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持了大概有十分钟,孤狼真的转身走了,一下子就消失在黑漆漆的夜幕中。柳浮声些许放松,谨慎地确认道:“它这是…走了吧?不会再回来了?”

“走了。”又没东西吃,又有火,还有一惊一乍的人,狼表示,多留无益。

“太好了。”之前一直蔫蔫的柳浮声蓦地直起腰来,又想说点什么时,发觉战乌一直望着孤狼消失的方向,表情是一贯的木然,但眼中竟有几分怜悯和伤感,或许,孤独落魄的老狼王,唤起了他心底某一处的共鸣。她混沌的脑子里忽然蹦出一句话——世间所有的偶遇,都是久别的重逢。不知用在这个画面,是否合适?

湿冷的山风缕缕渗来,柳浮声打了个寒战,刚站起来,她就噗通一下坐倒,然后才知,保持一个别扭的坐姿太久,腿全麻了。

战乌半拉半拽的,把她扶起来。她摇摇晃晃站着,腿上像过电一样,酥酥麻麻,接着是一阵针扎般的痛。她龇牙咧嘴忍受着,弯腰搓揉着小腿肚子。也正是这种角度,她余光好像瞥见战乌略不正常的裆部,定睛一看,确不是布料的褶皱,而是未完全褪去反应的某处。

那一刻,有些愕然,不禁抬眼看住他。

发觉了她的目光,他也尬然,略弓起身子,企图用弯曲的脊椎掩盖裆部的不和谐。

他不是从小被虐待,那边已经废了吗?柳浮声皱了皱眉,一时很是困惑。

战乌忽然误会了她这一表情的含义,变得又是自责又是羞愧,双手无力地耷拉着,闷声急急说了句对不起,几秒后,又带着苍凉和郑重,再说了遍抱歉。

“不用道歉,我当是赞美了。”她腿部的酸麻缓解,目光些许灼热,说实话,刚才一时也有些迷乱,想到关扬的敷衍,想到干涸的婚姻生活,想到自己暗夜里湿润的渴望。

战乌依旧自责得很,她刚要再开口,巨大的恶心感从下而上席卷而来,她捂住嘴,小跑两步干呕了几下。要不是来时恰好来了大姨妈,她真怀疑自己这种不适感是有了孩子。假设这个时候怀上了关扬的孩子,那真是件顶顶糟糕的事。

她问战乌要了杯热水,慢慢喝下去之后好了一些,他不太敢看她,闷闷地低着头。没再想看清他的表情,柳浮声就哆嗦着回到帐篷里,钻进睡袋中。

一旁的钱欣翻了个身,依旧沉睡着,嘴里还喃喃说着什么梦话。

一切归于静谧,外头木柴燃烧的劈啪声仍不绝于耳。大家都沉睡着,她一再想到他男人味十足的身形,他略显英气的侧脸,还有他因为自己不经意的触碰而苏醒的坚硬。她能闻到自己忽然散发的荷尔蒙味道,全身细胞都叫嚣着要疯狂释放一次肾上腺激素,去进行一次离婚后的狂欢。

而战乌,这个在她27年的生活中从未出现过的穷苦乡巴汉,究竟是get到了哪个点,竟让她大半夜的因为喷涌而出的爱.欲,再也没能睡着。

清晨,第一缕阳光穿过层层树荫,温和地唤醒了鸟鸣与草露。

蹲在泉眼边洗脸的钱欣不可思议地半张着嘴看着柳浮声,“做梦吧你?半夜狼来了?”说罢,她向战乌努努嘴,“我看他好好的,哪里像遇见了狼。”

“我亲眼看见的好吧!”柳浮声翻了个白眼,“你睡得跟死猪一样,当然不知道。”

“我才不信。真是他赶走的,他怎么不说。”钱欣当她是无稽之谈。其实柳浮声之前跟她一样,在《狼来了》的故事熏陶下,都以为只要狼来了就一定会掀起一阵腥风血雨,一定会上演一出有人为了保护同伴舍身给狼叼走的苦情大戏。

柳浮声憋着一股愤愤然之气,仿佛自己昨晚白经历了一次吓得几乎尿裤子的“惊险体验”。更可气的是,战乌只字不提,并没有标榜一下自己艰苦的守夜,让众人都以为他只是简单地熬了一次夜。

收拾好一切,战乌再次检查了一遍是否有未灭的火星,生过火的位置都用水浇过,阻断了死灰复燃的可能。重新出发没一会儿,他指着一处,“那边菌子很多,这个点正好是最新鲜的时候。”

听了这话,地质队的专家们挺平静,老王几个特别兴奋,放下身上的大包小包就往那片低洼地冲去。

“很滑…”战乌的提醒还没出口多少字,老王就一屁股摔了个老太太钻被窝,半个身子都沾上了青苔。

6

这片低洼地平日没什么人会专程过来,像个野生菌采摘园,这儿几丛,那儿几朵,挂着不知打哪来的水珠,真如战乌说的,正是最新鲜的时候。不单菌子,不知何时倒下的树干底部还有小小的木耳,有些水分已经蒸干了,变得拇指大的一片片,有的刚刚萌发,粉嫩嫩的一小团一小团,一碰就裂开个口子。

“不愧是粉木耳啊…”老王奸笑着说。

毅辉很猥琐地采了几朵,放在湿漉漉的岩石上,一边是黑木耳,一边是嫩木耳,拍了张照片,对大熊和老王说:“回去发个朋友圈,写上:野外大战黑木耳粉木耳!”

“他妈的,你真恶心!”大熊嗤之以鼻,骂完却大笑。

柳浮声蹲着扒土,抬眼去看战乌,他也正好看过来,两人目光一对撞,他狼狈地移开,她饶有兴趣地上上下下打量。

有趣。

她走过去,很自然地问:“他们在说那个黑木耳粉木耳,你听懂没?”

战乌果然一脸木然,同时可能因为昨晚的事,有些自惭形秽。

柳浮声耸耸肩,继续采蘑菇,嘴里还哼着《采蘑菇的小姑娘》,哼到“谁不知这山里的蘑菇香,她却不肯尝一尝”,又看了战乌一眼,心想,原来这歌词一点都没经过艺术的加工,还真就有这样的人。

只是,她的目光每每落在战乌身上,战乌就好像背后长了眼睛一眼,肩膀一僵。

采了很多野生菌,战乌一个个扒拉,挑了十来个不能吃的出来,剩下的就是中午的美餐。带着午餐,大家走得很带劲,按计划到了地质队要找的溶洞,开始了外围勘查。

“你们连这个都带…”毅辉眼睛尖,从专家们的勘查箱里发现了一套剪头发的工具,推子、牙剪什么的都有。

“我们常年在外头跑,头发长了互相剪一剪是常有的事。旁的咱们不比,将来退休了没事干,到街上给人义务理发,还是能发挥发挥余热的。不过,仅限男士。”于教授和蔼地说,继而指了指战乌,“小伙子的头发估计也是自己动手剪的吧,说真的,手艺不怎么样。”

战乌点了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左右后面都看不见…”

“待会儿叫老徐帮你剪一下。”于教授压低声音,半开玩笑地说,“别看老徐这把年纪了,给他们那些小年轻剃的发型还挺时尚。”

“不必…”战乌习惯性地拒绝,远远躲开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大家各自忙乎了一阵,肚子都饿得咕咕叫,好在早上采了一大堆菌子,可以为他们奉上一顿丰盛的午餐。迷你煤气灶一点,倒一个猪脚罐头进去,就算是一个火锅。大家三五成群的围在锅子前吃野山菌火锅,烫得呼啦呼啦龇气的同时,身上暖和不说,都觉得鲜美异常。

不知谁说火锅蘸料单一,缺了一点劲儿,战乌听了,四周转转,拔了一些带着不同气味的草回来,告诉大家,这个是野葱,那个有蒜的味道,这个吃着辣,那个吃着冲鼻子,然后拿着一块用水洗干净的石头,一样一样捣碎,放在不同的碗里。

这么一来,吃火锅该有的就都有了,午餐更加像模像样。柳浮声口味淡,也不爱那些有强烈气味的东西,但光是一旁看着,就觉得战乌此人特别有意思,像一只哆啦A梦,你需要什么,保不齐他就能变出什么来。

大家大快朵颐,战乌还是没跟他们聚在一起,只是向地质队员借了一个迷你煤气灶,用菌子和野菜下了一大盆面条蹲着吃,宽大的棉袄灰扑扑,他头又埋得深,头发乱翘,远远看去像近年兴起的一种甜点——脏脏包。

“这…真是太好吃了。”老王吧唧着嘴,可见吃得很爽,觉得出来这一趟虽然累成狗,可因为菌子都值得了。

“这儿不是盛产松茸么?”钱欣不解地问,瞥向战乌,在她看来,这一堆菌子鲜美是鲜美,可价格可能并不特别贵,像松茸、猴王菌一类的昂贵食材,当地人战乌是不会暴露它们生长地的,以免传出去有人跟他抢生意。

虽然战乌确实不会带他们去采昂贵的野生菌,但他这会儿很认真地向这些异想天开的外地人科普了一下:“现在不是松茸的季节。”

柳浮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拍了钱欣一下,“别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的了。”

钱欣耸耸肩表示很遗憾。

在于教授的授意下,吃饱喝足的老徐真的找了电动推子和梳子出来要给战乌理发,战乌推辞不过,只得脱了棉袄、运动服外套和线衣,只穿一件洗褪了色的浅蓝色内衣,用温水湿润了头发,一副待宰羔羊模样。

柳浮声心里觉得好笑,也没多管,跟着地质专家四处拍照。她能预感,这里将来会成为墨格河地区一个新的旅游景点,当然,前提是把进山的路修好。

过了大约二十来分钟,她远远就听到一阵笑声,只见好几个人围着战乌,叽叽喳喳说些什么,该不会给理坏了又被嘲笑吧?她急忙跑过去,战乌背对着她正在穿运动服外套,从后脑勺看其实理得还不错,平整不说,还有层次感,是当下年轻男子流行的那种两侧稍短、中间较长的发型。

面对起哄,战乌有点尴尬,不时用手去巴拉头发,一转身,见了柳浮声,手更加不知往哪里放。倒是柳浮声,深吸一口气,瞪大眼睛看着他,慢慢伸出大拇指,由衷地说了句——“不错哎!”

确实不错,头发短,清爽,胡子也刮个干净,人就显得利落很多,跟以前判若两人,更加英气,之前像个三四十岁的糙汉,现在竟年轻了十岁,或许更贴近身份证上真实的年龄。

战乌看了两眼镜子中的自己,似也有些惊讶,或许向来自己乱剪头发的他并没有想到一把电动推子和牙剪能有这么大的魔力,发型可以改变一个人。

小小的骚动之后,一切又恢复了平静。于教授问战乌对这个地下溶洞熟不熟,是否能够带他们进到更深的地方。战乌有些为难,于教授提出可以加劳务费,他摇摇头,表示不是钱的事儿。

避开众人,于教授单独和战乌聊一会儿,磨了半个多小时,他才说通,让战乌答应下来。老王好奇地问他,溶洞里到底有什么猫腻,给钱战乌都不怎么愿意进。于教授摇摇头,好像也在为他保守秘密,只说,战乌虽然学历不高,但觉悟蛮高。

“从这里进去,半路不停的话,出洞至少两个小时之后。”战乌有些担忧地望了一眼身后的众人,提醒道,“这阵子雨季,洞里很滑,地下河的水位也高,尽量跟紧。”

“有多高?掉下去会淹死吗?”听他这么一说,钱欣有些怂,踌躇了一下。

“不至于,下大暴雨时最高处差不多到这儿——”他比了一下腰侧,“主要是洞里湿冷,就算水不深,掉进水里出来后容易感冒。”

“哦…那没事儿~”钱欣拍拍胸口,放心下来。

柳浮声个子不算高,昏暗的照明条件下,混在人群里一时不显眼。战乌回头看了好一会儿,确定她在,才开始走。许是这种举动也让他自己觉得有些古怪,他脚步顿了一下,好像在调整着什么,几秒后才继续走。

初入很窄,走了一会儿才发现别有洞天,让人不得不感叹造物主的神奇。原来这座山中间都是空的,洞内四通八达,石笋林立,还有不知几千年前断裂的石柱,有的像撑起的伞,有的像巨型灵芝,有的像猛兽的獠牙,形态迥异,在不同的角度和光线在,变化无穷,颇有几分“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的意境。

柳浮声贪看风景,走得很慢,等她回过神,已经掉队了,前方几个岔路,根本不知道走哪条。好在前头还有细碎的人声,她胆大,就寻着声音走,但越走越静,最后完全听不见声音了,周围也是暗摸摸一片,只有自己一盏手电光,在巨型的黑暗溶洞内,显得羸弱微小。

手机完全没有信号,她也不急,等他们出去清点人数,发现自己不在,肯定会进来找。索性找了块干燥的石头坐下等。

她想得没错,大部队出洞后,钱欣才发现一直跟在后边的柳浮声不见了,开始急。

“我进去找。”战乌皱着眉头,多带了两支手电,回身进洞。

“我跟你去!”钱欣上前。

“你还进去啊?”大熊气喘吁吁地说,刚才出洞时一路攀升,他手脚并用爬了好多成石头才上来,现在又得进洞一趟,他吓得脸色惨白。

他不喊也罢,一喊,大家才觉得小腿一阵酸疼。他们为了配合地质队的勘查,在黑暗的洞里磨蹭了四个小时才出来,一开始的新鲜被周遭的黑暗吞噬,好不容易“重见光明”,都有些惰性。

“让他进去找就可以了,你跟进去,然后浮声回来了,你又丢了,怎么办?”这一趟,大家对战乌带路的能力非常信服。

“那…那你可得快点找到她啊。”钱欣无奈,只能止步。

就要下洞,战乌停了,半张脸隐在阴影里看不出神色,只见他迟疑一下,谨慎地问:“她…她叫什么名字?”

老王错愕一下,“柳浮声!”

战乌没听清,或许,听清了音节却拼不出字。

7

洞里的柳浮声原地坐着约莫一个小时,隐隐脚步声传来,不多时,还有手电的光亮。

“谁啊?”她高兴地喊。

“我。”战乌的声音不知从哪个方向传来,“刘福生,你在哪里?”

“这里!这里!”她拿着手电乱晃。

战乌寻着光而来,见她好好坐在那里,并没有落水的迹象,有些放心下来。

柳浮声站起来想跟着他往回走,却见他也找了块相对干燥的石头坐下。

“你怎么坐下了?”

“走得急,歇一会。”才听见他浅浅的喘息声。

“走那么急干吗。”

“洞里太黑。找你。”

这两句之间似乎没有逻辑关系啊…柳浮声眨眨眼,见他掏出水壶喝水,喉结顺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滚动,头发剪短、剪整齐,长长短短的胡茬也刮干净后,他侧颜线条更加立体清晰,通体散发的微微汗味,嗅着竟有一股男性荷尔蒙的腥香。

“说好跟上的,怎么掉队了。”话虽这么说,但他的语气中却没有埋怨,不是疑问声调,好像仅仅在自言自语一般。

“因为我走不动了,你要背我。”这儿也没别人,柳浮声故意刁难他。

“脚崴了?”他抬眼。

“没崴,就是走不动了。累,头疼。”她无赖道,像想吃唐僧肉的女妖精。

他还没怎么理解什么叫没崴脚但还是走不动的意思,可也老老实实蹲下身子,打算背她。

柳浮声就毫不客气地趴了上去。

原本战乌脚步如飞,现在多了个秤砣在背上,行动龟速。

柳浮声倒是舒服,趴了一会儿,头也不疼了,举着手电一会儿照照这边,一会儿照照那边,就是不好好照着路。“水里怎么有个东西在动?圆圆的…是螃蟹哎!”

“地下河里有鱼,也有螃蟹。”他照例科普,终于忍不住提醒,“你…照着点路。”

“路你不是很熟吗?”

“在看得见的情况下。”

“哦…”柳浮声把手电光移向前方,“你累不?”

“不累。”战乌顿了一下,怕她不信,又说:“我十几岁的时候,烟叶收成了,要背着烟叶走二十里山路去县城里卖…”

柳浮声噗嗤笑了,“你直接说——你很轻,我背着很轻松。”

“…”

柳浮声向上蹭了蹭,感觉他托着自己的手更加有力,她索性就搂紧了他的脖子,贴着他耳边:“你说呀…

战乌呼吸一滞,有些方寸大乱,对他来说,她确实不重,周遭的黑暗催化了暧昧,她现在重达千斤,甚少有机会与女性近距离接触的他几乎承受不住,只觉得老人们说的那些个山洞里有女狐狸精的故事都是真的。

“你很轻。我背着很轻松。”他压抑着心跳和嗓音,干巴巴地说。

她轻笑了一声,他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全身前所未有的燥与热。

再往前走,她老毛病又犯了,不好好照着前头的路,只顾看头上尖尖的石笋。终于,害他踩到了一块湿滑的石面,向后滑倒,她也摔了下来,还充当肉垫,被他压了个满怀。

他反应极快,很快就从她身上翻下去,一边不住道歉一边拉她起来,谁知她硬是瘫在地上,变得死沉死沉,为了扶她,他脚下又是一滑,单膝跪了下去,双手撑在她身侧,二人的脸一下子贴得很近很近。

柳浮声抬眼与他对视,对面那双眸子,饱经沧桑洗礼还透着清澈纯净,承载生活重担的疲惫,却满溢炙热。

她忽然就着了魔似的喜欢。

她伸手去勾住他的脖子,“我能亲你一下吗?”

他大惊大骇,下意识的拒绝就要冲出口,可竟又咽了下去。他屏住呼吸,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在期待什么。这一切他从未想过,也不敢去想象。

没拒绝就是同意。柳浮声笃定想,凑过去,贴上了他的唇。

啊哈,他全身僵硬,但唇意外地软。

他肯定也有点喜欢自己,柳浮声有些欣慰,而后渐渐发觉,他开始回应,男人在这方面都有着无师自通的天赋,一个轻吻变成了唇与唇的贴合,又变成了激烈得让人窒息的舌吻。

战乌双膝跪地,紧紧拥抱着她,让她整个上半身都贴在他怀里,他像一把干柴,她是一星之火,只要点燃一小枝,就能蔓延无边。柳浮声的手比他不老实多了,触到他身上大面积伤疤时不禁一愣,他也是一顿,却像是不甘心这样停下似的,还紧紧抱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