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面露遗憾,“我好喜欢她呢…”

陆星衍知道消息没有误,孟濡亲口说过她会参加演出,除非有事,她不会不登台。

陆星衍没有继续看下去,起身走出观众席。他来到剧院后面的排练厅,里面空无一人,只有几扇亮晃晃的落地镜。

他再走到剧院外,还是没找到孟濡。

陆星衍给孟濡的手机都快打爆了。

电话不接。

人不见了。

舞剧没有参加。

她到底在哪儿?

耍他玩儿呢?

还是知道他发现了她的厌食症,故意躲着他?

陆星衍中途离场,不能再回到剧院。但他带给孟濡的足尖鞋和书包还在座位席,陆星衍坐在剧院门口的一家冷饮店里,等舞剧结束,所有人散去,他再次回到剧院大厅。

孟濡给陆星衍打电话时,陆星衍正打给胡阿姨,确认孟濡没有回家。

他收到孟濡的微信,得知她还在剧院,回过去【知道了】,打算一会儿见面再问她怎么回事。

然后,陆星衍从侧门走进一楼演播厅。

还未进门,就听到脚尖很轻地落在地板上。

没有音乐,这声音显得格外孤独。

他没有停步,走进门内。

万籁俱寂的演出厅,一个人的舞台,没有观众的演出厅。

孟濡凭借她身体的记忆,点足,起舞,旋转,她像音乐盒里体态完美的跳舞娃娃,一只长腿向后勾起,踮起单足旋转时足下几乎没有移动,舞蹈美丽而轻盈。丝毫不在乎没有人观众,有没有人看她的表演。

因为知道了她身体的情况,更加显得震撼。

那具纤弱的身体仿佛要将自己最后一丝力量榨干,每一次舒展双臂的跳跃都充满张力,像天鹅奋力地挣脱水面,飞向长空。

陆星衍站在门口看了几分钟。

孟濡没有注意到他。

又过了一分钟,陆星衍转身出演出厅。

很快他回来,右手拿着把不知怎么从乐队小提琴手里借来的小提琴。

孟濡跳到一半,听到一阵悠扬的小提琴声。

她稍微停顿,侧身看向观众席,原本空荡荡的座位间,陆星衍不知何时过来的。他站在最中间的过道上,与她隔着四五级台阶,小提琴放在左面锁骨,右手持琴弓,黢黑沉澈的眸不偏不倚地对上孟濡的目光。

他拉的是《唐吉诃德》的乐队配乐。

他竟然知道这首曲子。

孟濡只惊疑了一下,陆星衍拉的曲子重新响起,孟濡跟上他的节奏再次起舞。

空旷的演出厅,小提琴曲美妙动听,扩向四周,让人联想到轻松惬意的小镇,女人踩着他音乐中每一个节奏点,轻巧踮起脚尖起舞,天鹅颈优美,手臂纤细,轻轻后抬,偏头看向观众席,漂亮精致的小脸扬起唇角,露出动人的美丽一笑。

小提琴与芭蕾。

从未配合过的两个人。

此时却融合得恰到好处。

最后一段大双人舞,孟濡在没有男演员配合的情况下,除了几个必要的托举动作,她独自一人完成了整支双人舞。

舞蹈最后,孟濡单膝跪舞,臀点着后脚跟,另一条腿前身,手腕在身前交叉,额头深深点着足下的舞台,像一只休憩的天鹅,许久没在动。

陆星衍放下小提琴,少年腿长,几个跨步就跳上舞台。

“孟濡!”

他以为孟濡昏倒了。

陆星衍扶起孟濡的肩膀,孟濡抬头,陆星衍这才看到她眸如清水,没有昏迷。

只是眼尾湿润,眼眶因为某种情绪忍耐得红红的。

陆星衍想到她的身体,一瞬间碰都不敢碰她,抬起手指轻轻擦拭她眼睫毛下没有泪的眼尾,问道:“你还好吗?为什么不站起来?”

孟濡收起双臂,实话实说:“…我腿麻了。”

陆星衍微愣,然后转身,屈膝在孟濡面前蹲下,手指向前弯了弯,“我背你。”

孟濡仍跪坐在地,看着少年宽阔的背,微微向后的侧脸,犹豫了一会儿,伸出双手攀住他的肩膀,稍微用了点力才整个人爬上他的背部。

少年起身,双手自然地勾住她的腿弯,稳稳地将她背起,向台下走去。

孟濡趴在陆星衍背上,这个姿势不太舒服,过了会儿,手向前搂住陆星衍的脖子,在他身前紧扣。她眨了下眼睛,额头轻轻抵着他的肩,“谢谢你来看我的演出。”

陆星衍脚步慢了下,却没有停。

少年托着她双腿的手心滚烫,走了两步,动动嘴角,声音不快,微沉声线传来的力量让人心安。

“以后,”他说。

“你的每场演出,我都会看。”

第40章 Deer 40

陆星衍背着孟濡走到一半, 眼看快出剧院了,孟濡才想起来:“去后台…我的衣服还没换。”

她现在还穿着演出时的舞裙。

陆星衍将孟濡往上提了提, 朝后台更衣室走去。

更衣室。

孟濡换好衣服出来, 腿已经不那么麻了。

门口的少年看到她, 却自觉地再次蹲下,指了指自己的背说:“上来吧。”

“…”孟濡有一瞬间的怔忡, 轻声说:“我可以自己走路。”

“你确定么?”陆星衍回头看她,一米八五的少年蹲着, 肩宽腿长,像一只颇具安全感的大型犬。“我不知道你现在的身体具体是什么情况, 但你应该很清楚吧。”

孟濡愣了下, 直觉陆星衍知道了什么, 但他不明说,她便没有再问。

孟濡没有抗拒地重新趴上陆星衍的背。

这次自然地搂着陆星衍的脖子。

陆星衍向前走了两步,停下, 把挂在肘弯的书包递给孟濡说:“帮我背上这个?”

这个书包有点重,里面估计放着好几本书。孟濡以为陆星衍是嫌拿着累, 没有二话, 趴在他背上缓慢地背上了。

少年看着剧院出口, 低声, 似乎叹了一口气, “总算是有点重量了。”

孟濡:“?”

孟濡莫名其妙, 没懂他是什么意思。陆星衍舔了下唇角, 目不斜视说:“我刚才以为自己背了个充气娃娃。”

“陆星衍!”孟濡脸一下子升温, 伸手去捏陆星衍两边脸颊的肉,向外面扯,“…不许胡说。”

很虚弱的,没有什么威力的阻止。

陆星衍咂下舌,牵出不太明显的一抹笑。

孟濡浑身没有力气,捏了一下就松开陆星衍的脸颊,不再争辩,低头再次贴上他的背。

陆星衍背着孟濡走到剧院外,剧院门口的道路不宽,周围是商业区,经常堵车。

陆星衍和孟濡站在路边等了半天,没有拦到一辆的士。

孟濡拿出手机软件叫车,上面显示——

前面等待人数:13人。

“…”

孟濡的手机就放在陆星衍脸前,陆星衍一低头自然就看到了。少年把她往上提了下,朝回家的路上走去。“先往前走走,前面那条路上车不多。”

孟濡没有异议。

结果不知道为什么,这一走就走过好几个路口。身旁马路车流变少,夜色深浓,万家灯火,路灯将孟濡和陆星衍交叠的影子拉得很长。经过他们身边的行人都脚步匆匆,陆星衍背着孟濡,一步一步往前走。

陆星衍不提打车的事情,孟濡也没有主动说。

大约走了二十分钟,孟濡才忽然想起来问:“你怎么进剧院里面的?”

她的票明明没给他。

陆星衍步伐沉稳,微微侧了下头说:“门口买的票。”他补充,“多花了五百。”

“…”

孟濡不确定,“那要我再给你转钱吗,你的生活费够不够…”

“不用。”陆星衍果断地拒绝。

孟濡没出声。

过了一会儿,少年察觉她的怀疑,不太甘心的语气,“你是不是真的觉得我是被你包养的小白脸?”

“…”

孟濡没说话,看着陆星衍的侧脸。

不然呢?她眼里写着这四个字。

少年耷着眼睑,走过一条红绿灯,路边的小店大部分都开着门,暖融融的灯光打在他身上。他喉结滚动,托着孟濡双腿的手忽然用力,走到下一个红绿灯时,停下,“高二之前你给我的生活费,我都用完了。”

孟濡不明白他为什么提这个。

陆星衍看着川流的路口,“啧”一声,原本不想这么早说出来。“你不是好奇我为什么打工么?”

他嗓音低低的,听起来有一点不好意思。“高三那边的生活费我只用了一部分交学费和生活费,毕业以后,你给我的钱,我就再也没有动过。”

孟濡讶然。

红灯闪烁,绿灯亮起。

稀稀拉拉三五个行人向对面走,陆星衍也迈步。

少年走到对面才继续开口,“我想把前几年你给我的生活费都赚回来,全部给你。”陆星衍说,“现在才攒了三分之一,还剩下三分之二,假期我多做几份兼职… …”

说到这儿,少年想起他的学业,提前说:“下学期开学我会把挂科那几门课都过了,下学期也不会再翘课,只不过这样兼职的机会就少了,全部攒完钱大概要到大三大四。”

“你…”

孟濡听到自己的声音有点哑,从陆星衍说他打工的原因时就惊呆了。“为什么要这么做…”

少年舌头顶了下下颚,快速解释,“我这么做,不是为了和你划清界限。”

他目视前方,眸黑漆漆,身上气息清新好闻,独属于少年的硬朗与倔强。“我是想告诉你,我可以养活自己。就算你以后不跳芭蕾…孟濡,我也能养活你。”

孟濡惊讶得好长时间说不出话。

她以为陆星衍就是一个顽劣骄傲、叛逆、没有长大的小朋友,他不好好学习,翘课,去酒吧,通通都是他在向她示威、不服管教的证明。

没想到,这个少年早就将他一颗赤诚的心,不加掩饰地摆在她面前。

孟濡没反应,陆星衍以为她不相信,撩起眼皮,“前面就有一家银行,我存钱的卡就在书包钱包里。你要是不信,我背你去前面的at机查一查余额,除了给你买足尖鞋,我没乱花过。”

孟濡没有不相信,搂着他的脖子拦住他,“不用…我就是太吃惊了。”

少年这才转回原来的路。

孟濡一直在消化他刚才的话,没有注意陆星衍脚步慢了下来,突然问她:“我什么都跟你说了,现在,你是不是该告诉我你的厌食症是怎么回事?”

孟濡搂着他脖子的手一僵,脱口:“什么…”

“我看到你吃的药了。”陆星衍不给她狡辩的机会,“那种药是治疗厌食症的,你有多少天没好好吃饭了?反胃、呕吐,动不动就睡觉,还虚弱,你刚才没有上台演出就是因为这个吧?”

孟濡没想到陆星衍猜的都对,沉默地趴着。

过了一会儿,她不答反问:“你知道我为什么回国吗?”

陆星衍面不改色,“不是因为我么?”

“…”

孟濡轻轻笑了下,“斑斑,你真的好自恋啊。”

孟濡就着趴在陆星衍背上的姿势,张了张口,不知该从哪里说起,索性就从自己一年前英皇剧院演出时失误了一下,于是越来越强烈的否定自己,为了追求完美,对自己越来越严苛。粉丝的失望,团长的期待,其他各大芭蕾舞团的目光,孟濡对自己的厌弃,都成了她的压力。

于是她只能放弃很多东西,每天从早到晚,不知疲惫地训练。一个动作重复很多很多很多遍,为了达到她心中的完美。她练习时可以不吃饭,不休息,也许是她的热情将梦想吓退,舞台反而离她越来越远。

第一次因为身体虚弱不能参加表演,第二次,第三次,孟濡越来越害怕登台。

她害怕再次失误,害怕不够完美,也害怕身体将她拖累。

孟濡知道自己得厌食症的时候已经晚了,她开始一日三餐按时吃饭,却发现根本吃不下去。

舞台和厌食症仿佛成了两个互相拖累的仇人,一个好不了,另一个也永远别想好。

因为舞台表现不好孟濡就会焦虑,一焦虑就想拼命练习舞蹈,就会忘记吃饭。

她吃不下饭,就更加没法好好表演。

死循环。

孟濡声音轻轻的,眼睛看着路边闪烁的车灯,语气浅淡,像是自言自语一般,“我觉得自己很差劲,不配留在舞团和大家一起跳舞了。”

“谁说的?”

陆星衍几乎立刻反驳,不用思考就得出答案,“你不差劲,你很好。”

少年声音认真,接着说:“宇宙无敌超级螺旋霹雳爆炸好。”

孟濡抬起身子看他,长睫毛颤了颤,盯着问:“哪里好?”

陆星衍语气不顿,极其自然说:“你从头到脚,从指甲盖到头发丝儿,都特别好。我没见过比你更完美、更合我心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