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几步跑上去,搀去林依的胳膊,一面扶着她走,一面试探问道:“二少夫人,我看那后面有三间房,不知如何分配?”

林依笑道:“依你看,该怎么分?”

流云打定了主意,那间屋,若她不能住,也定叫流霞住不了,于是答道 :“自然是大夫人一间,二少爷与二少夫人一间,还有一间作待客之用。”

这样的布局,林依倒真想过,只是不甘心另租屋与两个妾室住。她笑着问流云:“那你和流霞住哪里?”

流云早就想好了答案,马上道:“我们自然同其他下人一样,到酒楼内拼桌子。”

林依不相信她能有这样的觉悟,但却很高兴有人道出自己的心声,于是忍着笑道:“你既有这样的想法,何不向大夫人讲去?”

流云也不笨,一听这话,便知林依这关是过了,她想到流霞也要睡桌子,开心不已,一回到家就去见杨氏,称酒楼后院屋子少,自己甘愿同流霞睡酒楼,腾出一间屋子来作客厅。

流霞就站在杨氏身后,闻言暗恨不已,她流云要讨好主人,何必拉上她林依,真是个害人精。

杨氏微微侧头,问询流霞的意见,流霞心里一百个不情愿,却不甘落于人后,让流云出这风头,便笑道:“这主意还是我昨晚想出来的,正准备与大夫人讲呢,却让流云抢了先。”说完不等流云接话,便向杨氏屈膝道:“这屋子少租一天,就少付一天的房钱,因此搬家宜早不宜迟,我这就去收拾包袱。”

杨氏不吝言辞,夸奖了她几句,放她去了。流云眼看着本该她得的夸赞落到了流霞头上,即便目的达成,心里仍是堵得慌。她这会儿已是落 到了后头,生怕收拾包袱的功劳也被流霞抢去,忙向杨氏告退,追了出去。

林依那边也在收拾包袱,她与张仲微仅有一口大衣箱,将钱匣子朝里一搁,就算是收拾好了。她锁上里间的门,走到杨氏这边,问道:“娘,我与仲微的物事已装好了,你这里还有甚么要帮忙的?”

杨氏摇了摇头,道:“我们才回东京,也只有两口箱子,随时都能走。”

流云在外听见,存心要拣一件事盖过流霞去,忙掀帘进来道:“大夫人,二少夫人,那院子到处是灰,我与流霞先过去收拾呀。”

林依夸她道:“还是你想得周到,扫干净些,中午赏你一道菜吃。”

流云谢过她,得意洋洋看了一眼后进来的流霞,把她扯了出去。

林依与杨氏相视而笑,商量起新客厅该如何布置,哪里要摆个花瓶,哪里要添置一件陈设。

流云与流霞去了酒楼后院,先是站在院子里大吵一驾,吵到一半,被青苗进来训斥了一通,才开始埋头干活。还没到饭点,厨房的准备工作自有人做,青苗还不算太忙,干脆就当起了监工,很快便指使流云二人把三间屋子打扫得干干净净。

流云认为讨好青苗,就是讨好林依,因此听了几句训,倒没甚么,而流霞身为丫头时都没瞧过青苗脸色,如今升作姨娘,却要受她指使,心里存了一包的气,偏又发作不得,忍得好不难受。

两人完工,回去复命,又被安排抬第三只箱子,累得一塌糊涂。好容易挪到新家,待想歇一歇,才想起这里没有她们的屋子。

流霞的火气蹭蹭地直往上窜,一指头戳到流云的脸上,咬牙切齿骂道:“瞧你出的好主意,这下可好,连个歇脚的地方都无,你倒是上酒楼歇去呀?”

流云累得腿发软,站都站不稳,她心里也后悔,嘴上却不肯服软,道:“你再骂,后天我不帮你去讨丫头。”

流霞这才想起自己还有求于她,只好将继续骂她的念头收了回去,嘀咕道:“我就不信那丫头讨来后,你不抢着使唤。”

林依在屋内,已听见了她们拌嘴,心想把她们累病了,还得花钱请郎中,实在划不来,便遣小扣子出来传话,让流云与流霞上客厅歇着。外面安静下来,林依闲不住,又想到酒楼去转转,才出房门,却被隔壁房里的杨氏叫住了。杨氏不爱林依总朝酒楼跑,劝她习惯于官宦夫人的生活,闲时做做女工浇浇花,有钱时便做个东,请其他夫人到家里来聚聚。

林依心想,她们聚会,还不是得到酒楼内,有甚么分别。但杨氏却认为这差别大了去了,混淆不得。林依虽有不同见解,但还是依了杨氏,答应从今往后,安于后院,无事不出门。

杨氏瞧她闷闷地,笑道:“你若是闲得慌,咱们就坐了轿子上街去,搬了新家,也该添置些物事。再到首饰店打个金项圈,等你大哥的儿子满月时作贺礼。”

林依闻言大乐,原来自家酒楼不能常去,街却是逛得的,她生怕杨氏反悔,连忙回房内戴好盖头装好钱,回来将杨氏搀了就走。

杨氏瞧她心急,笑了,拍着她的手道:“我不让你去自家酒楼,是怕长此以往,别人要把你当生意人,反忘了你官宦夫人的身份。不过自家酒楼不能常去,别人家的娘子店还是去得的,虽然要花些钱,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是不是?”

第两百一十二章 讨要丫头

杨氏真是位开明又有趣的婆母,林依闻言更乐,扶着她亲亲热热出门,一同坐轿子到街上去。

州桥那端,连接着御街,过得桥去,繁华热闹,更胜数倍。街道两旁店铺林立,路上行人如织。

杨氏念着林依自来东京,就没添置过新衣裳,便命轿夫在一家绸缎庄前停了下来,带着林依到店里去,要给她挑匹布料做裙子。

掌柜的是个大嫂,眼极尖,瞧见她们是坐轿来的,猜想是有钱人,便捧出几匹织锦,供杨氏婆媳挑选。

杨氏朝柜台上看了看,摸着一匹宜男百花的蜀锦,问林依道:“看来看去,还是咱们四川的织锦最好。”

林依还没答话,掌柜的已是连赞三声“好”,称杨氏有眼力,会挑布。杨氏挑的那匹布,乃是极艳丽的黄色,林依并不喜欢,但她认得那布料上的花样,也晓得是甚么寓意,于是不好推却,只得也赞了声好。

掌柜的极有眼色,一听林依也称好,立时就取了尺子出来,帮她量尺寸,准备裁布料。

林依琢磨着,只她一人做新衣,可不合适,便在那堆蜀锦里,帮杨氏挑了一匹紫葵花。杨氏见林依有心,便含笑收了,一面叫那掌柜的来量尺寸,一面问林依道:“咱们给二郎也挑一匹。”

林依笑道:“我想着他做了官,要时常在外见客,早就与他做了好几身袍子,等下一季再算他的罢。”

原来只是她自己勤俭,却省下钱来与张仲微添了新衣,杨氏暗赞一声贤惠,喜爱林依的心,更添了几分。

掌柜的裁好布,问道:“两位夫人要做甚么样式?”

林依这才明白,这家绸缎庄乃是一条龙服务,不但卖衣料,还包做衣裳。她只在乡下做过衣裳,不知东京流行式样,虽在官宦夫人身上瞧过几件,却叫不出名字来,只得以目示意,请教杨氏。

杨氏是最爱花钱的人,向来不肯委屈自己,先前是因为三郎的病,才窘迫了几年,如今她手里又有了钱,自然要极尽奢侈,于是吩咐掌柜的,两条裙子,褶裥要多,要细,裙间还要缀上些珍珠。

杨氏讲式样,林依不懂,可一听珍珠,便晓得这两条裙子价钱便宜不了,她有些心疼钱,但漂亮的衣裳谁人不爱,加上转卖婢女才赚了不少钱,就安下心来,准备奢侈一回。

杨氏交行完掌柜的,又带林依去买屋内陈设,订做送李舒儿子的金项圈,一路上,教了林依好些富贵知识,如何挑绸缎,如何挑好瓷,如何辨别金子的成色,诸如此类。

林依十分用心地记下,努力按照杨氏的要求,做个合格的上层社会夫人,而不是只会赚钱的暴发户。婆媳二人采购一番,回到家中,将买来的摆设交与流霞几人,命她们把客厅好生布置。

转眼两天过去,流云在流霞的催促下,寻到林依,称派给新来洗衣女的活儿太少,令她每日足足有半天是空闲的。流云抱怨完,又补充道:“二少夫人,你可讲过,咱们家不养闲人。”

张家连上家丁,下人总共七、八人,洗这些衣裳,对于无其他活计的婢女来讲,确是少了。林依点头道:“多谢你提醒,容我再想想,与她多派些活儿。”

流云见林依同意她的看法,大喜,忙道:“不用二少夫人费脑筋,我这里就有个主意——流霞身为姨娘,却没个使唤丫头,实在有失我们家的体面,不如叫那婢女洗完衣裳,就到她跟前当差。”

林依望着她微微笑,问道:“这是你的主意,还是流霞的主意?”

流云为了将差事办成,便称是自己的主意,与流霞无关。但林依根本不信,流云向来与流霞不对盘,怎会突然如此好心,讨要丫头这件事,要第是流霞撺掇流云,要么是她二人合谋。

若她们讨要的是个普通婢女,林依兴许就同意了,但那婢女乃是王翰林的一双眼睛,遣的越远越好,哪还能朝屋里领,这两人真真是糊涂。

流云眼巴巴地瞧着林依,再三保证:“流霞也没多少活儿让她做,耽误不了洗衣裳。”林依本想耐心与流云解释,别人家送来的丫头,不能随便使唤,但突然想到,这道理流云可能不明白,但流霞跟随杨氏已久,肯定是知道的,正是因为她知道,才不肯自己来,而是怂恿流云来挨骂。

可怜流云中了圈套还不自知,犹自为流霞讲着好话,让林依看了直好笑。两妾相争,林依本不想管,但流霞不该拿她当傻子,不然事事都来烦她,那还得了。

流云到底是杨氏身边的人,若贸然罚她,是打了杨氏的脸,虽然杨氏讲过任由林依调教,但林依绝不敢天真到当了真,于是与流云道:“这事儿我做不了主,你问大夫人去。”她心想,流云的把戏,她都能瞧出来,杨氏也一定能猜出是流霞捣鬼,至于如何处罚,就让杨氏定夺罢。

流云还当林依是默许,喜滋滋地去了杨氏房里,不料才把事情讲完,就让杨氏狠狠训斥了一通,接着又被逼问谁主使者是谁。

流云心想,骂都骂了,供出流霞也是框然,不如替她瞒着,借机向她讨好处。于是她一口咬定讨丫头是她自己一人的主意,并没有第二人参与。

杨氏同林依一样,料定此事还有流霞的份,但流云不肯承认,她也无法,只能另找机会敲打流霞。

流云挨完骂,灰头灰脑地出去,在屋后树下寻着流霞,抱怨道:“你出的馊主意,叫我去讨丫头,结果丫头没讨成,倒害我被大夫人训斥。”

流霞瞧着她那模样,心里偷着乐,嘴上却委屈道:“大夫人不同意,我也没料到,这只能怪我们运气不好。”流云斜眼瞥着她道:“我念着姐妹情谊,可咬紧牙关没把你供出来。”流霞暗道,谁叫你不供,供了我也能撇清,这下倒好,变作我欠你人情了。流云不知道她心中所想,只不住地提醒她、暗示她,要她拿出些好处来,感谢自己的守口如瓶。

流霞摊手道:“拜你所赐,咱们没了屋住,现在那点子细软,都在大夫人房里,你叫我如何去取?”

流云哼了一声,道:“你去取自己的物事,莫非大夫人还能拦着?”流霞无法,只好进到杨氏房里,去开自己的小箱子,期间杨氏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后背,吓得她不敢呼气,等到出来时才发现,后面的衣衫湿了一片。她将根银簪丢到流云怀里,道:“还你人情,咱们两讫。”

流云接了银簪,不住地摸着,笑道:“这是哪里话,往后还有要帮忙的,只管说一声儿。”

“有甚么要帮忙的,不妨讲来,让我也听一听。”杨氏自墙那边绕了过来,冷冷问道。

流云被唬了一大跳,银簪子啪地一声,落 到了地上。流霞在屋里时就被吓了一道,这时再一惊,腿就直发软,扑通跪了下去。流云心道一声完了,也跟着跪了下去。

杨氏扫了她们一眼,甚么也没再讲,就转身回房,但直到天黑,流云和流霞也没敢站起来,直到晚饭后杨氏记起第二日便是吉日,要遣她二人去与小坠子送嫁妆,这才法外开恩,叫她们回屋,不过不许吃晚饭。

到了第二天,因是吉日,许多人家办喜事,欧阳参政家的衡娘子,也是这天出嫁,杨氏将小坠子的嫁妆交与流云与流霞,便携张仲微夫妇上门恭贺去了。

主人不在,后院便没开火,流云与流霞二人饥肠辘辘,到酒楼厨房去讨吃的,又被青苗给骂了出来,只好拿出各自的私房钱,在路上买了两个炊饼充饥。

两名家丁跟在她们后面,挑着箱子,因此一行人走得慢,将近正午时,日头太大,有些晒人,流霞便取出随身带的伞,叫流云帮她打着。流云不服气,骂道:“我看你就是想使唤我,不然好端端的, 为何带把伞出门?”

流霞理直气壮道:“谁让你没本事,讨不来丫头,那我就只好使唤你了。不过你本来就是个丫头,叫你撑伞,并不委屈你。”

流云没想到她这样翻脸不认人,气道:“小人,亏我昨日还替你瞒着。”

流霞指了指她头上的银簪子,道:“你的情,我已经还了,再说我也没因此讨到好,还不是跪了半天。早知道这样,就不送你簪子了,白亏我几多钱。”

流云还欲还嘴,后面的家丁催道:“赶紧走,不然迟了,你是个丫头,就与姨娘撑撑伞,又能怎地?”

流云在衢州时,有张栋护着,何曾受过这等气,她朝后狠瞪一眼,却又无可奈何,只好接过流霞手里的伞,朝地上重重敲了两下,撑开举起。

流霞有了流云撑伞,才觉得自己真是半个主子,她心中得意,也就不计较敲伞的事儿,而是拿出主人派头,催大家快走,别耽误了功夫。

第两百一十三章 一箱嫁妆

流云不服气,一路上不停地嘀咕:“昨日罚跪还不是因为你,大夫人明明没听到甚么,你随便扯个谎,也就过去了。”

流霞剜了她一眼,道:“你懂甚么,咱们前面讲的话,大夫人肯定也听见了,不然不会我进屋时就盯着我看,只怪我不够警觉,仍取了簪子出来。她的脾气,你还不晓得,若当时有狡辩,只怕就不是跪半天这么简单了。”

流云虽不如流霞那般了解杨氏,便多少晓得些,因此不得不承认她讲得很有道理,闭口不再提。一行人到了祥符县,打听到二房家,方氏一听说大房的人上门,还带着两名家丁,还以为是来讨债的,不等流霞流云进门,就朝里间躲。等到两人进来,她自门缝朝外一看,见她俩身后还有只大箱子,又听见说她们是来与小坠子送嫁妆的,这才三步并作两步跑出来,亲亲热热地请她们坐。

流霞率先坐下,流云也要坐,被她瞪了一眼,只好仍旧站着。方氏盯着那只大箱子,舍不得挪眼,心想小坠子不过一个妾,哪配有嫁妆,正好取来一用,把大房的债务还上。

流霞先恭喜方氏得了嫡孙,再欠了欠身,道:“禀二夫人,大夫人的意思,趁着吉日,与小坠子摆两桌酒,正式抬她做妾。”

方氏瞧在大箱子的份上,一句反驳的都无,全应承下来。立时命任婶去张罗。流霞又道:“咱们家有人做着官,行事当与别家不同,还是到官府立个正式的纳妾文书来。”

这会儿不管她讲甚么,方氏都是点头,道:“好办,伯临就在衙门呢,叫他们去办。”流霞瞧着方氏唤来小厮,吩咐他上衙门去了,遂道:“我们与小坠子好几日不见,怪想念的,还望二夫人许我们去看看她。”

方氏巴不得她们赶紧离了这里,好让她有空开箱子,因此爽快点了头:“出门左拐,最后一间便是她的屋子,你们且去罢,开席时再唤你们。”

流霞起身,与她福了一福,到门边唤进家丁,把那大箱子抬了,准备就走。方氏慌了,忙拦道:“小坠子屋小,搁不下,就放在我这里罢。”

流霞笑道:“既是她的嫁妆,总该抬去让她瞧瞧。”方氏舍不得这箱子,马上道:“我叫她来,就在这里瞧。”说着亲自走到门口,朝左边唤了两声。

小坠子早听说流霞与流云送嫁妆来了,这都是事先商量过的事,因此她没急着出去,只在房里奉迎张梁,与他温酒。张梁吃得舒心,拍了拍她,道:“你嫁妆来了,都不去瞧瞧?看二夫人都叫你了。”

小坠子叹了口气,道:“说是我的嫁妆,可二夫人会交与我?”

以方氏的作派,确是不会放手,不过张梁也惦记着那九十贯的欠款,便替方氏讲话道:“二夫人也只是替你保管,慌甚么。”

小坠子将一盏酒喂到张梁嘴边,笑道:“别以为我不晓得二夫人打的甚么主意,不就是想拿我的嫁妆去还债么,可我一个妾,大夫人能赠几个钱,想想也换不来九十贯。”

张梁脸色一变,正在斥责她不替家里着想,嘴里就被灌进了酒。小坠子托着酒杯,笑道:“我的嫁妆,通共也没几个钱,反正还不清二夫人的欠款,还不如交与我自己锁着,好替二老爷多打几壶酒。”

张梁看了看面前的酒水与下酒菜,都是他自己出钱置办,心想小坠子的话倒也不错,她一个妾,嫁妆哪值九十贯,也就是几斗酒的钱,若是交与她收着,往后吃酒就不用他自己掏钱,倒也是美事一桩。

小坠子见张梁意动,趁热打铁道:“二夫人铺子里,日日有进项,却舍不得拿几文出来与二老爷打酒,二老爷何苦还替她想着欠债,我都替你不值。再说了,就算你替二夫人把债还清,她赚的钱,还是不会分你一文,实在划不来。”

明明是张梁买妾,经小坠子一讲,却变成了只有方氏欠钱,偏张梁还就爱听这话,便拿定了主意,要去帮小坠子把嫁妆讨过来。

小坠子见张梁起身,忙拦住他道:“二老爷,不可强取,不然就算讨要嫁妆,我也没好日子过。”

张梁问道:“那你待如何?”

小坠子踮起脚,朝他耳边低语几句,转身先出了门。她来到方氏那屋,团团行礼,向流霞流云道了声辛苦,接着当了方氏的面,将箱子打开。方氏探头一看,里面有几匹布料,却不甚精致,立时就灰了一半的心,撇嘴道:“大夫人也太小气,特特与你送嫁妆来,却只有几匹烂布。”

流霞笑道:“二夫人此言差矣,非是大夫人小气,而是替二夫人着想,不能叫一个妾的穿戴,超过了正室去。”

自从方氏上回放话要休李舒,李舒就再不肯拿嫁妆钱与她添东添西,因此她全身上下,就没几件好衣裳,若小坠子穿了绫罗绸缎,还真是会越过她去。

可方氏起心就没想把嫁妆还给小坠子,而是想据为已有,因此还是暗怪杨氏想得太多。小坠子知道,若不给方氏点甜头尝尝,这嫁妆,恐怕是拿不回去的。她自箱子角落里,掏出个小包,打开来,里头是一对琉璃簪、一对玉镯、一对银耳环,她将这些首饰托到方氏面前,请她挑选。

小坠子这般识趣,方氏还是欢喜的,但琉璃簪不值钱,玉镯成色不佳,银耳环太小,她看来看去,一样都瞧不上。心想着银子多少值钱些,就把银耳环拿了起来,口中犹道,我不是要使你的嫁妆,只是怕你丢了, 替你保管。

小坠子也不反驳,顺着她的话,谢她费心费神。

流霞站起身来,与小坠子道:“咱们好几天不曾见,且回你屋里去讲讲话儿。”

小坠子问过方氏,得了允,便叫门外的家丁进来抬箱子。方氏这才明白过来,小坠子这是丢卒保车,拿一对银耳环塞住她的嘴,好叫她不好意思开口留箱子。

但方氏何许人也,岂会为一对小小的银耳环折腰,大喝一声:“且慢,小坠子你年少玩性大,恐怕弄丢了物事还不自知,这箱子,还是我替你保管更为妥当。”

小坠子回头,为难道:“我已与二老爷讲好,把箱子交与他帮我保管的,二夫人你看这…”

方氏毫不犹豫将张梁贬低一番,称他只会花钱,不会赚钱,又好杯中之物,若把箱子交与他,不出三天就进了当铺。

张梁照着小坠子的嘱咐,就躲在门外,将这话听了个清清楚楚,一时火气窜起老高,冲进门去,理也不理方氏,叫那家丁抬起箱子就走。方氏心想那箱子嫁妆虽不大值钱,但多少能救救急,于是便斗胆去拦,张梁怒道:“我看在有客的份上,不与你计较,你切莫蹬鼻子上脸。”

方氏瞧见他袖子里惹隐若现的大拳头,不自觉就朝后退了一步,让那两名家丁趁机把箱子抬了出去。

张梁临走前,不忘警告方氏,若她胆敢打小坠子嫁妆的主意,他绝不轻饶。

流霞与流云跟到小坠子房里,帮她把箱子锁好,推进床下。她俩打量着屋内,羡慕道:“同样是妾,我们却比不得你,还有间单独的屋子住。”

小坠子笑道:“这是大少夫人为了谢我,特特与我新租的。”

流霞与流云都十分惊讶,小坠子来了才几日,就能让李舒谢她?小坠子笑个不停,道:“自打我来了二房,二夫人就只围着我转,再想不起寻大少夫人的麻烦,大少夫人感激我,这才租屋与我住。”

流霞瞧那窗台上好大一个海棠式样的花盆,瓷质细腻,不是凡品,想来也是李舒所赠,她真是又羡慕又伤感,将如今自身的处境讲与小坠子听,又趁机把流云数落了一番,称她如今没得屋住,都是流云多嘴所致。

所谓兔死狐悲,小坠子听说她们如今连个歇脚的屋都没得,也觉得难过,叹着气劝道:“且忍忍罢,我看二少夫人是个会赚钱的,想必过不了多久,连粗使丫头都能有屋住。”

说话间外面就喧哗起来,原来是酒席得了,里外两桌,张梁等在里面那桌,院子里是特意为小坠子几人备的,她们妾室,本没有上桌的资格,但今日特殊,便在外面设了一桌,让她们也坐个席。

小丫头将小坠子请到桌上,她却不敢就坐,先到里面与张梁方氏磕过头,又敬过茶,这才回转落座。

张梁想着小坠子许诺她的话,觉得这妮子真是知情识趣,比方氏懂事,便特意命下人人都去院子里向新姨娘行礼。

因李舒房里人多,一时间,院子里挤满了人,俱躬身行礼,口称见过新姨娘,让小坠子脸上极有光彩,直觉得就算把嫁妆都把给张梁,也是值得的。

流霞与流云脸上的羡慕,遮也遮不住,又不好意思让二房家的人瞧见,只得借着与小坠子敬酒来掩饰。

第两百一十四章 嫡子满月

酒杯一伸出去,流霞才发现,流云不知甚么时候也上了桌,她眉头一皱,轻声斥道:“你懂不懂规矩,一个丫头,也敢上桌,这不是让人笑话咱们大房么?”

流云倒也晓得体面,不愿当着二房这许多人的面与她吵闹,便眼巴巴地望着小坠子,盼她与自己讲句话。

流霞赶在小坠子开口前,按着她卖身前的姓,唤了她一声郭姨娘,道:“你如今做了姨娘,往后得留神,莫要让 那些有心朝上爬的丫头钻了空子。”

二房院儿里的丫头还真不少,确是不能乱了规矩,小坠子虽有心替流云求情,但如今她身份不同,也得为自己考虑,若今儿让一个通房上桌,那往后若张梁也有了通房,是否也该与姨娘平起平坐?

不过今日是她大喜的日子,不宜闹将开来,于是笑道:“是我考虑不周,忘了另设一桌。”说着吩咐厨房,在她们的大桌旁边,再摆上一张小桌,请流云过去坐。

流云心中暗恨,黑着一张脸挪到小桌子前坐了,直到张伯临的两个通房丫头来道贺,也坐到了小桌子前,她见有人相陪,才脸色稍霁。

流霞待小坠子吃过几盏酒,悄声与她道:“如今咱们都有了归宿,八娘子却还孤身一人,大夫人与二少夫人瞧着,实在不忍心,你为何不趁着今天的好日子,等晚间与二老爷独处时,向他提一提?”

小坠子问道:“这是大夫人的意思?”

流霞点了点头,道:“八娘子有父有母,这事儿本不该我们大房操心,但她性子软弱,若不寻个老实婆家,只怕再嫁日子也难过,你千万嘱咐二老爷,与她挑个老实本分的人家,莫要由着二夫人胡来。”

这是小坠子到二房后,杨氏交待给她的第一件事,她万万没想到,却是为着二房的闺女,不禁深感杨氏与林依心善,往后指着她们做娘家,日子想来不会难过。

流霞还惦记着向杨氏回话,吃过酒便起身告辞,与流云两个,一个喜洋洋一个气鼓鼓,一路别扭着回到家中。

杨氏听说她们差事办得好,小坠子也机灵,十分高兴,特许她们去厅里歇息两个时辰。

林依也在一旁听着,她实在没想到,小坠子竟能在二房过得如鱼得水,愣是没让方氏讨着好,不禁暗自佩服。

没过几日,杨氏与林依的衣裳做好,绸缎庄掌柜命人送了来,两人试穿一回,都十分满意,杨氏要付钱,被林依拦住,用转卖婢女的钱付了账。

待得杨氏与林依订做的金项圈送到,张八娘来瞧了一回,便邀林依陪她逛街,去与李舒的儿子买一枚长命锁。

因账房无人替代,林依只好与她商量,等打烊后再去,张八娘爽快同意,林依却琢磨起来,该是时候多请一位账房了,不然张八娘被锁住了手脚,哪里也不能去。

杨氏听说林依要请账房,建议她买一个来,稳妥可靠。林依却觉着,买一个能写会算的人来,那得多少钱,还是雇人划算,再说帐房只管记账,并不收钱,想贪污挪用也没路子。杨氏听她讲得有理,只好依了她。林依便请了牙侩带人来,一番考校,最后挑出一位落魄秀才的闺女,请她在张八娘有事外出时,前来顶班。

转眼一个月过去,二房为嫡出的孙子大摆满月酒,大房备了丰厚的贺礼,举家前往祥符县坐席。

二房院子小,凡是男客,都引往了酒楼,家中只招待女客,这让讲究规矩的杨氏很满意。李舒娘家远在雅州,因此兴送了贺礼来,并未来人。杨氏见她屋内人少,见过侄孙子,便只自己出去,留下林依陪她讲话儿。

李舒羡慕道:“还是你婆母好心,不禁体谅自个儿媳妇,还能体谅侄媳妇。”

林依望着她笑道:“我婆母待你比待我好,还特特送个人来与你分忧。”

李舒知她指的是小坠子,忍不住捂嘴笑了,但又见张八娘在一旁,不敢打开来讲,只得转了话题,赞她们送的礼很吉利,她很喜欢。

张八娘见到襁褓中白白胖胖的小子,就想起了自己的儿子,抱着不肯撒手。李舒与林依见到此情景,都暗叹了一口气。

几人正说着话儿,张浚明迈着小腿儿冲了进来,看见桌上有糖,跳着就要抓,嘴里喊着:“娘,糖,糖,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