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难道不是为此高兴吗?”穆远的语气略带嘲讽。

都说穆家会养儿子,可谁知道当穆家的儿郎要承受什么呢?

赵平安,大长公主,当今的亲姑姑,还是罕见的两国公主,对别人不假辞色,偏偏与穆家儿郎纠缠不清。这事,对平安的名声有损,对穆家,对父亲却是值得炫耀的事。

“我有什么高兴的?我只想正正经经娶儿媳过门,你和三郎都不小了!”穆定之绷着劲儿,转而又试图软和点说话,于是劝,“苏家,苏意的嫡长孙女很不错。”

“爹娶她吧。”穆远却直接冒犯了。

穆定之被噎住,气得猛然站起,“混账!”

“爹才五十不到,又一直没有续弦,如果苏家的力量对爹那么重要的话,于苏家而言可是高攀了穆家。”穆远很平静。

苏美华有心机,对自己也够狠,正是父亲良配。

“你哪那么多歪心思,给我收一收!哼,你想尚主,除非我死。你若真能做到不孝,我才服你。”穆定之火大了。

“不是她,我终身不娶,却不敢不孝。”穆远深吸一口气,望向父亲。

就见穆定之眼中闪过凶光,仿若一条冰线,有如实质般,能割开铜墙铁壁的锋利。

“爹,上次我和您说过,无论如何,您不能动手。”他缓缓的道。

可是越说得慢,越是表明内心的坚定,因为他看出,父亲又动了除掉平安的心。

“我记得小时候您教过我,大丈夫能屈能伸,但唯有底限不能越过。我说了,平安的安全是我的底限。”

要阻挠他娶平安,尽管来吧。只要有时间,他就能找到解决的办法。若硬碰硬,父亲失去理智,局面就失控了。

若平安有个闪失,他不能,绝不能承担那个损失。

而除了父亲,其他人想动平安,他自信能护得住她。再说,平安可不是弱女子,有勇有谋有进退,背后还不知隐藏着什么力量,不是任人宰割的。

而一想到她,他的唇角禁不住就抿了抿。

那淡淡的笑意,穆定之怎么看不出来,登时大怒,“你想气死老子吗?”在文臣表现出的斯文有礼,城府深不可测,在亲生儿子面前全数破功。

“爹,我只是不明白。”穆远很认真的盯着父亲慢慢变得阴鸷的面容,“您已经权倾朝野了,父子同掌兵,不仅有官,还有实在的职权,这在任何朝代都是罕见的,为什么一定要扶着那个傀儡,再进一步?”

“因为我不想再万人之上,却一人之下。”穆定之一字一句地说,“不想再因为那个‘一人’的存在,害得抱负无法施展。害得城破家亡,再死一个儿子!”

“爹,大哥不是死于‘一人’,而是死于……”

“闭嘴!”穆定之打断穆远,“先帝身子弱,性子却强。有他在,没人敢乱伸手。可他偏偏心强命不强,他走了,我不动,叶家也会动,还有那些阿猫阿狗,谁知道冒出什么东西来主宰大江国的命运。与其如此,不如我来。至少,我还能让赵氏江山姓赵!”

穆远无语。

若不是他深知父亲还能让赵氏皇族有个安心立命之所,保持着表面上的荣光,也不可能服从父亲的指令。那是最差的结果,也是他的底限。

这就像角力,父亲与别人正顶着劲儿。若他背叛,父亲就会被打倒。那时不仅穆家,连赵家也完蛋了。

所以无论如何,他还是要死忍。

这一点,父亲也是知道的吧?为此,父亲才能如此逼他。

…………66有话要说…………

这下,大家知道穆大将军内心如火,但表面如冰的原因了吧。

☆、105 别管我

但,看着这样的父亲,他脑海里突然闪过一道灵光……

或者,他找到了对付父亲,又不伤害穆家,最终还能娶到平安的办法!

“那一切如爹的意吧,除了,我的婚事。”他叹息了声,把才冒出的想法掩盖了去。

这一回父子交手,又是各退半步,无胜无负。

穆定之气咻咻的走出羽林居,想了想,又去了听涛阁。

穆耀正“闭门思过”,坐在窗边做画。

最近他只画人物,画平安,画前世记忆中的她,还有现在的她,想找出她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来。那异同之处,总让他觉得有点别扭,好像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发生。

这样对比来,对比去,居然真的让他发现了特异之处!

前世,平安的性格与行事有个分水岭,就是先帝驾崩。

先帝在时,她就是个被娇宠着的公主,什么也不放在心上似的。可先帝去后,她整个人彻底变了,似乎在一夜之间就失去了少女的天真气息,变得阴冷而沉郁。

所谓相由心生,最终,她的长相都有了巨大的差别,看起来有些严厉。

那时,她扶持了十四哥儿赵昊上位,皇帝可不是现今的这位九哥儿赵宸。

而他重生后发现,这一世先帝就算离开了,平安的性情也没有发生大变化。除了事事显得珠玑在握似的,性子还是那般野,不受管束,随心所欲,加上小小的狡猾与嚣张。

怎么会不同了?如果说大事件发生扭曲和意外,他还能理解。毕竟他能重活,好多事自然也可以推倒重来。

但人,怎么会走向另一个极端?

甚至,平安还好似更明朗了些,身上有股子一往无前的勇敢和果决劲儿。

这就好像走在人生的十字路口,有两个选择,前世她向南走,今世她直接就向北了。

难不成她也是重活的?所以想试试另一条路,就像他这般。

啪的一下,画笔掉在了桌上,墨迹有如乌云,掩上了他正画着的,平安的笑脸。

生生的,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随即他又苦笑摇头,觉得一定是他多想了,是他太在意平安了。连他的重生都是上天的奇迹,怎么可能像板画那样再行复刻一版呢?

他嘲笑自己,却发现这个念头就死死粘在心上,怎么也拔不掉了似的。

可能他太异想天开了,太闲了造成的。

“在画什么?”穆耀考虑赵平安的“异常”太专注,倒没注意他爹何时进来了。

而看到他书桌上的一张张人像,穆定之的脸色立即由红转青,又由青转红,就像开了颜料铺子那般精彩纷呈。

“原来你是真的想娶她。”他突然想明白了。

幼子根本不是为了讨好他,是自己想得到赵平安,所以最近才如此乖顺。

“当然是真的。”穆耀耸耸肩,毫无被“误会”的惊讶,“从小到大,爹就说我忤逆,不过是因为我从不强迫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不像二哥,爹说什么,就做什么。”

切,老家伙真以为他是为了穆家,为了当爹的朝堂斗争吗?哈,笑话。

“一举两得不也挺好。”他无所谓地笑笑。

穆定之瞪着穆耀,忽然有点恐慌感。

因为这两个儿子,他仅剩下的两滴骨血,似乎都不是他认识的,他知道的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因为一个女人,儿子都不是他的了吗?

穆定之闭上眼睛,平息着思绪。很快,他心如磐石般坚硬。

“真喜欢,就别让你哥抢走她。”

“难道爹治服不了二哥?”

“我是绝不会让他尚主的,但你也别太没用。”穆定之哼了声,不管这样说话会不会伤害幼子的自尊心,“你从小就处处比不上二郎,就是女人缘不错。别到头来,这个也输他。”

“爹,激将法没用。”穆耀一边慢慢收着桌上的笔墨,一边淡淡地说。

“那爹教你个乖,永远别让女人做主。你想娶大长公主,至少得拿出些手段。你能帮苏小姐陷害你哥,自己就不敢上吗?”穆定之冷笑。

穆耀挑了挑眉,“有情,就不会用手段。难不成,让我学当年爹对我娘那样?”

“混账!”穆定之脱口而出。

然后他颓然发现这是今天他第二次这么骂,愤怒和无奈令他挥手就打了穆耀一个耳光。

他是武人,穆耀又向来细皮嫩肉的,这一巴掌下去,半边脸立即肿得高高的。

但穆耀却笑了,在红肿的脸上弯出两只笑意的眼睛,穆定之不知为什么,忽然有点心虚。

他想起李氏,他的结发之妻,二郎的亲娘。

他想起花氏,他的续弦正妻,当年的边城第一美人,三郎的亲娘。

在他的怒火和野望之下,她们也曾这样对着他笑,然后一个个离他而去。

“二哥若顶撞您,爹不会这样打他是不是?因为二哥很强,您说偏爱他,我却觉得您是怕他。而我是废物,随时可以丢弃,可以杀掉的那种。可是爹啊,废物疯起来也挺可怕呢。”

“你敢威胁老子?”穆定之瞪眼,眼白上布满红丝。

“没有,我说了,一举两得嘛。正好,我的目的可以达成您的目的。但是,我给爹三个字:别-管-我!”

他喘了口气,因为脸上是真疼,还得把唇角的血抹去,“因为,废物能加以利用,成为利器。但废物也可能捣乱,乱到天翻地覆那种。父子俩,何必仇人似的?要平安,我自己会去要,爹可别插手。毕竟,谁知道我这无父无子无君无臣的混帐会做出什么事呢。”

穆定之看着自己的幼子,忽然有一种无力感。

他的目标是天下,是把万人之上的一人也踩在脚下,可是却连儿子也管控不了了。就像中了邪那样,他的两个儿子都与他针锋相对起来,陌生得让他觉得在做噩梦。

但终究,他没敢再打穆耀第二下,气得踹翻了书台,扬长而去。

赵平安,真的不能留了。

二郎以她的安危相威胁,现在三郎也有样学样。千里长堤,毁于蚁穴,赵平安就是那只蚂蚁,早晚毁了他穆氏江山。

“来人,把这个送去皇陵。”回到自己书房,穆定之沉默许久,提笔写了张纸条,封了腊,交给站在角落里的黑衣人。

随后,他捧住自己的头。

头疼欲裂。

☆、106 打破常规

第二天,穆耀有意顶着半边红肿的脸,骑着马到公主府点卯。

一路上不知多少姑娘和妇人的心都要碎了,那盛世美颜怎么能被损害?是谁干的?但见大名鼎鼎的花三郎毫不在意的样子,推测必定是家中长辈动的手。

于是群情滔滔,几天之内,所有人都议论开,都说穆侯打仗是把好手,管教孩子却过于简单粗暴。这样冲动不讲理,对亲生儿子都下得去手的人掌着枢密院,实在令人怀疑是不是会有害于国家。

穆定之怎么也想不到,他不过扇了幼子一巴掌,居然还能影射到他的执政能力,更被同僚那些大佬倌,特别是叶良辰明里暗里的嘲讽,生生憋了一口暗气,头更疼了。

而赵平安看到穆耀的脸,也着实吓了一跳。

“天哪,这是怎么啦?”她关心的问。

不过穆耀所期待的,她的小手抚上他的面颊这种事,始终没出现。

“被我爹打的,因为我说喜欢你。”穆耀貌似老实。

赵平安不上他的当,“那不是正好?”她挑挑眉,“你这样表面上没用的,拿来当联姻的工具。你二哥那个冲锋陷阵的,拉出去大杀四方。何况,文臣那边的苏家,不还有个京城第一美连命也不要,非要嫁你二哥吗?”

“你都明白?”

“废话,连这点也看不清,我干脆死去算了,反正早晚没好日子过。”赵平安没好气。

“基本上,大家心里明镜似的,但谁都不会明说的。”穆耀捂着腮帮子,吸了口气。

刚才要笑,动作太大了,就疼得像扯下面皮。

“就因为都不说,我才挑明。弄一层窗户纸用来遮羞,好意思么?遮掩着,磨叽着,全玩暗箭伤人,打起来也不够劲儿。当面锣,对面鼓,就像在战场上,不期而遇,拎着刀硬干才有趣味是不是?”

切,要打,当然动作大点,不然她这个众矢之的才倒霉。

摊开了,揭了盖子,她反倒不用缩手缩脚。

“嗯,大开大合正是你的风格。”穆耀点点头,心中暗暗得意。

他东拉西扯,又带了伤,终于让平安忘记要惩罚他的事。

落水事件是他想得太简单,毕竟平安可不是困于后宅的人,那些手段就像用纸包火,不烧穿就怪了。他发现了,跟平安直来直去,反倒更容易接近她。

她不是不懂,却懒得搞那套阴谋的玩意,也懒得计较罢了。

“你刚才干什么去了?”见赵平安穿着利落,但头发有点散乱,小脸兴奋的红扑扑,好像心情很好的样子,他不禁问。

“我的喷瓶研制成功啦。”赵平安乐呵呵,倒也不瞒穆耀。毕竟从不想自秘,何况他还是她府里的侍卫长。

“用的是极薄的竹片圈成小圆筒,上了几层桐油防渗水。瓶口是铁片制成,上头还加了皮质的盖子。”虽然有成功的预期,但真的很兴奋。

喷瓶在工艺上并不是很难,只要有创意和想法,古代能工巧匠的本事超出她想象。现在还只是稚型,她相信往后会做出更省时省力省钱的来。

想想中国人就是聪明哪,她记得在现代时看过一个文献。说是郑和下西洋的时候,所造大船就是刷以桐油防水,工艺十分先近。在郑和之后几百年的西方航海家,船上还用猪油等动物油脂涂抹,往往遇到大风浪,船就解体了。

“有了瓶子也不成哪,药汤怎么办?”穆耀问。

“想知道吗?”赵平安卖了个关子。

哮喘喷雾是西药,她的空间没有工具,无法提炼和培养,那是需要大型设备的。即便她可以,也没办法大批量生产。

好在,芳菲是药商。

最近她正试验网上看诊的事,利用她雄厚的财力,网罗了一批有经验的中西医。正是在她的帮助下,中医们寻找到了类似西药功效的替代品。这样的“仿品”虽然因为喷瓶的简陋和药液的区别,不如西药更有效,但也比大江国的针灸,以及熬药硬灌强多了。

毕竟药物对症,并直接做用于气管甚至肺部,是最好的办法。

中医传承了几千年,药物都一样,就看怎么调配,以及精准的用量。所以说,中医特别重视方子,轻易不把自己的独门绝活泄露。也正因为如此,才不如西医的发展好。甚至,外国人以为中医是巫术呢,岂不知是一门很高深的科学。

现在她就要打破常规,把药汤的方子公布于众。她只有一个条件,卖这种药的铺子,每个月做一天义诊,给没钱看的穷人一线生机就好。

这个,她倒也不需要签约什么的,全凭各药铺的医品医德。若是有人做不到,想必会有人举报的吧?到时,她倒看看,谁敢跟她这大长公主叫板。

“你肯告诉我?”穆耀有点惊喜。

“为什么不肯,一会儿我就把药方子贴到东京城府衙门口的告示牌去。能做出喷瓶的工匠名单也拟了一个,一起贴出去。到时候上哪儿买药,上哪儿买瓶子,一目了然。哦,我还得给太皇太后预备几瓶。”

听她这话,穆耀又惊讶了。听赵平安讲完整体想法,心中油然而生钦佩之意。

是他之前小看了她,她这样的胸襟,男人也及不上。这样一大注财,说散就散了。虽说她本来就是国公主,财力非凡。但人性贪婪,从没有嫌钱多的。

可她,说舍就舍了。

“对了,花三郎大才子,用你的生花妙笔给写一篇文章呗。言辞一定要华美,说明这是先帝的遗爱。”她连名也不要,要加在她哥头上。但,她相信能把自己的声望炒上去。

当她在百姓心中越来越重,想动她的人就得万分小心。民望也是力量,这就是为什么在乡野,盗贼都不抢劫善人的原因,到底没人想成为过街老鼠。

穆耀很高兴的就应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