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却对他的举动万分反感,挣扎着推开他,“严烨,我求求你放过我,我究竟哪里招惹过你你要这样对我……”

一个细胳膊细腿的女人,力量根本微不足道。他轻而易举地钳住她的两个手腕将她抱得死死的,语气强硬起来,“别和我闹。你身上哪个地方我没看过没摸过,你我夫妻之实都有了,怎么划清界限?”

他这么说,教她愈发悲戚起来,赤红着眼抬头看他,“昨晚上的事我权当被疯狗咬了行不行,从今往后你我都别再往来!”

严烨一贯自诩自控力极好,可见这丫头果真有本事,往往两三句话就能把他的火气勾起来。权当被疯狗咬了?她倒是想得开!

可眼下发火没有用,他压下怒气,讲道理说不通,索性换一种方式。因挑眉道,“你倒豁达,这份儿心境也着实难能可贵,可我不同,我斤斤计较睚眦必报,昨夜里我身上也被你看完摸完了,你难道不对我负责么?”

他这话说得理所当然,让陆妍笙目瞪口呆。分明恬不知耻的人是他,如今他摇身一变,居然成了天下最委屈的人了!她被惊呆了,甚至连哭都忘了,“这是什么道理,你你……”她一时词穷,憋了半天憋出来三个字,“不要脸!”

他唇角似笑非笑,“我向来不要脸,我要的是你,要脸做什么?”

天底下恐怕找不出第二个这样无耻的人了罢!严烨的脸皮厚得匪夷所思,陆妍笙道行太浅,耍嘴皮子功夫远远不是他的对手,半晌找不出什么话来还击他,急得双颊都涨红起来。

像是白雪上头飘落了两片桃花,他俯身在桃花上啄了一口,又啄一口,觉得她真是傻得可爱,含笑曼声道,“乖卿卿,你不是还要杀了我么?不在我身边呆着,你哪儿来杀我的机会?”

他语调透出几分诱哄的口吻,然而陆妍笙脑子尚还清醒,她觉得诧异,这人果然是个疯子,生杀大事都能放在嘴巴随意地说笑。她躲着他的吻,道,“我知道自己杀不了你。”

惹不起,所以才要躲得远远的。

他却忽然不笑了,眸子专注地望着她,薄唇微微开合,朝她道,“卿卿,你杀过人么?如果你要杀的是别人,计谋,手段,天时,地利缺一不可。如果你要杀的是我,”他把她的双手举起来放到自己的脖颈上,下巴微微抬起,深邃的眼中有灵动的光,朝她柔声道,“只需要你一句话。”

柔情似水

她双眸呆呆的,望着他的眼神有几分木讷,看起来茫然不知所措。

严烨专注地看着她,双手覆在她的手背上。手掌下是细嫩柔软的两只小手,她的手贴在他脖颈的肌理处,温度是微凉的。陆妍笙感到惊诧,微微发颤的指尖依稀能感受到他颈部血液的流淌,缓慢的,细腻的。

脖颈是人身上最脆弱的部位,而此时此刻,他目光坦然而深邃,凝视着她,牵引着她的双手箍住自己的脖颈,仿佛将身家性命完全交托在了她的双手之中。

陆妍笙脑子骤然一热——他的脖子就在她的双手之中,只要这么用力地箍下去,他就会死!她费尽心机不就是为了杀了他么?眼下正是千载难逢的时机,只要卯足了力气扼住他的喉咙,这个丧尽天良的禽兽就能永远闭眼。

他的神色仍旧淡漠而平静,唇角勾起一个淡淡的笑意,缓声问:“卿卿,你犹豫什么?”

是啊,犹豫什么呢?他恶贯满盈,多活一天对整个天下都是一种祸害,她不是对他恨之入骨一直巴不得他死么?胡不就这样杀了他呢!

温热的脉搏在指尖下头跳动着,一下一下,是沉稳规律的。仿佛是一种无声的诱惑,她眸光一阵跃动,微抿着唇一寸寸地收拢起十指,渐渐将浑身的力道都蓄在双手,扼住他的脖子狠狠地掐了下去。

一个女人想要单凭双手的力气掐死一个身强力壮的男人,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严烨自然也明白这一点,他并不是个冲动的人,身上背负的东西太多太重,若是今日真的死在了她手里,过去那么多年的努力就前功尽弃。

只是他心里不甘,他爱她到这样的田地,她心里想的却全是怎么想法设法地杀了他。说起来教人心寒,他想要试探她,看看她到底能不能狠下心对他下杀手。

虽然是个弱女子,她这一下却是使足了浑身的气力,脆弱的脖颈握在她手掌中,他只觉得喉头一紧,呼吸渐渐不顺畅起来。

妍笙始终觑着他的面色,眼见他俊逸苍白的面容上呈现出了几分病态的涨红,心仿佛被什么狠狠击中一般。他的呼吸已经开始吃力了,在她看来,只要自己保持这样的力道一直不松手,他一定会就这么死在她手里。、

没由来的感到惊惶,她皱着眉头,心头万分困顿不解。他不是天底下第一聪明的人么,为什么突然做出这样的蠢事?她大惑,声音出口是连自己都不曾料想到的缠斗,“你为什么这么做?你不怕死么?”

喉咙被箍着,他说话的声音闷闷的,比往时更加低沉,眼眸望着她,神色一片荒寒,“你不是希望我死么?我早说过,因为我爱你,是以天底下但凡你要的,我都会给。”

他神态诚挚,语调悲凉,俨然一副情真意切的情态。然而听见他说爱她,陆妍笙却流下泪来,这样的话她还能信么?还敢信么?她在他身上栽过太多跟头,早已经怕了,他心思深不可测,她的那点把戏根本不够他瞧。相信他么?然后把一颗心完完整整地交付出去,只怕还是会和上一世一样的下场吧!

想起他曾经的背叛和算计,她只觉心都疼得揪起来,赤红着眼咬牙切齿道,“你别对我胡言乱语!严烨,我不妨告诉你,你心中是怎么打算的我心知肚明!于你严掌印而言我陆妍笙算什么?成就你‘宏图伟业’的一颗棋子罢!”没有了利用的价值,立时弃之如敝履,他的心肠有多狠,天底下没有人比她更了解!

她情绪激动起来,这番话说出来就像是凌厉的刀剑,刺得他一颗心全是血窟窿。他唇角绽开一抹笑颜,风华绝代之中透出一丝丝凄楚的况味,朝她寒声道,“是么?我心中是怎么打算的你心知肚明?你知什么明什么?横竖在你心头我接近你待你好都是为了害你,我就是这天底下最卑劣无耻的贼人!”

说着他忽然拂开她的双手,一把将腰间的软剑抽出来扔到她手里,垂眸冷绝地俯视她,“掐死我想是不能解你心头恨,索性用剑,你有多恨我就刺我多少剑,我也想看看你陆妍笙还能对我狠心到什么地步!”

原本不过是试探,熟料自己却开始认真计较起来,气血涌上了脑门儿,连从不离身的佩剑都给了她。严烨满眼荒凉地睨她,居然屏息等着。她不是那么恨他么?他好奇,想知道这个女人的心肠究竟有多硬,还能怎么作践他!

手上的软剑质地极好,日光照耀下剑身上闪着清光,几乎要晃花人眸。陆妍笙双手握着剑柄,只觉这柄剑说不出的沉,她双手仿佛没有了力气,托也托不稳。坐在床上含着泪光抬头,他立在身前,修长挺拔的身量顶天立地,面容冷峻像一尊天神,教人不敢逼视。

只要一剑刺下去,他必死无疑。这样的手段比用手掐更直接也更快捷,她却不知怎么了,连提剑的勇气都没有。他就在眼前,一脸的决然,生与死都在她一念之间。脑子里像是懵了,居然什么都想不起来,过去的一切仿佛都变得遥远起来,遥远得看不见也想不起,深入骨髓的深仇大恨在这一刻居然也寡淡了。

十指一松,手上的剑“哐当”落了地,发出清脆的声响。她只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净了,颓然地跌坐在牙床上捂脸哭,心头五味陈杂,有委屈,有不甘,更多的却是觉得自己不争气。这个人上一世害得她家破人亡枉死冷宫,她却连刺他一剑的勇气都没有!她惶惶然,边流泪边道,“你出去,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他却立在原地没有动,心头感到一丝庆幸与喜悦——无论嘴上说的再厉害,落到行动上就漏了陷儿。她到底还是不忍心杀了他,看来这丫头的心肠并不如他所想的那样狠。

仿佛是捕捉到了一丝她也爱他的证据,他心头大为动容,将哭成泪人的陆妍笙轻柔地搂进怀里抱着,薄唇抵着她的头顶,柔声道,“卿卿,你骗得了别人却骗不过自己。其实你心里并不如自己所想的那样恨我,你爱我,你舍不得我死。”

她像是被什么吓到了,猛地抬起头将他得一个趔趄,惊瞪着双眸道,“你胡说!”

爱他?怎么可能!她曾经爱过他,然而所有的情与爱都在上一世随着那杯鸩酒烟消云散了!

这副急于撇清的姿态教他愈发困顿,绞尽脑汁也无法洞悉她对他的仇恨与防备从何而来,严烨蹙起眉宇,箍住她挣扎不休的两只手,一把将她抱起来放到腿上,“你告诉我,你心中为什么这样恨我?瑞王世子白天之前,我们见过么?”

怎么回答呢?难道告诉他,她是一个已经死过一次的人,难道告诉他,她的死就是拜他所赐么!前尘旧事令人不忍回顾,铺陈开来就是一段血泪交错的荒唐过往。她抬眼看他,眼眸里太多教人读不懂的东西,复杂浓烈到极致。

她泪眼朦胧地望着他,只说:“我们没有结果的。”

闻言,他执起她的双手握在掌心里捧着,沉声道,“如果你担心的事情是这个,那大可放下心。如今一切都在我掌控之中,你什么都不必操心,安安心心地呆在紫禁城里,外头风云变色,也有我为你遮风挡雨。”

她听后呼吸一滞,已经不知道该拿怎样的态度来面对他了。原本以为自己恨他到极致,却发现连杀他的勇气都没有,那她对他还剩下什么呢?似乎已经分不清了。

他方才说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这令她惶惑不安起来,捉着他前襟问:“风云变色?这话是什么意思?”

严烨俯身吻上她的唇,“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说着像是忽然想起来了什么,似乎自言自语道,“我看看昨儿晚上身上留什么伤没有?”边说边就开始动手扒拉她的衣裳。

妍笙又羞又急,这算怎么回事,怎么又开始动手动脚了?她同他抢夺起身上的外袍,口里急道,“我好得很,不劳烦你挂心!要说话就好好说,手上就不能规矩些么!”

这番话听在他耳朵里自然成了耳旁风,他蹙着眉,一面扯她的衣带一面道,“你脑子里在想些什么?我只是想看看你身上的伤,没别的意思。”

这句话的可信度并不高,经过昨晚上的那件事,陆妍笙觉着自己已经全然把他看透了——这人必定是过往的年月里装太监装久了,在那桩事上亏空厉害了吧!活脱一个色中饿鬼么!她愈发着急了,瞪大了眼睛恶狠狠威胁他,“你要是不住手,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同你说一句话,再扯我衣裳试试?”

他闻言半挑高眉毛,顿觉哭笑不得,这丫头真是个小傻子,威胁人都不会么?再也不同他说一句话,可真是他听过最吓人的胁迫了。

忽然兴起一丝逗弄她的念头,严烨牵起唇角微微一笑,自成一派疏风朗月的流丽意态。她被这笑容晃得失神,这时他凑过来,贴在她耳垂上呵热气,身上的乌沉香熏得她脑子晕沉沉的,他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像陈酿多年的酒,低沉醇厚,朝她低声道,“其实你不用害羞么,你身段长得挺好,前凸后翘,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听了这话,她只觉得整个脑子都炸开了,脸轰的一下红成了盛夏的枫叶。抬起眼不可置信地瞪着他,“谁、谁害羞了!我不过是讨厌你碰我!”

他闻言挫败地叹口气,脸上惘惘的,“昨晚上是为夫冒失了,夫人心头不原谅我,我也能理解。”说完无视她瞠目结舌的神态,径自沉吟了下,又道,“其实昨晚上不是我的真实水平,要不咱们找个机会再践行践行?你也不必困惑,熟能生巧么。”

陆妍笙脸红得能烧起来,什么真实水平,什么熟能生巧,他怎么能说这些混话!她气恼羞愤地骂他,“你为谁的夫!谁是你夫人!我告诉你,再有第二回,我死给你看!”

他微挑眉,动了动唇,正要说话,寝殿外头却传进来一个内监的嗓音叫门儿,陆妍笙如获大赦,连忙推开严烨整了整衣衫,平平道了个“进”。

严烨颇觉败兴,睨过去,只见桂嵘打起珠帘走进来,猫着腰给他和妍笙见礼,又压低声音说,“督主,有贵客至。”

严烨的面色骤然间沉下去,侧目微微一瞥,眸光森寒彻骨,“省得了。”

佳期如梦

四月间,正是春末近夏的时节。

这日甚是奇怪,一向懒眠的般若贵妃醒了个大早,陆妍笙睁着眸子仰躺在床榻上,脑子里竟全然没了睡意。翻来翻去仍旧枉然,因唤了玢儿入内梳妆。

未到辰时,天边只将将泛起鱼肚白,她收拾妥当后出了寝殿,坐在合欢堂里摆弄窗前的几株盆景,面上惘惘的,若有所思。玢儿侧目在她脸上细打量,歪着头一副不解的神色,问道,“主子,您有心事么?”

她低低叹出口气,转过头来眉头深锁,“不知怎么心神不宁的,眼皮老是突突地跳,总觉得有大事情要发生。”说完自己都觉得神神叨叨,只失笑着摇摇头,又打量了一番面前的盆景,其中几处枝节已经长歪了,瞧上去格外碍眼,又吩咐道:“把剪子拿来。”

玢儿应个是,旋身将专门修剪枝条的剪子取来递给她,她接过来后随意往边上的椅子一指,“眼下没旁人,你坐。”随后专心致志地给几株盆景修起枝来。

玢儿哎了一声坐下来,忽然想起了一件什么事似的,压低了声音朝她神神秘秘道,“娘娘,奴婢昨儿听说了一件事儿——”之后的话音压得更低,几乎从喉咙里挤出来,“关乎咱们万岁爷的圣躬。”

陆妍笙手上的动作一顿,抬起眸子朝她看过去,心头那股子不祥的预感愈发地强烈起来,问道:“万岁爷的圣躬如何了?”

玢儿的神色愈发鬼祟起来,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窗子前,四下打望了,这才轻手轻脚地合上两扇窗叶,在她耳旁道,“万岁不是一直病着么,我心头一直有些疑惑,对外称是小毛病,可什么小毛病能拖累人这么久呢?昨儿严掌印来看您的时候桂嵘也跟着来了,我瞧那小子眼圈儿青黑神思恍惚,料想是个好时机,便同他聊了几句,想从他嘴里挖些东西出来。”说着颇得意地一笑,“果不其然,那厮前儿通宿没闭过眼,脑子迷糊根本经不起奴婢诈呢。”

陆妍笙听了这话,莫名紧张起来,握住她两只手追问,“桂嵘跟你说什么了?”

玢儿道,“当时我问他万岁爷的病什么时候能好,您猜那小子怎么答的我?”说完声音沙哑下去,音量低得几不可闻,“他说‘好不了了’!您说东厂的督主安了什么心,竟然瞒着这样的大事不往上报!”

陆妍笙听后却并不多惊讶,这桩戏码并不是头一回在她跟前演,她自然不惊讶。严烨意在天下,如今大梁的皇室是李家,文宗帝身为一国之君,尤其还是一个庸君,自然首当其冲。只是她感到疑惑,以严烨的权势手段要让皇帝死并不是一件多难的事,上一世却折磨了皇帝整整八年,残忍之极令人发指,难道其中还有什么隐情么?

百思不得其解,她索性也不去想了,只敷衍说:“目下正是动荡的时候,咱们大梁内有朝中党派之争不断,各地又天灾人祸,外更有汉南诸国虎视眈眈,严烨将这桩事瞒下来,也有他的道理么。”

这番话将玢儿一噎,脸上浑然一副吃了苍蝇的神情,看她的眼神也愈发古怪起来,半晌方嗫嚅道,“主子,我没听错吧,您什么时候这么体严掌印的意儿了?”从前说起厂公恨不得把他剥皮剔骨的人,这会儿居然开始为他开脱着想,天要下红雨了么!

转念想,似乎又觉察到了什么,眸子定定地注视陆妍笙,问道,“主子,您心里是不是已经对掌印……”

妍笙被她的目光看得浑身发毛,没由来的心虚,故作强势地断喝道,“你在想什么呢!我心里对他怎么了,他对我做了那样禽兽不如的事,我自然恨死他!”

玢儿听了却嗟叹一声,伸手抚过她的鬓角,说道,“主子,您别骗我了,咱们俩从小就在一起,还能不了解您么?”入宫前就听她娘说过,女人么,谁占了她的身子她就是谁的人,眼下看来这话丝毫不假。严烨对主子做那样的事,也是料定了这一点吧,他是何许人,想必多的是手段法子得到一个女人的心。

心里这么思索着,玢儿似乎在犹豫,俄而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问妍笙道,“主子,您喜欢上掌印了吧?”

这话问得陆妍笙整个人呆住了,双目愣愣的没了灵气,半晌都回不过神来。

喜欢上严烨?怎么可能!她怎么可能喜欢上一个仇人,怎么能喜欢上一个仇人!这句话如一道惊雷劈在头顶,她心慌意乱起来急于否认,偏过头不敢直视玢儿的眼睛,口里道,“你别胡说,绝没有的事!”

没有的事?这样遮遮掩掩的情态,还能骗得过谁呢?玢儿抿抿唇,略想了想又正色道,“主子,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您同掌印两个人从相识到如今都在我眼里瞧着,他喜欢您,这件事是个人都瞧得出来。”说着握着她的肩膀的双手略使力,“如今皇上不好了,严烨担着督主的职行的却是万岁的权,暂且不提他对您做的荒唐事,其实您大可依附他的啊。”

玢儿对她的情谊深厚,万事的考量都是为她着想。如今皇帝的情况不妙了,这就意味着天下要换人来坐,陆妍笙今后的结局不外乎顶着太妃的尊衔在紫禁城里了此余生。想着都令人心酸,她还这样年轻,难道要和青灯古佛长伴几十年么?

她那头陷入一阵长长的沉默,微微低垂着头,教人看不清她面上的神色。

自重生以来,所有事的发展都超出她想象太多,关于皇帝的病症,关于大梁的未来,关于严烨这个名字。

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困顿,难道真要像玢儿说的那样,解开心结接受严烨么?忘掉上一世的点点滴滴,让一切从头来过?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太让人看不透,如何能让她放下所有的戒心呢。

放下过往的仇恨重新和他开始,真的可能么?

事情堆杂在脑子里,让人思绪愈发不清明,她忽然倍感烦躁起来,兀自转过身继续捣弄盆景,嘴里艰难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话音刚落地,吴公公却跌跌撞撞地从外头跑了进来,甚至撞翻了一旁立着的大通鼎。

她略讶然,侧目朝他瞥过去,语气里头有几分不悦,“什么事这样慌慌张张?”

吴楚生声音带着哭腔,匍在地上颤声说:“娘娘,老祖宗……甍了!”

手上握着的剪子掉在了地上,陆妍笙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抖着唇不确定地颤声道,“你……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吴公公跪在地上抬起头,望向她的目光中隐隐可见几丝闪动的泪光,朝她道,“主子您节哀吧,老祖宗甍了,太后娘娘甍了。”

甍了?怎么可能呢!她不敢置信,厉声问:“老祖宗的身子骨向来硬朗康健,怎么会甍呢?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吴楚生抽抽搭搭地答道,“娘娘,多的奴才也不清楚了,只听慈宁宫里相熟的说,今儿早上孙嬷嬷进寝殿时怎么也喊不醒太后娘娘,一探鼻息,已经去了许久,身子都凉透了。”

她叹息一声,神色哀婉道,“扶我去慈宁宫,我要送送老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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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甍逝,整个紫禁城在刹那间被一片哭声笼罩,漫天的白帆子在风中飞扬飘舞,浓烈至极的凄怨哀致。操办丧事的活计落到了司礼监同礼部头上,帝王家的丧喜,尤其是对于好奢的大梁而言,务必隆重到极点,处处都须彰显出至高无上的荣华与体面,极尽骄奢。

灵堂设在庆宁殿,照着大梁一贯的规矩,帝后仙归后都须停灵四十九日方可下葬,这四十九日中片刻都不能离人,嫔妃皇亲们轮着班守灵,守着金丝楠木梓宫抄诵往生经,助其早登极乐。

陆妍笙跪在蒲团上念经,总觉得有些古怪。

太后走得太过突然,虽说太医院说她是寿满天年无疾而终,可偏偏前些天才刚刚废黜了储君,走在朝野最动荡不安的时候,这样撒手人寰而去,未免太巧合了些。

想着想着忽然感到心惊胆寒——废黜景晟是严烨一手谋划,那老祖宗的死会不会也同他有关系呢?

她被自己这念头唬了一跳,背上的衣衫被冷汗湿透了,夜风从外头吹进殿来,顿感阴冷刺骨。

夜半三更的时辰,又身处灵堂,隔了不远的内间里就停着高太后的梓宫,妍笙浑身都有些发毛,脸色也骤然苍白起来。

皇后红肿着眼跪在她身旁,听见她诵经的声音戛然而止,不由疑惑地朝她看过去,“贵妃身子不爽利么?要不去歇会儿吧。”

她这才回过神,勉力笑了笑,“回娘娘,臣妾无大碍的。”

听她这么说,又见她面色苍白,刘皇后到底心善,微微皱了眉,“脸色这样难看,怎么是无大碍呢?”略思索一阵儿,又道,“你去偏殿歇歇吧。”

既然皇后发了这话,她也不再扭捏,自己目下确实心神不宁,这样的心境下诵出去的经也没什么效用,因谢了恩独自起身往偏殿里去了。

偏殿的重重帷帐隔断了外头的大部分声音,仿佛一切都遥远起来。她稍稍放松,几天当中骤然发生了这样多的事,让人一时反应不过来,只坐在杌子上发起呆来。

忽地,耳畔响起一阵珠帘被撩动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突兀。

她一惊,站起身望向黑洞洞的里间,强作镇静问,“谁在那儿?”

帘幔后头隐约现出一个人的轮廓,身形挺拔而修长,立在远处不言不语,似乎正静静地打量她。

妍笙瞅着那身影半晌,像是放下心来来了,捂着心口语气压低下去,端起责备的口吻嗔道,“大半夜的不声不响,你想吓死我么?”

人间无数

那个身量挺拔修长的男人立在暗处,隔着层层珠帘,教人看不清他的面容和神态。

从朦胧晦暗的烛光中看过去,她纤细高挑的身形周遭仿佛被嵌起一道光圈,暧昧的,撩人的,是种柔美娇娆的意态。她有一副极漂亮的五官,美若春晓的花月。

陆妍笙,如果没有记错,她应该是叫这个名字。

久久不见那头的人有何反应,妍笙的面上呈现出懊恼的神色,她略皱眉,声音压得更低,又朝珠帘后头的身影说:“深更半夜到偏殿来,你有什么事要同我说么?”

听她这么一番话,俨然是将他错认作了旁人。黑暗中的人影终于动了动,珠帘被撩起,现出一只骨节修长分明的右手来,那后头走出来一个人,从暗处渐渐到亮光下,及其清俊的眉眼,一身的墨青色的华服,腰间系玉带,温雅如玉。

待看清了那人的样貌,陆妍笙却震惊得说不出一句话来——竟不是严烨!

在她震惊的目光中,那翩翩公子朝她一笑,意料之中的口吻道说:“你就是般若贵妃?”

这样脸生,过去从未见过,可见不是一干皇亲贵胄,看这副显赫的打扮,更不会是紫禁城的宫人了。庆宁殿是紫禁城的腹地,怎么会有身份不明的人再次出现?她忽然慌乱起来,自己如今的处境很不妙,偏殿距离诵经的正殿有段距离,她孤身一人,怎么对付得了这个孔武有力的贼人呢!

陆妍笙面上一片青白交错的神色,脚步踉跄朝后退,正欲扯高了嗓子唤人,那男人却一把将她扯过来捂住了口。

她发不出声儿,只惊瞪了双目使力挣起来,满心皆是惶恐与不安。背后贴着一副陌生的胸膛,那男人俯下头在她耳边低语,声音轻柔,字句却冰凉,道,“娘娘别怕,我不会伤害你,只要你别声张。”说着轻笑了一声,“你别喊人也别乱跑,我就放开你,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