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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11月2日

“小乌,你觉得阿母生病口淡,所以放那么多盐,是吗?”苍老的阿母苦笑着,好好一盆菜,咸得没法入口。

战乌急忙站起来,拎起热水壶往里头加开水,滤了好几遍,菜软塌塌的,但总算不咸了。

知子莫若母,她重重咳了两声,声音浑浊,“这阵子你不太对劲,是发生什么特别的事了吗?按理说,李达盛被抓,你也能有份正式点的活儿干,应该没什么困难了…”

压在心里太久,战乌幽幽说了出来,“我爱上一个女人。”

阿母吃了一惊,继而很为他高兴,“是哪家的女儿?”

战乌不知如何诉说,悲闷地摇了摇头。

阿母心里又有了愧疚,殷切地拉住儿子的手,“阿母不会拖累你,这房子虽然小,但做新房还是可以的,阿母去外头住也行,你去给人家上门也…”

“阿母,不可能的,你说的这些。”战乌哀伤地望着她,“太远了,我就是喜欢而已,做不了什么。”

“另一个镇子的?还是别的县?”

“S市。”

阿母懵了。

过了半晌,她停下筷子,“你去找她。”

战乌扬了扬唇角,无动于衷。

阿母叹了一口气。她这辈子连省会都没去过,S市对她来说就跟异世界一样陌生。战乌不同,虽然去城里的次数都屈指可数,可太知道差距,这种距离,不是他到了S市就能弥补的。

这也就是为什么她回去之后,二人的联系越来越少的原因吧。

这些日子,只要手机震动或者屏幕亮起,他就无比期待地捧起来看,却从不曾主动找她。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成为她的困扰,只想保持安静,等她想起他来。午夜辗转,多少次她的号码已经出现在屏幕上,只要按下拨打键,就能接通,可他又退了回去。

总归各自有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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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12月22日

柳浮声经常翻看墨格河的照片,在人群中寻找战乌的身影。他似不爱凑热闹,人多,他孑立一侧,清冷孤寂,每当这时,她就好想抱抱他。

她还鬼使神差去看机票的信息,有次S市到G省的机票低至3折,只要300来块,她的心痒得要命。

回S市后,工作缠身,加上关扬死咬着不肯离婚,每次试图争取都不欢而散,更要命的是,她公公婆婆竟会觉得男人只要不提出离婚就不算背叛婚姻,而且,他们显然知道关扬的性取向,对于他婚后也没跟“男朋友”撇清关系一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暗示柳浮声,只要肯为他们添个孙子或者孙女,他们一定会给不少“好处费”。

柳浮声问关扬,你家是不是有皇位要继承?

关扬没理她。

柳浮声又问他,换个别的不在乎老公喜欢男人只在乎钱的女人不好吗?

关扬回答:女人之中,我就喜欢你。

你有病!!柳浮声吼他。

他淡淡地问她:“跟我离婚,你跟那民工结婚吗?”

“要你管?就跟他结婚,怎么了?”

他森森看着她。

她咨询当律师的朋友,朋友告诉她,她没有关扬出轨的直接证据,打一巴掌也不能被定性为家暴,即使去法院,第一次起诉只要关扬不同意离,法院一般不会判离,要等六个月后再起诉。

她问朋友,如果她能证明自己出轨,法院判不判。

朋友提醒她,小心关扬反咬你,提出赔偿要求,你看值不值得?

柳浮声这边为了离婚,搞得焦头烂额,战乌那边又看不出主动和热情,她有些失落了。

然而,她离婚也并不是为了跟战乌在一起,只是想离开关扬。

一个人的时候,还是有点想战乌的。她故意冷他,想看看他会不会主动找自己,次次都是失望。一开始一天两天,然后一周两周,他真的就安安静静。

柳浮声也会反思,基本没有交集,我到底喜欢他什么?

心里有个答案。

喜欢他逆来顺受中体现出的人性刚强,喜欢他遭受苦难仍然保持善良的内心,喜欢他深深看自己时的眼神,喜欢他进入自己时喉间的喟叹。

她忍不住对闺蜜欢芳倾诉此事,身为某公司高管、向来以理智狠绝著称的欢芳惊得足足半分钟没说出话来。

半分钟后,她半眯着眼,总结柳浮声的话——“你说你跟G省乡下的一个高中都没毕业、靠种点烟叶和在旅游区打打工讨生活的男人睡了几次,就喜欢得不得了…”

一旁的美甲师听完欢芳的总结,都忍不住笑了一下。

“你怎么不提他的优点啊…”柳浮声平时挺机灵的,到了欢芳面前,卸下了面具也心防,就显得有点傻气。

“长得挺帅,处.男,开荤之后,功夫还不错。”欢芳冷眼看着她。

柳浮声无奈地垂下头。

“虽说关扬也不是东西,可你这个跨度也太大了罢。”欢芳翘着小指,看刚刚画好的指甲图案,“人在某个特定的时段总是会莫名其妙迷恋某种事物,我初中时迷恋我同桌,高中时迷恋我同学的爸爸,时过境迁回想一下,他们根本没那么独一无二,也不是非要嫁给他不可。”

说罢,她挑眼看着柳浮声,“一时的迷恋说明不了什么,你想,就算离婚了,你会到那什么墨格镇跟他长相厮守吗?

“呃…不会啊…”柳浮声老实地说。

“这就对了老妹!你当务之急,是赶紧把婚离了,我手头大把的优质男青年。你是被一个死gay骗婚的,说出来多惹人同情。”欢芳一只手的指甲都做好了,她点了支烟,“内什么战乌,充其量算个野炮,你第一次打,心里难免想得多,什么责任啊,情啊。单从他基本不主动找你这点上看,人家就比你洒脱。也正是这样,你才离不了婚,关扬要是遇到我,看谁玩死谁。”

13

第二天,OA上关于网站新工作职位安排的文件下发了,老王拍了下手,“哈,柳副组长,恭喜啊…”

在这次的调整中,柳浮声被任命为网站一个栏目的副组长,虽说网站十多个一级栏目、每个栏目有三个副组长,可好歹听着也蛮顺耳。柳浮声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大家也都知道,这跟她还没离掉婚的老公有大关系。

果然,快下班的时候,市场部刘静怡经理过来说要请他们栏目几个人吃饭小聚。

到了泰然路的炭火烧肉店,柳浮声发现关扬和一个男人早就坐在包厢里,那男的不是别人,正是关扬的现在的恋人安格,只不过,在场除了柳浮声,没人知道他的身份。

关扬并不专一,从柳浮声发现他的性取向后,已知他的恋人换了两任。

大家嬉笑着把柳浮声推到了关扬身边坐下,她听关扬介绍说,安格是他的哥们,同时也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

关扬非常大方,直接包下了今天店里全部份量的顶级M9和牛,别的七七八八点了一堆,说是庆祝柳浮声“升官”。柳浮声算是明白了,这场饭局虽说是刘静怡提议的,可幕后却是关扬。

饭局上,虚虚实实,大家看上去都很尽兴。老王几个就像不知道他俩闹离婚一样,把聚餐气氛搞得很活络,想到这几个人中有个“潜伏着”,她不禁觉得讽刺和好笑。

安格似乎有意灌她酒,一口一个“弟妹”叫她。

她压低声音问他,“你的男人是我老公,你叫我叫得这么亲热?”

安格笑得暧昧,听说,他也是有家室的人,甚至,还有个儿子。

关扬死咬着她,因为得到了安格的支持,毫无后顾之忧。

柳浮声有些伤心,喝得多了,脑袋发沉。

她看到滋滋作响的牛肉,心想,战乌绝没有吃过这么好的东西。继而更伤心了,一边,婚暂时离不了,另一边,战乌的相隔千里。她想,如果战乌能到S市来,她真的敢跟他在一起的…

酒足饭饱,大家各自散去,关扬抱起趴在桌子上睡着的柳浮声,跟安格说:“今晚我带她回去。”

安格脸色变了一变,烟叼在嘴里,眼神在烟雾中看不明白,“是她把你撸直了,还是你他妈把自己掰直了。”

关扬瞥了他一眼,“你跟个女人,吃哪门子飞醋。我就想换个口味,吃点别的,又怎么着?”

安格径自站起,黑着脸独自走了。

代驾把车停进车库,关扬横抱着柳浮声回了家,把她扔在浴缸里,脱.光她的衣裤,用花洒把她全身淋个遍。她酒劲暂时被水刺激醒了,见了关扬,不但骂他,还想跑。

关扬抱起她就扔在了床上,扯下领带,压着她,把她双手绑在一起。

柳浮声挣扎不过,见他骑在她身上,狞笑着开了她的手机,在通讯录里找到战乌的名字。

“你干什么!”她嘶叫。

“干.你。”他答,然后拨通战乌的电话。

听见铃声响起,战乌扔下手中的活儿,三步并作两步过去,见屏幕上闪动着的名字,有些百感交集。

他都不知道柳浮声还会给他打几次电话,每次通话,都可能是最后一次。工作、生活、地域都没有交集的两个人,他早就有了渐行渐远的思想准备。

他飞快接起,还没说一句问候,就听里头传来了凄厉的叫声。他回不过神,愣愣听了一会儿,表情大变。

柳浮声从一开始的尖叫,变成哭泣,再变成呜咽,强忍痛楚,似乎放弃了抵抗。另一个是男人的声音,不干不净地说着很脏的话,羞辱她,同时也嘲讽他,还问,你老公我跟那个民工谁比较厉害。

途中,柳浮声似乎有机会够着手机,哭嚎着叫着他的名字,手机很快被抢走,她的声音远了一些,但还是声嘶力竭叫。

“战乌…呜呜…挂电话!战乌!!挂掉!”

她被直播了最屈辱的夜,奋力想维护远在千里的他最后一丝尊严。

他的心如同被人用刀刺穿,再狠狠的搅。

这通电话一共持续了四十多分钟,那边归于平静,过了一会儿,那男人说:“装什么死,快起来,跟电话那头的老民工说说感想。”

柳浮声没有回答。

那男人又说:“喂,我问你话呢,你死了吗?”

半天没有得到回复,那男人捡起了电话,说:“喂,听墙角有意思吗,是不是很爽啊?”

战乌挂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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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5月11日

“请坐。”对于警察的到来,欢芳像是早有预感。她的办公室很宽敞,工作时候的她也穿得极为干练,让人不敢轻视。

“你好,我们来的目的,想必你也知道,就不多聊别的了。”小周摊开笔记本,“柳浮声的前夫关先生说,你一定早就知道她去了哪儿,为什么上次我们打电话问你的时候,你要说谎?”

“警察同志,话不能这么讲。”欢芳很坦然,没有一丝怯意,“替犯罪分子打掩护,那叫欺骗警察;不透露浮声的行踪,叫保护隐私。她有没有生命危险我不敢打包票,但我知道战乌不会害她就够了。”

“他俩现在都不见了。”小周严肃地看着她。

她“哦”了一声,好像只是听说明天会下雨一样。

“你…”

“我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她很久没有联系我了。”她说,“而且,我建议你们不要找她了,很多抢劫犯杀人犯等着你们抓,何必像居委会大妈一样管男女之间你情我愿的闲事?”

“我们只是履行…”

“别跟我打官腔了,我记得2015年柳浮声到派出所报过案,告关扬婚内强.奸,当时你们怎么没这么积极?是因为关扬家里人傻钱多,还是因为你们不管夫妻间的事?既然不管夫妻间的事,你们现在为什么追着人家小情侣不放呢?”

小周和一起来走访的两个同事面面相觑。

欢芳冷漠地望着他们,似乎对这件事耿耿于怀。

小周走到外面打了个电话,回来对俩同事使了个眼色,证实确有此事,但这案子不了了之不是因为他们不查,而是柳浮声后来自己说不告了。

小周有些尴尬,问:“你是柳浮声最好的朋友,怎么好像特别不希望她回来?”

欢芳冷哼一声,“她要真回来了,我反而为她担心呢。”

“什么意思?”

欢芳还是那副表情,“浮声为了跟他离婚费了多大劲,你们真以为他是省油的灯?”

“你能说得清楚点吗?”

“个人感觉。”欢芳笑。

警察悻悻离开,欢芳送他们进了电梯,折回办公室,站在落地窗前望着窗外林立的高楼大厦出神,心里只有一句话。

柳浮声,我最好不要听到你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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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12月24日

一大早,县汽车站售票厅空荡荡的,外头淅淅沥沥的雨似有回声。售票员正嗑瓜子看手机,不经意抬眼,视线里撞进来一个瘦削的男性脸庞,额间垂下的碎发上还挂着雨水。

她坐直了身子,“去哪?”

“Y市。”

“10分钟后发车,85块。”

战乌掏出一百,找回来的钱算了算,放回口袋里。

他从来没去过省会Y市,今天一大早赶来,是为了去坐动车。当然,动车也只在电视上看过而已,听说除了飞机,动车是最快的了。

他昨晚半夜打电话请假,惹得人家很不高兴,给了两天的事假。这对他来说,非常奢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