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上过课了,但是这堂沈慕清的微电子学,她无论如何也要去,因为这很有可能是她最后一次看他站在讲台上的样子。

沈慕清的课上一向是座无虚席,加之最近风波迭起,教室里除了他过去那些忠实粉丝外,还多了好多外系看热闹的人。纪念和宁萌赶到时,教室里基本已经坐满了。

两人从后门走进教室,边往里走边找座位。让众人万万没想到的是,本该销声匿迹、低调处事的八卦新闻女主角竟然还有勇气来上课,上的还是八卦新闻男主角的课!如果目光真可以积聚能量,那么纪念恐怕早就被众人或探究、或玩味的目光烧成筛子了。

“看什么看?没见过啊?神经病!”宁萌被这些无理的视线扰得不胜其烦。

还好纪念足够淡定。

两人又往前找了几排,一抬头,宁萌突然看到前面角落里有人在朝她们招手,是田静,正好她的一左一右还空着两个位置。

宁萌立刻拉起纪念:“走,去静静那儿。”

田静朝里面挪了一下,腾出来靠外的两个座位给宁萌和纪念。

纪念向田静道了谢,坐在最外面的位置,宁萌坐中间。一坐定,宁萌立刻一脸感激地对田静说:“还好你跟那帮无聊的人不一样。”

听到这话,田静特意看了看纪念,开口时声音不大,但却让纪念和宁萌都听到了:“我相信纪念和沈老师是清白的。”

纪念闻言看了眼田静,她对这个女孩子的印象几乎是空白的,不过看样子在她住在沈慕清家的这段时间里,宁萌和她的关系倒是突飞猛进。

宁萌拍了拍纪念的肩膀:“这回多亏了静静,不然我们就得灰溜溜地打道回府了。”

田静淡淡一笑:“沈老师的课还是要早点来,下回你们要是早到不了就跟我说,我帮你们占座。”

“我的静静,你怎么能这么可爱呢!”

纪念坐在一旁没有加入两人的聊天,她心里想的却是,还有下次吗?

沈慕清是踏着上课铃声走进教室的,他像往常一样进门后也不看讲台下的众人,直接翻开书开始接着上一节课的内容讲。

纪念记起她失忆过后第一次来听他的课,他也是这般从容淡定,对台下无数炙热的目光浑然不觉。即便今日,已然发生了那么多事,可是从他的脸上却看不出一点痕迹,那种气定神闲、宠辱不惊的状态,让人觉得尘世间的纷纷扰扰统统入不了他的心,他真正自由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无欲则刚。

这一堂课,他讲得很认真,也很精彩,原本还心猿意马的看客们也都渐渐被课上的内容所吸引。

时间仿佛加快了步伐,不知不觉临近下课,按照惯例进入提问环节。

起初,大家还都只是问些专业上的问题,直到有一个男生站起来问他:“沈老师,听说您要离开我们学校,这门课也交由别的老师来上,是真的吗?”

台下一片哗然。

沈慕清垂眼沉默了片刻,抬起头来笑着对大家说:“由于我后面的工作可能会有些变动,所以院里是有这个打算,但具体由谁来接这个课,还没有确定。”

“那您能不走吗?”那位同学锲而不舍地问。

这个头一开,想要挽留沈慕清的人纷纷恳求他留下来。

更有沈慕清的忠实粉丝扬言:“沈老师要走,我们就联名给校长写信。您是我们专业的中流砥柱,可不能这时候弃我们而去啊!”

眼看台下的形势渐渐有些控制不住,沈慕清感激却又无奈地扫了一眼台下的这些学生。而这一眼,他留意到了躁动的学生当中还有一人是安静的,她默默地与他对视,是纪念。

他以为,他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再给她讲课了,没想到,这预料中的最后一节课,她还是来了。

沈慕清有一瞬的出神,直到下课铃声突然响起,他回过神来收起课本,说了声“下课”,便转身走下讲台。

35

中午时,纪念正在宿舍看书,宁萌突然激动地从对面宿舍跑回来:“纪念纪念,快来看!” 纪念兴致缺缺地问了句:“怎么了?” “徐志宇终于发表声明了!你总算清白了,可以放心追求沈老师了!” 宁萌说着把手机递给她。 就在半个小时前,许久不公开发言的徐志宇突然更新了一条微博:“感谢所有在我工作压力最大时陪在我身边的人,当然也包括她,虽然如今已和平分手,但依旧是要好的朋友。真心希望她幸福,所以如果她有了新的恋情,拜托你们替我送上一份祝福。” 徐志宇在公众面前的形象一向是又帅又暖,这条微博正符合他的风格,而且也让大家明白了他罹患抑郁症是因为工作压力太大,与前女友无关,即便分手了也希望对方过得好,教粉丝不要攻击她。

所以这条微博一发,徐志宇在粉丝面前的好感度暴涨,顺带着骂纪念的人也少了,对徐志宇路转粉的人也多了。 而且,在徐志宇发出声明后不久,之前在校园网上发照片的那个土木系的学生也为自己的偷拍行为向公众道歉,而且把纪念的父亲和沈慕清的关系公之于众。这样一来,大家才知是误会,甚至之前对纪念恶语相向的人纷纷出来道歉。 看到这些突如其来的转变,纪念脑子里却只有一个问题:风波平息了,那他还走吗? 晚上的时候,宁萌提议出去庆祝纪念沉冤得雪,纪念却提不起兴致:“有什么好庆祝的?” 他都要走了。 宁萌当然知道她为什么郁郁寡欢,直截了当地说:“你要是不想让他走,你就去挽留他啊,一个人在这儿郁闷算什么事?” 纪念看了宁萌一眼,不作声。在别人看来,沈慕清是迫于舆论压力辞的职,但是纪念却认为,他是为了躲她,所以或许其他人能把他留下来,但是她做不到。 宁萌哪知她的想法,拉着她往宿舍外走:“你说你这学期多倒霉吧!难得现在所有的事情都过去了,不庆祝一下怎么行?我听说喝酒对扫霉运很有帮助!” 其实这么长时间以来,纪念的内心也很压抑苦闷,也想着做点什么事情来发泄一下,此时宁萌盛情相邀,她也就没再说什么。 出了门,宁萌边往对门宿舍去边说:“你等我一下,我去叫一下静静,人多点热闹。” 三个人找了学校对面的一家小酒吧,随便点了点小吃,叫了几杯鸡尾酒。因为纪念和田静不熟,起初气氛还有些冷,但几杯酒过后,大家就天南海北地聊了起来。 这是纪念失忆以来最想放纵的一次,所以一不小心就喝多了。宁萌见事态有点不可控,就嚷嚷着回去,可是此时的纪念却怎么也不肯走。 正在争执,纪念放在桌子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纪念没有留意,但宁萌一看来电人名字,有点为难。 沈老师怎么这时候打电话来,要是让他知道自己拉着纪念出来喝酒,可就免不了要挨训了,但是眼下她和田静两个人显然又搞不定纪念。 风波刚刚平息,怕再闹出什么大事,宁萌思量再三,还是接通了沈慕清打给纪念的电话。 电话一接通,立刻从手机的听筒中传出嘈杂的声音,沈慕清微微皱眉:“纪念?” “沈老师……”回话的却是宁萌,“我们在外面,纪念好像喝多了。” 沈慕清沉默了片刻,然后问:“她现在能接电话吗?” “可以是可以……” “让她接电话。” 宁萌把手机递给纪念,纪念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宁萌说:“是沈老师的电话。” 酒吧太吵,纪念没听清,问宁萌:“你说什么?”

下一秒钟,纪念突然安静了下来,她拿起宁萌递过来的手机放在耳边。与周遭的嘈杂相比,电话那一端显得无比宁静。沈慕清的声音还是一贯的清冷,他问她:“听得清我说话吗?” 静了片刻,她嗯了一声。 沈慕清说:“那好,我在你宿舍楼下等你。” 快到宿舍楼前时,老远就看到一个颀长的身影立在楼门前的那棵梧桐树下,他笔直地站在那里,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们回来的方向,完全不在意周遭路过的女生投来的目光。 宁萌和田静看到沈慕清后,很自觉地先回了宿舍,留下纪念一个人。 纪念顿了顿脚步,走过去:“你找我有事吗?” 她一张口,沈慕清的眉头便不自觉地皱了皱:“怎么喝了这么多酒?” 纪念勾了勾嘴角,算是笑了:“高兴啊,我的冤屈终于洗刷干净了。” 而沈慕清的脸上却没有一丝一毫轻松的表情。他朝长街的方向望了一眼:“走走吧。” 说着他便转身走入长街,纪念只好跟上。 夜风从街的另一头吹来,将纪念的酒意吹散了一半。她垂头看着地上两人长长的身影,想起上一次这样并排走在一起也就是不久之前,可那时候还不是这样的光景。

时间过得快,世事变得也快,真让人伤感。 想到这里,她问他:“既然事情过去了,你非要走吗?” 沈慕清的脚步微微一滞,但他什么也没有说。 “可不可以不走?”她又问。 他这才看了她一眼,语气中有点无奈:“辞呈都递到校长办公室了,哪能说走又不走?” 纪念觉得惋惜:“其实你当时完全不用那么做,你可以站出来澄清我们之间没什么,你只是因为我父亲的缘故才照顾我。” 沈慕清突然停下脚步看着她,纪念不明所以地回头看他,沈慕清静静地看了她片刻:“如果没有纪老师,我也会做我之前做过的那些事。” “因为你是我老师吗?” 他微微一愣,转瞬似乎笑了笑。 可就是这个没什么诚意的笑容,却让纪念无比痴迷。路灯昏黄的灯光打在他身上,显得他整个人温柔又美好。 沈慕清低下头,对着她摊开手掌,纪念看到那上面是一个黑色丝绒的小盒子。 “这是什么?” “生日快乐。” 她不由得一愣,差点忘了,今天是她的生日。 纪念接过盒子打开,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对小巧又精致的月亮形状的耳钉。耳钉是月亮形状,镶嵌其中的细碎小钻在斑驳的月光下依旧熠熠生辉。 沈慕清取出其中一只,修长冰凉的手指突然摸了摸她的耳垂,然后小心翼翼地将耳针穿入那上面的耳洞当中。 在这个过程中,纪念像被石化了一样一动也不敢动,她默默瞥开眼,视线落在地上两人的影子上,就在沈慕清低头寻找她耳洞的一瞬间,那两个身影重叠在了一起,就仿佛他正深情地亲吻她。 戴好一只戴另外一只时,纪念问:“钻石很贵吧?” 沈慕清轻笑了一声,将另外一只耳钉扣好后说:“这里面真正贵的可不是钻石。” “那是什么?” “是我们的心血,当然还有昂贵的芯片和电池。” 纪念顿时明白了:“你是说第二次流片成功了?” 这绝对是无比振奋人心的消息。因为这个项目纪念虽然只参与了半年多,但是据纪念所知,前期沈慕清已经投入了五年的心血。 “嗯,测过了,指标没问题。” “那是不是可以成批生产了?” “虽然成品率比上一版好不少,但依旧不高,所以核算下来每一个系统价格还是很昂贵。目前也只有两套,一套留着交付军方,另一套……”他顿了顿说,“就是你的生日礼物。” 纪念突然觉得耳垂上的分量沉甸甸的,但是她知道沈慕清送她这么特别的礼物必有别的意图。那辆白色桑塔纳一天没有下落,她的安全就不能保障。而在这个世界上,知道这对耳钉有多强大的人,除了沈慕清,就是她自己。GPS定位只是它最基本的一项功能,别看它体积这么小,却可以像个移动基站一样收发信号,哪怕对方在千里之外,也可以和她互通信息。 思及此,纪念问:“你是打算一走了之,把我的安危托付给一对耳钉?” “我目前还没办法一走了之。” 纪念心里有点高兴:“为什么?” “一方面是校长那儿不肯放我走,另一方面是手上还有一些工作在收尾。” 都是与她无关的原因…… 酒精总是能把人白日里很细微的情绪无限放大,就比如此刻,想到沈慕清要走,她的心也一点一点沉到谷底。 “说到底还是要走,那离开学校后打算去哪儿?” “还没想好,可能去研究所,也可能先休息一段时间。” “是不是只要离我够远就好?” 他皱眉:“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我不知道我该怎么想……” 她看着他,一脸的执拗中有掩不住的希冀,就像个孩子一样,口是心非地等着别人来告诉她她想听到的话。 可是沈慕清做不到。 他低头沉默了片刻:“你忘记了过去,可我没有。上次在公寓,我对你说过的话,不知道你是不是还记得。事实上,有些事情可能是你这辈子都过不去的坎,所以当你想起一切的时候,或许会后悔你现在做的决定。” 听到他的这些话,纪念有瞬间的失神。这短短的几句话中,蕴含着太多的过往。 上次他对她说,她忘记的都是与他有关的,如果人选择抛弃的记忆都是最痛苦的,那说明什么? 刚才他又说,有些事情可能是她这辈子都过不去的坎。那是什么样的事情?想必跟他有关。 是个阴天。抬头看不到半点星,月光很温柔,但也让人迷惘。 纪念有些慌神,突然间她似乎看到了那段已被遗失的过往,可是它的脸那样模糊,模糊得只剩下几个零散的片段。或许,她只需仔细一想,它就会完完整整地呈现在她面前。可是她却不愿意想了,既然是她心中的坎,何必急着想起来…… 回到宿舍,纪念仍觉得头昏沉沉的,不等宁萌从田静那里回来盘问她,她就洗漱上了床。 这一觉睡得颇为不安,因为她做了个冗长的梦,算不上噩梦,却很压抑。 她梦到自己和沈慕清,还有一群父亲的学生在校园周边的林荫路上走着,是一个夏季的晚上,夜朗星稀,凉风习习。大约是刚吃过晚饭,一行人边走边说笑,纪念就在沈慕清身边,他好像喝了些酒,比平时健谈许多。他给同门们讲着几次项目的有趣经历,众人你一句我一句,气氛轻松融洽。可是突然间,纪念口袋里的手机响了,她心里一紧,低头去摸手机,趁着众人不在意,她悄悄把手机设置成了静音,然而再一抬头,周遭的一切都变了,她突然置身于一个教室中,似乎是正在考试,监考老师看到她低头玩手机,气愤地将她赶出了考场。 她站在教室外的走廊里不安地徘徊,突然间意识到这周围似乎只有这么一间教室,而这间教室的对面有两间屋子,两间屋子的大门都紧闭着,纪念看到其中一间的门上写着“纪明教授”,而旁边一间写着“研究生办公室”。想不到父亲在这附近,那她可以去找他求情,说不准监考老师会看在父亲的分上放她一马。 正当她要走过去时,她看到隔壁那间屋子的门开了,是沈慕清。她想叫住他,他却没听见,他手上拿着一份报告进了父亲的办公室。不久之后他出来了,但是警察又来了。 当她看到警察时,还在梦境中的她都分明感到有森森寒气由脚底慢慢升起,逐渐笼罩她的周身。 果然,她看到父亲苍白的脸,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到他。 纪念倏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原来是个梦,可又不全是梦。 天已经大亮,温暖的日光穿过不太厚重的浅色窗帘,充斥在整个房间中,隔壁床上的宁萌没什么睡相地继续睡着,这一切让她稍稍心安。 她疲惫地抚了一下脸,不由自主地回想着刚才的梦。 沈慕清从父亲的办公室出来后,父亲就去世了,这说明什么呢?纪念试图告诉自己这只是个荒诞不羁的梦,但是母亲怨怼的眼神和周颖讳莫如深的语气都让她心中隐隐不安。 难道说,沈慕清对父亲的去世负有间接责任? 头痛欲裂,她不愿多想,或许可以去问问当年了解情况的人。 她翻了个身下床,宁萌听到了动静,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怎么这么早?” “不早了,都上午十点多了。” “可今天是周末。” “那你不用去做家教吗?” “早不做了……”话说到一半,宁萌突然坐了起来,“你说什么?” “你阿姨家那个小姑娘,你不是每周都要去给她补数学吗?” 宁萌的表情渐渐由震惊变成了惊喜,她连滚带爬地下了床,看着纪念说:“你再说一遍!” 纪念不明所以:“你发什么神经啊?你每周不都是先去蹭顿中午饭,然后给那孩子补两个小时课吗?” 宁萌几乎是喜极而泣,猛地抱住纪念:“宝宝,你终于想起我了!” 纪念的身子微微一僵,她也没有意识到,她竟然想起了以前的事情。 宁萌说:“你还记起了什么?” 纪念不知从何说起。 宁萌干脆提问:“我叫什么?”纪念无语:“宁萌啊。” “我老家哪里的?” “隔壁C城。” “我什么星座?” 纪念犹豫了一下:“天蝎?” “算你有点良心!那我爱吃什么?” “你有不爱吃的吗?” 宁萌闻言,几乎要喜极而泣:“亲爱的,你真的都想起来了!” 纪念摇了摇头:“也不全是。” 比如,她和沈慕清的事情——她曾经是否真的爱过他,他当年对她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以及他和她父亲的死到底有没有关系……她一点都想不起来。 不过这是一个好的开始。纪念说:“既然记忆开始恢复了,其他零零散散的也都会想起来吧。” “是啊是啊,哪能一下子都想起来,你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宁萌仔细瞧了她一眼,“对了,昨晚你是不是没睡好啊?我听你做梦好像在哭。” “有吗?” “嗯,你看你脸色也不好,嘴唇都泛白。” 纪念又想到醒来前的那个梦,那种阴森森的压抑感还萦绕在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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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时,纪念正在宿舍看书,宁萌突然激动地从对面宿舍跑回来:“纪念纪念,快来看!”

纪念兴致缺缺地问了句:“怎么了?”

“徐志宇终于发表声明了!你总算清白了,可以放心追求沈老师了!”

宁萌说着把手机递给她。

就在半个小时前,许久不公开发言的徐志宇突然更新了一条微博:“感谢所有在我工作压力最大时陪在我身边的人,当然也包括她,虽然如今已和平分手,但依旧是要好的朋友。真心希望她幸福,所以如果她有了新的恋情,拜托你们替我送上一份祝福。”

徐志宇在公众面前的形象一向是又帅又暖,这条微博正符合他的风格,而且也让大家明白了他罹患抑郁症是因为工作压力太大,与前女友无关,即便分手了也希望对方过得好,教粉丝不要攻击她。

所以这条微博一发,徐志宇在粉丝面前的好感度暴涨,顺带着骂纪念的人也少了,对徐志宇路转粉的人也多了。

而且,在徐志宇发出声明后不久,之前在校园网上发照片的那个土木系的学生也为自己的偷拍行为向公众道歉,而且把纪念的父亲和沈慕清的关系公之于众。这样一来,大家才知是误会,甚至之前对纪念恶语相向的人纷纷出来道歉。

看到这些突如其来的转变,纪念脑子里却只有一个问题:风波平息了,那他还走吗?

晚上的时候,宁萌提议出去庆祝纪念沉冤得雪,纪念却提不起兴致:“有什么好庆祝的?”

他都要走了。

宁萌当然知道她为什么郁郁寡欢,直截了当地说:“你要是不想让他走,你就去挽留他啊,一个人在这儿郁闷算什么事?”

纪念看了宁萌一眼,不作声。在别人看来,沈慕清是迫于舆论压力辞的职,但是纪念却认为,他是为了躲她,所以或许其他人能把他留下来,但是她做不到。

宁萌哪知她的想法,拉着她往宿舍外走:“你说你这学期多倒霉吧!难得现在所有的事情都过去了,不庆祝一下怎么行?我听说喝酒对扫霉运很有帮助!”

其实这么长时间以来,纪念的内心也很压抑苦闷,也想着做点什么事情来发泄一下,此时宁萌盛情相邀,她也就没再说什么。

出了门,宁萌边往对门宿舍去边说:“你等我一下,我去叫一下静静,人多点热闹。” 三个人找了学校对面的一家小酒吧,随便点了点小吃,叫了几杯鸡尾酒。因为纪念和田静不熟,起初气氛还有些冷,但几杯酒过后,大家就天南海北地聊了起来。

这是纪念失忆以来最想放纵的一次,所以一不小心就喝多了。宁萌见事态有点不可控,就嚷嚷着回去,可是此时的纪念却怎么也不肯走。

正在争执,纪念放在桌子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纪念没有留意,但宁萌一看来电人名字,有点为难。

沈老师怎么这时候打电话来,要是让他知道自己拉着纪念出来喝酒,可就免不了要挨训了,但是眼下她和田静两个人显然又搞不定纪念。

风波刚刚平息,怕再闹出什么大事,宁萌思量再三,还是接通了沈慕清打给纪念的电话。

电话一接通,立刻从手机的听筒中传出嘈杂的声音,沈慕清微微皱眉:“纪念?”

“沈老师……”回话的却是宁萌,“我们在外面,纪念好像喝多了。”

沈慕清沉默了片刻,然后问:“她现在能接电话吗?”

“可以是可以……” “让她接电话。”

宁萌把手机递给纪念,纪念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宁萌说:“是沈老师的电话。”

酒吧太吵,纪念没听清,问宁萌:“你说什么?”

下一秒钟,纪念突然安静了下来,她拿起宁萌递过来的手机放在耳边。与周遭的嘈杂相比,电话那一端显得无比宁静。沈慕清的声音还是一贯的清冷,他问她:“听得清我说话吗?”

静了片刻,她嗯了一声。

沈慕清说:“那好,我在你宿舍楼下等你。”

快到宿舍楼前时,老远就看到一个颀长的身影立在楼门前的那棵梧桐树下,他笔直地站在那里,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们回来的方向,完全不在意周遭路过的女生投来的目光。

宁萌和田静看到沈慕清后,很自觉地先回了宿舍,留下纪念一个人。

纪念顿了顿脚步,走过去:“你找我有事吗?”

她一张口,沈慕清的眉头便不自觉地皱了皱:“怎么喝了这么多酒?”

纪念勾了勾嘴角,算是笑了:“高兴啊,我的冤屈终于洗刷干净了。”

而沈慕清的脸上却没有一丝一毫轻松的表情。他朝长街的方向望了一眼:“走走吧。” 说着他便转身走入长街,纪念只好跟上。

夜风从街的另一头吹来,将纪念的酒意吹散了一半。她垂头看着地上两人长长的身影,想起上一次这样并排走在一起也就是不久之前,可那时候还不是这样的光景。

时间过得快,世事变得也快,真让人伤感。

想到这里,她问他:“既然事情过去了,你非要走吗?”

沈慕清的脚步微微一滞,但他什么也没有说。

“可不可以不走?”她又问。

他这才看了她一眼,语气中有点无奈:“辞呈都递到校长办公室了,哪能说走又不走?” 纪念觉得惋惜:“其实你当时完全不用那么做,你可以站出来澄清我们之间没什么,你只是因为我父亲的缘故才照顾我。”

沈慕清突然停下脚步看着她,纪念不明所以地回头看他,沈慕清静静地看了她片刻:“如果没有纪老师,我也会做我之前做过的那些事。”

“因为你是我老师吗?”

他微微一愣,转瞬似乎笑了笑。

可就是这个没什么诚意的笑容,却让纪念无比痴迷。路灯昏黄的灯光打在他身上,显得他整个人温柔又美好。

沈慕清低下头,对着她摊开手掌,纪念看到那上面是一个黑色丝绒的小盒子。

“这是什么?”

“生日快乐。”

她不由得一愣,差点忘了,今天是她的生日。

纪念接过盒子打开,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对小巧又精致的月亮形状的耳钉。耳钉是月亮形状,镶嵌其中的细碎小钻在斑驳的月光下依旧熠熠生辉。

沈慕清取出其中一只,修长冰凉的手指突然摸了摸她的耳垂,然后小心翼翼地将耳针穿入那上面的耳洞当中。

在这个过程中,纪念像被石化了一样一动也不敢动,她默默瞥开眼,视线落在地上两人的影子上,就在沈慕清低头寻找她耳洞的一瞬间,那两个身影重叠在了一起,就仿佛他正深情地亲吻她。

戴好一只戴另外一只时,纪念问:“钻石很贵吧?”

沈慕清轻笑了一声,将另外一只耳钉扣好后说:“这里面真正贵的可不是钻石。”

“那是什么?”

“是我们的心血,当然还有昂贵的芯片和电池。”

纪念顿时明白了:“你是说第二次流片成功了?”

这绝对是无比振奋人心的消息。因为这个项目纪念虽然只参与了半年多,但是据纪念所知,前期沈慕清已经投入了五年的心血。

“嗯,测过了,指标没问题。”

“那是不是可以成批生产了?”

“虽然成品率比上一版好不少,但依旧不高,所以核算下来每一个系统价格还是很昂贵。目前也只有两套,一套留着交付军方,另一套……”他顿了顿说,“就是你的生日礼物。”

纪念突然觉得耳垂上的分量沉甸甸的,但是她知道沈慕清送她这么特别的礼物必有别的意图。那辆白色桑塔纳一天没有下落,她的安全就不能保障。而在这个世界上,知道这对耳钉有多强大的人,除了沈慕清,就是她自己。GPS定位只是它最基本的一项功能,别看它体积这么小,却可以像个移动基站一样收发信号,哪怕对方在千里之外,也可以和她互通信息。 思及此,纪念问:“你是打算一走了之,把我的安危托付给一对耳钉?”

“我目前还没办法一走了之。”

纪念心里有点高兴:“为什么?”

“一方面是校长那儿不肯放我走,另一方面是手上还有一些工作在收尾。”

都是与她无关的原因……

酒精总是能把人白日里很细微的情绪无限放大,就比如此刻,想到沈慕清要走,她的心也一点一点沉到谷底。

“说到底还是要走,那离开学校后打算去哪儿?”

“还没想好,可能去研究所,也可能先休息一段时间。”

“是不是只要离我够远就好?”

他皱眉:“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我不知道我该怎么想……”

她看着他,一脸的执拗中有掩不住的希冀,就像个孩子一样,口是心非地等着别人来告诉她她想听到的话。

可是沈慕清做不到。

他低头沉默了片刻:“你忘记了过去,可我没有。上次在公寓,我对你说过的话,不知道你是不是还记得。事实上,有些事情可能是你这辈子都过不去的坎,所以当你想起一切的时候,或许会后悔你现在做的决定。”

听到他的这些话,纪念有瞬间的失神。这短短的几句话中,蕴含着太多的过往。

上次他对她说,她忘记的都是与他有关的,如果人选择抛弃的记忆都是最痛苦的,那说明什么?

刚才他又说,有些事情可能是她这辈子都过不去的坎。那是什么样的事情?想必跟他有关。

是个阴天。

抬头看不到半点星,月光很温柔,但也让人迷惘。

纪念有些慌神,突然间她似乎看到了那段已被遗失的过往,可是它的脸那样模糊,模糊得只剩下几个零散的片段。或许,她只需仔细一想,它就会完完整整地呈现在她面前。可是她却不愿意想了,既然是她心中的坎,何必急着想起来……

回到宿舍,纪念仍觉得头昏沉沉的,不等宁萌从田静那里回来盘问她,她就洗漱上了床。

这一觉睡得颇为不安,因为她做了个冗长的梦,算不上噩梦,却很压抑。 她梦到自己和沈慕清,还有一群父亲的学生在校园周边的林荫路上走着,是一个夏季的晚上,夜朗星稀,凉风习习。大约是刚吃过晚饭,一行人边走边说笑,纪念就在沈慕清身边,他好像喝了些酒,比平时健谈许多。他给同门们讲着几次项目的有趣经历,众人你一句我一句,气氛轻松融洽。

可是突然间,纪念口袋里的手机响了,她心里一紧,低头去摸手机,趁着众人不在意,她悄悄把手机设置成了静音,然而再一抬头,周遭的一切都变了,她突然置身于一个教室中,似乎是正在考试,监考老师看到她低头玩手机,气愤地将她赶出了考场。

她站在教室外的走廊里不安地徘徊,突然间意识到这周围似乎只有这么一间教室,而这间教室的对面有两间屋子,两间屋子的大门都紧闭着,纪念看到其中一间的门上写着“纪明教授”,而旁边一间写着“研究生办公室”。想不到父亲在这附近,那她可以去找他求情,说不准监考老师会看在父亲的分上放她一马。

正当她要走过去时,她看到隔壁那间屋子的门开了,是沈慕清。她想叫住他,他却没听见,他手上拿着一份报告进了父亲的办公室。

不久之后他出来了,但是警察又来了。

当她看到警察时,还在梦境中的她都分明感到有森森寒气由脚底慢慢升起,逐渐笼罩她的周身。

果然,她看到父亲苍白的脸,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到他。

纪念倏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原来是个梦,可又不全是梦。

天已经大亮,温暖的日光穿过不太厚重的浅色窗帘,充斥在整个房间中,隔壁床上的宁萌没什么睡相地继续睡着,这一切让她稍稍心安。

她疲惫地抚了一下脸,不由自主地回想着刚才的梦。

沈慕清从父亲的办公室出来后,父亲就去世了,这说明什么呢?纪念试图告诉自己这只是个荒诞不羁的梦,但是母亲怨怼的眼神和周颖讳莫如深的语气都让她心中隐隐不安。

难道说,沈慕清对父亲的去世负有间接责任?

头痛欲裂,她不愿多想,或许可以去问问当年了解情况的人。

她翻了个身下床,宁萌听到了动静,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怎么这么早?”

“不早了,都上午十点多了。”

“可今天是周末。”

“那你不用去做家教吗?”

“早不做了……”

话说到一半,宁萌突然坐了起来,“你说什么?”

“你阿姨家那个小姑娘,你不是每周都要去给她补数学吗?”

宁萌的表情渐渐由震惊变成了惊喜,她连滚带爬地下了床,看着纪念说:“你再说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