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玦心知不妙,跳下马来,冲到溪边细细察看。那水中,早已不见鱼虾游荡,水面上不时可见其尸体,鱼肚翻白,尸体未见腐烂,想是新死不久。殷玦看这模样,猜想水中必定有毒,不敢以身试水,只得手握岚烟,轻轻搅动溪水,却只见不停有鱼虾的尸体浮出水面,却不见子非贝的任何踪迹,就连尸体也无一个。

想来杯墨已猜出了他俩的意图,抢先一步,除去了所有的子非贝,断了他们的后路。如今,他的手中只有封印草与一颗定魂珠,他与琉玥,势必有一人不得上灵玖岛。思及此,殷玦心中反倒生出几分庆幸之意,若能就此让琉玥打消上灵玖岛的意图,倒也不失为一件妙事。此事虽非他的初衷违背,但此时他的心中,对于杯墨的感情已夹杂些许难言的情绪,他也未曾想好,是否还要坚持当初的想法,或是将琉玥带回璧珩宫,从此忘了那个负心人?他的心中,从未如此混乱过,他的人生,在此之前,从来只以杯墨为首,从未像现在这样,心中的矛盾纠葛来回折磨着他,纵使他功夫再高,也斩不掉这千丝万缕的混乱头绪。

他想的出神,竟不知琉玥何时已到他身后,见此情状,大惊道:“出了何事,子非贝呢?”

殷玦未曾回头,只回道:“已让杯墨悉数除掉,如今,天下除了灵玖岛,只怕再也找不出一颗定魂珠。”

“咚”,身后传来重重的响声,殷玦回头,惊见琉玥摔倒在地,不醒人事,匆忙上前,将她扶上马背,一溜冲出燕沙谷,直往最近的城镇而去。

琉玥靠在殷玦的肩头,双唇半张半合,最终只吐出两个字:“杯墨。”

殷玦的心为之一紧,手中的鞭不自觉地便往马身上抽去,一下,两下,直抽到马儿忍受不住,

长鸣嘶叫,欲将殷玦甩下身来,他方才停住。

三个时辰后,琉玥在镇上的客栈内悠悠醒转,尽管身体绵软无力,却依旧挣扎着要起身。

“躺下。”殷玦背对着她,却立时明白了她的意图。

“那谷中,有毒。”琉玥重又躺回床上,轻声道。

“我知道,那琢帘溪中鱼虾皆亡,必是中毒之兆。”

琉玥摇头道:“不,不止那溪水,那谷中似有毒气缠绕,我一进那里,便只觉浑身冰冷,全身无力,脸却烧得厉害,这毒,我从未见过,竟是如此厉害。”

殷玦转回头,无奈一笑道:“那谷中并无毒气,你之所以全身不适,只因左肩伤口未愈,引至发烧,大夫来过了,开了方子,休息几日便可。”

“发烧?”琉玥重复这二字,终于明白,自己会有如此症兆,乃是生病之故,而非她所想那样。她从小身体极佳,练功之后更是甚少感到不适。这发热的滋味她竟是生平第一次尝到,想到自己竟连这普通病症都不懂,琉玥的脸不禁又烫了起来。

“想不到,你身体如此之好,竟从未生过此类小病。”殷玦满口赞叹,听来却不甚悦耳。

琉玥无话可答,在她记忆中,除了十三年前的那一记重击,她的生命中,似乎从未与受伤或是病痛结下渊源。只那一记重记,便似彻底毁掉了她的人生,到如今,便连杯墨的人生也一并毁的干净。这些事情,她不能对殷玦讲,也不知该从何说起。在璧珩宫里,她曾当着殷玦的面,答应那位少年的请示,在他死前喝下他的血。十三年来,每一年,都有一个少年在死前做过同样的事情。殷玦对她的一切,从未开口问过,她便也不曾说过,那个少年,临死前想的也便只有她,便如她,哪怕到死,心里想的只怕也只有杯墨一人。

殷玦见琉玥沉默不语,只道她伤病未愈,疲累之故,便只说了句“睡吧”,推门便要出去。

琉玥却开口叫住了他,问道:“现今,你有何打算?”

殷玦回道:“一颗定魂珠,你我二人必不能同上灵玖岛,我绝不会让你一人前去犯险,若你真对杯墨放心不下,我便替你回去那里找寻真相。”

琉玥见他误解自己的意思,摇头笑道:“我的心中,与你所想,并非同一件事。”

“你意欲何为?”

琉玥从身上掏出那柄短剑,将其摊在殷玦面前,露出难得的顽皮笑容道:“我要去五峰庄,会会那个左老头。”

☆、绝义

休养几日,重新上路,两人依旧是默默无语。中间像是隔着一层坚冰,再大的日头也无法将其融化。

殷玦依旧是一副君子派头,一路上对琉玥处处关照,安排周到,只是这客套的举动让琉玥万分难受,大有与他痛快一战之冲动,却也知伸手不打笑脸人,殷玦这般做足表面功夫,让她只得将气硬生生往肚中咽。

从燕沙谷方向往五峰山赶,多则半月,少则十日,沿途的风景与来时的路大是不同。天已是一日凉过一日,昼短夜长,一日里也见不着几许阳光。琉玥的脸色便也如那秽暗的天色,一日闷过一日。

这一日,刚过申时,几片乌云便挡住了日头,眼看便要下起雨来。殷玦正决肚中饥饿,便与琉玥一同进了家食馆,点上几样菜,边吃边盘算着是否便在此处住下。

一盘素腰花刚上桌没多时,殷玦只夹了一块放进嘴中,未及细嚼,便听店外大街上锣鼓震天,喊声不断,店内的食客听得这动静,纷纷放下碗筷,冲到店外瞧个清楚。殷玦与琉玥好奇心起,夹在那人群中一同到了店门口,只见几名汉子手拿锣盘,边跑边瞧,一路上不时有男男女女匆忙跑过。少时,远处有一华服老太,被两年轻丫头搀扶着,虽已腿脚僵硬,却还是勉力支撑着,向着那几名敲锣人所跑的方向追去。边跑边哭道:“宁儿啊,宁儿,我的宁儿啊。”那哭喊声听得的不由心酸。

殷玦猜不透这唱的是哪一出,正兀自发闷,便听身后有一男子叹道:“可怜哪,看样子,连楚员外家也遭这大祸端了呀。”

旁边一人听得,附合道:“谁说不是呢,楚家财大气粗,那家丁在门前能排成一串儿,可也顶不住那恶贼,你我寻常百姓,只得回家关紧门窗,自求多福罗。”

听了这话,一中年妇人回头冲那人道:“我说顺子,你一大老爷们,连媳妇都没娶,哪来的奶娃娃让这贼人偷啊。”

那顺子听了却满心不悦,撇嘴道:“只不定那贼过几日变了嗜好,专偷大老爷们呢?”

“呸,不要脸。”那妇人笑着啐了他一口,不再多言。

殷玦却被他们的谈话给撩起了兴致,转身回到店内,拉住一店小二,便打听道:“这位小二哥,你们镇上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儿了,这人怎么尽往前头跑?”

那小二将殷玦上下打量了一番,本想开口吪他几文银子,再将消息卖予他,可一见旁边站着的琉玥满脸凶想,腰间奇怪的兵器闪着银光,立时很识时务,不敢再卖关子,何况他见琉玥貌美异常,便算是卖这美人一个面子,讨好几下。

“两位一看便不是本地人吧。”那店小二说这话,眼睛滴溜溜地便往琉玥身上转,媚笑道,“不如这样吧,小的认识本镇潄名楼的掌柜,两位若到那儿投宿,报我之名便可啦,小的名叫庄五斤。”

殷玦听那小二越扯越远,离题万里,正要开口打断他的絮叨,却见那庄五斤脸色一变,露出恐惧的神色,缩着脑袋噤声不语。

殷玦不解,回头一看,方知是琉玥搞的鬼,想来她也被这庄五斤扯开话题的本事很是不耐烦,一只手已按在了鸳鸯钺上,只待那五斤再多方半斤,便要架刀上脖。

那庄五斤见他二人不好惹,只得乖乖道:“我们这镇子一向太平,平日里连个小偷小盗都不见有。大概是三日前,镇上来了个神秘的贼人,金银珠宝一概不要,美人娇娘也是瞧都不瞧,最爱偷的竟是那未成人的娃娃,年纪越小,越偷的厉害,差不多已有十多个孩子被他给偷去了。”说完,朝店门外一努嘴,接口又道:“这不,看样子,楚员外的小金孙也遭了殃了。这几日,大伙儿藏孩子,比藏银子还要上心呢。”

“这贼人长什么模样?”琉玥一手托腮,若有所思道。

那庄五斤听得这话,为难道:“姑娘问话,小的不敢不答,只是小的真的不知这人什么模样。别说小的了,便是那被偷孩子的家人,也说不清那人的长相,只说看身形,像是个年轻男子,除此之外,便真没什么了。”

“此话当真?”琉玥步步紧逼,把那庄五斤愣是吓出一头汗来。

“当真,当真,小的怎敢有所保留。实在是那贼人太过神通,来去无踪,镇上的捕快连他的人影都未曾见过。”庄五斤怕琉玥动粗,赶忙澄清道,“不过,听矮树家那口子说,她与那贼人打过照面,没看清面相,只觉得那人,似乎哪里有点儿不对劲。”

琉玥一听此便来了精神,问道:“哪里不对劲?”

那庄五斤皱着眉头“哼哈”了半日,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急得抓耳挠腮,可怜巴巴地望着琉玥。

琉玥气极,右手伸出二指比划道:“看什么看,快点想,若是想不出来,我便戳瞎你那对招子。”

“招子?”庄五斤将这二字重复了一遍,眼里忽视一片精光,一拍脑门在叫道,“对了,是招子,哦不不,是眼睛。矮树家那口子说了,那贼人的眼睛不是黑的,是紫的,乍一看,便如个鬼似的。”

一声巨响,琉玥身边的桌子应声而倒,桌边正在食饭的一名老者被这一情景吓得呆座原地,两眼发直,不多时,竟尿湿了裤子。

殷玦一看便知是琉玥那火爆性子惹的祸,赶忙上前安慰那老人两句,将他扶至另一桌坐下,点了不少好菜向他赔礼,才算将这事给掩了过去。

那闯祸的琉玥却是对此毫不在意,一心便要向店门外冲去,却被殷玦一声怒吼给拉了回来,不甘地走回原位,两眼满是轻蔑不屑之意。

殷玦知其心中不悦,慢慢挪回其身边,凑近道:“稍安勿躁,晚上再动手也不迟。”

琉玥听得此话,竟难得地抬头对他望了一眼,露出几日来少有的风情之色,想来心中十分愉悦。

两人好容易在客栈熬至天黑,琉玥早早便换上一身黑衣,敲门催促殷玦快快出门。殷玦被她烦不过,只得一同前行。

因近日出了这么个不太平的事情,百姓们都早早回家关门睡觉,路上除了几家客栈门前还红灯高照外,见不到半丝热闹景象。便是那平日里最为热闹的风月场所,如今门庭冷清,人人自顾不瑕,无心寻欢作乐。

殷玦二人走在路上,只觉无比呆傻,对这缉凶一事毫无头绪,也不知该从何下手,全凭琉玥那一股子热情支撑着。

殷玦将琉玥拉至一墙角处,皱眉道:“你准备如何查找?”

琉玥摇头,回道:“我毫无头绪,但我却知那人是谁。”

“你便如此肯定?”

“难道你的心中与我所想的非同一人?”琉玥咄咄逼人,顶回话去。

殷玦承认琉玥所说全中他心事,虽感无奈,却也不愿再多活什么,只得道:“你我到处巡视看看,若那人再下凶手,你我便将他擒住。”

琉玥点头不语,满脸冷酷之意,她只觉左肩的伤似在隐隐作痛,刺痛她内心的每一寸骨髓。

“你我分头去寻,来得快些。”琉玥不愿与殷玦一同前行,她怕若再与那人相见,当个殷玦的面,该如何是好?

说完那话,她走出几步,回头望向那还站在原地的殷玦,道:“别跟来。”话语中竟有一种绝决的味道。

殷玦知她心意,不待她走远,抢先一步,跳上一家平房的屋顶,再跃过几处房子,杳无踪影。

琉玥怔怔地立在原处,眼眶竟慢慢湿了起来。

不容她多加伤感,一声细微的脚步声刺激到她的神经,她的头脑尚未反应过来,身体却已先行一步,迅速隐在了一根廊柱下,侧耳细听,辨出那脚步声已往东南方向而去,便不加思索,调匀内息,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跟出大约几里地,琉玥眼前闪过一条黑影,“倏”地没入了一间宅子里的院墙城,不过多时,便见那黑影又从原路跳出身来,趁着夜色,往北面跑去。琉玥猜想那人便是她所要找之人,来不及通知殷玦,只身一人便追了上去。身后响起的哭天抹泪的叫喊声,想必那宅子的主人已发现孩子被盗,一窝蜂地冲出来寻人,却哪见贼人踪迹,是以家中乱作一团。

琉玥顾不得那些,一心只想见识一下那贼人的真迹。紫色的双瞳,她不相信,这世上,会有如此多的巧合,难道仅仅只会是巧合?

那黑影身形极为灵巧,轻功倒不见有多精妙,只是那翻腾跳跃之势有如猛虎下山,若非琉玥功夫极高,只怕跟不了多时,便会让他溜之大击,难怪那些寻常捕快,连他的身影都未见过。想不到十多年未见,他的功力,精进如此之快。琉玥心中暗道。

这一追,便追出了城,一路直追到离城几十里地的一座山下。那黑影跑平路厉害,上山更是快于常人,琉玥暗内催生内力,两眼盯住那人不放,这才不至于将人跟丢。

跟至半山腰,那黑影一个转弯,没入一条小路中,琉玥紧步跟上,却未料刚踏入那小路,一块大石便朝她流落而来。幸而琉玥反应机敏,抽出腰间的鸳鸯钺,勾住一根粗枝,身体往上一跳,几下便翻到了树顶,那大石一路滚下山间,只听“轰隆”声不断,琉玥却无心管这些,抬头细看,大叫不妙,那黑影竟已不知去向。

她跳下树来,蹑手前行,耳边只留风吹动树叶发出的响动,入冬时分的夜晚,山里显得格外清冷。琉玥手握兵器,走的格外留神,猛然间,一声细微的啼哭声钻进了她的耳朵,她停住脚步,细细分辨,偱着方向慢慢踏步而去。双目及两耳不忘留意四周环境,若那黑影突然出,也好有应对之策。

这样亦步亦趋走了几百米,也未见有那黑影的踪迹,反倒是婴孩的哭声越发响亮,像是一股魔力,揪着她往一处山洞里跑去。

进得洞中,一股潮湿发霉的味道冲鼻而来,琉玥皱了下眉,不禁骂道:“要藏孩子,也不知找个干净的地方。”说罢,便朝洞内而去。

这洞中显然有人来过,石桌上的一盏油灯还未熄灭,琉玥只觉洞中满是孩子的啼哭声,但四处张望,却未见他们的踪影。

这洞中必定有古怪。琉玥的心跳莫名地加速不止,她走到近岩壁,催动内力,从左至右,细细地敲打每一处石壁。未走几步,她便又停了下来,倒退一步,轻敲几下,又回至方才的地方,复敲几下,心中便已有数。这石壁有一处乃是中空,孩子必定被放置其中,但细观那山石,早已被人给封死,想要将这石壁一处挖下来,只怕那孩子早已闷死其中。但若运功打破石壁,碎块必定向内砸入,很难避免让那孩子不受伤害,琉玥一时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她本可就此离去,不管这恼人的闲事,但自从与那同情人泛滥的殷玦相处之后,琉玥只觉自己心越来越软,有时竟也会心酸不止,路见不平,与她璧珩宫宫主之名实难相符,但现今的她,已难如先前般,对这种事视而不见,漠不关心,若她就此一走了之,只怕会寝食难安,自责不已。

想到此处,琉玥便不再犹疑,向后退了几步,吸气站定,便只在脑中思索半会儿,便已有了解救之法。只见她双手合十,两掌慢慢向相反方向挪移,双目始终注视那岩壁,未移半分。

只待片刻,猛地将双掌合于胸前,左手不动,右手伸出,于眼前画了个圆,用力向前一推,一股内力便如猛虎出闸,冲那岩壁打去。这一下,琉玥大致催动了七成功力,对付这区区石壁,自是不在话下。那股内力刚碰到那石壁,足有寸厚的石块竟如那薄脆的木板,顿时碎地四分五裂,眼看便要向内里的空处落去。琉玥左手一出,似是无意地向前一挥,方才那股冲劲十足的内力便如被绳索拉回一般,吸着那些碎石,直朝琉玥脸面而来。行得半路,琉玥左手向左一挥,那些石块便听话地朝洞口砸去,只听几声巨响,碎块刹时化成粉末,泂口烟雾迷漫,朦胧中,一个人影慢慢出现,琉玥看不清其真面目,只听得有人拍了几下巴掌,出口赞道:“璧珩宫的宫主,果真有两样子。”

琉玥不屑与之纠缠,冲到那被她打出的缺口处一看,那里果真躺着一个婴孩,看那面色,似是呼吸不畅,嘴唇清紫,哭声越来越弱。琉玥一把抱起婴孩,便要往前冲。

门口那人影蹿进洞里,一把拦在琉玥面前,那张脸,分明是再熟悉不过。

“我早就料到,能做这种事的,只怕也便只有你了。”琉玥一把扯掉脸上蒙着的黑布,笑盈盈地看着来人。

“几日不见,宫主讽刺人的功夫着实精进不少。”杯墨满面堆笑,竟鼓起掌来。

琉玥的心中涌起了一股厌恶之情,眼前的这个男人,让她有一个莫名的恶心感。莫非在她的心中,对此人,早已无所眷恋?

“对你这种人,用‘讽刺’这种方式实在太过轻率。”

“哦?”杯墨头一歪,饶有兴致道,“依着宫主的意,该用何种方式,方能解恨?”

琉玥眼里闪现一丝精光,脱口道:“杀了你。”话音未落,手中的金镖已飞了出去,这一招,着实既猛又快,杯墨身体向后一仰,这才躲过一劫。未料,身体刚直起,琉玥的金镖又接踵而至。

杯墨双眉紧锁,立在原地,猛然张嘴,发出一阵山鸣海啸般的巨吼,一股内力随即而出,硬生生将那金镖往来时方向打了回去。

琉玥一个漂亮的转身,待得回头,那金镖已被她稳稳地用嘴接住。

“好俊的功夫。”杯墨连连拍手赞道。

“能死在这么俊的功夫下,你是否也该为此而瞑目了?”琉玥戏虐几句,脸上的笑意却转瞬即逝。她见杯墨从背上赫然解下一个婴儿,心中大叫不妙,她实未料到,杯墨竟会卑鄙到如此地步,用一个孩子来威胁她。

“你想怎样?用他来威胁我?”琉玥装作不屑道。

杯墨竟十分老实,未说半分场面话,只笑着点了点头,算是回答。

“你认为我会为了这么个小东西而受制于你?”

“会不会,事实便会说话。”杯墨未等琉玥反应过来,便将手中的婴儿往空中一扔,双手挥掌,眼看便要冲那孩子打去。

琉玥的身体竟不听反应,跳起身来便去接那孩子,虽然她明知那会让自己陷入必败的险境,但在此时,她已来不及多想。

果不其然,杯墨用掌力击那孩子是假,对付琉玥为真,双掌挥出一半,便在空中转了个方向,直冲琉玥而来。这一击,像是用尽了他十成的功力,非要取琉玥的性命。

琉玥怀抱两个婴孩,被那一击重重了打了出去,她只觉胸口气闷难当,疼痛难忍,嘴里不断地涌出血沫,整个脑子“嗡嗡”作响。璧珩宫的宫主,竟有一天会落得如此下场,琉玥内心不无嘲讽地想着。

杯墨却未想如此轻易地放过琉玥,他满脸堆笑,向琉玥走去,边走边叹道:“如此一个天下少有的美人,想不到,今日便要命丧我手,可惜啊,可惜。”

“只怕,未必吧。”素衣飘飘,负手而立,琉玥只觉胸口的闷气刹时全消,转头便吐了杯墨一脸血迹。

☆、重托

杯墨伸手抹去了脸上的血迹,顺手便给了琉玥一巴掌。捏着琉玥那倔强的俏脸,一股气便冲上脑门,啐了一口,抬手又欲打去,却觉后脑一阵凉意,刚要转头看个究竟,便被一个声音冷冷地喝住。

“你若再转头一下,我便将它给剁烂。”

“哼,你便不怕我将这如花似玉的脸蛋给抓个稀烂?”杯墨也不愿示弱,回嘴道。

殷玦丝毫不在意他的话语,只将岚烟从杯墨的后脑移至脸颊,剑身轻拍其左脸,道:“她花一张脸,你送一条命,这么划算的买卖,我如何不做?”

杯墨听得这话,放开掐在琉玥脖子上的手,转而轻拍她的脸,大笑道:“想不到你对她,也只留这几许情分罢了,难道你不知一张脸对女子来说有多重要,若你真对她不管不顾,只怕她会怨你一辈子。”

“她若毁了容貌,我自会照顾她一生,不劳你这个冒牌货费心。”

琉玥一听“冒牌货”三字,原本虚弱的身体便注入了几分精力,勉强睁开了眼睛,望着殷玦,满心狐疑。

杯墨也被那三字惊住了心,恼羞成怒道:“说我是冒牌货,你有何凭证?”

“只因杯墨从来不笑。这十三年来,我未曾见他笑过。”殷玦说完此话,挥剑向石壁砍去,一道深深的剑痕刻在壁上,便如人身上的伤口那般清晰。

杯墨冷哼几下,扔下琉玥,站起身来。殷玦也收剑入鞘,望着那所谓的“冒牌货”,只期能看到其真面目。

那人倒也是个光明磊落的汉子,见殷玦拆穿他身份,便不愿再装,主动撕下脸上的□□,要以真面目与殷玦一决高下。

那完全是一张陌生的脸孔,虽不乏俊朗,却线条颇硬,让人觉得与之难以亲近。殷玦从未见过此人,他行走江湖时日尚浅,生性柔和,从未与人结有仇怨。看这人对琉玥的态度,便可知,他定是与她有所瓜葛。若真是琉玥惹下的祸端,殷玦倒也不足为奇。以琉玥蛮横不讲理的脾气,随随便便杀几个人,惹得别人上门寻仇,那真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且看琉玥,却也是一脸的糊涂样,见着此人,未见有任何恍然大悟的表情。殷玦甚感奇怪,问道:“这人不是你的仇家?”

琉玥见他直接将此事往自己身上泼,很是不满,怒道:“我从未见过他。我看,他多半是冲你而来。”

“我可从未与人结过怨,怎会是我。”殷玦急忙辩白道。

那人被他二人这互相推诿的模样搞的着实不耐,开口骂道:“闭嘴。我与你们两个,皆有血海深仇,这杀妻弑子之仇,我今日非报不可。”

琉玥支撑着自己坐起身来,靠在石壁上,喘气道:“你若说我杀害你的妻儿,我或许还可信之。可你若将这家伙也扯上,未免太过,他那柄绝世宝剑,只可用来充作门脸儿,杀人?只怕他未曾有这个胆儿。”

那男子对琉玥蔑视几眼,道:“你对他也算有情有义,脏事竟全往自个儿身上揽,只可惜,一个大男人,反不如一个小女子来得有担当。”

琉玥听了这话,虽是在赞自己,却别扭得慌,抢白道:“你这人未免太过油盐不进,我…”

“不,他说的以,此事你我皆有分。”殷玦开口打断了琉玥的话头,“不过,他的妻儿确实尽丧你手,我却未曾动手。”

此话一出,非但琉玥大感惊奇,便连那男子也是面露惊色,试探道:“莫非,你已猜出我的身份?”

殷玦微笑点头,叹道:“那一日在归木山的鬼岩洞内,若非你妻儿主动来犯,只怕我等也未见得非要取它俩性命。”

琉玥听得“归木山”、“鬼岩洞”之名,略加思索,顿时便猜出了那人的来历:“原本粉色便是当日那洞中逃脱的独角兽,想不到,幻化成人形后,你竟死性不改,还干这偷盗孩童的勾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