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靖山却不发一言,也未前行,只是站在原处。那门人心下奇怪,举起灯笼凑近傅靖山,想要看个仔细。躲在不远处的殷玦二人也不知那傅靖山玩的什么把戏,摒气凝神看着那两人。

灯笼举到了高处,一下便将那门人的脸照的清楚,只见他与傅靖山一样,脸上先是潮红一片,后又转紫,继而转黑。

傅靖山突然大笑几声,举起手中的岚烟,拔剑而出,毫无犹疑,朝着自己的脖子便抹了下去,血溅当场。此景突然逆转,看的殷玦与琉玥大感吃惊,几乎惊叫出来。堂堂太铭派的掌门,竟如此离奇地命散自己之手,任谁看了,都会觉奇怪。

可那门人却是满脸镇定,面无表情地拾起地上的岚烟,看都不看傅靖山一眼,扔掉灯笼,转身离去。

殷玦飞奔上前,拾起岚烟的剑鞘,又伸手去探傅靖山的鼻息,知其已死,又见那门人飞快离去,便追了上去。

他的功夫比那门人自然是好了许多,不多时便将其追上,刚要出手抢夺岚烟,又被琉玥从后拉住。这一夜,他已是三次被琉玥阻拦,心下不悦,怒道:“别拦我,我要将岚烟夺回来。”

琉玥却不恼,只摇头道:“这里面有古怪,不要轻举妄动,只怕那人会妖法,傅靖山的死太离奇了。”

两人说话间,那门人已走远,殷玦怕将那人给跟丢了,不及与琉玥争执,便又追了上去。

这黑夜中,一人在前方独行,两人在后方追赶。让人感到不解的是,无论是殷玦二人的追赶声,又或是二人的对话声,那门人便好似全未听到,根本不及理会,只是握着那滴血的岚烟,穿过花园,迈过亭台,直到见到另一位太铭派兄弟,方才停了下来。

来人一见那门人手中的滴血的剑,惊道:“戴松,出什么事儿了?”

那戴松却与傅靖山一个样儿,只字不发,只死死地盯着那来人,同样的戏码又一次上演,只是这一次,死的是戴松,而那来人又一次捡起了岚烟,转身去寻找另一名活人。

“这自杀好似会传染?”琉玥不解道,“莫非,这岚烟有古怪?”

殷玦摇头否认:“我用这岚烟这么些日子,从未见它有如此反应。”说罢,便将方才在西厢中所发生之事细细的说予琉玥听。

“照你所说,当时傅靖山欲杀你灭口,你本已醒来,想要与他一战,而他却突然被岚烟所吸引,放过了你,是这样吗?”

殷玦点头不语。

“可那时岚烟包在布中,他怎会知呢?”

“这也是我思索不出的地方,看方才这样子,那些人,都像是受了法术的控制,所做所为皆不出于本意。”殷玦看了看手中的剑鞘,全然不知何意。

琉玥却似是明白了什么,道:“这岚烟乃上古神剑,必有灵性,你既是它的主人,那傅靖山要对你不利,它必会护主,只怕这些怪事,皆是它搞出来的。”

殷玦心中也正有此想法,他本想问琉玥为何会有此一想,转念便又明白了过来,便不愿多问。

倒是琉玥,见他无甚反应,不满道:“莫非,你对我的推论有所怀疑?”

“不,我相信你。”殷玦回道。

“从人嘴里说出来的话,我从来只信半分,你嘴上说信,心里却难保也是如此想的。我问你,若岚烟有妖性,能控制人的心神,你是否便会毁掉它?”

“你为何会有如此想法?”殷玦问道。

琉玥满脸怒意,摆开架势,说道:“只因我与你不是一路人。”

殷玦却笑道:“你是妖灵,这我早已知晓,我都不以为意,你又何必耿耿于怀。”

琉玥听了这话,倒是愣在当场,小声道:“原来,你早就知道。”

“譬珩宫乃玉族一派,天下人虽不皆知,但也有不少人能猜出几分了。”殷玦走到琉玥身边,轻拍她的肩膀道,“是灵是妖,或是人,皆无所谓,只看你心中存何念头,是善或是恶,皆由你自己定。”

琉玥被他那一番颇有禅味的话给逗出了笑意,刚要说什么,忽然想起那个太铭派门人来,叫道:“不好,那人已走远,只怕又要有人遭殃。”说罢,便不理殷玦,向前追去。

殷玦跟在她身后,一步不落,嘴中却小声道:“也许你我,也未必不是一路人。”

两人一路追到太铭派的大门口,那正厅前的一片空地上,已有多具尸体,那些如死人一般的活人,便似接力赛一般,一个个地拿起死人手中的岚烟,抹脖子自杀。

殷玦不待细想,立马跳了出去,伸手便要从那人将岚烟夺回,那人却也不肯放手,与他打斗起来。琉玥有一边看的心急,叫道:“莫要看他的眼睛。”

殷玦听在耳中,却来不及反应,直直地与那人对视了几眼,那双眼,毫无神采,也不知望向何处,但他却未觉身体有何变化,贯注全身的精力,一把掐在那人的右手腕上,那人只觉一阵痛楚,便松开了手,殷玦夺回岚烟,转身便跑。那人却锲而不舍,追了上来。

殷玦拉起琉玥,发起内力,一跃而起,翻过外墙,施展轻功,不多时便将那人甩在了身后。

两人步伐未减,一路跑到了山角下,沿途遇上一些太铭派的门人阻挡,殷玦也顾不得良善之心,一通乱打,将那些人尽数放倒。

去到山下一看,那两匹上山前拴在树上的马竟还在,便与琉玥跨步上马,直飞奔出十几里路,这才放慢速度,缓缓前行。

琉玥指了指殷玦手中的岚烟,问道:“幸亏你不曾与那人对视,不然,只怕现在,我便要为你收尸了。”

殷玦却摇头道:“不,我与那人对视过几眼,但奇怪的是,我并未感到任何不适,也未曾受到控制。”

“这倒是真是怪事一桩。”琉玥自言自语道。猛然间,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大声道:“我明了了,你是岚烟的主人,故它并不会害你,亦不会控制你。我曾听他说过,岚烟是一把护主心切的剑,在主人遇到危险时,甚至会自行出鞘,置人于死地。”

“若真如你所说,那方才太铭派那些人,怕便是被岚烟给控制了,只因我身陷危险。”殷玦转头望着琉玥,赞道,“想不到,关于这岚烟,你比我知之更多。”

琉玥的脸色却顿时暗了下来,叹道:“我原本早该想到的。过了这十几年,我竟将他对我说的话,都忘得一干二净。”

“他却将你说的话,尽数放在心里。”

琉玥的眼里竟泛出了泪光,盯着殷玦,颤声道:“他,还好吗?”

殷玦一时语塞,竟不知该如何回答,又怕琉玥担心,只得道:“他很好,他在灵玖岛上,过的很好。”

琉玥长叹一声道:“你又何必骗我,若他真过的好,为何不来找我,却要我千里迢迢赶去见他?”

殷玦再次失语,他早就知道,琉玥是个聪明人,很多事情,他不说,她便未必不知,只是,两人人皆不愿点破罢了。

杯墨,若我真将她带到你面前,是否对你来说,便真是一桩好事?殷玦沉思不语。

琉玥也不愿再谈,她的心中,积郁了十几年的苦闷,在这个男子面前,她并不愿毫保留的倾囊而出,总有一天,当她与杯墨面对面时,会亲口予他说。

两人便如此沉默地前行了许久,直到天空发白,晨风吹来,才将两人心中的郁结吹散了些许。

将马拴在路边,停下来歇息片刻,殷玦这才细细地将岚烟的剑声擦拭干净。

琉玥脑中闪出一个疑问,终于按捺不住,开口问道:“这岚烟认主性极强,为何会离开杯墨,追随于你?”

殷玦用布将剑包好,回道:“这剑本是杯墨赠予我的,若非有它,你又如何能听我的话,与我一同去找他?”

琉玥点点头,却话锋一转道:“这太铭派只怕要从此消失于江湖了。”

“不见得,昨夜里我并未看到那大师兄,有他在,也许太铭派还能重整旗鼓。”

琉玥却冷笑一声,道:“那家伙早已做了我的刀下鬼,只怕这会儿,已与他的死鬼师父在奈何桥相会了。”

殷玦倒并未太过吃惊,反倒笑言:“我便知你会如此,不过,那太铭派的大师兄也算活该,若不是他贪恋你的美色,又何必用计将你我二人捉上山去。”

“你又怎知他是为了我?”

“那一日在归木山顶,我便知他对你有意,若非如此,他又为何要抓你我?你我既无财,又无势,抓了还得供饭养的,何苦自寻烦恼呢?”

琉玥承认他说的话有理,这天下间的男子,十个见了她,便有九个会心生歹念,像殷玦这种时常不将她放在眼中的人,真不多见。

殷玦见她不语,便问道:“昨日里,你是何时醒来,又是如何挣脱那绳索,杀了那帮子淫徒呢?”

琉玥得意地一笑,道:“你既知我非人族,便该知我有无上的法术,这小小的捆绑又如何奈何得了我。昨日夜里,我在屋中醒来,便见那叫清杨的大师兄,在一帮子淫棍的簇拥下,竟想脱我衣服,我略施小计,便从绳索中挣脱出来,看着那些人的嘴脸,真是说不出的恶心,便将他们杀的一个不剩。我想,杀几个□□小人,你必不会反对吧?”

殷玦被她一计反问,给弄的没了脾气,他也明白,留着清杨这种淫徒,必会有其他姑娘会受害,如今,他死在琉玥手下,也算补偿了自己造的孽,他又如何能责备琉玥呢?

琉玥虽将事情经过于他说了,却瞒住了一件事,她那挣脱绳索的法术其实不甚高明,只是将自己变回原形,成了一块古玉,自然便能脱困。待那清杨吃惊不小,将她握在手中时,又幻化回人形,一掌便拍断了他的胸骨。

这些事情,她不愿对殷玦讲,在她的心里,虽然她总以人形示人,但却不愿将玉族的事情,对一个活人讲。

故她又将话题转到了殷玦身上:“你又是如何逃出来呢?”

殷玦难得开怀大笑道:“我自有妙计,不知你有无听过缩骨大法这门功夫?”

琉玥一听便知其意,便不愿多问,站起身来,拍掉草屑,催促道:“既然已拿到封印草,我们便不要耽搁,快快去灵玖岛吧。”

“不成,”殷玦一口回绝道,“还有一样物什,必须得找到。”

☆、空城

一只玉手摊在殷玦面前,那手心的掌纹模糊不清,只在那雪白的皮肤上留下几抹淡淡的印记。手心中央,安静地躺着一颗浑圆的珠子,颜色由赤转橙,由橙转黄,再由黄转绿,一路下来,竟是变幻出彩虹的七色光芒,看的人不愿眨眼。

琉玥猛地将手握紧,收住了那珠子的光芒,抬眼看着殷玦,问道:“你说我们必须得找的东西,便是它?”

殷玦点头道:“不错,这珠子名叫定魂珠,要想上得灵玖岛,必得有它才行。”

琉玥又重摊手掌,将珠子递到殷玦面前,不解道:“现下,你我不就有这么一颗珠子?”

殷玦接过琉玥手中的珠子,将其纳入怀中,摇头道:“一颗还不够。那灵玖岛十分奇特,寻常之人上得那岛,若没有这定魂珠,便会一直漂在空中,不能着地。这颗珠子便是我在灵玖岛上常年所带之物。为了你,必得再寻一颗方可。”

“那该上何处去寻这东西?”

“由此往北走,大概五日,便可到一处山谷,名叫燕沙谷,那谷中有一条琢帘溪,盛产一种名叫子非贝的贝壳,这定魂珠便是此贝所产。”

琉玥脸有不快,怒道:“为何要找的东西,总是如此复杂,这灵玖岛还真是个怪地方,杯墨那臭东西,跑那种地方去做什么?”

殷玦第一次听琉玥用“臭东西”这种不雅的名字来称呼杯墨,甚觉有趣,这些日子以来,琉玥提起杯墨,已慢慢变得温和起来,再不似最初在璧珩宫听到这两字时,满脸写满悲愤,好似受了天大的冤屈一般。她对他,始终是爱多过于恨的。

殷玦兀自在那儿想着,琉玥却已是急不可待,催促道:“那你早点回去休息吧,明日一早,我们便出发。”

殷玦刚要开口答应,整个人忽然脸色一变,“唰”地取下背上包裹好的岚烟,将它放在桌上,一把扯掉那粗布,只见岚烟通体发亮,将那小小的客房,照的如同白昼一般。

“果然如此。”殷玦说道。岚烟发光,意味着绺夜便在附近,如此看来,五峰庄的人便在近处。

“谁?”琉玥大喝一声,话刚出口,袖中的暗器已是抬手挥出,穿过客房窗上的糊纸,直直地飞了出去,只听“叮”的一记清脆响声后,便传来一个男子轻微的闷哼声。

殷玦与琉玥一并冲出了房门,门外廓下窗户边,一名男子握剑的右手,正捂着左臂的一处伤口,那伤口,不停地流出血来,而在一边的廓柱上,则一上一下盯着两片花状的金属镖。

琉玥微扯嘴角,笑道:“左公子不愧是五峰庄的传人,我那两只染菊镖,竟被左公子打开了一支,另一支,也不过是划伤了您的皮肉罢了。”

那男子正是左经白,他无意中撞见了殷玦二人,便偷偷躲在门外偷听,不料被人撞破,受了伤不说,还被那娇媚如花的琉玥讥讽了几句,只是,那些在旁人听来满是讽刺味道的话,在他听来,只觉天籁,自从杌机坪一别,他便对琉玥的声音与容貌念念不忘,这才会想到背着父亲,偷了那绺夜出来,想寻到那璧珩宫去,却不料,在这半路上,竟与她撞个正着,心下自是窍喜不已。

殷玦与琉玥却不如此想,琉玥只觉心下懊恼,亏她自认神功盖世,竟被这男人在屋外偷听了许久,都未曾发觉。其实以她与殷玦的功力,要发现屋外有人,并非难事。只是一来,二人行走江湖时日尚浅,并曾料到会有人跟踪自己,二来,两人都将心思放在了那定魂珠身上,一心只想着如此找着它,故才让左经白有机可趁,多听了几句。

殷玦转念一想,这左经白竟能将呼吸调得如此之弱,让他二人都将其疏忽了,连琉玥的双镖也能打开一支,想来这人倒也非一无是处,功夫在这江湖上,也算是拔尖的人,思及此,不禁对他有所改观。杯墨曾向他提起过此人,说他二人情同手足,好似兄弟,但他第一眼见左经白时,却只觉此人不过是个翩翩公子,无甚用处,根本无法与杯墨相提并论。如今想来,或许杯墨所说的,也并非毫无道理。

看着手中发光的岚烟,再看看左经白手中的绺夜,殷玦冷笑道:“左公子深夜来此,有何贵干?”

左经白脸色尴尬,低声道:“在下听得二位的对话,想,想与你们一同,一同去找寻杯墨师兄。”他只说明来意,却绝口不提自己的本意,只因当着琉玥的面,实在是开不了口,无法将手中对她的倾慕之意尽数说出。

“那燕沙谷谷主风不白与家父乃是至交,想必会卖在下一个面子,送几颗定魂珠予姑娘。”怕琉玥不愿意,左经白急忙再加了一句,想讨美人欢心。

“左公子请回吧,今日我以对你手下留情,那两只染菊镖皆未沾毒,他日若再纠缠不休,我必不会手下留情。”琉玥撂下一句狠话,便转身回房,连同殷玦一并关在了门外。她自然明白左经白的意思,当日在五峰山上,她便对他用了媚术,只不料,过了这么些日子,这家伙竟是对她动了真情,寻个借口便想对她紧跟不放了。天下的男子,只怕除了杯墨与那殷玦,便再寻不出第二人正经男人了。

殷玦见琉玥一口回绝了左经白的请求,知他心中难受,再看他那左臂的伤口,还在流血不止,便上前好意道:“左兄还是回去吧,先将伤口处理一下的好。”说着,便伸手要去拍他的肩膀。

却不料那左经白便好似变了个人似的,一把将他的手推开,满脸凶相,恶狠狠道:“你少来这儿装好心,你与那杯墨,都是一类东西,伪君子。”说罢,便瞪了殷玦一眼,怒气冲冲地转身跑掉,只留那殷玦站在原地,一脸莫名。

第二日一早,殷玦便与琉玥一同出发往北走。那左经白倒也听话,一路上都未再跟来,琉玥不禁神清气爽,一扫昨日的不愉快。自从出了璧珩宫的大门,她那整日里端着的架子总算是放了下来,这么些年来,每每忆起自己年少时与杯墨相处的点点滴滴,便会让她放松不已,可每日一对上那些宫人,她便会不自觉的板起脸孔,装出一副威严的模样,十几年来,她早已习惯了那样的自己,仿佛,那已是真实的她,而非是一个伪装出来的模样,连她自己,都快要分不清哪一个,才是她的本来面目。如今与殷玦一同闯荡江湖,让她又似找回了曾经的那个自己。

想到此处,琉玥的脸上便浮起了淡淡的笑意。骏马飞驰,风声过耳,她只觉那树叶都比往日要绿上几分。行了三日,傍晚时分,两人终于到了一处村庄,再不用寄宿破庙,琉玥甚为欣喜。

村口立着的一处木门上,顶头的牌匾上书三字:“避云村”,想来便是这村子的名字。火红的晚霞将村中的房屋与树木尽皆披上了一层红纱,显得格外暖意融融。

二人不愿太过招摇,跳下马来,牵着大马向村里走去。走了大约几百米,两人的心中生出了一股怪异的感觉,这一路走来,竟连半个人影都未瞧见。可看着四周,房屋不少,却无一间屋内透出灯光,整个村子死气沉沉,感觉一到一丝生气,安静的便如一座死城般。

殷玦心细更甚琉玥,当下便觉不对,悄声道:“这村子只怕有古怪,小心为妙。”

琉玥点头不语,空气中,只听到二人的呼吸声与那两匹马的“踢踏”声。再往前走了几步,一副恐怖的场景出现在了二人面前,那地上,竟横七竖八地躺了几具尸体,男女皆有,一看那打扮,便知是乡野村人。

殷玦冲上前去,伸手去搭其中一人的脉搏,知其已死,再查另外几个,皆是没了脉像,而看他们身边的血迹,还未全数凝固,那些尸体,也尚也余温,看来死去不久。

他与琉玥对视一眼,皆对这场景感到惊奇。这村里死了这么些人,尽无一人前来探查,也未见官府的人到来,两人越想越觉得事有蹊跷。

往前走过一处拐角,到了另一片空地,猛然抬头,几具尸体竟一字排开,挂在了广场中央的一处架子上,他们个个双眼圆睁,面露惧色,死前怕是受过巨大的惊吓。细看之下,竟还有个孩子夹在其中,殷玦不禁怒骂道:“畜牲,竟连孩子也不放过。”

那几人看似是上吊而死,可上前略一查看,殷玦便发现,他们与方才那几具尸体一下,皆是被一剑划破喉咙致死,那伤口与平常的刀剑划出的伤口很不相同,并非长长的一条血口,而是如人眼般上下弯弯的的两处划痕,而那划痕内里的皮肉,已被挖走,便好似在每一个人的脖颈处皆挖了一只眼般,血肉模糊,流血不止。

琉玥从未见过此种割喉之法,只觉好奇,自言自语道:“看这伤口,平整光滑,此人功力必然不浅。”

“这功夫名叫锁眼剑,天下会这剑法的,只二人罢了。”殷玦倒是对此如数家珍,脱口而出。

“哪二人?”

“在那灵玖岛上,有个曜仪殿,那里的人很少与岛外的人联系,可他们却个个武功高强,只怕璧珩宫也不是他们的对手。”

琉玥听得此话,大为不悦,催促道:“你说这些做什么,到底是哪二人会那锁眼剑?”

“那二人,便是曜仪殿的殿主镜诛和他手下的护殿灵神。”

“镜诛?”琉玥回味着这个名字,摇头道:“从未听过此人的名字。”

殷玦冷笑道:“那个护殿灵神的名字,你必不陌生。”

“是谁?”琉玥心中猛地跳出了一个名字,可她还是不死心,因为,她想听殷玦亲口告诉他。

“那便是杯墨。”

“轰隆”一声巨响,殷玦身旁的一棵高大古松竟应声而倒,那断口整齐平滑,便似用剑高手一剑切下一般。

殷玦回头,只见琉玥收回了手,满脸怒意,破口大骂道:“这十几年来,我遍寻他不到,怎料他竟跑去当什么护殿灵神,好好的人不当,竟要当妖,早知如此,当初我便不该留他性命!”

“你怎知他便是妖?”

“用这么狠毒的手段杀人,不是妖还会是什么?”琉玥反问道。

“若是如此,当初你在璧珩宫中杀死五峰庄门人的手法,也够骇人的,如此说来,你也是妖了?”

琉玥斜视着殷玦,咬牙切齿道:“没错,我也是妖,我们玉族本便不是人,世人要将我们看作妖,也无不可。没想到,他也会去做妖,看来,我们两个,还真是绝配。”

殷玦将那些吊死之人一个个放了下来,整齐地摆放在地上,为他们合上了双眼,这才道:“你便如此肯定,这些人便是杯墨所杀?”

“不是他,难道那殿主会亲自跑来杀人?你觉得何种可能性更高一些?”琉玥挑眉道。她的心里,虽为杯墨成了妖而难过,却还是略感欢喜,若他真的重出江湖,她便一定可找到他。只是在她的心中,只有在她这种妖的心中,才会深切地体会到,她们是如此地渴望有朝一日,能做一个真正的人。可如今,她最爱的人,却也成了妖,这让她,如何能接受得了?他日相见,她该用何种面目来与他重逢?

殷玦承认琉玥的话很是有理,可他也想不通,为何杯墨会跑来此处杀人,这村子看来平淡无奇,曜仪殿也非好惹事之辈,这究竟唱的是哪出,他也不甚明白。

琉玥却无心去想这些是非对错,在她的信条中,从来都是自以为是,不愿多做分析考虑,想到何处,想到何故,便会认定,若无人从旁提醒,便不会多加考虑。从前在璧珩宫时,她便是王,她说的便是真理,无人反驳,她便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想的便是对的。反倒是遇见了殷玦后,时常受他提醒,变得理智许多,跋扈的性格也收敛不少。但此刻,一想到她日思夜想的杯墨竟成了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她的心中便激起了一股无名火,抽出一双鸳鸯钺对着路边的矮树丛便是一阵乱砍,双唇紧闭,不发一言。

殷玦与她相处多日,早知她的火爆脾气,也料着她会为此大为光火,见她在那儿发泄,也不阻拦,只静静地站立一旁,闭目养神,只待琉玥怒火全消为止。

恍惚间,殷玦似乎听到了一声微弱的呻吟声,虽只一下,却也惊得他立马睁眼,警觉地环视四周。几乎是同一刻,琉玥也停止了挥舞手中的鸳鸯钺,大喝一声道:“谁!”

殷玦回头望着她,轻轻摇了摇头,二人同时屏住呼吸,只剩四目左右斜视,想看个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