痛苦:“温玉,我……”

“北辰若是喜欢她,收了便是,不用跟我解释。本殿约了五斗星君议事,先去了。”温玉的笑容温婉,语气平静,仿佛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她缓慢地转身,竟然就要离开。

“温玉!”季北辰面色一变,忽然一脚踏在流觞胸前,踢得她惨叫一声,口吐鲜血倒在地上。他没有低头向下望一眼,快走了两步挡在她面前,脸色苍白,眼里一片幽暗,声音里含了三分戾气,“你一句都不想问我?”

温玉闻言怔了怔,将他压皱的衣领温柔地抚平,平静地笑道:“怎么了,要生这么大的气?”语气娇嗔,与平日里一般无二。

他脸色苍白,倒退两步,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倒在地上的流觞捂着胸口,挣扎着坐了起来,满脸难以置信的神色,忽然又混合了委屈和愤恨。胸前的白衣已经被血染红,她洁白的齿缝里也溢满了鲜血,显得极其狰狞。

她颤抖着手指着前方的两人,笑出了泪花来:“我知道了,是你们两个合演一场戏,故意发假令牌给我,让我背勾引上仙的罪名……绕这么大的一个圈子,不过就是为了除掉我!何必,何必要这么麻烦……”

流觞笑得牙齿咯咯作响,她一天内骤经大喜大悲,已经有些癫狂。

季北辰闻言,看着温玉,仿佛不认识她一般,冷笑道:“你还给她发了令牌,我派人叫的是你,你让她先来,你这是何意?”

温玉脸上仍然是处事不惊的温婉,她看着他的脸,眼中一片平静:“令牌不是我发的。我听说你叫我,便来了,没想到看见这种事。”她露出了一丝扫兴的神色,下一瞬,又朝他温柔地笑一笑,“北辰,五斗星君还在书房等我,我先回去了。”

她的眼光从他冰冷的脸上转下,盯着地上的流觞,眼中毫无波澜。流觞怨毒地看过来,口中喃喃自语:“这二百年,我像狗一样为你驱驰,你是如何对我?我早该知道,你们两个就是豺狼虎豹,早在二百年前算计凉玉……”

凉玉正聚精会神地听着,让凤君拦腰一提,便腾空飞走了。

她禁不住低呼起来:“怎么这时候走了?”凤桐低声道:“再往后,温玉回过神来,便走不了了。”

他们落在先前的槐树上枝干上,凤桐放下她,替她整了□□吹乱的头发,意味深长地笑道:“怎么,热闹没看够?”

她怔怔地点点头,又立即摇头:“我只是觉得奇怪,他们两个,很有点怪。”她微微侧过头,眼里是深重的茫然。

凤君告诉过她,这二百年,季北辰和温玉同进同出,他们的关系,应该已经昭示众人——可是,如果他们真的已经是那种关系,她不禁喃喃出声:“温玉的反应不该是这样……”

凤桐以一双修长好看的手半遮眼睛,闲闲地诱导:“如果是你,你会如何?”

“如果是我……”她咬了下唇,脱口而出,“我一定骂人,兴许当场大哭一场,谁的解释都不要听,说不定还要打他们一顿……多看一眼都受不了……忍不了……”

说着说着,发觉凤君在盯着她笑,脸红起来:“咳,我果然是太不温柔了……”

因羞赧低下的眼,过了片刻,忽然亮起来,宛如星子跳上了天幕, “凤君的意思是,他们奇怪,是因为温玉一点也不生气,怎么会不生气,如果真的喜欢一个人,怎么能忍得了……”

她的双眸闪烁,娇嫩的唇瓣微张,阳光照在那上面,像最幼嫩的花瓣一般诱人。

他微微出了神。当年的小姑娘,已经变作最美丽诱人的大姑娘。

直到她软软的身子毫无戒备地靠下来,靠在他胸前,打破了他一点过分的绮思。她把双手举在眼前,十指投下的阴影便变换地落在他的衣摆上,她的声音很轻:“真是奇怪,季北辰那么喜欢温玉,温玉却不喜欢季北辰。”

她勾起嘴角想要笑,可是嘴角却控制不住地向两边抽动着下撇,眼里酸涩极了,不争气地涌上来许多眼泪,胀得眼眶发疼。

看啊,如今轮到你尝一尝这爱而不得的滋味。

她瞪大黑峻峻的一双眼睛,动也不动地看着前方,蛮横地不许眼泪掉下来。

她安静地吸收着这份情绪。好在凤君看不到她的脸,这样,他就没理由笑她了吧?

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枝叶,化作许多铜钱般的小光斑,暖暖地撒在他们身上,他靠着树干,她靠在他怀里,头顶只有青翠的鸟鸣声。他的手轻轻抚弄她垂在身前的黑发,偶尔擦过她的肩膀,有点痒痒的。

她的心忽然一片平静,平静得只想这样偎着他,一辈子都坐在这棵树下。

“天气这样好,不如凤君给我讲个故事吧。”她的声音又得意起来。

他冷哼一声:“不要得寸进尺。”

她不说话了,阖着眼睛,含着笑等着。

静默,心里数过十秒钟。他的声音果然在耳畔响起:“上次,讲到哪儿了?”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是周日,不过……五一加更~欢迎收藏。

第26章 流云(上)

明面上,此行是萧氏远行拜佛,统共去七日,相当于在凡间请了七天的假。现在一切顺利得出乎意料,多余出的时间,反倒茫然。

风桐道:“你还想去哪儿,我们趁机逛逛。”

这颗大槐树是花界的边境,毗邻人间。凉玉默然片刻,看到人界的一边,太阳已经渐渐西落。“我想去看看阿矩的帜繁海,可惜不行。”

帜繁海早已人去楼空,连昆仑洞也空无一人。人间百世,流干眼泪,捏碎真心,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尽头。

凤桐淡淡道:“寿宴之上,酒过三巡,司墨提起这件事。”

凉玉问:“唧唧雀说话了?”凤桐一笑:“司墨为人谨慎,不轻易暴露所想,只是向几个位高权重的神君敲了敲边鼓,一会儿说自己睹物思人,想念司矩;一会儿又提起司矩原来如何安分守己,不知是什么激得她性情大变。虽然没有说明白,但是显然已有疑惑。”

凉玉安慰地笑笑:“司墨上仙是个稳妥的人,他这样慢慢整理信息,反而是好的。”默然片刻,“凤君,我能去星寸台上看看吗?”

那是她梦起之处,也是她断魂之所。此时没有大型祭典,应该空着,冷冷清清。

“你是怀疑……”

“当日我虽然没有完成嗣位礼,但还有一线气息,为什么天雷转而劈了温玉?如果说华蓉认不得我,是因为被混沌改了本性,那天雷呢?”

凤桐叹了口气:“青凤台上星盘所载,重华夫人之女主花神位,按理说不可能有错。天雷并非不可引,当年平淑上仙飞升时,正值妖仙大战后身受重伤,她的孪生哥哥玉晏上仙怕妹妹捱不过去,遂以禁法,代她受了三道天雷。”他修长手指把玩着半片青叶,“但即使玉晏代受,飞升的仍是平淑。温玉不知是何来头,竟然能改天象,整个取而代之。”

只可惜,就算星寸台上有什么痕迹,也应该早就被料理干净。

凉玉摇摇头笑道: “温玉手上连混沌都有,还愁没有更令人震惊的法器吗?”

凤桐目光渐深,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倘若大胆猜测,温玉能够操纵落入魔界手中的上古第一法器乾坤阵,使战气凌乱,改天换地。”他的手指缩紧,声音带着极危险的一丝笑,“那样的话,十个凉玉,又怎是她的对手?”

“走,去星寸台。”

星寸台宽广,一望无际,此刻夜幕低垂,星子温润地挂在天上,一闪一闪。台上九根白玉柱,错落林立,幽幽地泛着一点柔和的白光,凉玉的手掌抚过冰凉的柱身,衣裙飘飞,在柱群中无声无息地绕行。

漆黑的夜色,乳白色的巨柱,银白色的衣裙,发丝纷飞,裙摆逶迤过地面,那光洁的地面,微微映出她裙摆的模糊的倒影。

风吹树梢,广远之处,树丛摆动,传来零星的轻响。她向前缓缓迈了一步,忽然听到背后不远处一个轻轻的声音:“你来了?”

她的心猛地提到嗓子眼,浑身上下,如坠冰窟。

她从没想过,以这样的方式与他相见。

慌乱之下,心里顿生一计。她双手紧握,恍若未闻,步履不停,轻飘飘地穿梭过柱群,闪身隐在暗处。

季北辰笑了笑,并没有超前追,而是僵立在原地。“我以为,这里不会有你的幻影了。”声音有些干涩,语气却意外地亲和。他同她说话,向来客气谨慎,隔着不知道多少重山水,从来没有这样放松过。

她命绝星寸台,原来他是把她当做死后的幻影,当成是残气凝成的幽灵。

她侧头,从缝隙中看到他的小半身影。浓重的酒气飘飞过来。他手上端着一小坛醉仙酿。

原来他也是会喝酒的。

他端起酒坛,咕咚咕咚饮尽,有些许顺着嘴角流出,流过脖颈,打湿了衣襟,也满不在乎。他发丝微乱,眼眸湿润,苍白的面庞显得有些狼狈。

“连你也不愿意见我。”是个笃定的叹息,他嘴边含着一抹自嘲的笑。

他有些醉了。

凉玉眼帘微垂,一声不响。她提起裙摆,从暗处走出。乌发白裙,她头上不饰珠钗,身上没有一块金玉,单薄得真像一缕游魂,漠然地从他身旁走过,连气息也是冰冷的,像伏暑天气冷库里飘出的一丝稍纵即逝的寒烟。

季北辰紧盯她的侧脸,眼前模糊,看不真切,他闭了闭眼,忽然自顾自笑了,开始尚是低笑,后来笑声越来越急,越发喘不过气。

她停在远处,转头看他,脸上没有表情。风越刮越大,她的衣裙疯狂地在空中舞动,好像下一秒便会像蝴蝶样,煽动翅膀翩然飞去。

“她不像你。”季北辰看着她的脸,神情复杂地问,“为什么她不像你?”

凉玉眼里一抹冰冷的怜悯,缓缓后退,一步一步退到凤君支好的仙障里,先是脚踝,然后是裙摆,直到最后一缕发丝也消失不见。

泠泠月色撒在星寸台上,季北辰僵直地站着,脚边一团漆漆的影。

****

应侯府的日子过得有条不紊。

年画儿依旧日日来讨饼,再拉着凉玉的袖子告秦沅的状。不知不觉,年画身量长高了,人也瘦了,小脸慢慢有了形状,眉眼之间,隐约可见一份清丽。往常年画儿往萧氏身上扑,只能扑到腰际,现在,脑袋已经能抵到胸口了。

凉玉护崽的热情愈发高涨,有几次在庭院里看到秦沅带着年画在外面散步晒太阳,年画仰起头满脸的信任,那个高大的侍卫看着她,也是满脸宠溺,心里便立即警钟长鸣。她找来鸣夏剪秋悄悄嘱咐:“老三大了,男女有防,派几个人盯紧秦沅,别让他真的欺负年画儿,再派个人给老三教画画儿。”

拨月的智力停留在五六岁的孩童,学是上不了,但画画得确实不错。凉玉派人请的老师,几次三番地夸她有天赋。

凉玉心中稍感慰藉。

年末,推月生了,是个男孩儿,母子平安。虽然孕期反应巨大,几度吃不下东西,但推月从小习武,身体底子很好,这一次生得还是十分顺利。凉玉去推月婆家看过一回,新生儿的脸是皱皱巴巴的,又红又小,挤着眼睛砸着小嘴,像个小老头儿,凉玉心情复杂地接过来,又新奇又紧张,小心地抱在怀里哄。

“奶奶好歹也是抱过我们几个的,怎么姿势显得这么生疏?”推月靠在床畔,笑吟吟地调侃。她脸色红润,皮肤光滑,身材愈发丰满,像个熟透了的果子。凉玉心虚,恋恋不舍地将孩子还给她,讪讪笑道:“多少年没抱过了。”

推月把宝贝儿子抱在怀里哄着,甜蜜了一会儿。抬眼又开始操心起别人的事:“奶奶,不是孙女总提,二妹年纪不小了,还是应该快点找个婆家,推月觉得,那城西驻兵的汪家就不错……”

凉玉无可奈何地在心里叹息。

自从与郑袖正面对抗以后,她便派剪秋去跟拂月提点过。拂月过于敏感,自那以后便不再出来与郑衬见面。可是郑衬还依旧往应侯府跑,白跑了几个月终于消停。

回去以后,此人转了性,一次也没有再踏足京城的当红伊人馆,只闭门做功课。

后来,让啼春在院子里截了一封书信,她才知道,原来这郑衬还悄悄往拂月院子里送信,每天一封,风雨无阻,她展开信看了看,满满当当全是些酸诗,文才倒还不错,语气真挚,看起来很会讨女孩子喜欢。

她拆了几封看了看,趴在塌上笑了半晌,便命人以后不用再拦。

拂月依旧日日来请安,只是眉眼之间笼着淡淡的哀愁,没有前段日子那样轻松快活。凉玉看在眼中,也不点破,悄悄地问了几个丫鬟:“万一,我是说万一,郑衬这小子和老二真走在一处,他辈分上可是三表舅,算不算□□?”鸣夏一听便笑了:“老太太,咱们先夫人和郑贵妃的表,都表的八竿子打不着了,当初是两个大家族硬要攀亲,才故意拉近的。”剪秋也压低声音笑道:“其实,要是这郑衬真能娶了二小姐,是最好不过的。毕竟事情是因郑家而起,让郑家来负责,才算不便宜他们。”

凉玉想了想,拿扇子遮住鼻梁,无声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