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我本便是妖,为修炼成人形,吃几个孩童又算得什么。”那男子斜眼望了望琉玥身边那两人婴孩,转而又向殷玦问道,“不知你又是如何猜出我是谁?”

“只因在下所说非虚,在下从未与‘人’结过仇怨,思前想后,便只与你这‘妖’有些许过节。方才在洞外,我听得你那一声巨吼,便只觉如野兽狂叫。难怪那一日你从那鬼岩洞内跃出,镇上村民竟无一人提及此事,只怕你早已有变幻成人的本领。只是未曾料到,你竟籍此幻成他人,前来报仇。”

“你说,你为何非要变成他的模样?”琉玥不知何时已扶墙而立,只说了这么一句,右手便抚着胸口喘个不休。

“自从那日之后,我便一直在找寻你们。不久前,终于让我发现了你们的行踪。只恨我功夫不够深,怕被你二人制住,是以不敢妄动。那一日在喜逢客栈,我见你与那男子纠缠,便知你与他关系不一般。故用了他的脸面,来引你至此,我原也只是赌一赌,未曾想,你竟真会轻易上钩。看来,璧珩宫之人也非如我所想般,那样聪慧绝伦。”

琉玥轻咳几声,用手抹去嘴边的血沫,冷笑道:“是,我确实未如你想的那般聪明。只不过,你也是蠢蛋一个,自以为用高明的法术骗我上钩,却未想,今日非但大仇未报,只怕还得命丧于此。”

“即使是死,也要拉你俩一同陪葬。”那独角兽怒发冲冠,大吼一声便向琉玥扑来。双掌齐发,琉玥只觉一股劲风迎面吹来,虽明知那独角□□取她性命,却还是站立不动,一脸阴沉望着来人。

一阵剑花在眼前闪过,那独角兽被逼不过,只得转移出掌的方向,改而与殷玦缠斗起来。他既为灵兽所变,所出招示皆与常人不同,变幻古怪,殷玦一时难以琢磨,倒也无法将其制服。

琉玥在一边观察半日,只觉那兽人上身灵活,下身却有些滞重,想是成人形不多时,虽行走已与常人无异,但耍起功夫来却要差上一些,脚步偶尔会与出招有些微的脱节。

看出这个破绽后,琉玥便冲殷玦叫道:“攻他下盘,那是他的弱点。”

那兽人见琉玥识破其破绽,心下一慌,下意识便伸手护住下盘,以挡殷玦突然袭击。殷玦早已看出他的意图,根本不理会他的下盘动作,将岚烟转个方位,反向那人的头部攻去。

那兽人反应不及,虽极力阻挡,却还觉右脸一阵凉意,接着便只觉疼痛袭来,用手一摸,竟已流血,而殷玦手中的剑,已然架在他的脖子上,随时便可取他性命。

那兽人自知敌不过,也不愿挣扎求生,双眼一闭,脖颈一扭,只待那最后的一击。

琉玥看穿他的心意,抚着胸口挪到他身边,伸出右手的两指,轻轻地捏住岚烟的剑身,慢慢将它移开那兽人的身体。

“杀便杀,还要做什么表面功夫?”兽人斜眼看着琉玥,想从她的眼中看出些许端倪。璧珩宫的狠辣行径,他也略有耳闻,在他的心中,绝不会料到琉玥要放自己一条生路。

琉玥却露出少有的娇媚笑容,拍拍殷玦的肩膀,对那兽人道:“依着我的性子,今日必会要你性命。只可惜,我们殷大侠宅心仁厚,定不忍杀你。今日我便放了你,算是回了杀你妻儿的一份债。”

“你今日放我,难保他日我不会取你俩性命。”

琉玥昂头道:“要来便来,莫非还会怕你不成。只怕你那三角猫的功夫,练个十年八载也难有出息。”

殷玦侧过身子,让出一条道来,示意那兽人快行。那人却反倒不急不徐朝洞口走去,刚踏出几步,又调转回头,冲琉玥道:“若你性子再温驯一点,才更配那绝世容颜。”

琉玥听得这话,只气得胸口生疼,奈何受伤太重,迈不出步子去与之决战。倒是殷玦,站在一旁偷掩着嘴,吃吃笑个不停,更让琉玥气得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接下来几日,因琉玥有伤在身,二人便在客栈内住了下来。被偷去的孩子已一一找回,那兽人虽生性残暴,这一次却完完全全只为引出琉玥,对那些孩子未伤分毫。

琉玥的心情相较前几日,变得格外愉悦。殷玦自然猜出了她的心意,原本以为杯墨嗜恶成性,连婴孩也不放过,现在得知此事与他无关,琉玥自是喜上眉梢,便连他之前灭村屠谷之事,也悉数忘尽。

几日过后,待琉玥身体大好,二人这才重新上路。为了此事耽搁不少时日,琉玥的心中总有股莫名的焦虑牵动着她,便催着殷玦日夜赶路,只用了五日,便赶完了原先八日的路,只累得人仰马翻,到得五峰庄下,已是精疲力尽。

殷玦对这五峰山并非十分熟悉,先前若非为了见到琉玥,用岚烟引她去那灵玖岛,他绝不会上此山来,装成五峰庄门徒,与那璧珩宫一战高下。

反观琉玥,倒是对那上山之路了熟于心,这些年来,她年年来此,为了找寻杯墨的下落,杀了不少人,也惹了不少恶名,却未料会在此遇风殷玦,更不料因此竟找到了杯墨。只是,物是人非,如今的那人,与她年少时相知的那位翩翩公子,早已判若两人。

两人策马上山,走到半路,竟遇着下山来办事的雷康雷泰两兄弟。那二人先是见着走在前头的殷玦,略显吃惊,刚要开口询问他的来意。一扭头,竟撞见随后而来的琉玥,那惊异与欣喜真是难以形容,当即上前,谄媚道:“姑娘远道而来,有何要事,是否要见庄主?那就让咱兄弟陪姑娘上山吧。”

琉玥一见这二人的狗腿模样,心里便是一阵耻笑,脸上却未露分毫,仍是冷着一张脸,坐在马上俯视着二人,说道:“我自认得上山的路。”顿了一顿,又道,“我数十下,若你二人还在我眼前晃悠,便去地下陪你那些个同门师兄弟吧。”

雷康二人知其指的师兄弟为何人,一想到往年那些比试输掉之人死状凄惨,吓得连连答“是”,使出那招看家本领双雁齐鸣,逃得没了踪迹,心中还不忘嫉妒殷玦好命,赢了比试,不但保住了性命,还能长伴佳人左右,只叫他兄弟二人气得牙根直痒,却也无可奈何。

两人在庄前停下,将马系在门外,便走了进去。一路上,早有那眼尖的门人认出二人,不敢多话,只怕惹祸上身,飞也似地跑去见了左宏年,将此事通报于他。

左宏年一听大叫不妙,只道是左经白不告而别闯荡江湖,撞见了这二人,如今只怕凶多吉少。

急匆匆跑了出来,一见到殷玦,左宏年心中五味杂陈,一面是为他的功夫而赞,一面却又为他与那妖女同行而叹。待得看见琉玥,左宏年更是心恨难平,若非她,独子左经白绝不会丢下五峰庄,独自一人远行。他早已看出当日在杌机坪,这女子对儿子使了媚术,却未料儿子竟会偷了绺夜,夜半出山。

左宏年虽内心纠结,却也不失为一派之主,表面功夫做个十足,只一拱手道:“二位前来,不知何事?”

琉玥“咯”“咯”轻笑几声,露出一脸不屑道:“左庄主真是贵人多忘事,见着殷大侠,竟连个‘谢’字都没有。若非是他,只怕五峰庄现如今早已群龙无首,散个精光。”

左宏年听她话里的意思,是暗讽自己功夫低微,当日若非殷玦出来应战,凭自己那点本事,必定敌不过她璧珩宫里的小小门人。想到此处,脸上一阵发烫,却又不愿发火失了身分,只得装出一派大度样,对殷玦道:“当日确是多亏殷少侠。只是老夫不明白,少侠既要与妖人一战,今日又为何要与妖人一同前来?”

殷玦听了他这一番话,生怕琉玥又要与之翻脸,赶忙抢先道:“左庄主言重了。在下今日陪琉玥姑娘前来,只因当日她受燕沙谷主风不白所托,要将一样事物交予庄主。”

“风不白?他为何要托琉玥姑娘交予我东西?”左宏年一听此事与风不白有关,也便忘了与琉玥斗那嘴上功夫,对她的称呼也是客气了几分。

琉玥拿出那柄短剑,交到左宏年手中,说道:“风不白临死前,托我将此物交给你。现如今,我已了了他的心愿,便不多留,只必后会无期的好。”说罢,拉着殷玦便要走。

“且慢!”左宏年大喊一声,叫住了二人,“风不白他人现在何处?”

“与他的儿子葬在一处,整个燕沙谷已成废墟,左庄主最好将此事忘个,若是追究起来,只怕五峰庄也会与燕沙谷落个同样的下场。”琉玥厌烦他的追问,索性将事情悉数告知。

左宏年气得浑身发抖,指着琉玥骂道:“我便知道你这妖女心肠狠毒,却不料你竟赶尽杀绝,那燕沙谷又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你非要下此毒手?”

殷玦赶忙上前拱手道:“左庄主莫要误会,那燕沙谷之事与琉玥姑娘毫无干系。若她真杀了全谷之人,风谷主又怎会托她送剑予左庄主?”

“不是她,会是谁,这天下,还有谁的心肠会硬过她?”左宏年显是已被这骇人的消息冲晕了头脑,连殷玦那言之凿凿的话语也是全然未听见耳中,在他的心中,早已认定琉玥便是天下最十恶不赦的魔头,这十多年来,他亲眼见到无数五峰庄门人惨绝人寰的死状,要她相信琉玥是个善人,真比登天还难。

琉玥猛然转头,双眸死死地盯着左宏年,好似要将他盯出一个窟窿来,双唇微启,一字一句道:“那人便是你左大庄主的得意门生,杯墨。”

☆、夜探

琉玥将那“杯墨”二字当着左宏年的面讲了出来,心里不觉舒畅良多,连日来的愁肠怨绪,便似尽皆跑去了左宏年处。

这天下之大,若说起这十三年来对杯墨的思念之情,第一当属琉玥,这第二便算是左宏年了。杯墨本便是他的开山弟子,得意门生,当年他虽也对师傅越过他而将岚烟传予杯墨一事心下不满,但转念一想,这徒儿乃自己亲手所教,有所成就,自当算在自己头上,便也只觉脸上有光,对他另眼相看不少。

十三年前,杯墨未留只字片语,便从此消失于江湖,他的心便如百爪挠心,始终不得安稳。虽着自己的亲生儿子也算是江湖上小有名气的人物,但他的心中自知,若与杯墨相比,他还相差太远。

璧珩宫来年来犯,左宏年早已应付地心力交瘁,毫无章法,平日里每思及此,总念叨着,若是杯墨在此,五峰庄必不会受此大辱,白惹江湖人耻笑。只是他绝料不到,这奇耻大辱,本便是他那徒儿惹来之祸。

今日一听琉玥谈起此事,只觉周身血液倒流,大脑之中一片空白,两耳只听“嗡”声不断,张了张嘴,竟说不出一个字来。

那风不白与杯墨原本便相识,算起来,风不白也可当得杯墨的长辈,为何十三年后,杯墨竟会如此是非不分,颠倒黑白,对着自己人下如此毒手?

殷玦见左宏年脸色发青,嘴唇煞白,便知他被此事骇得不轻,忙上前扶他回屋坐下,命上端上茶来,让左宏年压惊为好。

左宏年木然地接过茶碗,喝了几口,这才算平下心来,细细回味方才琉玥所说之事,越想越觉此事荒唐,将那手中的茶碗重重地砸在桌上,喝道:“你这妖女,休得到此胡言乱语,只怕便是你,杀了风兄,抢了他那随身短剑,拿来扮作好人,诬陷我那徒儿。”

琉玥见他好赖不分,本欲发作,又思起自己当日重遇杯墨时的尴尬心情,便将怒火压下,只淡淡道:“左庄主若是不信,大可上江湖上打听一番,只怕现在,杯墨的恶名早已传遍武林,左庄主想不听都不成。”

左宏年虽嘴硬不认,心下却已信了七八成,若这十三年来杯墨未曾干那恶事,又为何不敢出现在自己面前,为何要躲躲藏藏,拒不献身?想到此处,左宏年不禁长叹一声,鼻子发酸,便如听到自己的亲生儿子为非作歹一般,心痛难耐,又无可言语。只得将手中短剑拿起里外查看,睹物思人,脑中尽是与风不白往日的交情缘分。

殷玦虽已见过这短剑几次,却每次只是匆匆一瞥,并未细看。此时见左宏年拿在手中看个不停,不禁好奇,便多望几眼,这一望,便望出些端倪来。那短剑本无甚稀奇,奇的是它剑柄上镶着的那颗珠子,正在变幻着各等颜色,这本是他最熟悉不过的情景,当即脱口而出道:“想不到这世上,竟还留有一颗定魂珠。”

琉玥本已要走,听得殷玦这话,重又迈回步子,疑惑地看着他。只见他两眼注视着那柄短剑,琉玥便不觉也多看了几眼,这才发觉,那上头镶着的珠子,竟与那日殷玦给自己看的那颗一样。

这剑在自己身上这么多日,她从未仔细看过,她的心,早已让杯墨搅得乱作一团,哪有心思再去关心别人的东西。只觉将那东西交还给左宏年,便算是兑现了自己的承诺,如今竟有如此发现,她那原本早已心死的念头,又活络了过来。也不管此处是何地,冲到左宏年面前,一把便将剑抢了过来。

左宏年正暗自神伤,未料她竟会来此一手,只觉人影飘过,两手便空空,不禁抬头望向琉玥,竟连脾气也忘了发作,只是怔怔道:“你做什么?”

琉玥跟着殷玦多日,倒也学了些他的礼数,当即向左宏年一拱手道:“我想借此剑一用。”

左宏年大感意外,不解道:“你若想借,为何又要送来,以你的性子,若有东西想要,又怎会通知他人,必将这东西当作自个儿的,哪管他人死活。”

殷玦见左宏年竟能将琉玥的性格分析地如此到位,不觉好笑,只是当着琉玥的面,不好当即鼓掌夸赞左宏年几句。

琉玥倒也不恼,只是道:“我原先并未看到这剑上有我所要之物,你若不肯,我便将这珠子挖下来带走,这剑你且留着,等我办完事情,自会将它还你。”

左宏年无奈苦笑道:“若我说不依,你又岂会善罢甘休,只怕到时便会明抢。罢了罢了,你便将此剑带走吧,我今日看到殷少侠面上,便信你一回,若你是那不守信之人,我便只当自己瞎了眼便是。”

琉玥原想这老头必会计较万分,少不得得多费些唇舌方可,未料他竟如此大方,甚是奇怪。只是当下也不愿多想,唤了殷玦,便出了五峰庄。

下山一段,殷玦未言只字,倒是琉玥觉不住气,终于在山下开口道:“你为何不问我缘由?”

殷玦驾马前行,赶在了琉玥前头,不愿回头,只是道:“你既已决定,我又何苦多加反对,当日去灵玖岛,便是我的主意。”

琉玥低下头,满腹心事,只轻声道:“我只是觉得,杯墨会变成这样,必有原由。我识得的杯墨,绝不是这样一个人。”

殷玦叹道:“我与他相识六年,确实未见他做过如此十恶不赦之事,为何只短短几月,他便成了这副模样?”

琉玥策马上前,与殷玦并驾齐驱,道:“只怕杯墨让人给控制了心智。”

“镜诛?会是他吗?”殷玦喃喃自语道。

“曜仪殿的殿主?他是个怎样的人?”

殷玦转头,直视她的双眼,说道:“他是个魔头。”

此去玫海又光了不少光景,一路上,倒未出任何大事,只是琉玥与殷玦都感觉到,时不时便会有一双眼在暗处盯着他俩。只是那人从未现身,也未惹任何事端。他二人便不去多想,只待那人按捺不住,跳将出来,战上一场便也是了。琉玥从来便是自信满满,只觉这天下无人是她对手,对此种跳梁小丑,从未放在心上。

她唯一暗自庆幸的便是,未将那封印草随手丢弃。当日在燕沙谷,得知那子非贝皆被杯墨所毁,心灰意冷,只觉留着那封印草也无甚用,却还是不忍将其丢弃,一路背到了五峰庄。未料此事峰回路转,她便更觉自己料事如神,智慧非凡。殷玦看破她的心思,只觉她便还似个孩子,干笑几下,也未点穿,各有各的心思罢了。

到得玫海边,离那月圆之日只差一日,两人在附近小镇住下,第二日一大早,便出发去往玫海。

殷玦因已来过一次,故知该在何处登船。到那地界,时日尚早,左右细看,除他二人,未见其余人踪迹。

两人闲得无聊,殷玦怕琉玥失去耐性,待会船来后要给那续空脸色看,便趁着空当向她讲起上岛后应该注意些何事,岛上景色如何,布局又是怎样。耐不过琉玥性子,少不得又讲些杯墨当日在岛的生活点滴。只是对那杯墨为何来此处,来此作甚,却是守口如瓶,未露半分。此事悠关他们二人这些年来的情谊恩怨,殷玦始终认为,该让杯墨亲自说出的为好。

这一问一答,直说的两人口干舌燥,连那日头西下,都未曾注意到。正说那兴起,便听身后有人招呼道:“殷兄,你怎在此处?”

殷玦回头一望,却是那曜仪殿内私交甚好的兄弟,名唤鹰哥。殷玦心下大叫不妙,他原想着殿内众人甚少出岛,来此处这么些年,也只有那一二回见过人出岛办事,那些个灵玖岛上的乡民,并未有人识得他,正好趁那夜色,悄悄带琉玥上岛,也不回殿,私下办事为妙。

如今却被人一眼撞破,脸上虽堆着笑,与那鹰哥说些客套话,头脑中却已转过千万个念头,要如何才能避开殿主耳目,探得杯墨性子大变的缘由。

琉玥在那一旁,插不上话,见远远有艘大船驶向岸边,便轻拉殷玦衣袖:“船来了。”

那鹰哥只顾与殷玦续就,待到琉玥开口,方才注意到她,一见其容貌,便觉身体发飘,只觉要飞上天去,嘴里微冒酸意,拍着殷玦肩膀道:“殷兄好福气,出岛一次,竟觅得如此佳人。”

殷玦怕琉玥恼怒,只得冲那鹰哥干笑几下,拉着琉玥先行上船,将那封印草交予续空。琉玥看那续空,果然便是个熊妖,见得那封印草便两眼放光。琉玥心中没来由地便想起那独角兽人来,只觉这世上妖物,为成人形,所受之苦痛与磨难皆不算少,为何还有那不甘心之灵物,苦练千年,只为与那最为无用的人并肩而站,不用受那鄙夷之气。

思索之间,已入船内,与殷玦并肩坐下,便见他凑近耳旁,低声道:“待会上岸后,我便为你找处安身之处,待我回殿内见过殿主,再来寻你。”说完这些,看了一眼远处的正在登船的鹰哥,又道:“若三天后我还未曾来找你,你便换个隐蔽的住处,不要轻举妄动,只等下个月圆之日,自行离岛便成,千万不要寻访我的踪迹。”

琉玥听得这话,急忙转头,满脸狐疑,望着殷玦:“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想丢弃我一人独自去冒险?”

殷玦摇头解释道:“我本想悄悄带你上岛,却不料被殿中之人撞见,少不得得回殿中向殿主复命。上次出岛,我乃是私逃而出,这次回去,只怕轻易脱不了身。你不用管我,保得自身安全为上。”

“这是什么话,你我既一同上岛,便要一同离岛才成,怎能…”琉玥正欲再言,却被殷玦一把按住手臂,示意她噤声。琉玥抬头见鹰哥已笑着走来,只得闭口不言。

鹰哥在殷玦右首边坐下,殷玦趁这机会,便探听起他的口风来:“几月不见,鹰哥一切可还安好?”

那鹰哥一脸坏笑,冲殷玦努嘴道:“兄弟一切如常,比不得殷兄,这般有艳福。”

“鹰哥莫要取笑小弟,小弟上次私自离岛,这次回殿,只怕殿主必不会轻饶,哪还有何福可说。”

鹰哥听得此话,笑道:“原来殷兄在为此事烦恼,那便尽可放心好了。”

“此话怎讲?”

“盖因殿主并未在岛上。”

殷玦一听这话,吃惊不小,忙问道:“鹰哥的意思是,殿主已离开灵玖岛?”

“正是,大约两个月前,灵神大人突然失踪,遍寻全岛也未见人影,殿主没过多时,也离了灵玖岛。殿内大小事物,现皆由护法大人掌管,我这次出来,也是护法所派,让我出岛去寻访殿主消息。只是殿主功夫高深莫测,我又如何能寻到半丝踪迹,只得先回岛复命再说。”

殷玦听得镜铢未在岛上,心下暗喜,只觉周身放松,与鹰哥攀谈起来也多了份自在,少了份拘束。

伏冰在海上来回晃悠,过了大约一个时辰,才算靠岸。那鹰哥急着回殿复命,也未再也殷玦多说,只客气几句,道了声别,便自行离去。

琉玥与殷玦则与他相反方向,寻得一处僻静的农宅,出了些银两,包下了后院一处小屋,简单收拾一下,住下不提。

殷玦自跟着杯墨来到此处,也有十多年,对这曜仪殿却依照弄不清其来历。岛上村民也与常人不同,平日里个个面容严肃,见着生人,轻易不露笑脸。那模样,与那殿中众人,倒有几分相似。

殷玦躺在床上,一夜无眠,思量该从何下手,去打探这几个月来发生的消息。听那鹰哥说,杯墨在两个月前无故失踪,这其中,似乎藏有蹊跷。若找出其中缘由,或能解谜团一二。只是他在殿中位份不高,加之私自出岛,本便不该再在殿内露面,若贸然找殿中兄弟打探,只怕会惹人非议,打草惊蛇。正在翻来复去长夜难眠时,脑中猛地迸出一个去处,只觉那里是现在唯一可去之处。别无他法,殷玦反倒放下心来,看外头天色渐渐发白,迷迷糊糊便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殷玦只觉睡意正浓,却听门外响声不断,琉玥边拍门边道:“日上三杆,还不起来。”

殷玦怕她吵嚷得众人皆知,只得翻身下床,披上外衣去开门。见着琉玥,一眼便知她的来意,将她让进屋来,未待她开口,先道:“今晚入夜,我去曜仪殿一趟,你便在家待着。”

琉玥奇道:“你那朋友不是说殿主已出门,你还去那里做甚,若让人给看管起来,我该怎办?”

殷玦知她误解,安抚道:“不必担心,我悄悄潜入,不会惊动护法。”

“那我同你一块去。”

殷玦一听,只觉头大:“你对那地方却也不熟,去到那儿,白添麻烦,倒不如我一人前去,快去快回的好。”

琉玥不依,拦着殷玦道:“我不熟,你便画个图给我便是。我是非与你一同去的,且不说你万一让人拦住该如何,若你查到什么,却不如实回来告知我,我又何苦千里迢迢跑这里来与你受苦。”

殷玦素知琉玥性子固执,定下的事情那是谁也劝不动的,没了法子,只得依着她,画了张曜仪殿的草图,解释一番,叮咛半晌,这才劝得琉玥回房,只待天色变暗,方才行动。

这一路,却是直奔那殿中的赤霄宫。此处乃是曜仪殿存放典籍之处,上至开族,下至传位,悉数记载。便连那日常琐事,若攸关殿主,也会一一记录,以做存证。殷玦猜想杯墨失踪之前,必有大事发生,连镜铢都亲自出岛,这赤霄宫的执事文官,必不会少记这一笔。

殷玦离此不过半年,对殿中各处位置还烂熟于心,只是这赤霄宫非常人所能进去,他也只随杯墨去过一两次,那也是全凭殿主金盾,方能进入。如今自己带着个外人,偷偷潜入,若被发现,只怕性命难保。是以对琉玥关照万分,不到危急关头,切不可轻易出声。

琉玥也知事关重大,不敢造次,好在两人功夫都不弱,殷玦又熟门熟路,带着琉玥小心前行,避得所有人的耳目,终进了那赤霄宫。

一路前行,便到了藏书的所在,那是一间门脸高大的屋子,门虚掩着,往里一看,那执事文官正在那儿翻阅什么。

殷玦正在那儿思量该如何进入,却见那文官已将那书放回原处,双手负在背后,快步向门口走来。

殷玦拉着琉玥,想往廊下屋檐暂躲一下,却未料琉玥一把推开他的手臂,冲上前去,径直往那文官面前一站。殷玦暗叫不妙,那文官见着琉玥,也是一惊,未待开口,已被琉玥将一颗药丸塞入嘴里。耳边只呼得几声轻柔的话语:“无事,无事。”那文官便好似没看见殷玦二人,径自离开。

☆、旧情

待那文官走远,殷玦才领着琉玥闪进那藏书阁,关好大门,两人借着那高高的书架,躲在后面,小声议论起来。

“你方才未免太过鲁莽,若他先你一步喊了出来,你待如何?”殷玦的口中满是责怪的语气。

琉玥仍是那一脸自负的模样,昂头道:“你可曾见过这世上有谁人是我制不住的?”

殷玦失笑,摸着下巴道:“也不知是谁,被人打得动弹不得,还得我出手相救。”

琉玥见殷玦揭自己疮疤,眉头紧锁,想也未想,伸手便朝他脸上打去。殷玦话一出口,便知琉玥会动手,早已做好防备,见她挥手而来,一把便将其抓住,脸一板,装得严肃道:“不许闹,快点找线索要紧。”

琉玥被他搬出的理由给噎了回去,只得吃了这个闷亏。

那书架上分门别类,书堆的满满当当,所性架子上都有写明年分及类别,倒也不难寻找。殷玦顺着架子找了十来排,终于在“殿记”这个架子上翻到了关于最近时期殿内动向的资料。

两个月前,离此时尚近,必在最新一本册子上,殷玦将其抽出,在手中快速翻阅着。琉玥见其找到,也将头凑了过来,一同细看。果然在书中内页看到如下一段记载:平成年十月初十,护殿灵神杯墨在正殿龙渊殿…

文字写到此处,便转向另一页,殷玦往那书册左面望去,本该是与上一页承接的内容,却变得无法连贯。那上面只记载了一些殿内修筑宫宇之事,只字未提杯墨如何。

殷玦只觉不对,又翻过几页,却见日期已跳至上个月。他又翻回方才那页,从头读起,还未读完,身旁的琉玥已叫出声来:“这册子让人动过手脚。”

殷玦经此提醒,往那书册中缝一看,果然那里有被撕过页的痕迹。想来撕的太过匆忙,未将前一页留下的几句话一并撕掉,也在那册子上留了印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