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奶娘忽匆匆赶进来,慌忙将他搂进怀里,道:“小少爷,客人在呢,咱们出去。”

李舒嗔怪道:“不就是讨个糖,这里也没有外人,看你吓着他。”说着招手叫张浚明过来,将他抱至膝上,拿了糖喂他吃。

林依见李舒待庶子有如已出,并不因有了嫡子就冷淡于他,很有几分佩服,扪心自问,她肯定是做不到这点的。

吃酒时,方氏因欠着杨氏的钱,生怕她讨,话都不敢多讲一句,昔日的风采荡然无存。林依沾光,落了清静,愈发佩服杨氏有计谋,制服了方氏不说,还让她两口子觉得占了便宜,讲不出二话。

张家根基不在北边,亲戚甚少,来客在多是张伯临的同僚夫人,吃过酒,略坐了坐便散了去。

厅内只剩下张家自己人,张梁便命人收拾了桌子,取出一摞媒人送来的帖子,递与杨氏瞧,请她帮张八娘挑上好夫婿。

张八娘一听说那是写了男方生辰八字、家庭概况的帖子,羞得扭身就跑,叫也叫不住。

杨氏好笑道:“她是再嫁,自己作得主,却害羞成这样子。”

张梁拱手道:“那就只能劳烦大嫂,帮侄女挑一挑,选出合适的,再拿去与她瞧。”

他们你一句我一句讲得热闹,完全视方氏为无物,气得她差点摔了茶盏。李舒也不愿耽误张八娘的终身大事,便领着自家房里的两名妾,走到方氏面前,邀她去房里瞧嫡孙。

锦书与青莲,都是调教过的人,极会看李舒的眼色行事,不等方氏开口,就一左一右将她扶起,笑嘻嘻道:“二夫人,快去我们大少夫人房里瞧小少爷,小少爷想祖母呢。”又朝后唤小坠子:“郭姨娘,快些帮二夫人拿着帕子。”

几人不容方氏插嘴,一阵风似的把她卷走了,看得众人都乐。且不理方氏在李舒房里怎样看嫡孙,厅内这几人没有她的干扰,很快挑出了两名人选,一家住在东京城内,一家则就在这祥符县。东京城里的那位姓罗,是个落第书生,如今与张梁是同行,靠坐馆为生,妻子早亡,留有一女,年方十四;祥符县的这位姓时,家中做着大生意,颇有钱财,他也成过亲,媳妇年前让他给休了,留有一子,今年五岁。

林依凑在杨氏身边看完,忍不住问道 :“那就没那未成过亲的?”

杨氏指了指剩下的那堆帖子,道:“自然有的,不过不是家贫如洗,就是身有残疾。”

林依一想也是,就算开明如现代,离过婚的女人,身份也就减了,更何况是千年前的大宋。不过,等她将罗、时两人的帖子又仔细看了一遍,就明白了杨氏的用意——这两位,都是父母早亡,张八娘若嫁过去,便无须在婆母面前立规矩。

不过林依有一担忧,当时就讲了出来:“没有婆母,固然不用立规矩,可这样一来,男人也就没了管束,八娘子又好性儿,岂不是让他们能够为所欲为。”

张梁与杨氏都觉着她讲得有理,思索起来,过了一时,张梁拣起罗书生的帖子,道:“如此看来,还是选这书生妥当,到底是读书人,做事不会太出格。”

林依暗道,那些出格的事,只怕大都是读书人做出来的,没读过书的,还想不出来呢。张梁也是读书人,这话她不敢当着面讲出来,只好道:“还是把两张帖子都拿去与八娘子瞧瞧,万一她想离父母近些呢。”

张梁点头道:“言之有理。”

林依便将罗、时二人的帖子袖了,出去寻张八娘.其实张八娘根本未走远,就挨着墙边站着,躲在个角落里,生怕人瞧见,可眼睛又不时朝屋里望。

林依忍着笑,走上前去,将她碰了一碰,问道:“咱们是在这里看,还是寻个屋子坐下再说。”

张八娘朝四周看了看,院子里不时有下人经过,她脸上有些发红,小声道:“咱们到大嫂屋里去。”

林依心想 方氏在李舒屋里呢,去那里做甚么,但方氏毕竟是张八娘的亲娘,怎好直接道明要避着她,只得寻了个借口,道:“大嫂屋里人多,又有个奶娃,不甚方便,不如到浚明的屋里去。”

张浚明此时多半在李舒房里,再说就算不大,他只明是个虚岁三岁多的娃娃,不防事。张八娘便点了头,跟着林依到张浚明屋里去。

第两百一十五章 八娘婚事

张浚明房里,奶娘正在收拾玩具,小浚明则举着个风车,跑东跑西。林依将出几个钱,叫奶娘带张浚明去外面买糖葫芦吃,把他们去了出去。张八娘关上房门,也不坐下,含羞看林依.

林依冲她一笑,自袖子里取出罗、时二人的帖子,递与她道:“这是两个冒尖的,叔叔与婆母都道好。”

张八娘低头看帖子,问道:“那你觉着呢?”

林依挨着她坐下,推心置腹道:“是不是最好,那是其次,关键是两人要能过到一块去。”

张八娘连连点头,一手托着帖子,另一手在上头不住地摩挲,林依探头一看,乃是罗书生那张,便知张八娘是中意他了,遂问了她一句。

张八娘到底与她熟,又是平辈,因此虽害羞,话倒不曾藏着,道:“三娘,你是晓得我的,我自幼便爱读几本书,只因表哥自己不爱读书,也不爱看着别人读,这才忍了几年。”

林依明白了,张八娘是瞧上了罗书生是个读书人,嫁过去会有共同语言,笑道:“英雄所见略同,我也觉着这个强些。”

张八娘含羞一笑,把帖子递还与她,又起身福了一福。林依仍把帖子藏进袖子,拉着张八娘的手,玩笑道:“这人虽好,但却只凭纸上几笔,瞧不出详细,待我们寻个机会,偷偷去瞧两眼,万一是个麻子,也便罢了。”

张八娘笑推她一把,嗔道:“你才麻子呢。”

林依诧异道:“还未谋面,这就护着了。”

张八娘满面通红,道:“亏你还是二嫂,哪有嫂子样儿,就算要瞧,也得等他提相媳妇,正大光明的瞧。”

相媳妇林依是知道的,男女成婚 之前,若男方想提前相看,便请媒人告知对方,约定时间,遣家人前往女方相看;或选个环境幽雅的酒楼,让新人提前见个面。

不过这相媳妇,主动权在男方,若他家相看满意,便赠金钗一支,若不满意,则送彩缎两匹压惊。自然也有那女家收了彩缎而不服气,告上官府的,这是闲话。

林依问道:“若罗家相媳妇,只遣媒人和亲戚到你家来瞧,你还是见不着罗官人。”

张八娘扭扭捏捏道:“请媒人美言几句即可。”

林依乐了,原来张八娘只是表面害羞,其实内里门儿清,这下她可放心了。她袖着帖子,重回厅上,欲将张八娘的决定告诉张梁与杨氏,却发现那里早已闹作了一团。

李舒站在门外,瞧见林依过来,忙拦住她道:“二夫人正与二老爷争执呢,你先别进去。”

锦书看了青莲一眼,责备道:“都怪青莲没看住二夫人,叫她溜了出来。”

青莲回嘴道:“我没看住?那你作甚么去了?”

眼见两个通房就要吵起来,李舒忙低声喝止,命她们退至一旁。

林依问道:“二夫人为何与二老爷争吵?”

李舒答道 :“就为八娘子的婚事,二老爷与大夫人中意罗书生,二夫人却称时大官人才是佳婿。”

方氏准是瞧上了时家的钱财,不过身为母亲,希望女儿过得更好,也无可厚非。林依朝里面瞧了瞧,担心道:“那时大官人确是不错,只不过八娘子自个儿挑的也是罗书生呢,这可怎办?”

李舒一点儿也不担心,轻松道:“怎办?少不得闹一场,不过咱们是晚辈,哪里插得上话,且到我房里吃盏茶再来。”

林依心想,反正张梁坚持的也是罗书生,就让他与方氏理论去罢,于是便同李舒朝她房里走,又问道:“我方才瞧了瞧,我婆母并不在厅里,却是去了何处?”

李舒掩嘴笑道:“大夫人精得跟甚么似的,二夫人一来,就躲出去了。”

两人到了房里,才发现杨氏也在,正由甄婶陪着,逗弄李舒的儿子,才取了大名的张浚海。杨氏见她们进来,向李舒笑道:“我来瞧瞧侄孙子。”

李舒忙请她坐下,命人换新茶。

杨氏问林依道:“见过八娘子了?”

林依将罗书生的帖子递过去,杨氏便明白了,道:“咱们挑的都是罗书生,虽有二夫人中意时大官人,可有一场好吵。”

虽然张八娘自己爱那罗书生,但毕竟都不曾见过,也不能说明时大官人就一定不合适。林依与杨氏和李舒商量,张八娘命运多舛,再嫁一定得慎重,不如她们先帮她相看相看,再拿主意。

李舒笑道:“不消你说,二老爷将八娘心疼得紧呢,那些能到家里来的帖子,都是他老人家亲自打听,亲眼见过了的,所说个个都是一表人才,家世清白。”

可怜天下父母心。林依没想到一向只会吃酒的张梁,为了女儿,竟也能做到如此。杨氏也觉得作为父亲,张梁这次的确是不错,但方氏一向蛮横,不知这回争吵,谁能占上风。

李舒得知杨氏的担忧,安慰她道:“二老爷时常在家抱怨,先前就不该听二夫人的话,将八娘子嫁与了方家,这回她再嫁,定不会再听二夫人的。”

正说着,张八娘冲了进来,正要开口,见杨氏也在,又把嘴闭上了。杨氏晓得她想讲甚么,拉她坐下,道:“你放心,你爹会替你作主,我们也会帮你。”

张八娘羞得低下了头,小声道:“多谢伯母。”

也许方氏瞧上时大官人,是看上了他家的钱财,不过林依并不觉着这有甚么不对,兴许人家既会赚钱,又与张八娘有相同的爱好,喜欢读书呢。若真是那样,张八娘嫁到时家去,倒也不错。这样想着,她便问李舒道:“帖子上的那些人,既然二老爷都亲自瞧过,那他有无打听过,时大官人是否爱读书?”

李舒道:“这个却是不知。”说完,见林依有些失望,又笑道:“爱不爱读书咱们不晓得,不过同住祥符县,他大字不识,我倒是知道的。”

林依瞧着张八娘的目光黯淡下去,嗔怪李舒道:“大嫂,都甚么时候了,还有心思玩笑。”

李舒也发现张八娘神色不对,忙止了笑,道:“二夫人一定争不过二老爷,为何你们都不信我?”

她还真是没料错,话音未落,就见青莲飞奔来报,称二夫人被二老爷教训了一番,败下阵来,同意将张八娘的草帖,送去罗书生家。

林依看着张八娘的脸色重回春光明媚,替她高兴之余,又止不住感叹,大宋女子的婚姻大事,竟不到半日便定了下来,实在称得上是神速。这素未谋面,只听了旁人描述,就要嫁了,倘若进了门才发现性子不和,品行不佳,该当如何?林依突然觉得自己能嫁给知根知底的张仲微,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大宋,实属幸事了。

张梁即时请来媒人,将草帖交付,觉得心情舒畅,直留大房一家吃过晚饭,才使人送他们回去。

临行家,林依念着张八娘要成亲了,问她是否就留在家中,以应酬媒人。张八娘觉着好笑,就算她是再嫁之身,婚事自己能作主,但应酬媒人,也轮不到她,自有父母操心,她唯一需要出面的地方,除了相媳妇,就是成亲日。

这番说话,让骨子里还残留着自由恋爱观念的林依,又感叹了一把。

回到家中,天已黑了,林依又累,洗了就睡,张仲微却羡慕张伯临年纪轻轻,就有了两个儿子,遂缠住林依不放,恨不得立时也生出一个来。

林依想起杨氏所赠的宜男百花裙,再看看卖力干活儿的张仲微,突然开口道:“咱们成亲也有大半年了,怎却还无消息,明儿请个郎中来瞧瞧罢。”

张仲微正在兴头上,嫌她不专心,哼哈了两句,低头堵上了她的嘴。他不在意,林依却放在了心上,第二日便背着杨氏,将郎中请到了家里来,隔着屏风伸出了搭了帕子的手,请他号脉。

那郎中乃是京城名医,达官贵人家的常客,林依花了大价钱,才请到他出门。这位名医,年纪不小,白胡子大把,皱着眉头细细诊了半日,却忽地站起身,发起脾气来:“夫人这是逗我老头子顽呢?明明有了喜脉,却称不孕,害我诊了半日。”

林依不大相信,她月事较之上月,确是迟了两三天,不过她这几个月一直为新酒楼劳心劳力,月事不规律乃是常事,而且,这才推迟几天而已,就能诊出怀孕了?

她心中怀疑,但不敢得罪名医,只得任由那老头子发了一通脾气,再收下他开的保胎药方,付了不菲的价钱。

青苗自后门悄悄送走郎中,回来恭喜林依,又要去告诉杨氏这个好消息。青苗却担心是诈糊,拦住了她,命她重新请个郎中来瞧。青苗心想,方才请的是名医,那这回就请个普通的,于是在街边随便拉了个游医,领回家来。

这位游医诊过脉,称林依是体寒脾虚,操劳过度,才导致不孕,最后开出一张调养药方,让她按时服用。

青苗本觉得再请郎中是多此一举,可这下也犯起糊涂来,林依到底是不孕,还是有孕?

第两百一十六章 孕事疑云

这人哪,要么怀孕欣喜,要么不孕失望,可这诊断结果截然相反,让人怎么办?林依现在的心情很复杂,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青苗觉得名医的说法更可靠,毕竟口碑在那里摆着,但林依认为再有名的郎中,也有失手的时候,于是让青苗陆续又请了几名郎中来,一号过脉后,那几名郎中的见解,可谓是众说纷纭,有说不孕症的,有说身体失调的,也有说有喜的,还有一位琢磨良久,称就算是有孕,也是时日尚早,怕是断不准,建议林依先观察一段时间,再作诊断。

青苗送走最后一位郎中,关起门来问林依:“二少夫人,他们各说各的,咱们究竟听谁的好?”

林依苦笑着抚上小腹,无奈道:“宁可信 其有,不可信其无,只能照有位郎中讲的,等上一等再看了。”

青苗笑道:“这话有道理,若二少夫人是真有孕,再过几个月,肚子该大了,一眼就能瞧出来。”

林依忍不住笑了,哪消等那么久,若这个月过完月事还不来,那十有八九就是有了。笑着笑着,她的表情僵住了,月事不来,除了怀孕,也有月经不调的可能,哪能就肯定是前者呢,那位郎中让她等一段时间再行诊脉,倒是有几分道理的。

青苗见林依表情怪异,关切问道:“二少夫人,你可是身子不舒服?我去照着方子抓药罢。”她取过方子,又开始犯糊涂,是抓安胎药,还是抓调理身子的药,又或是该抓治疗不孕症的药?

林依叹了口气,道:“收起来罢,等过段时间,重新请郎中来瞧过再说。”

青苗知道今日之事是瞒着 杨氏的,便把药方小心叠好,锁进了箱子里。

晚上,林依躺在床上发呆,张仲微逗了她好一时,也不见个笑脸。他琢磨半晌,想起昨晚林依的话,忙问:“娘子,你请郎中来家了?”

林依点了点头,仍旧不作声。张仲微瞧她这表情,心一沉,抓紧她的手道:“莫急,有病治病,总会有办法的。”

林依翻了个身,闷声道:“倒不如有病,该怎么治就怎么治,还畅快些。”

张仲微见她讲得蹊跷,忙问详细。林依将那几个郎中的诊断讲了一遍,又翻身下床,取出一叠药方,苦恼道:“仲微,你说我该听谁的?”

张仲微哪懂得这个,挠了挠脑袋,安慰她道:“各执一词,总比下了决断好,咱们就先等上一等,过些日子再请那有名望的郎中来。”

他的想法,与林依的打算是一样的,就目前来说,也只能这样了。林依将药方重新藏好,叮嘱张仲微道:“先别告诉娘,免得让她担心,等郎中确诊再说。”

张仲微点了点头,又不住地安慰她,叫她放宽心,直到哄得林依一笑,才安心睡去。

这世上,就没有不漏风的墙,林依一天之内请了这许多郎中来家,想把所有人都瞒过去,是不可能的。杨氏那里,首先得到了消息,但林依不讲,她就不问,且禁止底下的人私自议论。

第二个得到消息的人,让人怎么也想不到,居然是远在祥符县的方氏.那位诊断林依体寒脾虚的游医,走街串巷,隔日到了祥符县,正巧方氏因没能招得时大官人做女婿,身子不适,将他请了去。她闲话中得知游医头一日刚去过张家大房,便不住地打听询问。

那游医做人不地道,明明收过林依的封口费,却还是经不住方氏软泡硬磨,一不留神,就把底儿抖露了出来。

那体寒脾虚、操劳过度等语听在方氏耳里,就等同于不孕症,她心里不急,因张八娘而起的小病症好了,身子也适了,待游医一走,便火急火燎地从床上爬起来,请张梁,唤李舒,称张仲微恐怕要绝后,赶紧帮他寻个能生养的美妾送过去。

张梁和李舒冷不丁听她讲了一大篇,皆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直到等她讲出林依患有不孕症,这才明白过来。

张梁也十分关心张仲微的子嗣情况,急急忙忙问道:“郎中确诊了?大房使人来送信了?”

方氏是自己作主把身体不调改成了不孕症,心里还是有些虚,支支吾吾道:“我是听方才那个游医讲的,他昨日才去给仲微媳妇瞧过病。”

李舒不相信,前日她儿子满月,大房不但送了金项圈,还把欠她的十贯钱还清了,既是过得这样富裕,怎会请个游医去瞧病。张梁听她这一说,也怀疑起来,问方氏道:“你莫不是听错了?”

方氏大声唤任婶,立马就准备换出门的衣裳,道:“听没听错,我走一趟便知。”

李舒欲拦,张梁却觉得该去一趟,便准许方氏带上任婶,朝东京城去了。

自林依新酒楼落成,方氏和任婶还是头一遭来,打听着才寻到地方,抬头一看,重檐叠瓦,画角飞梁,好个威风的酒楼。任婶踌躇道:“二夫人,你看大房这酒楼盖的,哪像是请游医的人家,许是你听岔了,咱们还是回去罢。”

方氏瞪她一眼,道:“你瞧大房发达了,就替他们说话了?”

任婶忙称不敢,缩到方氏后面去。

方氏昂首挺胸走到酒楼门前,问那跑堂的道:“你们东家在何处,叫她来见我。”

跑堂的瞧她两眼,认定是闹事之人,正要唤镇场的媳妇子,却听得柜台的张八娘唤了一声娘,这才晓得是二房的夫人,忙恭敬将她迎了进来。

张八娘以为方氏是为了她的亲事来的,待想上前,却又不敢,便把杨婶推到面前挡着。

杨婶只好走出柜台,命酒保上酒,招待方氏。方氏却把手一摆,道:“我不是来吃酒的,你们二少夫人在哪里?”

不是吃酒的,那就是来寻事的,杨婶马上朝跑堂的便了个眼色。跑堂的,都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之人,立时会意,悄悄溜到后院去了。

杨婶怕方氏在酒楼里闹将起来,便哄她道:“二夫人,二少夫人并不住在这里,你且绕到酒楼后面,从那小门进去。”其实酒楼内有直通后院的门,杨婶是为了给跑堂的留出报信的时间,才故意这样讲。

方氏朝酒楼内看了看,的确不是居家的地方,那后门又隐蔽,没让她发现,便信了杨婶的话,站起身来,一面朝外走,一面问道:“杨婶,我把你送与大房,如今风光了?现在这酒楼任何职?”

杨婶谦逊道:“不过帮二少夫人打打下手罢了,承蒙她看得起,叫我做个掌柜的。”

“掌柜的?”方氏脚步一滞,回头看了一眼,惊讶道:“原来掌柜的不是我家八娘?”

杨婶听她语气不详,忙道:“‘掌柜的’只是讲出来好听,其实就是打杂的,八娘子是主子,怎能做这样的话计,自然是有更重要的职务在身。”

方氏不依不饶,非要弄个清楚,问道:“那八娘子现任何职?”

杨婶道:“二少夫人最信任八娘子,叫她管着帐呢。”

张八娘也靠了过来,道:“娘,三娘说她信不过别个,只叫我管账。”

方氏并不晓得林依这酒楼,帐房只管记账、并不管钱,她眼珠儿一转,心道,帐房这职务,确是重要,且又有油水可捞,不错不错。

于是脸上笑开了花,抓住张八娘的手连拍两下,转身走了出去,直奔后院。

杨氏与林依早已接到跑堂的信儿,但却都猜不出方氏来做甚么,只疑惑,她还欠着大房的钱呢,就敢上门寻事?

流云与流霞两个奉命,在院门口坐着嗑瓜子儿,小扣子则在院子里扫地。方氏一来,见到的就是这副景象,她认得流霞两个,便径直走过去,叫她们二人让路。流霞与流云两个笑嘻嘻起身,拉方氏在板凳上坐下,递过一把瓜子儿,指了尘土飞扬的院子道:“二夫人,得罪,家里正大扫除,到处是灰,且委屈你在这里稍坐,待得屋里收拾干净了再进去。”

方氏心道,只是叫她等一等,并不是将她拒之门外,便真坐了下来,接过瓜子儿来嗑。流霞与流云,嘴又甜,又会引人说话儿,三言两语就把方氏的来意套了出来。她们早就知道林依请游医的事,倒也不奇怪,仍旧神色自如地陪方氏闲话。

而院子里扫地的小扣子,则趁方氏不注意,悄悄丢了扫帚,奔进了屋里去,急急地将方氏方才讲的话,转述了一遍。

林依听说方氏是为她的“不孕症”而来,大吃一惊,脸色刷地就白了。杨氏也是一惊,她只晓得林依请了许多郎中来家,却不知是为这事儿。她朝旁边一看,瞧见林依的脸色不对,忙按下旁的心思,道:“媳妇,二夫人的话哪里作得了准,定是她道听途说,上门寻事。”

事到如今,林依想瞒也瞒不住了,只得将昨日瞧病的情形向杨氏讲了一遍。她讲完,心中忐忑,又怕杨氏失望,又怕杨氏难过。

第两百一十七章 再请名医

杨氏还道是郎中下了结论,原来还有希望,忙安慰林依道:“你没生养过,所以不知道,这胎若才怀上,是不大诊得准,所以郎中们才各持 其词,咱们且等上一等,到了下个月,再请郎中来瞧。”

杨氏讲得有理有据,让林依心里好受不少,不过方氏还在外头,想借机生事,该如何打发才好?

林依担心方氏找茬,杨氏却毫不在意,因为她得知京城名医诊的是林依有喜,觉得此事八九不离十,方才只是怕有个万一,让林依空欢喜一场,所以才劝她等一等。

方氏在外等得不耐烦,催小扣子进来问。

杨氏心想,若林依有喜,可受不得气,还是不要让她与方氏见面的好。于是便劝林依回房,道:“这几日你得好生保养,且回去歇着罢,二夫人那里,我来打发。”

方氏上回在杨氏面前吃瘪,林依还记得,知道她对付 方氏,是绰绰有余,于是便依了她,放心回房。

方氏在院门口候了半天,消磨掉不少火气,进屋时就没急着吵闹,先朝四面看了看, 问道:“仲微媳妇怎地不在?”

杨氏面露不悦,责道:“弟妹也是大家出身,见了长嫂竟不行礼?”

不守礼数乃是大忌讳,讲出去人人都会谴责,方氏只惦记着寻林依,居然忘了这样重要的事,登时脸上红作一片,忙不迭迭地福下身去。

由于方氏的疏忽,第一回合,杨氏占了上风,她脸上一派云淡风轻,请方氏坐下,闲闲吃茶。

方氏见她如此,断定她还不知情,于是故作神秘,问道:“大嫂,你们大房出了天大的事,你还不晓得?”

杨氏面露疑惑,旋即恍然:“昨日我头疼脑热,却查不出病因,遂请了好些郎中来家里瞧病,弟妹指的可是这事?不过京城名医已帮我瞧过了,不是甚么大症候,吃几剂药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