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下角两个长方体的蓝白色口服液显得格外醒目。

陆星衍看出是药,没有尊重孟濡私有物品的意思,拿起那两盒口服液打开看了看。

其中一盒喝了大半,只剩下两小支。另外一盒是空的。

陆星衍翻到背面,密密麻麻的许多字,他垂眸往下寻找药物功效和适宜人群。

看到时,僵了下。

【药物功效】补锌。

【适宜人群】厌食症、营养不良、免疫力低下等。

后面还有又小又密的许多字,但陆星衍一个字都读不进去,死盯着“厌食症”那三个字儿。

他呆了一会儿,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一刻不停地上网搜索厌食症的症状。

打开网页,陆星衍一个字一个字不漏地阅读上面的病情介绍。

越看手心越凉,他唇线扯直,眸深黑,在看到常见症状为“恶心、呕吐、眩晕、贪睡、四肢无力”时握着手里的手用了点力,差点把手机砸到对面的墙角上。

少年骂了句脏话。

症状后面,紧跟着是——

“多有治疗上的困难。”

“10-20的患者早亡。”

他闭了下眼,后牙槽咬得发酸。陆星衍过了很久,才缓慢地站起,东西也不拿地朝家外走去。

胡阿姨在身后叫住他,“阿衍,你现在就要走吗?书不拿了吗?”

陆星衍停在门外,脑子是乱的。胡阿姨追上前,把陆星衍的书包挂在他臂弯,叮嘱他路上小心后才让他离去。

陆星衍下楼,原本想直接去打车去覃郡大剧院。

他想问孟濡,厌食症是不是真的。但是孟濡这时候肯定在做演出前的准备,她昨天的语气听起来那么在乎这场表演,如果她去了,说他偷看她的药,只会影响她的状态。

陆星衍忍住了。

陆星衍还是先去了那名初中小孩的家里,上课。

他整个下午脸色都不好,沉沉的,搞得那名顽劣叛逆的初中生也不敢胡闹,规规矩矩、认认真真地听课。

下午五点,准时上完下课。

陆星衍直接前往覃郡大剧院。

然而这时候晚上下班高峰,道路拥堵,他赶到剧院门口时已是六点半。

人群开始入场,陆星衍一路上给孟濡打了很多通电话,但她一通都没有接。

陆星衍又打,毫无意外没人接。

“操。”

少年蹲在路边绿化带前,手指插入头发中,扒了扒,心里又焦虑又烦躁得不行。

快点接电话啊。

另一边,临近七点,舞剧即将开场,演员们在后台准备。

孟濡换上主角琪蒂的芭蕾舞裙,晦暗光下,她手扶着一旁的道具,额头却渗出细密的冷汗。

身体越来越不适,孟濡脸发白,双手冰凉,眼前一幕一幕的画面虚幻而模糊,仿佛下一秒就要晕倒。

她紧咬牙关,努力使自己撑住。可是却有些撑不下去。

前方意大利团长叫了她一声,似要跟她说什么:“濡——”

孟濡松开道具,朝团长走了一步,只一步,她便身体一软无力地倒在地上。

“濡!”

意大利团长向她跑来,孟濡在倒下的一瞬间保护了双脚,一只手臂撑着地板,另一只手捂着空瘪的胃。

她闭着眼睛在精美华丽的舞裙轻轻蹭了下,然后小声地,声音打颤地、呢喃地重复着一句话。

团长挨近了,才能听到她说什么。

“对不起…”

一遍又一遍。

绝望又心碎。

对不起。

第39章 Deer 39

七点, 舞剧《唐吉诃德》准时开场。

酒红的帷幕打开, 序幕是一名贵族唐吉诃德幻想自己是一名骑士,与倒映在墙壁上的自己的影子做斗争, 并踏上追寻他想象中的女主人杜尔西娜雅的旅程的故事。

序幕不长,颇有一些怪诞与诙谐。

序幕结束后,第一幕是在熙攘繁华的集市,年轻男女们起舞示爱, 音乐喜庆。一座拱桥下,手执折扇, 一身红裙身姿轻盈的女主角琪蒂在众人瞩目中登场,连续三次大跳, 获得底下观众的掌声。

孟濡坐在后台塑料椅中, 身上盖一张薄毛毯, 侧身脑袋轻轻地贴着椅子靠背, 额头上有擦干后又隐隐渗出的冷汗。

她左手边凳子上放着一杯热饮,是意大利团长去排练厅给她接来的,她只喝了一口就放回去。

前台乐队演奏的声音传入后台, 孟濡只听音乐就能判断出现在跳的是哪一幕。

这时候每个人都很忙,团长只顾得上给她接一杯水, 就急于去忙碌其他的演员们。

团长走前问孟濡需不需要去医院, 孟濡摇着头拒绝了, 她不想再麻烦舞团里的每个人, 她觉得自己休息一下应该就好了。而且刚才演出前临时换b角登台, 后台好一番忙碌, 本身就让她特别愧疚。

明明知道可能性很低。

明明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不适合登台。

还是,头脑发热。

团长走时拍了拍孟濡的肩膀,遗憾说:“是我没有考虑到你现在的情况,给了你压力。濡,不要愧疚,这不是你的错,好好休息一段时间,我相信你会好的。”

话虽如此,孟濡还是从团长眼中看到了无奈。

她抬起腿,蜷缩起身子。

刚才孟濡倒下时何尝不是这么想的呢,无奈。

她跟自己说要坚持,起码坚持到这场舞剧结束,她脑子里也很清楚自己应该这么做。

但是手腿无力,耳鸣,头晕,眼前地板在三百六十度翻转。她这段时间积攒的压力,以及长时间不好好吃饭、体力达到极限,在这一瞬间爆发,身体说不行。

孟濡手臂撑在地板,竭尽全力也不能站起来。她咬着齿关,忍得眼周一片红,谁知道怀着怎样的心情委屈又认输地对团长说——

——“对不起。”

——“换人上场吧。”

她主动放弃了。

她知道这个状态绝对跳不完一整场舞剧。

玩命般努力练习了一天半。

孟濡终于认清这个结果。

孟濡双手护住胃,头深深地埋着,倚着靠背,眼角耷拉。

这个地方不太有人注意,每个人回到后台就忙着紧迫地换衣服,即便有人视线转向她,也是担忧居多。孟濡不知不觉地就着这个姿势睡着了,睡了两个多小时。

醒来时,舞剧已经演到最后一幕,主角琪蒂正在和巴西里奥跳著名的大双人舞。

孟濡睡了一觉身体好了一些,她动了动,身上的毛毯掉下,弯腰去拾。孟濡偏头,看到舞台前的观众席,脑袋里有什么事情迅速闪过,她忽然想起来…

陆星衍。

她邀请陆星衍来,说好要把票给他。

孟濡匆忙站起,把毯子放回凳子上,回到排练厅找到手机。

电量只剩百分之一。

未接通话三十几条。

联系人:陆星衍(33)

孟濡怀着愧疚的心情,用仅剩的1电给陆星衍拨回去。

没人接。

孟濡打开微信给陆星衍发了条消息,解释自己不接电话的原因。

她只说排练前出了点意外,没说是自己身体的原因。消息刚发出去,手机就自动关机了。

孟濡找到一名工作人员借了充电器,充上,不能开机的这段时间,她走到剧院外面看了看。

剧院大门外只有寥寥几个路人,以及卖黄牛票的,看不到陆星衍的身影。

也是,都两个多小时将近三个小时了,谁会等那么久啊?

孟濡猜测陆星衍早就回家了。

她回到排练厅,手机开机了,微信里多了一条消息。

陆星衍:【知道了。】

孟濡更加确信陆星衍先回去了,又发了一条 诚恳道歉的消息,接着,前面的舞台响起动人激烈的掌声。

——舞剧谢幕了。

孟濡捏着手机,一瞬间五味陈杂。

几分钟后,芭蕾舞演员们陆陆续续从后台回来,看到孟濡,有些和孟濡关系好的会亲切地关心孟濡的身体情况。

“孟,你还好吗?”

“是不是昨晚练习得太累?”

“没关系,你好好照顾自己,我们等你回来。”

孟濡一一回应,向他们的善意道谢。

最后一场巡演结束,大家心情轻松,商量晚上去哪里庆祝。有人问孟濡去不去,孟濡浅浅一笑,“我不去了,你们玩得开心。”

演员们换回自己的衣服,一个一个离开覃郡大剧院。

孟濡的衣服在后台,她仍穿着女主角第一幕登场的舞裙。孟濡朝后台走去,后台的道具也撤得差不多,只剩下一两个员工在整理东西。

孟濡没有进试衣间换衣服,而是踩着足尖鞋,走向舞台。

舞台下的观众已经走光,座位席空无一人。灯光都熄灭了,只剩下两盏壁灯,孤零零地照着整个大厅。

孟濡站在舞台中央,视线看向没有观众的座位席,足有一分钟。

她缓慢地往回走,到尽头,转身。孟濡轻轻踮起足尖,抬起双臂,像《唐吉诃德》中第一幕琪蒂出场时那样,向前,抬腿,纵身,一个完美的梦幻般的大跳。

空中停顿的那一瞬有如天鹅。

孟濡轻盈落地,鲜红的舞裙在她身后热烈绽放。

她几乎不停,优美地跳完三个大跳,耳中早已保存了舞剧的音乐,每一个步伐都踏在节奏上。

她提起裙摆,起舞在无人观看的舞台。

陆星衍没有走。

他在剧院门口给孟濡打了二三十通电话,打得舞剧快开场了,也还是没人接。

舞剧门口很多卖黄牛票的,专门高价倒卖票给买不到的人。其中一个走过陆星衍面前,看了他两眼,估摸着他的模样不像是来看芭蕾舞剧的,忽略他,问旁边两名过路的女孩:“意大利舞团《唐吉诃德》池座第五排中间,要票吗小妹妹?”

女孩摆摆手走了。

倒是刚才那个不像是来看芭蕾舞剧像是来干架的少年,直起身子,走向他,垂着眼尾,居高临下脸色沉沉地看着他,“多少钱?”

“…”

如果不是他问的话,看起来就像一个抢票的。

黄牛报了个价。

陆星衍没说什么,微信扫码付钱,拿到票大步走进剧院。

他找到位置坐下,没过两分钟,舞剧开始。

陆星衍对芭蕾舞剧《唐吉诃德》没有研究,倒是看过书。

开头是两个男人和几个女人的戏份,看起来像是争执,又像是各说各话。

五六分钟后,这一幕结束,下一幕是一场群舞。舞台站满年轻的男人与女人,气氛洋溢,陆星衍看了眼,没有孟濡。

紧接着,一名像是女主角的演员从后方登台,起跳,落地。

身姿不如孟濡优美,动作不如孟濡流畅,落地时不如孟濡轻盈。

是另一名芭蕾舞演员。

陆星衍皱了下眉,半个多小时后,所有演员都已经出场,唯独不见孟濡。

前排有个女生不知从哪里听说孟濡今晚会出演舞剧,也是为了孟濡而来,小声地跟同伴抱怨:“不是说原来的主角腿受伤了,回国修养,今晚孟濡代她出演吗?怎么没看到孟濡,她是不是不来了?”

女生的同伴附和:“我也没看到,是不是消息有误?这场舞剧的主演本来就没有写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