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不明所以:“你发什么神经啊?你每周不都是先去蹭顿中午饭,然后给那孩子补两个小时课吗?”

宁萌几乎是喜极而泣,猛地抱住纪念:“宝宝,你终于想起我了!”

纪念的身子微微一僵,她也没有意识到,她竟然想起了以前的事情。

宁萌说:“你还记起了什么?”

纪念不知从何说起。

宁萌干脆提问:“我叫什么?”

纪念无语:“宁萌啊。”

“我老家哪里的?”

“隔壁C城。”

“我什么星座?”

纪念犹豫了一下:“天蝎?”

“算你有点良心!那我爱吃什么?”

“你有不爱吃的吗?”

宁萌闻言,几乎要喜极而泣:“亲爱的,你真的都想起来了!”

纪念摇了摇头:“也不全是。”

比如,她和沈慕清的事情——她曾经是否真的爱过他,他当年对她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以及他和她父亲的死到底有没有关系……她一点都想不起来。

不过这是一个好的开始。纪念说:“既然记忆开始恢复了,其他零零散散的也都会想起来吧。”

“是啊是啊,哪能一下子都想起来,你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宁萌仔细瞧了她一眼,“对了,昨晚你是不是没睡好啊?我听你做梦好像在哭。”

“有吗?”

“嗯,你看你脸色也不好,嘴唇都泛白。” 纪念又想到醒来前的那个梦,那种阴森森的压抑感还萦绕在心头。

36

楼上有几间教职工的宿舍,纪念早就知道周颖暂时住在那里,但是她却从来没有去找过她。她按照宿管阿姨给的房间号找过去,房间里没人。纪念想,她或许去了实验室,于是也出门去了实验室。

周末的实验楼里空荡荡的,纪念刚从电梯里出来,就听到前面不远处传来东西摔碎的声音,然后有人正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拾碎瓷片,一大堆办公用品正堆在她的脚边。

纪念走近,发现那身影有些眼熟,待那人侧过脸来,她才看清正是周颖。

周颖捡起最后一片马克杯的残片,起身朝她笑了笑:“周末还来实验室啊?”

纪念也笑了笑,目光扫到那一大堆办公文件,不解地问:“您这是清理废弃文件吗?”

周颖捡起一本书,掸了掸上面的灰:“搬家。”

纪念见她搬得吃力,便过去帮忙:“搬去哪儿?”

“西区。”

东区、西区虽然都是他们专业的办公区,却因为专业的细分不同分别驻扎着两大派系,以沈慕清为首的几位教授组成的课题组在东区,和西区在项目上的交集并不算多。

如果周颖是在东区换办公室,那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突然换到西区去,那必定是改了山头。

“换课题组了?为什么?”

“专业不对口,所以就申请换过去。”

穿过细细长长的走廊,在西区靠北的一间办公室门前,周颖停了下来。她艰难地腾出一只手,抽出胸前的门禁卡,在刷卡器上轻轻贴了一下,厚重的防盗门应时摊开一条缝隙,周颖拉开门,招呼纪念进去。

不到十平方米的办公室里摆着两张办公桌,周颖把手上的东西放在其中一张空桌上:“突然换组,先凑合一段时间吧。”

周颖是沈慕清的嫡系师妹,虽然是突然回国,但是沈慕清却没有怠慢她,给她的资源都是最好的,办公室这种小事都不用他多说,院里负责行政的老师知道她的背景也不敢怠慢她。可是眼下这间西区这个大课题组。

周颖在她脸上扫了一眼,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你是不是觉得我是因为你和他的那些传闻才决定换组的?”

想法被戳穿,纪念不置可否。

周颖却笑了,甚至亲昵地过来摸她的头发:“想什么呢傻孩子?别人不知道你们的关系,我还能不知道吗?他要是对你有什么想法,那好多年以前就有了,他当年既然没有,现在他为人师表更不会有。所以我才不是为了这个。”

纪念躲开她的手:“你就那么笃定?”

周颖凉凉地看着她:“如果有得选择,女人还是要找个爱自己的男人,不然生活再艰难也都是自找的。”

纪念笑:“原来小周老师明白这个道理。”

周颖听得出她话里的揶揄,却不生气:“不管你信不信,我换组跟你没什么关系,不瞒你说,是因为他突然要辞职的事,我们还为此大吵了一架……他那个性格啊,就是那样,所以不管这次他是不是真的要走,我都不想再跟他共事了。”

原来是为了这个…… 纪

念说:“你没有劝劝他吗?”

“劝了,他不会听的,除非……”

“除非什么?”

周颖笑盈盈地看着她,顿了顿说:“算了,不说这个了。不过如果他真离开学校了,还有小周老师罩着你!”

纪念有点意外,或许真的是她太敏感,对她一直怀有敌意,但是周颖毕竟是父亲的学生,当年跟自己应该也是有些感情的。

“哎呀,这都中午了,一起吃饭吧?”

纪念没有拒绝:“好。”

周颖和纪念之间的话题,除了沈慕清,还有纪明。说起纪明,周颖也可以滔滔不绝讲上很久:“‘老板’是多好的人啊,我听说有一次学校给老师们分福利房,以‘老板’的资格明明可以换一套三居室的,但是听说课题组里另一位排位靠后的老师一家七八口人挤在筒子楼一间六十平方米的房子里,他当时就说把资格让给那位老师,这种事别人绝对做不到。”

纪念苦笑:“我妈当时为这事跟我爸吵了好久。”

听到她这么说,周颖微微挑眉:“这些事你都记得?”

纪念点头:“过去的事情有些我记得,有些又不记得,我也不知道究竟忘记了什么。”

“那你对‘老板’的事情还记得多少?”

纪念如实说:“大部分都记得,就是他去世前后的记忆断断续续的,我只记得他是在工作中猝死的。”

“是啊……其实,如果当时……”说到这儿,周颖抬头看了纪念一眼,发现她正盯着自己看,于是犹豫了一下说,“都过去了,不提也罢。”

纪念却敏感地从她的话中听出一些端倪来:“你说当时怎么了?”

周颖却不肯再说:“你既然都忘了,那就忘了吧。”

“是不是跟沈老师有关?”纪念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周颖惊讶地看着纪念:“你怎么知道?”

说完之后又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周颖连忙补救道:“师兄也不是故意的,谁知道‘老板’给他打了那么多电话是要他救命啊?外界那些传闻你也不要信,什么‘导师强占学生科研成果,学生为了守住研究成果故意见死不救’,你自己想想,‘老板’会去霸占师兄的研究成果吗?师兄也不会为此故意见死不救啊!”

说到这里,周颖顿了顿:“不过他当时就在老师隔壁,平时老师找他,他都是随叫随到,那天打了那么多电话给他,他都没接,问他为什么,他也不解释,等警察来了看他的手机才发现是静音模式。当时师娘很生气,但是也不能就此断定师兄就是故意的啊!”

纪念缓缓放下筷子,靠在椅背上,脑子里陡然出现昨夜梦中的一个片段——沈慕清从父亲的办公室出来后没多久,父亲就离开了这个世界。

原来这才是她最痛苦的记忆。

可是当初在B市,她问他是否跟父亲的死有关,他的回答是什么?

她依旧记得,他斩钉截铁地说“没有”。

可是如今听来,无论是直接的还是间接的,怎么能说一点关系都没有呢?难怪母亲见到他会那么生气,她早该想到的。

她以为他永远不会骗她,除了他性格中的骄傲,还有就是他对她那一点小小的特别。原来,是她看错了他,也看错了他们。

“那你又为什么回来?”纪念在心底默默地问自己,然而,没有答案。

37

想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吃完午饭,纪念一个人回到宿舍。宁萌不在,正适合补觉,可她却怎么也睡不着。她百无聊赖地刷了刷朋友圈,最上面一条正是徐志宇在几分钟之前发的。

一个奖杯的照片,上面还附了一段话:“谢谢所有人,尤其要谢谢一个人,是她在我最彷徨的时候给我鼓励与爱,谢谢你。”

纪念怔怔地看着这段话,心里五味杂陈,良久,她在下面点了个赞,就把手机丢到了一边。

不一会儿,手机响了,正是徐志宇。

沈枫早已出院,可是腿上的石膏还没拆,怕宁萌担心,他只好说工作忙,拖着不见面。也多亏了他这样,沈母才难得地能跟两个儿子一起吃顿饭。

饭吃到一半,沈母问起纪念,沈慕清避重就轻地答了几个问题,算搪塞了过去。提到纪念,沈枫的心情却不怎么样。眼下吴琼的案子依旧线索不多,可惜黄毛那边也是一点进展都没有,听说他被撞,更是吓得胆都没了,畏畏缩缩推三阻四不肯帮忙。而单凭吴琼追星这一点,似乎也不能说明什么,沈枫心中冒出一丝不确定,会不会搞错了?

他心情不佳,一顿饭草草吃完就上楼休息,然而房门刚刚关上,却听沈慕清来敲门。 “有事?”

沈慕清双手插在裤子口袋中懒懒地看着他:“你这样可不利于你的伤势恢复。”

沈枫重重地坐到床上:“反正死不了。”

“这么快就放弃了?”

“怎么可能?只不过之前李默一事让我觉得有点挫败,虽然早有预感事情可能没那么简单,但是知道他和案情关系不大时,我还是觉得很丧气啊……搞得我现在都不敢随便怀疑人了。”

沈慕清低头笑:“这次,你或许没错。”

沈枫抬眼:“怎么说?”

“那我们就来捋一捋。”沈慕清走向小几旁的单人沙发坐下,细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桌面。

房间里异常安静,他问:“纪念出事之后,有谁知道纪念住在哪家医院?”

沈枫想了想:“宁萌,当时我就问过,她第一时间通知的你,后来院办老师找到她,她才说了纪念入住的医院。”

“那徐志宇是从谁那里得知纪念住在哪家医院的呢?救护车上没有医院信息,而且就算就近就医,D大附属医院应该更近,而不是人民医院,我了解的情况是,当时D大附属医院没有床位,才临时送到人民医院的。

我是第一时间赶来的人,院办老师绝对在我之后,可那天在我来之后不久,他就来了。”

“我怎么没想到这个细节?这么说……”

“那天,他在现场。”

房间里的空气有一瞬间停止了流动。

不过还有一个原因让沈慕清怀疑徐志宇,只是他没有说。

他以为几年前那件事之后,他和纪念的缘分也就此画上句号了。她跟着母亲考去B市,他博士读到一半得到加州伯克利的访问学者机会,正好加入了著名华裔微电子学家汪正宇的团队。

这期间他博士毕业后就被D大破格聘为教授、博士生导师,只是那时候他仍在国外,名下的学生既不是他收的,也不是他在带,学校会象征性地发一份带有成绩单的学生名录给他,让他先挑,但既然不是自己亲自带,这个权利也就留给了其他老师。直到他在某一届新生名录中看到她的资料:纪念,B大电子信息科学与技术专业毕业,本科绩点4.1,推荐免试研究生。

下面是她的基本信息,另外附有一张折叠起来的本科成绩单。

他没有打开看,而是盯着右上角那张蓝底的二寸照片出神。四年过去了,她和他印象中的没什么变化,细白的皮肤,小小的婴儿肥,细眉小嘴显得乖巧无害,但是那双星子般的眼中写满了不羁与躁动。 照片旁边有人手写了一行字:“唯一志愿,沈慕清”。

他当时看着这几个字,心里早已掀起惊涛骇浪,只不过这封邮件他看到得有点晚,免试研究生的录取工作已经接近尾声。

他立刻打电话回国:“那位叫纪念的学生跟哪位老师?”

回话却是:“那位学生啊?很可惜啊,本科成绩很好,但是面试时不知怎么了,突然临时退考。”

“退考?”

“就是临时决定不参加了。”

要再次错过吗?

第二天他就向团队提出回国申请,不管回去还有没有机会见到她,总要试一次才会没有遗憾。

纪念或许是知道他回来了,所以她在几个月后参加了全国研究生入学考试,并且以笔试第一的成绩进入复试,当时其他老师问了她很多专业的问题,她对答如流表现出色,而最后一个问题是他问的。

当时他用英语问她:“你为什么回来?”

她沉默了一会儿,抬眼看着他一字一句地回答说:“为了你。”

当时会议室里有一瞬的死静,但很快有老师笑了:“看来有沈老师这个业界大神在,我们其他人是没机会了。”

这么优秀的学生,两次只为一个导师而来,而面对这位导师的亲自提问,她的回答虽然直白,但态度却那么镇定,让人无法想偏。所以众人只当她是醉心学业,奔着沈慕清的学术研究而来。但只有他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这个想法很快得到了验证。在寒假之前的那次实验室聚会中,她喝了一些酒。酒精仿佛让她穿越了时空,回到了17岁,依旧胆大妄为、无法无天,但却少了天真烂漫,多了少女情愁。

她说:“沈老师,我有话对你说。”说完便到包间外站着等他。

众目睽睽之下,他不能不去,他也不想不去。

不过,好学生和好老师之间能有什么事呢? 在座的老师、学生,没有人当回事。 那天,沈慕清出了包间,却发现纪念已经走远。穿过细细长长的走廊,他始终落后几米跟着她,远远地看着她消失在走廊尽头最后一个包间门前。

包间里灯暗着,没有人,他试探地叫了一声她的名字,没人回应。他走进去,门倏地被关上,随之而来的是年轻女孩柔软的身体和温热的唇。

她不顾一切地吻他,青涩却不乏香艳的味道。不用多久,沈慕清丢掉了理智,心悦诚服地沉沦。

“为什么回来?”

“你又为什么回来?”

包间对面是卫生间,隔着一道薄薄的门板,他听到同组的周老师在门外讲电话,又听到学生们叽叽喳喳地从门前经过。但是那又怎么样,他想要纪念,他的纪念。

当他将她抵在门上,低头轻吮她的锁骨,他听到她咯咯仰头直笑。他这才意识到,这或许不是出于她的本意。

热情渐渐退却,他稍稍后退一步跟她拉开距离,低头看她,正对上她略显迷离的双眼:“你醉了。”

起初,她没有答话,只是笑,笑着笑着就哭出声来:“我是醉了,以为回到了17岁,以为我还喜欢你。”

女人一贯口是心非,眼前这个小女人也是如此。可是他不能因此欺负她,她的斗争、她的挣扎、她的妄自菲薄自我否定……他统统看得清清楚楚。

沈慕清从回忆中抬头,直到现在,他依旧认为,那样的纪念不会去爱别人,更不会去迁就一段没有感情的恋爱关系。

38

“哥,这就是你不对了,你既然想到了这点,为什么不早说?”

“我不是让你查他了吗?可你也没查到什么有用信息。” “我真以为你去盘查情敌了,也没太重视……”沈枫讪笑着摸了摸鼻子。

沈慕清冷笑:“你以为我是你?”

“我的锅我背。”有了新的破案思路,面对沈慕清的冷嘲热讽,沈枫浑不在意,继续说道,“那这么说我是不是可以大胆假设吴琼疯狂追星,所以当她知道徐志宇其实和纪念是一对时试图挖墙脚,而徐志宇也是来者不拒,跟两人同时暧昧不清,后来吴琼强迫他和纪念分手并公开关系,他却失手将其推下楼,他担心纪念已经知道内情,所以想要灭口,或者劝她离开N市?”

沈慕清摇头:“这种假设虽然也说得通,但我总觉得可能性不大,他会和女友的同学搞暧昧吗?”

沈枫皱眉:“这谁能说得准?”

沈慕清摇了摇头:“先说说你掌握的线索。”

“我们查了他对外公开的手机号的通话记录,没有和吴琼的通话记录,和纪念的也很少,还都是在2月20日之后的,这说明他肯定还有别的手机号码。另外他名下只有一辆保时捷,没有别的车,也没有任何租车记录,父母、亲戚有N市车牌的也都查过,没有桑塔纳……

” 沈慕清抬手,打断沈枫:“你刚才说他对外公布的手机号码在出事之前都没有和纪念的通话记录?”

“对,我侧面了解了一下,纪念在医院时手机进水,原来的信息都没有了,当时徐志宇把自己的号码抄给纪念,有一种可能是徐志宇有两个手机号码,之前和纪念联系用的是第一个,后来给纪念留号码时就把常用对外的留给了她。”

“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