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先帝走了,他可以和叶家掰掰手腕,一切尽在掌握,却忽然有了风筝脱手的感觉。

重要的是,他不重要了。

反倒是两个儿子上窜下跳,成了左右东京城局面的人。

“爹,这不正是您要的吗?”穆远慢慢扶正食盒,把里面的饭一样样拿出来。

他向来吃得简素,不过馒头,粥汤加上青菜和肉类,并不讲究,但食量却大。所以,很快就把盘盘碗碗摆满了半张桌子。

“我要的是什么?你还记得吗?”穆定之冷笑,“我却只看到你甚至都没提前支会我一声,就这么封了城。好大的威风,好大的胆子!枢密院和门下省的堂官大佬问起,我一问三不知,还蒙在鼓里。你真是当的孝顺儿子,让老子如此丢脸!”

“我若真问了爹的意见,您到底是同意封城还是不同意?”穆远的语气里也带了嘲讽。

“你不问,怎么得知?这岂不是不把我放在眼里。”穆定之阴沉着脸。

穆远却笑了。

他很少笑,即便笑,也只是唇角动动,眉梢松松,很矜持内敛的笑意。

可此时,却是露出了雪白的牙齿,似乎很是畅快,又带着挑衅之意。像在战场上喝了烈酒,又对上强劲的敌人,恨不能杀个痛快。

但,他这模样看起冷冽又好看。若赵平安在场,肯定会迷上的!

“我就问一句,若事先与爹通气,爹站哪边?”穆远干脆挑明了话,“不让我封城,万一遗诏落到某些人手里,爹承担不起后果,还凭白让人怀疑用心。让我封城,毕竟没有圣旨也没有命令文书,真细究起来,落个跋扈的名声是好的。若是万一问罪了,您都不能再行大义灭亲之举。”

“你说什么?”穆定之的额头青筋暴跳。

“我说,您只当不知道吧。”穆远的笑容变得轻浅,“我这样做,是不让爹为难。”

“你是为了赵平安!”

“我是为了平安。”穆远干脆承认,“如今东京城里都传,定北侯府的两个儿子都被大长公主迷住,我此番作为不过应了景,并且在旁人眼里事出有因。”

“你就不嫌丢人么?”穆定之气。

“我喜欢她是真的,爹从来就知道,又有何丢人?”

了不起,她不嫁他。那他就远走边疆,为大江,为她守着国门,绝不让大夏的铁蹄踏入大江国半步,不让她面临风险,不让百姓经历苦难。

直到,他死。

“我是您的亲生儿子,不必瞒我了吧。”他接着道,“我的一举一动,怎么会离开爹的法眼。可您什么也没说,装成不知情,大家岂不便宜?否则,您不好说,我不好做。此事虽是为了平安,但爹会落到好处的。我若处理得当,这份功劳,定北侯府就有一份,至少于民望是极有帮助的。我若做得不好,只折我一个进去,爹在两院三司三衙还有说话的余地。”

大义灭亲什么的,父亲是做得出来的。穆远心知肚明,只是不想再说出口了。

“而且此事与叶家有关,扳倒叶家,您就压不住平安。可让叶家成功陷害平安,您就翻不过叶家的大山。所以我如此做,爹会立于不败之地,只要看着风向就行了。不是吗?”

是的,他就是这样想的!穆定之心道。

大约明眼人都看得出,却拿不住他的把柄。百姓懂什么,只要有结果可看就行。但,这些事让看中的儿子亲口说出,他忽然觉得很心虚。

只差一步!

只差一步他就可以成为群臣之首,挟天子以令诸侯,穆家可以成为大江的首位世家。但他就是差着这口气,让叶家和大长公主双重阻挠。只有他们两败俱伤,才是对他最有利的呀。

若他此时退了,他从前所牺牲的一切,所忍耐的一切都白废了。

他怎么能甘心!

…………66有话要说…………

因为今天就要出差开会,真是忙得翻天了。所以明天的更新是不是和后天调换,或者几时更新,请大家随时关注我的公众章节。

若请假,就会在那边。

不请假,就会准时。

谢谢你们啦。

☆、138 喝好多壶

蓦然,眼前闪现出李氏的脸,花氏的脸,还有长子的脸。

“全凭你说吧。”他压下心绪,重回威严之色,“都说我穆定之会教儿子,三个儿子都是人中龙凤。但旁人只见光鲜,其中苦楚又有谁知道?生儿子干吗?就是为了气死老子么。”

“儿子不孝。”穆远神情平静,“可还是请爹不要插手这件事,坐收渔利岂不是好?”

“渔利?你觉得遗诏的事还有什么渔利?不管那遗诏到底有还是没有,整件事情就是个雷!谁揭出来,就得谁顶着!”

“爹,您不用套我的话。”穆远很明白父亲的心思,直截了当的说,“丢失遗诏的事只是个借口,过几天您会明白东京城究竟是怎么的了。”

“到底出了什么事?”穆定之心头一凛,忙问。

他隐约觉得儿子的举动不该与遗诏有关,其实很多大佬堂官也并不相信这个说辞。毕竟封公主府在前,封东京城在后,公主府还进了大夫。

事情太过凑巧,也太过古怪。

但让人摸不准的是,大夫中只有唐太医一人和一家三口的为医者。若发生了大事……凭大长公主的身份,那得整个太医院倾巢出动才够资格。

何况,也没见采购什么药物。

而唐太医是经常去公主府请平安脉的,那三个民医的名声也并不显,所以很难说他们是做什么去的。

难不成大长公主犯了什么不方便宣扬的病,或者真有什么盗贼伤了她不能明言的地方?

所有人都很疑惑,都在嘀咕,又谁也想不出有什么重要的事要搞到封城这么极端。

重要的是,没有人愿意出头质疑,否则就可能被对手攻歼。就是说,没有人完全相信这件事,可为了避免不沾上腥,所有人都袖手旁观,暗中观察。

整个东京城现在就像一个角力场,大家别着劲儿,谁也不轻易动,谁也动不得。

除了叶家。

奇怪的是,叶家这次也很老实,连大气也没吭一个。

他还知道,自己这个儿子不是莽撞冲动之辈,再喜爱那位大长公主也不会胡闹。因为这种程度的胡闹,到头来会害了赵平安!

那个小的呢,居然从城外回来就一头扎进公主府里。公主府若是个坑,那小子那么精那么无情,怎么能让自己陷进去?

他平时不总是说:君子不利于危墙之下。

那么,就一定是有事的。

“爹还是不要提早知道的好,如此,进退才能游刃有余。”穆远暂时不打算对穆定之说出真正的实情,“至于遗诏有没有,在哪里,平安并没有告诉我,所以我也没什么可告诉爹的。”后半句,把穆定之正在酝酿的刺探之意也打消了。

“哼,一个个自作聪明,你还敢跟我提什么进退?为了个女人,什么该做的、不该做的你都做了,别把老子折里面就不错了。”穆定之知道再问不出什么,冷哼一声,摔门走了。

因为他心里清楚,封城的时间不可能持续太久,二郎三郎再混蛋也不可能害自家。

而且二郎说得对,这件事他还是不知情的好。朝堂上那些老家伙的眼睛都毒得很,他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逃不过那些人的眼睛。

之前,他是生气二郎不问他的意见就在京城唤风唤雨,连刘指挥都搭上了,所以才跑来发飙。现在他决定耐着性子等等,算一算,不过几天必见分晓。

听着穆定之远去的脚步声,穆远不禁摇了摇头,而后坐下吃早饭。

这么一耽误,饭菜有些凉了,然而他并不在意。在战场上,饿极了的时候吃过冰雪,如此锻炼出的肠胃,已如钢铁一般。

倒是平安,因为中毒而伤了胃,吃得不对付一点就会发作。昨天她忙了一整天,不知道睡得可安稳,有没有吃过饭。今天,她是不是一大早就起床,是不是等着迎战新问题……

穆远凝视着渐渐由白转亮的窗纸,心思纷乱的转着。

却不知此时在宫里,才开了宫禁,叶良辰连早朝也没上,就带着叶路,匆匆去了慈德宫见叶贵妃。

叶贵妃还没起,急急忙忙着收拾洗漱,然后看到她爹铁青的脸和哥哥沮丧浮肿的面色。

“大清早的,这是怎么的了?”她纳闷。

随即想到一个问题,不禁瞪大眼睛,“是不是遗诏的事有着落了?”

之前穆定之那个二儿子直接闯宫,逼得她点头同意封城的事,她心里还火大呢。到底她的皇帝儿子又没颁圣旨,内阁又没有命令发出,那穆二居然敢如此行事!

谁给他的胆子?必定是赵平安!

一介公主,还是开府另居的公主居然如此嚣张,祸乱朝政,这次就算整不死赵平安,只等事毕,秋后算账,议一议她动用国之重器的事,也够她喝一,不对,喝好多壶的。

对于遗诏,她从前一直希望没有这回事,现在却希望有了,而且还丢了。

这样,赵平安不死也得脱层皮,居然把那么重要的东西丢了,相当于叛国呀。所以赵平安才急得不管不顾,直接封城了吧?

说起来,叶芳质是惟一一个真的以为封城是因为遗诏被偷的人。

至于天花疫症的事,她虽然知道小小已经进了公主府,却以为传病没那么快,就算传上了,赵平安也不可能这么快有所觉察。

她是真的这样想的。

她还觉得这样是老天在帮她,毕竟遗诏就算找回来,但过了别人的手,其真实性就大打折扣。她儿子的江山就坐稳了,那些人的那些有的没的心思也该收收了。

“你怎么能如此愚蠢!”叶良辰压低声音,吼。

叶芳质一愣,随即有点不乐意,“父亲,这不是在家里,这是宫里,我是皇太后,您不见君臣之礼就罢了,到底骨肉之亲,怎的还骂我?”

“你上次惹了赵平安,结果就是:娘娘还不是皇太后呢。”叶良辰冷笑。

娘娘两个字说得语气有些重,带了些讽刺之意。

…………66有话要说…………

重要预报!

抱歉了,宝宝们,开会期间实在太忙了,只能努力一更。

今天4号,8号之前全是单更。欠下的三更,从九号开始还!

☆、139 一对蠢货

叶芳质更不乐意了。

“父亲,赵平安很快就死定了,还提过去的事情干什么?总之,我……”

“确实有人得死,可这人却不一定是赵平安!”叶良辰气得发抖。

他这辈子自认凡事都做到了最好,怎么却教养出这样一对儿女,还是嫡子女!

看着一脸不服气叶贵妃和不明所以的叶路,他忽然很无力:至少在后辈之事上,他确实输给了穆定之。

他儿子不行,叶家也没有拿得出手的其他人才,于是另辟蹊径,努力成为外戚。毕竟女儿长得不错,又是宜生之相。关键芳质在出生时,福缘寺的大师曾说她是凤命,会旺叶家。

于是他倾力培养,奈何芳质被宠坏了,脑筋又不够聪明,政局上的事怎么也教不会。她惟一的优点就是狠得下心,所以他的夫人就教她怎么在女人堆里获胜。

果然,芳质在他的操作下进了宫,得了宠,有了子。而且用在后宫女人身上的手段也很熟练,十几年来斗倒了多少妃嫔,以至先帝的皇子不过三个。

除了九哥儿,现在的小皇帝,就只有四哥儿一个傻子,还有十四哥儿一个不知怎么存活下来的东西。也是因为十四哥儿那个娘太低贱了,所以芳质都没注意到。

可惜先帝虽身弱,但精明且态度强硬,始终对叶家很警惕,硬顶着他联手大臣们施加的压力,并以与先皇后感情颇深为借口,没有立芳质为后。

那也没关系,谁让先帝是个短命的,不仅太子没立,就连一句明确的话也没留下。

当时他真的觉得芳质果然旺叶家,因为先帝大行之时,难搞的大长公主不在。他手眼通天,利用各方势力的绞着和私欲,就这么生生推九哥儿上了位。

如今,他也是国丈了。

可是这么锦衣玉食的供着,这么小心翼翼的栽培着,怎么就没让芳质和路儿知道点人生疾苦?甚至,都不知道一些常识?

“何不食肉糜”的滋味,他终于尝到了!

是芳质太顺了,从来想要什么就能得到,所以如今只会以势压人。而她之前斗倒的那些女人们也太弱了,以至对上大长公主,芳质习惯性的还用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急切,不懂瞻前顾后,还不考虑后果!

“芳质,你可知天花之症是什么?”怒火爆发之后,叶良辰只剩下无力。

“烈性疫症,可传人,传上的人很快会死,药石无救。父亲,我就是想要赵平安死。她若不死,就会一直和我做对,我已经不耐烦慢慢对付她了。”叶贵妃咬着牙根说,“就算她命硬,病不死,也得把这事栽她身上,让她永世不得翻身!”

若不是赵平安,她不会窝在这个地方,做点什么事都要前思后想。她该早早坐在丹陛之上,珠帘之后,真正做大江国的第一人!

都是赵平安!都是因为赵平安!

“你只知天花能死人,却怎么不知道这件事牵连甚大,有多可怕!”叶良辰想伸手拍桌子,可手边没桌子,于是啪的一巴掌,招呼在自己脸上。

“我知道啊。”叶贵妃被父亲的举动吓了一跳,辩解道中,“不可怕,我还不拿来对付赵平安呢。父亲放心,我让哥哥暗中寻找患病人,还是从嫂子外家的药铺子里,这样绝不会被人发觉。一路之上都小心小心再小心,不让那病患接触旁人,这样就绝不会让旁人染上,只把那个宫女小小与他关在一处罢了。”

想了想又说,“当日那个宫女冒犯于我,我在她脸上扎了簪子。看到她脸上斑斑点点的血印子,立即就想起烂了的痘疤,福至心灵才心生此计。就算后来把小小同那病患关在一处去,也只说让她侍候,并没有泄露一星半点的实情。”

她根本不知道,她那“自私自利,冷酷无情”只求自保嫂子早把她和整个叶家卖了,而且还毫无悔意和愧疚。

“那个病患呢?”

叶良辰昨天被穆远的强势和霸道气得肝疼,得知实情时又惊又怒又怕,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随后,只顾着迅速安排善后之事,居然这时才想起问。

“已经死了,烧成了灰,还给深埋了。”叶路接过话,有点得意自己的手段了得,“之前护送那病患来的人,我也已经全部秘密处死。现在,即不会通过他们传人疫症,又可以死无对证,赵平安要想翻身,就得去地府找人对峙呢。”

听叶路这么说,叶良辰才被无奈压下的怒火又升腾起来。他反身,狠踹了叶路一脚。难得他一介文臣,动作居然能如此灵活。

叶路被喘得一个趔趄,有些无辜的望向父亲。

他明明做得很好呀,为什么还挨揍?!他甚至没有大嘴巴,只向一个心腹师爷都没透露过详细,让对方给他出出主意。虽说那师爷最后吓跑了,量他一介老书生也不敢出去乱讲。

“你这个孽障,从小读书不成,习武不成。”叶良辰指着儿子的鼻子骂,可是因为在宫里,就连这骂也不能大声,“长大了,我好不容易为你安排了官职肥差,平时坐衙也有厉害的师爷帮手,结果就让你变成了个废物!你,你们……”

他又指指叶贵妃,“当年惠州的事,你们也不是没听说过。这病可是一传十,十传百的呀,根本防不胜防。就算病源来自你们嫂子的外家,可楼家是商户,见利忘义之徒,怎么可能不为自保供出实情?”

“他敢?”叶贵妃一梗脖子,“若出卖咱们家,以后还在不在大江国混了?”

“这事若不能善了,动摇了国本,以后你,我们整个叶家还能不能在大江国混,都是未知之数。”叶良辰见一双儿女还没有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一口气差点喘不过来。

“怎么就动摇国本了?”叶路只觉得被父亲踹过的胯骨火辣辣的疼,于是不满的咕哝。

蠢啊,真蠢啊!他居然生出并教养出这对蠢货。

…………66有话要说…………

(大家懂了吧?之所以宫斗的胜利者和一个智商基本算正常的官员会犯这样的低等错误,是因为认识水平的问题。始终高高在上,不知道民间疾苦和病症的可怕程度。关于何不食肉糜,以及没有面包吃,为什么不吃蛋糕的中外典故,大家可以百度来看看。)

(另外,累死人了简直,开一天会真不是人类可以承受的。明天还是晚上八点更吧,因为明天一早还要出门。一更。之前说的算数,八号之后全部补回来欠更!)

☆、140 家学渊源

不,是他愚蠢!

他就不该不甘心叶家后辈无力,费尽心机让蠢货掌权,还能胡作非为。

说到底,最蠢的是他!

当初若抱残守缺,不那么急切,缩着脑袋当鹌鹑,精心培养第三代,说不定叶家还有点盼头,胜于现在面临被牵连到生死未知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