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病如果如此好防治,还叫什么大疫之症?当初惠州又怎么落得个焚城的下场?那是死了多少人哪。”他几乎捶胸顿足,“我只恨你们从小养于妇人之手,比宫中的龙子龙孙还娇惯。尤其芳质,不让你沾染一点世俗之气,一心指望着你凤仪天下,结果就让你连这么点常识也不懂。”

他喘了口气,“此症在你不经意的时候,就不知道染了什么人,而且不会立即发作。这个人有家人朋友,会出门会客,会呼朋唤友,如此就能传上更多的人。你们连这样都未必防住,何况那个叫小小的宫女放出去后也接触了旁人,甚至被大长公主带入了医官院。”

“就是掐着点儿让她撞上那宫女,然后顺道带进医官院的。”叶路一时反应不过来,还梗着脖子辩,“计相杨明的外甥,就是传说中的私生子在那里求学。若染上病,杨明会恨死赵平安。而且,赵平安不是被那些愚蠢如猪的百姓当成药仙女,活菩萨吗?就让天下医者根基的医官院因她而毁,那样即便赵平安能活下来,还能折腾,有杨明站在咱们这边,有天下医者的反感和厌恶,也对皇上,对妹妹,对叶家够不成威胁了。不管赵平安是不是先帝布下的一手暗棋,也都废了!”

他就不明白,明明一时三鸟的事,爹为什么发这么大的火?

对,他还真就不明白。叶良辰担心的不是后果,而是这后果根本不可控。这就像放出一个被封印多年的大魔鬼,到最后谁被吃了还说不定。

这件事,极可能会把整个叶家和东京城,甚至大江国都葬送。若真如此,争权夺利还有个屁用!大家手拉手去死,然后去阎王爷面前再玩党争吗?还是比着谁先下油锅?

更让叶良辰疑惑的是:他这草包儿子何时想通了这一大段歪理?虽说经不起推敲,但表面上像模像样,真是他自己掰扯出来的?

不过现在的他焦头烂额,哪还有心思细究,只怒道,“你们这么聪明,怎么就没想到万一这疫症扩散爆发会如何?你们以为病疾是下仆吗?想打就打,想杀就杀,一切听从安排?”

“我对哥哥说了,一定要万分小心……”叶贵妃的声音低了下来。

毕竟她只是没有医学常识,脑袋再蠢,好歹还有点,不像她哥叶路那样,脑子只有针眼大小。于是她终于冷静了些,从她父亲的暴怒中感受到了恐惧,想到了某种可能。

先前,她只知道天花可怕,却不知道天花有多可怕。再加上身在高位惯了,以为只要有强权就可以压制一切,操作一切。忘记自己只是生了皇子而已,并不是无所不能的神。

她太强烈的渴望对赵平安除之而后快,她对赵平安还有着太强烈的妒忌和排斥。这些都让她怒火攻心,选择了明知道有险,还铤而走之。

最终,她不仅是散失了理智,简直是丧尽了天良。

其实,她并不在意百姓的死活,可若是危及到她的安全,以及她现在忽然想到她有失败的可能,登时害怕起来。

“这里是东京城啊!”叶良辰几乎老泪纵横了,“身为一国之母,你可知东京城里有多少街和坊,有多少平民和商户?”

“我……”她从不在意这些“琐事”。

“你可知每天有多少来往人口?有多少大江各地的人驻足求生?有多少异族子弟流连忘返,瞻仰我大江的物华丰美?这些人就像水流,你不知道它从何而来,流经何处,终归哪里。可这些一滴滴的水珠子,都是可以带着那疫症四处跑的。然后就仿佛野火燎原,不可收拾!当年惠州能纵火焚城,东京城怎么能够?是要把大江的江山也一把火烧了吗?我叶家的根基,叶家的全部身家性命也在于此啊。”

咣当一声,叶贵妃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不禁向后退,不小心把桌上的茶盏拂到了地上。

“我们也可能染上,我们也可能……”她喃喃自语,面孔吓得毫无血色。

这时,叶路也听明白了。

他的第一反应是跳起来,“那我们先逃走!虽说穆二封了城,但我们是叶家,谁敢阻拦?”

“蠢货,你这是不打自招吗?”叶良辰气得要叶血了,“穆二以捉贼为名封城,明知道事实却不揭破,你以为他傻?那是边境的百胜将军,识破过多少伪术!何况,他身后站着的是赵平安!那丫头也是够狠,这么快就知情了,而且立即封府封城,都容不得我做出反应!”

“她知道那是天花?她就不怕?”叶贵妃怔然。

“她怕!可是她有胆子顶下这件事。”叶良辰不知应该是佩服还是憎恨,“以她那看似浑不在意,实则根本碰不得的脾气,你以为她会放过你们?何况,这次你们把她惹毛了!”

大长公主可不像他生出来这两个没用的东西,有胆子做,没胆子扛!

“我已经杀人灭口了,首尾处理得干干净净,她拿什么证据出来说是我叶家做的。”叶路急得差点吼了。

叶良辰恨不能扑上去,狠狠掐着独子的脖子,让他闭上那张臭嘴。

芳质把后宫的子嗣全灭了,仅剩下不中用的,这本事来自于他那正妻老婆的传授。

之前,他还沾沾自喜,以为自己筹谋得好。

可到如今,他猛然警醒:为什么他只剩下这一双儿女,还有几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女,害得他后续无人,不得不栽培扶不上墙的烂泥?

家学渊源啊!真是家学渊源啊!

“真的全灭了口吗?我且问你,那个宫女何在?”

“公主府……”叶路愣住,“可她是传病去的。”

…………66有话要说…………

算了一下,4号差大家一更,5号断更,相当于又差一更,6号差一更,也就是总共差大家三章更新。

明天8号,照例双更。不过,时间改为下午四点和晚上八点,我得缓缓,家里人都说这两天我累得气色都很不好。

9号,11号,13号,除了本日的单更,再加一章补更。10号,12号和14号是正常双更。

也就是说从明天(8号)开始到下周一(14号)全是双更。

下周二(15号)恢复正常。

☆、141 以光棍对光棍

叶良辰闭上眼,不想再浪费口舌了。

“难道我说错了?”叶路还没完。

“你若不那么手脚利落的灭口,或者还能利用那些人栽赃陷害赵平安。现在呢,你绝了自己的人,却让赵平安抓到个大把柄!”叶良辰跺脚。

“那也得赵平安活得下来才成。”叶贵妃突然插了一句,虽然眼神里还有惧怕,语气倒稳定了许多,看样子迅速平静了下来。

“那病症之烈,疫情之凶,爹也说了有多可怕。她赵平安,真的能全身而退?”叶贵妃冷笑,“就算她是金枝玉叶,她那死鬼哥哥在天下护佑,真能扛过那病症,那个叫小小的宫女可不成。那宫女死了,证据就不存在,赵平安手里还有什么底牌?”

“对对!”叶路赞成。

“况且,人这辈子是想活就能活的吗?她求生,我们就能断了她的路!”叶贵妃的眉眼更冷,带了一丝阴狠,“爹也不是没埋钉子进去,起出来,直接动手便是。到时候推到疫症头上,谁也查不出什么。第一次毒不死她,我就不信她有命逃第二次!”

“对对对!”叶路几乎要拍掌了。

“大乱之际,就得乱上加乱,才能浑水摸鱼。”叶贵妃智商渐渐上线。

她就是冲动,霸道,做事不计后果,于是经常把心机压到泥里去,倒也不是全无算计的。

“对对对对!”叶路要给自己的妹妹跪了。

叶贵妃却见叶良辰的神色没有波动,继续加码道,“之前不动手,是怕事败,引起赵平安的警觉。现在都这节骨眼儿了,爹你还犹豫什么呢。现如今的局势是:不是她死,就是我们亡!说不得,只好搏一搏了。”

若不是你鲁莽乱搏,至于小叶妃身死吗?至于到现在这个被动局面吗?至于把一把好牌打到稀烂吗?叶良辰心想,可又不断劝自己冷静理智。

事已至此,再骂人也没有用了,不如想个办法,全家同心,才能渡过难关。

自己生的儿女,再蠢,也得哭着帮手。

“记着,做大事之前,必须先留后路。至少,要做两手打算,一计不成,还能套上第二计。”叶良辰摸了摸从昨天到现在,几乎被自己揪没的胡子,“钉子起出来用,可以。但这是内部的操作,不与外人知。而对外,还要先下手为强的。”说着,他招了招手。

三颗姓叶的头颅凑在一起,研究着一些肮脏无比的主意。

他们没发觉在慈德宫外,一个低头顺目,神情窝囊,毫不会引人注意的小太监在一下一下扫着地。虽然屋内的话说声并听不清楚,但某些情形还是可以窥得一二的。

与此同时,赵平安并不知道宫里三个姓叶的又在算计她。人的精力有限,她现在全心全意的应付即将到来的疫情。

天才亮,穆远派了五名士兵进府,说是要加强防卫。

然而当赵平安拿到穆远的亲笔信,才发现有四名是穆远自己的亲卫,武力值相当高的那种。另一位叫楼清扬,大江巨富,人称楼大掌柜。

说白了,就是医药全国连锁店的新一代掌门人。

穆远知道太多人盯着公主府,还给楼清扬做了伪装,省得楼大掌柜大摇大摆的,让人发现真身,就会坏了他们提前掌握的一些信息,给敌人补救的机会。

楼清扬也算光棍,见面之际就把昨晚和穆远见面的事一五一十全说了。赵平安听了个通透,而后以光棍对光棍,连怀疑也没有,直接就给楼清杨种了痘,然后把几个医生召集在一起,详细制订了预防疫症扩散的措施,以及发现新病例的应对措施。

最后让钱老父子及药僮三人留意府内有无病患,配置现有的药材,以备不时之需,再派楼大掌柜和唐太医一起,先把小小的病情控制住。

小小的症状已经发作得很厉害,再不救,真的会死人的。

“阿布,小布布。”打发走几个大夫,她叫来揣着小本子记记记的阿布,问,“唐太医给你种过痘了吗?”

“是钱二大夫给种的。”阿布老实回答。

真疼啊,那个钱二真不该当大夫,手太重了,当屠夫差不多。仿佛,好似,比在战场上被人拿刀劈了,拿枪捅了还疼。

“总之,你知道了种痘是怎么一回事了。”赵平安笑眯眯,“我这还有几只药,你跟你主上大人联络一下,也给他种上。”不知东京城会不会爆发疫情,她实在是不放心。

芳菲给她传送过来的东西,前后共两批,有对症的西药,还有疫苗。

她知道,芳菲已经是竭尽所能了,近期供药可以,疫苗供应就无能为力了。她府内的侍卫,几名大夫,重中之重的暗卫,还有心腹宫女及得用的丫鬟都种了痘,她惟一担心的就是在外面奔波的穆远和他身边的人。

为了公平起见,对刘指挥也不能厚此薄彼。

可刘家也好,穆家也好,都是一大家子,她没有那么大的能力,只能保证最重要的人。

穆远是没问题的,也不知为什么就那么信她,估计她给他毒药,他也毫不犹豫的一口饮尽。至于刘指挥相不相信她……她觉得那一位是不容易认定的人,但一旦认定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应该可以接受种痘这种新事物。

于是疫苗,她留了十支,一边五支。

只是,谁去种痘这种事还是要选择一下的。为避免交叉感染,她想来想去觉得阿布身体强壮,种了痘后容易形成免疫力,由他去给穆远种,然后穆远再去找刘指挥。

“我?!”阿布果然大惊。

让他拿刀容易,挡刀也可以,但拿着那样细的针在人家手臂上画十字切口,还把一些不知是脓液还是什么的留在伤口里,他真的感觉很惊悚。

不过他种的时候,倒没闻见那些药液有什么异味……

“我怕不行呀。”他抓抓头。

“为了你主上大人不染病,你试试吧。”赵平安把一个小盒子递到阿布手里,里面有针有药,当然是改良过的,“我听闻你们在战场上,因为随行军医特别少,受了伤,也是互相治疗的。”

…………66有话要说…………

妈呀,我最近简直不知说什么了。

我一分钟前兴冲冲来更新,结果发现是五点了,我还以为是四点……

自抽五百下。

别忘记了从今天到14号全双更,到时候来看吧。

☆、142 于礼不合

“话是这么说,但是……”那都是大血口子呀,很粗放。

砍人他会,轻轻只划破点油皮,对他来说真的很有难度,手劲不好控制,感觉是很精细的操作,简直是张飞拿起绣花针。

瞬间,阿布忽然有点理解钱二大夫了。

“去吧。”赵平安却不给他机会解释,只挥了挥手。

然而到了晚上,阿布却传回这样的消息,“我主上说了,这件事要大长公主亲自对他解释。他不信任属下,怕我会胡说八道。所以,还请大长公主自己办这事吧。”

一边说,一边把那个小盒子又放回桌上,随后又重重着补一句,“他说得特别坚定,特别诚恳,绝对不容质疑的那种。”

赵平安怔了怔,心中又是无奈,又是酸涩,又是欢喜,简直五味杂陈。

阿布是穆远最信任的人,没有之一,不然也不会派来做双方的联络员。可如今他说出这样的话,明明是想念她,想见到她呢。

多么明确的借口。

出事以来,两人都是隔空喊话,看得见却离得远。可不知是不是正因为如此,再加上生死未卜的未来,思念却加倍强烈了些。

从前看不见,好多天听不到对方的消息,倒也不觉得如何。毕竟,虽然她爱慕穆远,穆远似乎对她也很有感觉的样子,终究没有定情。

不过是暧昧的男女,什么也没点明。

如今看得见,却不能亲近,反倒是很折磨人的。她每日里为了天花疫情做着紧张积极的准备,考虑很多问题。但只要一闲下来,必定会想念穆远,特别特别特别希望他在身边。

难不成,穆远也是如此吗?

是软弱,让她渴望他!

那么是危机,拉近了他们的心,强化了他们的感情吗?

这是虚妄的情绪,还是真实的情感?会不会像泡沫那般,看似繁华一片,很快就会戳破?

赵平安的心乱了。

阿布却不让她乱下去,直不愣登的问,“大长公主请给个回复,我主上等消息呢。若是大长公主答允的话,人定时,我主上会在老地方等着公主。”

人定时,也是人静时,正是夜阑人静之夕,古称亥时,现代的晚上九点到十一点。

这个时辰在古代,绝大部分已经睡了。

人家是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他们这是约在深更半夜,怎么想怎么像偷*情。

其实阿布更为难,因为他好好一个暗卫,风里来,雨里去,刀枪见血,暗夜无踪,结果现在成了给主人暗搓搓传信儿的小丫鬟。

他很尴尬的好吗?

好在赵平安心烦意乱之下没有做太多考虑,居然很快就点头答应了。

虽然她答应之后又有些后悔,怕这种见面无益而有害,可再看阿布已经没了影子。那反正她是不能失约的,就不如去看看吧。

因为阿布来问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赵平安没有多少时间犹豫,最后还是略打扮了下。

她告诉自己,打扮得整整齐齐是为了免得憔悴,让穆远担心。其实心里很清楚,她是想让穆远每回见到她都要着迷的。

所以她整出了现代的丸子头,空气刘海(类似),穿了素净的宽袖白衣,同色的皮毛斗篷,还戴了翠绿的小耳环,琢磨着这在暗夜里看起来会比较显眼,也许会有点仙女的气质。

却没想想,也可能像鬼片。

不过等她挑着灯笼,哆哆嗦嗦来到那片荒原的时候,穆远已经等在那儿了。

他穿着军装,头发束得一丝不苟,没戴帽子,只是神情间带着掩不住的疲倦,显然这两天一直在忙碌。就像大战之前的备兵、布阵,琐碎的事一大堆,要考虑的问题千千刀。

这是为她打的仗呀。

赵平安瞬间就心软了,心动了,望着穆远浓重严峻的眉眼,只觉得这个男人无处不好。

“见过大长公主。”穆远规规矩矩的施礼,目光却没有规矩的下垂,反而仔细而认真的盯着,似乎要确认眼前人是真实的,而不是影子,或者他的幻觉。

“你就不能叫我平安吗?”赵平安轻轻道,声音在寒夜里显得又脆又软,“反正,这里也没有别人。”

没错,连阿布都被穆远发到远处去了,负责警戒四周,不让任何人靠近。

唉,好像给偷*情男女望风的啊。

“好。”穆远沉吟了下,答应。

虽然觉得有些于礼不合,但再想想,他们这样见面已经于礼不合了。又想想之前在浴桶里,还有在落水后,于礼不合的事多了……

而且那个名字,他在心里不知叫了多少遍了。

“平安。”他轻声道,暗中吐了口气。

仿佛心里有什么地方变得圆满了,就胀在胸口,感觉连这冬日的寒夜都似乎甜美起来。

“你要打针,不对,种……痘。”被穆远的目光灼着,赵平安有点结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