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接过酒杯,那里面的味道冲鼻,她脸色铁青,感觉头一阵阵发晕,“……你这酒里,怎么放了雄黄啊?”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个(或许是第三个)小高潮开始啦0.0感兴趣的天使欢迎收藏哦~

第30章 玲珑锦绣(中)(捉虫))

“玲珑……你这酒里,怎么放了雄黄啊?”

“啊?”玲珑抿了一口,笑道,“咱们原来在百草坡,为了防蛇妖暗算,不是每次喝酒都放雄黄的嘛——我都喝习惯了。”

锦绣眼里暗含怨毒,额头上冷汗涔涔:“许久没闻见这雄黄味儿,有点不舒服,这酒,我先不喝了。”

“哈,姐姐你从良啦?”玲珑撅着小嘴,又端出一杯茶来,不情愿道,“那好吧,以茶代酒,自罚三杯!”

求之不得!

锦绣松了口气,与她碰杯,仰头一饮而尽。

酒过三巡,玲珑喝得脸红扑扑,拿起筷子敲了敲碟子,发出清脆的响声,“来,吃菜。”锦绣定睛一看,才发现,碟子里装的全是些蝉蛹,还有蜈蚣,油亮亮的一片,心下恶心,“这……”

“锦绣,咱们多久没吃过虫子了?”她望着她,表情动容,“我算算,都有一千多年了呢!你还记得吗,当初在百草坡,我还是小山雀,让老鹰追着乱飞的时候,是你救了我,你斜冲出来,一嘴叼了老鹰的眼睛……”

“你说,你无父无母,孤零零的一个,我们就在百草坡,对着圆月起誓,说生生世世都做姐妹,我们不求别人,乐得自在……那时候,这些东西,就是我们的珍馐美食,可以下酒……”她边说边笑,一边喝酒,一边吸着鼻子。

锦绣对着她的眼睛,目光僵直,嘴唇开始不易察觉地抖动,整个人宛如定住了一般。

“后来,我们侍奉凤君,去天宫修炼。刚开始在天宫,什么都感到新奇。神仙待的地方真是太美了,住在那么好的房子里,真像是一场美梦,比我们的百草坡不知好多少倍!”

“可是,那么美的地方,却不自在。”她微微绽开一个苦涩的笑。”你记得吗,我失手打了一个琉璃盏,你挡在我前面,替我拦了罪过。我就知道,锦绣,你是永远是我的好姐姐,见不得我受委屈的……”

锦绣双眼上翻,身子颤抖起来,左右晃摆,十指痉挛,虚空上抓,整个人仿佛被人掐住了脖子,在跟看不见的手搏斗。

玲珑看着她,恍若未见,继续说下去,“就算是到了下界,我也没觉得有什么。可后来你跟了温玉,我本以为以后还有再见的可能,可谁知道出了这样的事……我们只是婢女,主子之间的恩怨,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我只想跟你一起,过从前那样形影不离的日子……”

锦绣的喉间咯咯作响,牙齿打颤,眼珠剧烈地上下转动起来,艰难地将头弯向她,嘴唇抖动,从喉腔挤出几个字:“殿……下,杀了……我,殿……下……”

两行清泪,从她脸上蜿蜒而过:“殿……下……求你……玲珑……”

风吹动“玲珑”的发丝,她站在原地,看着锦绣的脸,轻轻道:“本殿答应你,会照顾好玲珑。”

剑光闪过,锦绣从椅子上翻倒,血从衣襟中浸出来,流到地上。

凉玉立即蹲下,将琥珀舟贴在她心口,锦绣温热的血流了她一手,她的手轻轻颤抖,急道,“锦绣,再坚持一下,快进琥珀舟里来,我和凤君一定会保下你……”

“嘶……”忽然一股大力将她掼到,凉玉的脊背重重砸在地上,随即一个庞然大物压了上来,滑腻,湿重,空气中渐渐显现出碗口粗的蛇形,迅速盘紧,蛇头乱摆,似在痛苦挣扎。

“孽障……”凉玉吐出一口污血,腰间已被缠住,那蛇的一双红色的三角眼,宛如黑夜里的两盏红灯笼,正闪烁着怨毒的光芒,蛇尾一摆,向她扫来。

凉玉偏头一避,还是挨了重重一击,胸前一道血痕。她额上全是冷汗,痛得直吸气,伸手去摸,地上黏黏腻腻,也不知到底是谁的血。

她摸到了锦绣的头,用力抽出她发间的金钗来,扬手扎在蛇的脖颈上。蛇皮软韧,她这一下用了十足的力气,可噗嗤一声,仅仅是破了皮,金钗却弯折了。

巨蟒被激怒,抬起身子,剧烈摇晃起来,一时间落叶簌簌,凉玉咬住牙就力道翻了个身,一把拾起地上的剑,一剑刺入蛇目,“琼烟,你我都是残魂,看谁敌得过谁——”巨蟒吃痛,将她缠紧,重重甩在地上,她咳出一口黑血,手心滑腻腻的全是汗水,她一手紧紧扣住它的鳞片,扬手又劈一剑,这剑,砍在蛇颈。

趁它甩头过来,她冷冷一笑,将手里握着的一根银针用力刺进蛇头:“你给本殿的定魂针,现在还给你。”

巨蟒顿时头痛欲裂,疯狂摇摆着,再次抬身,铁了心要将她摔成碎片,她骤然升高,抬手拨过桌上的餐盒,下落的瞬间,酒壶翻倒,雄黄酒顺着石桌的边缘,淅淅沥沥地洒在蛇身上,巨蟒两眼闪烁着红光,拼命摇摆着头尾,缠紧了她,用力向下掼去。

“叮——”忽然有剑光一闪,蛇尾齐齐折断,一股黑血喷出。

琼烟腾起,凤桐立在下方,长衣飘飞,瞬间腾空而起,持剑在它腹中一划,它终于脱力,在空中疲软,凉玉坠落下来,他在石桌上一踏,伸臂接住。

他一手将她抱在怀里,一手持剑,在蛇的七寸处一刺,那蛇便死死钉在地上,开始方剧烈挣扎,最后慢慢不不动了,只余一口气,呼咻呼咻地喘息。

他半蹲下来,将她放在地上,见她满身的血痕触目惊心,不禁大怒:“不让你来,你偏要来!”

“玲珑与锦绣情同姐妹,关键时刻……若不忍出手……则坏大事,我……不放心……”她往他手中塞了一只琥珀舟,凤桐接过来,滑腻腻的全是血迹,“锦绣,我保住了……”

“别说了。”他神色渐冷,两指一翻,支了个仙障将她罩了起来,凉玉笼在光晕中,蹙了蹙眉头:“我不想耗你的修为!”他斜看过来,眸光沉沉,声音反倒轻柔下来,只是脸上一点笑影也没有了:“好生待着,回去再料理你。”

她晓得凤桐此番才是真的动怒,立即噤声,两手撑着仙障的边缘,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向外看。

凤桐侧身,将钉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琼烟放开,巨蟒瘫在地上,蛇腹已经渐渐消失不见,只余蛇头蛇尾,红色的眼睛忽明忽暗,喘着粗气。

他勾起嘴角,表情晦暗不明,提着琼烟的尾巴将它倒吊起来,手持长剑,在蛇头上划了几笔符咒,莹莹闪着黄光,蛇头剧烈挣扎。

他用剑制住蛇头,将一团白色光晕塞进蛇口中。

巨蟒慢慢不动了,软软地垂吊下来,宛如一条粗绳,慢慢透明。他放下剑,从地上将瘫软的锦绣的躯体扶起来,把渐渐消失的巨蟒向她身上一推。

“凤君——”她拍拍仙障,轰然又咳出一口血来。

他回头看她一眼,加快了手上的动作,用手一拂,锦绣胸口的血洞慢慢愈合,脸上渐渐有了血色。

她缓缓睁开眼睛,看向凤桐,但眼神充满怯懦。他看着她的眼睛:“起来,回房间去。今晚什么也没发生。”锦绣缓慢地点点头,顺从地爬起来,一步一步地走回去。

他的赭色广袖拂过石桌石椅,酒壶、酒盏,打翻的盘子和菜肴湮没成灰,消失在空中。石桌上倒映出明亮的月光,脚下的血迹渐渐变小,渐至虚无。

他转身回来,拾起剑,解了仙障。凉玉靠在仙障边上,微阖双目,他将她拦腰抱起,她身上的血滴滴答答地落在他脚面上。凤桐蹙起眉头,回头将地上的血痕消净。

“啊……”

月色之下,宋伯花白的须发飘散在颊边,他眼神震惊,看着由远及近的二人,眼里渐渐浮现了些许泪花。

凤桐眸中闪过一抹厉色,横剑架在他脖颈上。

“咳咳……”凉玉用力睁开眼睛,拉住他衣角,“凤君,算了。”

“你应该知道怎么做,不用晚辈提醒吧?”他勾唇微笑,而眼底却是肃杀的冷气。

他收了剑。宋伯却噗通一声跪下,两眼看着凉玉:“殿下!”他伸出颤抖的双手比划,眼窝深陷,眼里蓄满泪水。

凉玉低垂眼睫:“宋伯你记住,今夜没人来过。”

凤桐放在她腰上的手用力,等了片刻,化烟消失在天地间。

宋伯一人跪着,他抬起头,头顶是一轮满月,清晖四溢。恍然间又有一个小姑娘披着满身的星辉来了,笑嘻嘻地同他打招呼:“宋伯,本殿悄悄从后门进去,千万别告诉司矩啊!”他点点头,就看见她提着裙摆快步遁走的背影。

有时候她会给他带来热腾腾的饭团子,捧着脸看着他吃,他羞赧地冲她笑,她便喜道:“好不好吃?宋伯跟玉郎看起来年纪一般大,可是比玉郎和蔼多了——宋伯不信啊?玉郎会拿这——么粗的藤条打我呢!”她伸出手比划着,花冠上的星子闪闪烁烁。“宋伯虽然不会说话,可是心里都明白的,对吧?”

她要走了,还回头跟他摆摆小手,露出贝齿,笑得粲然生辉,“谢谢宋伯给本殿开门,这是我们的秘密哟!”她伸出食指在唇上一点,眼眸里倒映着夜晚的月亮。如此天真无邪,宛如一道最轻盈的月光。

他嘴唇哆嗦着,以手掩面,伏在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写打戏好过瘾!

第31章 玲珑锦绣(下)

玲珑跪在洞外,沉默地用手背抹了一把眼泪。

半个时辰前,她看到凤桐面色阴沉地抱着凉玉回来,便知道大事不妙,默默地跪在了洞外。

刺杀琼烟的任务,是凤桐与她商量好的。琼烟是温玉的心腹,狡猾警惕,单凭法力,她绝对无法战胜。但要是换成锦绣,她就可以轻易杀之。用她与锦绣的姐妹情谊,引出锦绣,趁其不防,一剑杀之,将锦绣和琼烟的魂魄一起逼出来。

凤桐会在她刺出一剑后接应她,斩杀琼烟,收回锦绣的魂魄。

琼烟是妖,怕被人看出身份必会尽力配合。酒里掺了雄黄,蛇怕雄黄,必定不喝,转而喝她带去的茶,而茶里添了可散魂魄的浮草申崇。

这一切计划得十分周密,可是,她依旧怀着深重的忧虑。

于情于理,凤桐父子都是有恩于她们姐妹的,做了他几百年的侍女,她对这个男人早就已经生出深厚的感情,她决不会辜负他的期望。可是她要杀的人是锦绣啊,是她的姐妹……明知道她应该相信风桐,她还是不忍下手。

万一锦绣的魂魄太弱,就此消失了呢?

万一中途遇到波折,风桐没有及时赶到呢?

万一……

毕竟她和锦绣,只是那样微不足道的侍女啊……

没想到凉玉趁着回青瓦洞的功夫找到了她,说要替她前往。她心里生出了一种不该生出的念头——如果是凉玉的话,神君无论如何都会尽力的吧……

她把自己与锦绣的往事和盘托出,将安排好的计划细细讲给她听。凉玉颔首,末了,要走了当初那根从她头顶拔出的钉魂针。

她的背影纤弱又柔韧,一丝犹豫和惶恐也没有。

玲珑跪在洞外,双膝酸软。她知道,出了这样的事,只怪自己一时糊涂,却险些酿成大祸。

凤桐走到洞外,她嗓音干哑:“玲珑……玲珑请神君责罚……”

未料风桐低头道,“起来。”他叹息一声:“是本君考虑不周,难为了你。”

她瞪大眼睛,红了眼眶。

他手上拿着那枚琥珀舟,对她晃了晃,平静地开口,“锦绣的魂魄凉玉保下来了,再过十日,本君去溪山,选一只好一点的莲藕,给锦绣再造一副壳子。”

“玲珑,知道你错在哪里吗?”半晌,他微微垂眸,眼底有一丝克制的失望,“你不够信我。”

“你们二人跟着本君这么久,我不会选择牺牲任何一个。”眼见玲珑低着头,眼泪吧嗒吧嗒地掉,身子都在颤抖,他只觉得脑壳疼,挥挥手让她退下,“行了,别跪着了。”

他转身进了青瓦洞。少女双手撑着床,正抻着脖子偷听他讲话,见他进来,立刻掀开被子假装躺下。

风桐又好气又好笑:“放心吧,本君没难为玲珑。”坐在她床边,看着她脸色苍白,脸上笼上一层寒霜,“下回再这样瞒我,我真要打你了,就用玉郎以前打你的那根藤条。”

提起玉郎,她先是本能地瑟缩了一下,又立即笑吟吟地看着他:“你舍得吗?”

他让她说得一愣,仿佛谁将心弦轻轻一拨,发出袅袅的颤音,一时间,心都化成一片。

凉玉笑吟吟地接道:“——打伤了,废得可都是你的修为。”

情绪破坏殆尽。他气极反笑:“看来本君是自掘坟墓了?”

她笑得直咳起来:“凉玉是个大麻烦,沾上便甩不脱了。”

他站在窗边,侧身挡下窗口的微风,搅了搅碗里的药,转头递给她,嘴角微勾:“请吧,大麻烦。”

她就着他的手,才抿了一口,嘴里又腥又苦,皱着眉头全吐在地上,又咳得心肺乱颤,看着碗里浑浊的猩红液体:“凤君,这是什么呀——”

“蛇胆。”他满眼嘲弄,“有胆量跟蛇妖单打独斗,连蛇胆也喝不下去?”又舀了一勺,强硬地举到她唇边,“琼烟有多毒,想必不用我说,解不解毒,你自己掂量。”

她的小脸皱成一团,强忍着咽下去,又龇牙咧嘴地抚了抚胸口。“昨夜,凤君就是为了取它的蛇胆?”

他哼了一声,又喂她一勺:“它要是不将你伤成那样,也不必遭这样的罪。”

他动作停了,看她半晌,自然地用手擦了擦她嘴角流出的一缕药汁。

凉玉的脸轰地红了,一把夺过碗来,“我自己来罢。”

她一仰头全喝尽了,直恶心得要吐出来,跳起来走了两步,边走边抚着胸口。凤桐从她背后看去,才睡过的缘故,她的发髻有些凌乱,几绺发丝散下来,落在白玉般的脖颈上,从耳廓到小巧的耳垂,白里透红。

他的视线温柔下来,唇边显出浅浅笑意。

她连走带跑地转了一圈,又去倒水漱口,连喝三杯,以喝水为掩护,期间悄悄地摸了摸耳垂——好像是不那么烫了,这才转过身来,“凤君……”

却发现他躺在她刚才躺的床上,双手枕在脑后,正一眨不眨地看着她,顿时咬住了舌头,瞪大眼睛巴巴地看着他。

“怎么了?”他好像铁了心要欺负到底,故作不解,“我自己的床,想什么时候睡,便什么时候睡。你睡本君的床,还睡出感情来了?”

她远远地站着,不知该如何接话,整了整耳边的发丝,低头岔开话题,“昨天,凤君对那琼烟做了什么啊,她怎么就突然站起来,乖乖听话了?”

他调整了个姿势,阖着眼睛答道:“没什么,不过是将那琼烟打得只剩一魄,又塞了别的魂魄进去。”他拍拍身边的床榻,“过来。”

凉玉蹭了过去,小心地坐在床边。

凤桐揽住她的腰,他的手掌炙热,透过薄薄的衣裙,都能感受到他的温度。她的脸又涨红了,小心地睨了一眼,见他闭着眼睛,才微微松了一口气,拿手掌贴了贴滚烫的脸颊。

凉玉觉得奇怪,这青瓦洞不是没睡过,凤君不是没摸过,从前的触碰,跟母亲、玉郎和其他长辈对她的触碰没什么不同,在他面前,她可是惯于死皮赖脸,没羞没臊,可是现在,现在……

她既惊恐又愧疚,慌乱不能自已,不防他手上忽然一用力,就将她带上塌来,她的头枕在他手臂上,心怦怦直跳。

“伤没好,硬要这么别扭地坐着?”他似是很无奈,又很疲惫,始终微阖眼帘。

是了,为了照顾她,他可是从昨夜一直忙到今。她心里登时愧疚万分。立即规整地躺上来,将那一块小小的空地左看右看,最后小心翼翼地躺进了他怀里。

不过,这大白天的,他们又都没有化形,实在是有些……她上上下下,紧张地调整者姿势。

“躺好。”他伸出手轻拍了一下她扭来扭去的头,她立即乖乖地不动了。“嗯,”他满意地叹了一声,细细解释,“我手上的魂魄,是千年前死在我碧鸢剑下的妖人,签了血契,供我差遣。”

“倘若直接将琼烟杀死,温玉必会起疑,因此我配合申崇的药效,将琼烟打得只剩一魄,让锦绣的壳子,还能保持以往的活动,制造琼烟还活着的假象,再将那妖人的魂魄放进去。”凉玉不禁赞叹:“其实,真正主宰锦绣躯体的魂魄,已经是我们的人了。”

他应一声:“以一年为期,一年后,琼烟那一魄会渐渐散尽,到时候,锦绣的身体便整个由这妖人掌控。”

她微微点头,又蹙眉:“只是琼烟真身是一只花斑大蟒……”凤桐微勾唇角,“那妖人也是千年的蛇妖,到时饰以三两障眼法,不仔细看,决计看不出来。”

她笑了笑:“凤君真厉害。”牵动了伤口,又微微一蹙,“就是我这一伤,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又要修养许久,真是麻烦。”她心里暗暗着急,还有一魄飘零在外,这样大伤元气,总归不稳妥。到时候万一如郑袖所说,萧氏的阳寿不多,那她……

脑子里灵光一闪,凤桐已经代她说出来。

“回去便请郑袖来看病,这一回,该他表现诚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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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人是如何伤成这样?”郑袖搭着凉玉的脉,满脸狐疑。

“咳,人老不中用,车舟劳顿,从马上跌下来了。”凉玉拿扇面拍在鼻尖,感受扇子上若有若无的香气,语气轻松而随意。

“你以为这种把戏就能骗得过我?”少年脸色发青,笑容嘲讽,手上用了几分力,几乎是掐住了她的手腕,“分明是与妖纠斗的伤,而且,十有八九是蛇妖。”

她笑了笑,挑衅地看着他的眼睛:“没错,一条叫琼烟的巨蟒。”

“琼烟?”他吃了一惊,凉玉趁机抽回手去,揉了揉被他捏住的部分。他眉宇间掩饰不住的惊异,“你半分法力也没有,能制得住琼烟?”

她轻轻一笑,“三世子还未回答是否与我合作,凉玉凭什么告诉你这些内情?”

他亦笑了,身子向后一靠:“朗月既然来了,还不够表明态度?”

凉玉揉了揉手腕,道:“凉玉都不知道能不能活到明天,哪有心思想合作。”

朗月一双桃花眼弯弯,盯着她良久,饶有兴趣道:“小丫头,你近来越发油腔滑调。”手指扣了扣桌面,“不过,这样倒是别有一番意趣。”

话毕,他掀开药箱,从打开第二层的格挡,拿出一只小铁盒,两手一对,将它打开,盒子里是圆滚滚三粒指甲盖大小的黑色药丸,他盒子往她面前一推:“从今日起,每月服一颗,三个月后。可以恢复如常,气息绵厚。”

凉玉拿起一枚放在手心:“是补药还是□□,凉玉都信三世子。”

他眼里泛出淡淡光芒,“能杀死琼烟的主儿,朗月可舍不得让你死。”

第32章 星寸台(上)

“以后每周,我会给你写一副药方,你让丫鬟抓了药煎来喝,辅以调理。”

朗月郑重起来,倒是挺像个医者的样儿,只可惜——

没有半分医者父母心。

凉玉喝下药丸:“多谢了。三世子上一回说,萧氏的阳寿将近,我想问问,还剩多久?”

他嫌恶地看一眼她顶着的这个苍老枯槁的壳子,得意道:“至多三年。”

三年。凉玉望向窗外,年画儿支了个架子,在外面画画,对着一丛小草傻笑,忽然不知道打哪儿飞来一只蝴蝶,在碧绿的草丛里翩飞,她便立即扔了笔站起来,伸出两只肉乎乎的小手,就要往草丛里扑。

秦沅立在一旁,一把拉住她的袖子,她还像一头小牛似的往前冲,衣服都快扯掉了。不知道秦沅对她说了什么,她安生下来,站在原地吃手。他向前一步,忽然腾空跃起,再回来时,伸出手掌,手心里那只白蝴蝶,正扑闪着翅膀。

年画笑得眉眼弯弯,伸出手指,却不蛮横地去抓,而是怯懦地、小心地触了触蝴蝶的翅膀,又立即狐疑地盯着指尖的粉末。秦沅神情无奈,放了蝴蝶,拉着她走了。

不用说,一定是去洗手了。

白蝴蝶。翩翩飞着,越飞越高了。今天是个阳光灿烂的日子,锦冬站在那儿,踮着脚尖,巴望地看着。剪秋手里倒拿着年画儿扔在地上的画笔,手上让墨彩染得团团一块黑,鸣夏正捂着嘴笑呢。

初来时,处处都不适应,可乍听只有三年了,凉玉心里竟然空落落的。

郑袖看向窗外,忽然笑出了声,“瞧,我那不灵光的弟弟,又巴巴地来了。”

拂月步履匆匆,正要赶着去给萧氏请安,冷不防有人挡在前面,一双皂靴,绣紫藤萝的月白圆领袍,少年消瘦了许多,眼神急切里带着恳求:“你……过得好吗?”

“我看你过得不错……可你知不知道,这些日子,我过得多艰难?”

她才要说话,看着他满含情愫的眼睛,和唇畔一丝颓然的苦笑,要出口的话便哽在喉间。

“你为什么不能信我一次,为什么不能给我一次机会,我要怎么做,你才能坦诚待我?”

这一连串叩问,让她的心疼痛万分。她哑口无言,转身想要躲开,却被他捉住手腕。

“我认输了,只来见你一面。我不问了,你别走,我们就像以前那样,聊聊折子戏,聊聊诗书,聊聊小时候的事情,好不好?”

“只求你别躲着我……”

他转到她面前来,冷不丁发现少女低着头,咬着唇,眼里满是泪水,心里顿时又惊又痛,夹杂着一丝狂喜,“拂月——你心里有我?”他抬起她的脸,那一双泪眼渐渐明晰,眼里有迷茫,有痛恨,也有委屈,他一伸手将人揽进怀里,心剧烈地跳动起来。

不料拂月忽然用力挣开他,眼里迸射寒光:“郑家是拂月永远的仇人,我决不会跟仇家有任何往来!”

她眼泪肆意,提起裙摆,转身跑远了。

郑衬站在原地,脸色苍白。

“啧啧啧,你看,是你家孙女儿被吃定了,还是我那傻弟弟被吃定了?”

凉玉笑了笑:“我看他二人都用情极深,不如攀个亲家?”

郑袖提起药箱,爽快地笑道:“好啊。”

凉玉虽笑,心里却明白,此事艰难。拂月的声名狼藉,是郑家一手主导,又怎么可能接纳拂月入门?

她叫来啼春:“你去悄悄找郑衬,就说我的意思:许他娶了老二,但若要成婚,需得搬来应侯府住,若他同意,便将此话扩散。”

啼春有些惊讶:“这……这不是倒插门吗,郑家恐怕不会同意吧?”

凉玉哼了一声:“这时候,我也顾不上名声了,郑家本就不看好这门亲事,若硬要让老二嫁了过去,就算郑衬待她还算不错,可她婆婆会怎么待她,小姑子和妯娌怎么待她,万一她们折辱她,处处刁难,老二性子又闷,容易吃心,到时候天高水长,我们顾不到她,还不逼着她去死?”她叹了口气,“与其让她受这样的委屈,不如放在身边。在应侯府做一辈子二小姐,总比到别人家受欺负好。”

啼春眼圈泛红:“老太太说得是。”

“你别担心。”凉玉宽慰地笑笑,“一来现在郑贵妃疑似失宠,郑家不敢嚣张,未必会大加反对。二来——我听说郑衬原先是个纨绔,被他们家老太太惯坏了,性子执拗得很,他要是一哭二闹三上吊,我不信郑家把面子看得比儿子还重要。”

啼春噗嗤一声笑出来,“老太太这小半年说话,越来越俏皮有趣,像个小姑娘似的。”

她退下去时,恰与小凤擦肩而过,少女削肩细腰,眼神规矩,从不乱看,却偏偏带着不知名的媚气,又跟一股冷峻的英气混杂在一起,使人每次与她凑近,都忍不住盯着她的脸看。

小凤抬眼,一双好看的眼睛看过来,神色平淡。她立即扭过头去,暗道丢人,快步走出去了。

“今日又超了一刻钟。”

凤桐一笑,擦了擦额上的汗,“清儿闹着不肯走,又带着他射了几箭。”

他抬眼看见她坐在那里,手里捏了一只沙漏,一脸认真,不禁哑然失笑:“瞧你,以后跟你儿子也这样计较吗?”

“那当然了,我……”

她和他同时觉出不对了。

凉玉的脸上发烧。想了想,又觉得兴许是自己想多了,尴尬至极。她闭上眼,暗自鄙视了一番自己的龌龊心思。

凤桐自知失言,缄口一笑,看她一脸忌惮的样子,也无心再步步紧逼。

也不知道这个傻孩子,何时能开窍?

他恍恍惚惚回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个夜晚。他在青瓦洞,疲惫至极,刚和衣睡下,听见有人叩门,开门一看,是斯斯文文一个小童:“凤君,殿下让我来取一样东西。”

她的障眼法虽高,但毕竟矮他一截,他一眼就看穿。他心内冷笑,却装作没有觉察的样子迎她进门,看她如何作为。

晌午两人打了赌,赌玉郎去天宫赴宴,在辰时之前能不能赶回来,她赌不能,他赌能——本是长日无聊,打趣的玩笑,那宴会稀松平常,一两个时辰便散了,理应是他赢。可惜凉玉是个反骨,偏偏要唱反调。

谁料玉郎腾云中途遇见了雷公布雷,站错了位置,这老神仙刻板,立即停下来阻拦,又絮絮叨叨讲解天规半晌,偏生雷公健谈,两个人聊着聊着,竟然说过了时辰。

这一下,真让凉玉赢了。

赌注是人间集市买的三筒烟花。

凉玉老早听说放烟花的时候,满天璀璨,凡人欢聚一堂,总要站在一起仰头观望,因为转瞬即逝,所以最最热闹浪漫。

烟花深夜放最好看,她深夜前来讨要,一定是要想方设法讨季北辰欢心了——她还知道孤男寡女深夜独处要避讳,自作聪明地变成个小男童。

他将她的心思洞穿,嘲弄之余,还有一丝怅然。

他自她还是个没长开的小姑娘时就已经与她熟识,足足三百年的情分。

可她三百岁那一年,偏偏一眼就喜欢上了季北辰。喜欢得狼狈不堪,为了不让那些莫须有的流言惹季北辰猜忌,她一次也没有在夜幕降临后来青瓦洞,再也没有牵过他的手,或扑进他的怀抱。虽然季北辰根本不在意,也不曾珍惜。

他知道她十有八九痴心错付,可这痴儿,偏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她自拿她全部的心力去喜欢一个人,不惜抛弃她已有的一切,包括与他的所有过往。

正如此刻,她只有变作一个头戴白缎带的小男童,才敢落落大方地站在他的床边——他的心倏忽漫上一层黑色的浪涌,压得他喘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