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你自己拿吧,我在洗澡。”

等我洗好出去,却看见她僵直着身体站在大柜子前,中间的抽屉开着,她手心里攥着我的怀表项链,神色惊疑不定,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怎么了?”我走过去,碰了她一下。

她触电一般弹跳开,像如梦初醒,略带茫然地看着我。

我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奇怪地问:“你没事吧?找到诺言要的东西了么?你拿我的怀表做什么?”

她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东西,“这是你的?那里面嵌着的相片…”

“是我爸妈的照片,这只怀表是我十四岁那年,我爸爸送给我的生日礼物,表已经坏了,我舍不得扔,一直珍藏着。”

她脸上起初那点惊疑渐渐转变成饱含愤怒的情绪,死死地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仿佛想从中探求什么,最后像是经历了一番内心挣扎,她颓然将怀表放回抽屉里,语气生硬地说:“没找到诺言说的东西,不找了,我赶着回医院去。”

我望着她迅速离开的背影,不由愕然。

整个下午,我都心神不宁,时不时回想蒋恩爱的异常行为,直到接到纪小鞠打来的电话,我的注意力得到转移。ray不在,她俨然成了代言人,让我在平安夜陪同公司某高层去参加一个慈善活动,我听后有些不快。

若换作其它日子或许无所谓,可偏偏选在平安夜。

推脱了好半天,都被纪小鞠四两拨千斤的本事给打败了,只得答应下来。我琢磨了一下,活动是七点开场,我在那里逗留两三个小时应该差不多了,其实没我什么事,听纪小鞠的口气,此举就是为了让我在公共场合多露脸,多一些社交,多认识些本城名人,一来可以提升我自己的知名度,二来也有利于公司宣传的进行。

我开始为投入这份工作后悔,也对纪小鞠的要求有些犯难。我一向不喜欢逢迎别人,不管对方是富贵中人,抑或贫苦大众,谈得来就做朋友,谈不拢则老死不相往来。方文琳说我这个脾气是被周诺言惯出来的,否则在这样竞争激烈的社会营生,哪里可以由着自己的性子去交友?我细想,觉得她说的不是没有道理。

第二天,应约去公司试穿晚礼服,那袭熠熠生辉的低胸长裙,领口、腰身以及裙摆处均可见施华洛世奇水晶的踪影,华丽程度叫人叹为观止。

纪小鞠说公司卯足了劲力捧我,这话一点都不假。

可是,当从镜子中看见自己的神情举止因为这件衣服而变得小心翼翼,我蹙紧了眉头,有点不舒服。

第30章 你和我和他之间(1)

平安夜。

我一早跟周诺言讲好要晚上十点之后才能给他庆生,为了补偿他,我特意在瑞阳大酒店订了套房,打算好好享受二人世界。饶是这样,我还是挺内疚,但傍晚他给我打来电话,说十点之前要加班,我一听即释然。

听从纪小鞠的叮嘱细细妆扮了一番,然后下楼等她来接我,可结果却出乎我的意料,来的竟是沈苏,我一下子沉默了。

一言不发上了他的车,过了好一会儿,见他完全没有要解释的意思,我按捺不住,开口问他:“纪小鞠跟我说,今晚我是跟公司公关部的主管一同出席活动,为什么临时换成了你?并且之前没有人通知过我。”

“程经理有个很重要的会议要开,大概八点之后才能到,这个活动我本来就要代表新视界出席的,最近跟你们公司有合作,你们老总打越洋电话让我当你的男伴,程经理会跟纪小鞠一起。”说到这里,他侧头看了我一眼,“碧玺,希望你明白,这是商业上一些必要的手段,你既然为这家公司工作,前提就是服从跟配合。如果你介意与我搭档,我现在打电话给纪小鞠,你跟她换一下。”

我不说话,眼睛直视前方。

他真的腾出手来打电话,但是打了几次都占线。

我忽然觉得厌倦,淡淡地说:“算了,专心开车吧,我去去就走。”

下了几天的冬雨还没见停,冷风簌簌,雨点斜斜溅在车窗上。我情绪低落,胸口毫无预兆地泛起阵阵恶心。

九点一刻,纪小鞠和程复生姗姗来迟。我撇下沈苏,走过去跟他们打了声招呼,私底下跟纪小鞠说要走,纪小鞠看了看表,积极挽留我:“时间还早呢,再多留一会儿吧,我介绍几位供应商给你认识。”

我不好驳她面子,只得答应。像只花蝴蝶在一群宾客中来回穿梭,通常我跟人家应酬,不说话的时候就喝酒。满场逛下来,我不知喝了多少杯鸡尾酒。纪小鞠借口替我整理衣服,把我拖到洗手间,吃惊地说:“碧玺,原来你这么能喝酒!可是,你没事吧?这种场合跟人家碰杯意思意思就可以了,要攀交情的客户那么多,你一人干一杯,再怎么海量也受不了啊!”

她的话已经应验了,我的胃难受极了,翻江倒海地往喉咙口涌酸水,实在捱不过,伏在洗脸盆上吐起来。我的酒量向来是很好的,但是一遇到心情差就要大失水准。

纪小鞠在旁边手忙脚乱地递纸巾,轻拍我的背。

“怎么样?没事吧?”她看我呕得面白唇青,也急了,“你这样怎么回家?我扶你去休息室歇一下,稍后我送你回去。”

“不用…”我缓了缓,接了点清水漱口,“我自己回去就行,吐过之后好多了。”

她不放心,硬要我去休息室坐坐再走。

在门口遇见沈苏,他看我的模样,脸色微变:“怎么回事?身体不舒服?”

“她酒喝多了。”纪小鞠替我回应,顿了一顿,想起什么,“沈苏,你刚才不是说要走么?正好,你送碧玺一程,我不放心她一个人回去。”

“不用不用,”我忙不迭地出声反对,“真的没事了,平常我喝再多都没事的,今天不知怎么了…你们谁都不用送我,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我送你,”沈苏不容分说抓住我的手把我拖出去,见我老大不乐意,补充了一句,“大不了就送你到小区门口,你脸色这么差,手又这么凉,我都想送你去医院了。”

送我去医院?开什么玩笑!要让方文琳知道我喝酒喝进医院,她非笑掉大牙不可!我想了一下,只好说:“那走吧,麻烦你了。”

上了车,我同他说要去瑞阳大酒店。沈苏看着我,满脸不认同,“碧玺,你现在应该回家休息,我送你回家。”

“我看我还是自己打车吧,酒店跟你住的地方又不顺路。”我不想多说,打开车门要下去,谁知他伸过手来,“砰”地一声将车门猛地关上!

“你干什么?”我惊讶地看着他,心情糟透了,“沈苏,今天是我先生的生日,如果不是为了参加这个无聊的宴会,我想我这个时候应该是跟他在一起的,我知道你关心我,可是我希望你能把握好分寸,我们只是朋友。”

他的脸有些难看,“如果你真的当我是朋友,为什么这样介意跟我单独相处?”

“我不是介意,只是不想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因为周诺言?你怕他不高兴?”

“这是其中一点,更重要的是不想你越陷越深。”

他轻笑了一声,没有回应。

我干脆把话敞开来说:“沈苏,我们早就结束了,请你接受这个事实,不要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你将来会遇到更适合你的女孩。”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去法国么?你跟着他走了之后,我妈妈很快给我介绍了一个女孩,我对她根本就没有感觉,那时候我总觉得我们还有可能,觉得你还会回到我身边,可是你一去就没了消息,我想你想得快发疯,给你打电话,没想到你那么快就换了号码…为了摆脱我妈的监控,我选择去法国,也算是对现实的逃避,我以为去了法国,就可以把你忘记,一切重新开始,可原来还是不行,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只有把自己完全投入在工作里,我才能少想你一点。”他脸上的痛苦一点点流露出来,慢慢卸下这段日子在我面前伪装出来的从容淡定,声音艰涩嘶哑,说这些话时神情无助得像个孩子。

我再次看见了以前的沈苏,我所熟悉的那个沈苏。

我于心不忍,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安抚他才好。

“对不起。”无数言语在喉咙里翻滚,最后只挤出这一句。

他的脸色募地发白,良久才勉强开口:“我要的不是对不起。”

“可是,除了对不起,我给不了你什么。沈苏,我已经有了新生活,我现在过得很好,希望你也一样,以前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别再想了。”

“我做不到!”沈苏断然否决,继而僵硬地说,“碧玺,我问你,你究竟有没有爱过我?哪怕只有一点点。”

“我曾经很努力地尝试爱你…”我微弱无力地解释着,“但就算我爱过你,那也是过去的事了,我现在有自己的家,有一个彼此深爱的丈夫…沈苏,你到底要我怎么说你才能明白?我跟你在一起的时候很快乐,你这样优秀,无论家世还是才华,你满足了我对爱情所有的虚荣,我也想过嫁给你,跟你过一辈子,但我们没有足够的缘分,当然这错在我,我不够爱你,不够坚定,所以面对你的父母,我既不够积极也不够主动,甚至心里还有点抵触,我不乐意被你妈妈调查身世,我讨厌她用那样的高姿态对待我,我恨她诋毁我爸爸的清誉,我到现在还记恨着。”

他怔怔地看着我,眼底有深深的悲哀。

“对,我是还在记恨她,”我无奈地笑起来,“我一直都是这么小气,学不会宽容,从来睚眦必报,以前跟你在一起,我经常说些言不由衷的话,只是你不知道。我其实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好,你往我的mp4里下很多温柔缠绵的歌,每次我都跟你说喜欢,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我没有音乐细胞,很少听流行歌曲,只喜欢玩mp4里你觉得很无聊的游戏,我知道你看不惯恶毒的女孩,你觉得文琳说话太刻薄,我当时没反驳你,可其实我跟文琳是最好的朋友,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一点都没错,我不自觉地在你面前将自己乔装成了另一种人,害你误以为我就是你想要的,其实不是,真的不是…不说我都不知道原来我有这么恶劣,对不起…”

“我知道,你是为了让我对你死心,才这么说的,其实你不用这样…”他目视前方,修长的手指紧紧抓着方向盘,“不管你是什么样的,我总是喜欢你的,哪怕你一句话都不说,只要静静地陪在我身边,我都会觉得高兴,这种感觉是真实的,它骗不了人。”

他越对我好,我就越觉得羞愧,如果他气急败坏地骂我一顿,同我彻底决裂,我的良心可能会好过一些。

“沈苏,你不要这样,我真的不值得你再为我做什么。今天跟你说这些话,也算了结一桩心事,如果你愿意,我们还是朋友,如果你不愿意,我也不勉强。”我停顿了一下,把心底的话说出来,“以后我们不要再见面了,这对你对我都好。”

他看了我半晌,沉默地把车开上跑道,是去瑞阳的方向。

我松懈下来,脑袋昏昏沉沉的,不一会儿上下眼皮就打起架来。

不知过了多久,我被一阵窒息惊醒,发现沈苏在眼前放大的脸,还有…他居然在吻我!

“你干什么?”我气急,用力推开他,透过车窗看见不远处瑞阳的金字招牌,我仓惶地打开车门,慌不择路跑出去。他从后面追上来,死死地箍住我的手,截住我的去路。

“沈苏,你疯了!快放手!”

“碧玺,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他的眼眶泛红,目光执拗得可怕,“当初我不该那么轻易放手的,不该听我妈的片面之词就失去理智,不该看到你跟他在一起就否决我们的感情,如果那时候我可以留住你,你就不会跟他结婚,你不会…”

“沈苏,你先放开我好不好,我的手好痛啊!”我被他吓坏了,一个劲地往后退。他步步紧逼,硬是把我禁锢在一个怀抱的范围内。

“碧玺,跟我去法国吧,你想怎么样都行,只要你肯跟我走。”

“沈苏,你你你真的疯了,我已经结婚了,你放过我吧,你清醒一点!”我这才注意到,沈苏也喝了不少酒,一身的酒味扑鼻袭来,熏得我的胃又开始抽搐。

“放开,放开我…”转眼间我觉得手脚疲软,一下子软瘫在他身上。

他顺势搂紧了我,把头埋在我的胸前。

这个姿势暧昧无比,引得周围的路人纷纷侧目,我没有力气推开他,气得就要掉眼泪。

忽然耳边一阵风声扫过,接着一声闷响。

沈苏捂着右侧的脸颊踉跄了一下。

我“扑”地坐倒在地上,顿时天旋地转的,我抱头缓了一阵,才勉力抬头看扭打作一团的人。上次如果不是沈苏他妈妈及时出面制止,这两个人的战争可能要向前推移很长一段时日。我居然没有上前阻止的想法,身体的极度不适让我的脑筋也跟着迟钝起来,看再剧烈的打斗都像镜头回放,缓慢且无声。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但敢上去劝架的人几乎没有。地痞流氓闹事不新鲜,可两个西装革履平头整脸的男人打架就很稀奇。直到警察赶来把他们强行分开,其中一个人走近我,在我耳边说了一句什么话,同时扶我站起来。

周诺言把自己的外套披在我身上,嘱咐身旁的人送我去医院。

我急巴巴地抓住他的手,问:“你要去哪?你为什么不送我去?”

他皱了皱眉,用另一只手抚了下我的脸,大概是看出我的精神状态实在很不妥,温言安慰我:“我跟他们去警察局做笔录,随后去找你。”

我看见他的嘴角在流血,颤巍巍地伸出手去,他却倏地转身走掉了。

警车呼啸而去,我怔怔地在原地站着,还没有从这场混乱中回过神来。

一夜没睡,外面天蒙蒙亮的时候,我听见开门的声音。

从床上爬起来,跌跌撞撞扑到客厅。

“诺言,你没事吧?”我扑过去拥抱他。

他摇了摇头,神情疲倦。

“你、你先去洗个澡吧?”我有千言万语,但在看见他布满了红血丝的眼睛之后,一句都不忍心说出口,他的白衬衫很脏,正面赫然留着一个明显的鞋印。

我鼻子一酸,低下头去。

“嗯。”他淡淡应了一声,径自回了房,不一会儿,传来他去浴室开花洒的声音。

我坐在床沿上等他,寻思着该怎么做才好。今晚的事闹得这么大,我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我是后悔死了,早知道宁死也不去参加那个慈善活动,不过是一群有钱的名人玩的游戏,早知道就不要喝酒,碰都不要去碰,早知道就是跳车也要从沈苏身边逃走,就算摔瘸胳膊腿的也比现在好,早知道我就该早点冲上去把他们俩拉开,早知道…唉。

明明有那么多次机会可以避开,怎么就被我一次不拉地踩中了呢!我一头栽倒在床铺上,懊悔到了极点,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

他洗完澡出来,我不敢看他,灰溜溜地低着头。他走到我身边,一言不发。犹如低气压盘旋在头顶,我募地紧张起来,慌慌张张地坐起来搂住他。

他轻拍了拍我的脑袋,“没事吧?医生怎么说?”

“我没去医院。”我半路就撇下警察跑了,不过是酒喝多了,还闯了这么大的祸,我哪里好意思去医院啊。我一边低声回应,一边打量他。

他嘴角破了皮,有个挺显眼的小伤口,好像一夜之间就瘦了,脸上虽然很平静,但透着失望与厌倦的那双眼眸,像高悬在寂寥夜空中的寒星,与我隔了十万八千里。

这种感觉让我难受。

他只是敷衍地“哦”了一句,就再没声音了。

“诺言——”我唤他的名字,渴望他能像平时那样蹙眉略带无奈地看我,或者开口抱怨甚至责备我,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将一切情绪掩盖在波澜不惊的表象之下。

“什么?”他应了我一句。

“诺言,你没事吧?”我迟疑了一下,伸手触摸他脸上的伤口,“疼么?我帮你涂点药膏。”

他偏头避开,面无表情地说:“不用了,自己会愈合。”

我讪讪地收回手,又问:“警察怎么说?没为难你们吧?”

他的表情终于起了一丝变化,看我的眼瞳越发深沉莫测,轻挑了下唇角说:“没有,我连打架的动机都说不出来,难道我可以告他侵犯我的太太?他没事,你可以放心。”

我愣住,呆呆地望着他,“你…什么意思?我是在关心你,你以为…”

“多谢关心。”他接口,掀开被子上了床,“没别的事我睡觉了,离上班时间还早。”

我胸口发闷,仿佛有一块铅堵在那里。盯着他的后背,半晌才有力气说:“你一个晚上没睡,今天别去上班了,我帮你打电话请假。”

“不了,医院事情多。”他闭上眼睛,不再搭理我。

我难过得想放声大哭,可是又怕会吵到他,我不知道他今天有没有手术要做。独自在黑暗中坐了很久,直到天色大亮才倒头睡去。

祸不单行,麻烦接踵而来。

第31章 你和我和他之间(2)

不知是什么人,居然拍下那晚周诺言跟沈苏打架的现场照片,并上传到了互联网上,我若不是bo的代言模特,估计不会引起太多人注意,可糟的是正好赶上公司卖力捧我上位的时候,更过份的是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好事者还无中生有地编造了很多事,大侃特侃我如何一脚踩两船,再加上一个耸人听闻的标题——“bo旗下新星私生活淫乱不知检点,导致新欢旧爱对阵兵戎相见!”

纪小鞠十万火急催我回公司,开了那个网页给我看,我留意时间,帖子刚发布没多久,但点击率已经超百万,跟帖的数量更是惊人,一个个留言触目惊心。

纪小鞠见我面色惨白,不好再出言责怪,只是焦急地给我分析情况。我一边沉默地听着,一边拖动鼠标一页页看下来。

即使我是新人,不了解这行的规则,我也清楚这事的影响力和破坏力。它不但玷污了我的名声,让前一刻还是冉冉之星的何碧玺一夜间变成过街老鼠,连同先前代言的品牌、拍的一系列宣传照,以及跟时尚新视界的携手合作,这一切都可能毁于一旦。

我的心情一下子跌到冰山谷底,凉透了!

“我该怎么做?”我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

纪小鞠同情地看着我:“我不知道,ray已经去开会,新视界的高层一大早就过来了,我们老总也在,应该很快会有决定。”

不管什么样的决定,我知道我完了,之前所有的努力付诸流水,还连累了很多人,我尤其觉得对不起ray,他那样赏识我,力排众议将许多人梦寐以求的机会给了我,我若成功了,他就是眼光独到,我要是失败了,他就是有眼无珠,这无疑是一场赌注。退一万步讲,我在这一行没法混,我还可以回家去,这个结果对我来说不是太坏,可是ray那边怎么交待?怎么让ray给别人交待?想到这里,胃又开始痉挛。

我现在终于体会到项羽宁死不过江的心情了,没脸啊,哪有脸呢。

如纪小鞠所料,高层会议很快有了结果,但转达这个意思的是公司的副总孟元元,一个平常与我几乎没有交集的中年女人,据说她以前是很厉害的经纪人,捧红娱乐圈无数艺人。

听完孟元元的话,我连死的心都有了。因为之前跟公司签了长约,在这当口出事,公司损失也是惨重,他们预备为我开一个记者招待会,让我现身主动澄清那晚的事。问题是,我跟沈苏各自代表着身后集团的利益,所以他们替我想好了说辞,要我当着记者的面承认当晚是周诺言酗酒,导致了行为失控,把所有过失推到他身上,而沈苏只是自卫。

我当场就一口回绝,且不说这种做法颠倒是非黑白,我要是真这么做,周诺言大概会杀了我,就算他饶我一命,我的婚姻差不多也交待完了,他是我的丈夫,可不是路人甲乙丙丁。

孟元元语重心长地劝我,给我详细讲述了中间曲曲折折的利害关系,当我听到她说沈苏的事业会因此一蹶不振时,我的心冷不防抽了一下。这辈子我最不愿亏欠的人就是沈苏,之前已经无可挽回,这一次错在他,可却因我而起,说到底还是我欠了他。

孟元元见我沉吟不语,以为说动我了,又抓紧煽惑,“之前公司没有将你的婚姻状况公诸于众,与其等你红了让记者爆料,不如现在就借这个事公开,周诺言不是娱乐圈的人,与你的工作没有半点关系,由他背这个黑锅是最适当不过。你不用担心,舆论对平常人很宽容的,再说不过是酗酒闹事,又不是放火杀人罪大恶极,人们过几天就会淡忘,我保证不会给他带来任何困扰。”

尽管闪过一丝动摇,但我仍是拒绝,“不,不能这么做,我先生没有酗酒,他是太愤怒才会失控出手的,这不是事实的真相,我不能让他做代罪羔羊。”

孟元元垮下脸,郑重其事地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你之前籍籍无名,公司培养你不容易,之前重用你拍摄两生花,你知道有多少歌手演员模特抢破头皮要上么?公司信任你,给你一个又一次的机会,甚至把上新视界封面这样一夜成名的机会都毫无保留地给了你,你现在出了事,公司不但没有放弃你,还一心一意想办法帮你补救,你难道就一点都不知道感恩,不懂得回报么?”

我羞愧难当:“你们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可是要我诬蔑我先生就不行。”

“何碧玺!”她不耐烦起来,叉着腰喘着粗气,在办公桌边来回走了几步,然后侧着头看我,重重拍了两下桌子,“这怎么叫诬蔑了?你先生跟沈苏打架是不容狡辩的事实,有照片为证,内容可以胡编,照片总是千真万确的,我问过沈苏了,是周诺言先动的手,这件事他本来就要负全责,现在不过是让你替自己,替公司合作方开脱一下,这说到底受益受惠的人还是你自己,这么浅显的道理,我随便找个新人来问都明白,可你,你的脑子怎么就这么不开窍呢?”

无论她怎么说,我咬紧了牙关就是不松口,她被我气得脸色发青,最后撂下一句话:“给你三天时间,回去好好考虑清楚再回复,你未来的路还很长,你的事业刚刚起步,你要权衡轻重,不要因小失大。”

圣诞刚过,公司高层逐渐回归,各个部门又恢复先前的忙碌。我从电梯出来,一路上都是熟人,相互打着招呼问好,不知是不是我敏感,总觉得他们看我的眼神饱含深意。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何况是网络时代。

逃一般离开了公司,我打车回家,一路上脑子里不停回荡着蒙元元的话。如果我不出面澄清,无疑默认了网上空穴来风杜撰出来的说法,最倒霉的是我,还有公司,可以预见我将成为公司的弃卒。如果我说出事实真相,那倒霉是我们三个人,沈苏的职业道德与人品都将遭受舆论抨击,他的事业必定受影响,媒体也不会放过我,我跟沈苏过往恋情会被深层挖掘,人们在唾弃沈苏的同时会把我一并带上,他们会说一个巴掌拍不响…而周诺言,他是最无辜的,别的不说,到时我臭名昭著,足以令他颜面无光。第三种情况就是如公司建议的,扭曲事实的真相,将它解释成一个误会,一场闹剧。

我跟沈苏逃脱升天,让周诺言一个人下地狱。

这或许不失为一个将伤亡降到最低的解决方法,但是一想到必须牺牲周诺言,我就犹如万箭穿心般难受。

到底该怎么做?

真是左右为难,我想得头疼欲裂,最终也没个定论。自从那晚喝多了酒,我的身体一直不太对劲,嗜睡、头晕、恶心作呕,偏巧这几天医院事多,周诺言每天早出晚归,有时还要在医院过夜,他不在身边我就做噩梦,一个接一个地做,宛如置身在恐怖片里一样,醒来满头冷汗。

睡不好,精神就越来越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