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思很明显:没治你照顾皇嗣不周的罪就是大恩典了,少在这儿叽叽歪歪。如果小十四的身子大好,那太皇太后就睁一眼闭一眼,不计较了。可若真有个三长两短,或者留个后遗症什么的,她是不是回去当杂役宫女可说不准。

阎氏虽然自诩秀才女儿,书香门弟,士农工商四个等级,她独占其二。但其实,她从小就没过过什么好日子。被先帝临幸后总算转了运,生了十四哥儿才有点好日子过,算得上吃香喝辣。所以,她绝舍不得丢掉这一切,当场就不吭声了。只哭得期期艾艾,想让十四哥儿看到她的委屈。可惜十四哥儿病中虚弱,又被人房间阻隔,没听见阎氏号丧似的哭泣。

最重要的是,他打从生下来就孤单,亲娘又是个不倒不正的主儿,孤单寂寞坏了。这阵子却正和亲亲九哥要好,从不也相信到格外依恋……小孩子嘛,正热乎着。因此被慈寿宫的嬷嬷几句哄好了,高高兴兴挥手告别,打算等身子好了再回来宝文阁看望他娘。

“这孩子,真是可怜坏了。”赵平安这个旁观者,叹道。

好在,这桩心事快速的了了。

正所谓恶人自有恶人磨,田氏把从她这里受的气,原封不动又甩在阎氏身上,她怎么感觉有点大快人心呢,哈哈。

☆、192 她不找我?

“在慈寿宫,总不至缺衣少穿了。”跟赵平安进宫的绯儿也同情地道,“就是看太皇太后那样子,也不会对十四哥儿有多亲近就是的。”

“她惜命,怕被传染,好在她又要好名声,所以十四哥儿必定在偏殿被供着。她再装个病什么的,不让孩子上前就是了。”赵平安耸耸肩,“这对于十四哥儿来说就够了,只等过了年,其他的安排由我来做。”

感觉经历了重生,很多事看得更清楚了。她前世还没觉得后宫有如此之多的奇葩,今世却明明白白的,倒似通透了一般。

这样,也好。

奇葩总比阴险强,蠢人一箩筐,也比斗得腥风血雨强。叶芳质这个毒瘤一除,后宫就能相对安定了。她的目标在天下,可不想困在这个破地方勾心斗角。

这时候她忽然有点了解皇兄的意思了:祖宗留下的摊子太烂,就连后宫事,他都无法做主,由着大臣们左右他娶谁,他得让谁生儿子。既然如此,他干脆示弱,全找了蠢货。那样乱斗也有限,将来有机会收拾,动作也会麻利容易。

“回去吧,准备过新年。”赵平安望了望天空。

随着新年临近,干冷了很久的天气变得湿润阴沉起来。此时,天空灰灰的,让她仿佛能看见皇兄那双大大的单凤眼似的。

然而她并看不见,只能深吸了一口气,大步向宫外走云。

这是皇兄故去后的第一个年,也是九哥儿登基第一年,不用再避讳,要正式改年号了。

这代表着新旧的交替,再也不能回头看,只能往前。这时候虽然按礼法,年节不能大操大办,况且是在目前封了城,全城人还都在愁云惨雾的状态下,但赵平安仍然想热闹一点。

人,有时候活的就是精气神。

对她来说,她在心中为皇兄设了一座永远的墓碑,然后在世上,与他微笑告别。

人总是会死的,说不定生命其实就像一场浩大的大迁徙,只是从一个地方挪到另一个地方。所以不过早几十年,晚几十年的样子,到时候殊途同归,终究有见面的日子吧。

就算为了让皇兄放心,她也要好好的,让皇兄的孩子们好好的,让大江国好好的。

“虽然东京城物资紧缺,但还是让各衙门想想办法,给百姓送点年货什么的。过年,总得有点过年的样子。热闹了,才有信心战胜病魔。”她对穆耀道,“再让百姓们家家都挂点红好了,就说为了拜瘟神娘娘。不如就从公主府做起,好歹让丫鬟们剪点窗花吊钱的,只不知鞭炮有没有地方弄去?”

“我这就去踅摸,大长公主还有什么吩咐?”穆耀哼了声,很不高兴。

自从公主府被攻击那天,以及之前他露了点脸后,简直就像杂役一样了,再没有显示才能的机会。他很努力的表现,要在这场大疫上发挥作用。然而这时他才懂得,什么叫“机会只留给有准备的人”。

他从前太怠懒,装什么潇洒名士,为了跟他爹对着干,故意地把自己搞成绣花枕头。他还曾嘲笑他那二哥为穆家当牛做马,被他爹驭使奴役,做个孝顺儿子到失去自我,却不知道他故意做对,不也是活着他爹的人生,而不是他的吗?

他为什么要让他爹成为他生活的重心?这太可笑了。以前他完全想左了。

到了真正的紧要关头,经历过大风大浪,手握重权、重威,重器的二哥才是可依靠的人。

果然,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

蓦然的,他居然有点理解他那个贪婪过度的亲爹了。当年,为什么那样对待他娘,对待大娘,现在为什么这样对待他们兄弟,以及平安。

他重活一次,或许老天是让他活得明白点,过别样的人生,也做个能呼风唤雨的人,而不是被一群又一群的老少女人包围着,享着那浮云般的虚名!

“穆大人有什么不满意的吗?”赵平安调侃了一句。

因为穆耀那天带头收拾府卫,在公主府被攻击时又拼死救她,现在她对他的戒心已经消失了大半。又看他似乎充满怨念,忽然感觉这男人实在是孩子气。

即便恶,也是因为一片赤子之心,实在让人厌恶不起来。

“我不过是公主府的侍卫长,哪敢对大长公主的话有什么不满的。”穆耀翻翻白眼。

往好处想:他在平安心中的地位虽然与他二哥越拉越远,至少也没原地踏步不是吗?

再者说,婚姻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二哥和平安一心扑在消灭疫情的事情上,大约还不知道他们也是被人惦记的,如今完全身不由己呢。

“那就去办事吧?”赵平安赶紧道。

越是到最后关头,越是不能松懈,她要做的事还多呢。

然而眼看穆耀修长的背影出现在门口,她又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对了,尚书令家里的那位掌上明珠今天递了信儿进公主府。”

“归烨?她不在家里好好待着,出来乱跑做什么?”穆耀挑眉,语气里有点不耐烦。

那小姑娘也是东京城里的数得上名号的娇客,缠了他很久了。因为她还算可爱,他对她倒也并无恶感,但也绝无特殊好感就是了。

上回他搞出的落水事件,归烨没有完全倒向苏美华一面,反倒是对平安有几分赞赏,说明这小姑娘年纪虽小却不糊涂,更让他没办法讨厌了。

但,不讨厌是一回事,这么纠缠起来也确实让他很不爽。

“你以为她是找你?”赵平安挑挑眉。

看到穆耀一愣,心中有点小小的恶作剧快乐。她故意卖个关子,就是想让这个超级大水仙的自恋狂知道,他并永远是女孩子们注目的焦点。

“她不找我?”穆耀继续闪神。

不能吧!除了他,归烨那眼睛里还会有谁?笑话,舍弃他而看中别的男人,除非那人是他二哥,尚且与他有一争之力,就算是刘指挥和杨计相,也比不上的。

…………66有话要说…………

虽然书评区寂寞如雪,但66不怨念。

毕竟更得辣么少,大家是在存着吧。

但,搅事精要出来了呢。吼吼。

☆、193 这个公主不好当

穆耀自恋满满的心无法理解,只能把目光投射到赵平安身上。

赵平安忍笑,“大约十天之前,东京城的疫情略略平缓了些,就有一些贵族少女少妇和大家族的女眷、晚辈出来,自动请缨,帮助做些事情什么的。”

其中,以翰林学士院承旨苏意的嫡长孙女,刘家旭的内侄女苏美华为首。

“他们跟着裹什么乱?”穆耀秀气如远山的眉毛皱了起来。

“什么话?这就是你对别人的评价啊。”赵平安故意张大了双目。

穆耀不相信她这套,直接“切”了声,“在风声最紧的时候,东京城的权贵圈子人人自危,王八脖子一缩,也没见谁站出来。眼见这场大疫快过去了,就跑出来直接摘果子呢?不明真相的百姓见到他们捋胳膊挽袖子的站在那儿,还不得感激涕零?最好,娇小姐们再晕倒一两个,那名声,啧啧,济世观音了啊。”

他说得形象,令赵平安再度忍笑。

穆耀却皱眉,“他们才开始表现,你就默许了吗?你辛辛苦苦,从开始被误会,差点被伤害,再到后来拼死拼活……”说着,看了赵平安一眼。

赵平安向来不是大江国文人士子们所爱慕的那些风一吹就倒的美人,不太符合他们那审美观,而是健美活泼得像边镇女子,或者番帮姑娘。

所以,才有苏美华是京城第一美人的说法。

若换别的朝代,即便真的如此,有同龄的大长公主坐镇,别人也抢不去名头。可事实就是这样,足见平安的美并不是主流。

可现如今呢,那样健康明朗的大长公主居然消减了很多,变得纤瘦起来,气色也不大好。

这是被谁害的?东京城的项级权贵!

这又是为了谁?大江国最底层的百姓!

可是她面临危险,殚精竭虑,吃苦受累,甚至差点散尽家财,被那些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东西这么一闹,凭白分走好多功劳。

百姓懂得什么?根本就是愚民!

他们只看到平时不搭理他们的贵族子弟,对他们从不假辞色的高门女眷低下了高贵无比的头,伸出养尊处优的手来帮助他们,照顾他们,软声细语的与他们说话,甚至近身侍候他们,心中定然激动得没边了,简直是八辈子修不来的福!

这样,倒不至于忘记平安的恩情,终归分散了那份本该的感激,应该以命回报的感激。

往后提起这次的事,他们会说:大长公主救了全城的人,就连那些夫人小姐,平时眼高于顶的小公子们都与他们一同抗击大疫之症呢。

最可恶的就是这四个字:同-心--协-力。

一个人几乎单枪匹马的功劳,成了大伙的!

呵呵,别看那些家伙心地丑,可架不住他们想得美啊。

“我并不在乎百姓的感恩戴德。”赵平安知道穆耀要说什么,淡淡的道。

“那也不能让人拾了便宜柴禾!”穆耀却是斤斤计较,“凭什么呢?别跟我说你看不出来那起人的心思,正是那些高贵大佬们要挽回局势,千金小姐们要捞足名声呢。这件事,受苦的是百姓,为难的是你我,凭什么得利的是他们?”

谁都不想被说在孤城时,他们放弃百姓的窝囊废。

“你这是心里向着我呀。”赵平安笑眯眯,露出一口小白牙。

穆耀却嫌弃的瞪回去,“这不是废话么?我当然向着你,我喜欢你,想娶你为妻,你当我说着玩的吗?”

咳咳,话题不要拐太快好吗?赵平安略尴尬了下,之后正了神色。

“正像你说的,我不可能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可是一来,扫尾工作确实缺人手。”

重要的是,她的财力虽然丰厚,却也有点支撑不住了,所有有人贡献,何乐而不为?

“二来这事,我若反对就成了我的错,前面就算有些功绩也落了垢病,只能落个不顾百姓安危,小肚鸡肠,只想自己争名利的不堪名声,反倒是随他们去的好。”

人性大多这样呀。

可以接受对他们好,但若一直好就没问题,期间有点对不住,所有的好就成了坏。

那些人,选的关节,取的时间都很巧妙。别看治国不行,御外软弱,争权夺利却都是一把好手哪。

还有,他们是想挽回无能加无情的声誉,毕竟文人重名。若她坚持不肯,只能在权贵阶层树敌无数。倒不如施了这份恩,人人心里有数,将来她做大事时总有回报。

她想得很开,人不能事事占上风,也没有人能永远赢,偶尔示弱并没有什么。

说起来她是个有格局有心胸的女人哪,而且百姓也没有大人物们想得那样傻。

“这太不公平了。”穆耀还是不服。

赵平安笑而不语,毕竟人人心里的杆秤的,不要只盯着眼前,“而且,我并没把那些人派到隔离区。”

“为什么不派……”穆耀嚷嚷着,但后面却没了声音。

他不傻,也不是看不清,他就是玩世不恭下的热血,比较容易激动。

他与二哥穆远,一个是定海神针般的山岩,一个是无堤坝阻拦就能奔腾的江水。

所以他说了半句话就住了嘴,因为他知道苦平安因一时之气把那些人派去真正的疫区帮忙,结果就是他们根本帮不到忙,却肯定会添乱。

万一预防措施不好,再染上几位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他们继而把天花之毒带回各自的府,好不容易平息的疫情搞不好会再爆发。

至少,也会留尾巴的。

那时,错就是全是平安的了。

从没有哪一刻,他觉得平安这个大长国公主真是不好当的。即要提防那些混蛋的明枪暗箭,还要提防这些软刀子。一个不好,做了多少好事也彻底被遗忘,还会很快完蛋。

也从没有哪一刻,他那么渴望保护她。

从前,他只是想得到她。因为经过那不堪的一世,他终于明白他对她是动了真情的。

“但现在全城虚弱,他们也是帮了忙的。”赵平安说。

倒不是敷衍,至少那位归大小姐是真卖力气。从前她窝在府里不出来,也可能是家长不允许呢?在这个父权社会,女子不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

据她观察,大江国还是有热血的爱国青年,或者说中青年加老年。虽然在昏败的气氛和环境下,出淤泥而不染的人在少数……

至于那位苏美华,她就只能呵呵了。

☆、194 脸呢

“你叫住我,就为说这个?”穆耀愈发的烦躁。

“刚才不是和你说了归大小姐?”赵平安挑挑眉。

穆耀瞪眼,“归烨那丫头有什么好说的?”

才这么会儿工夫,他就把之前的话题由头给忘了,还白白憋气了一场,真是。

“你别急啊,她来找我,自然有正事说。我叫住你,自己也不是凭白的。”赵平安好整以暇地喊了口温茶,只觉得口舌热辣辣的,仿佛要上火似的。

“她来向我报告了一件事。”见穆耀露出了感兴趣的神情,继续道,“苏美华,京城第一美人的苏大小姐筹集了不少物资,听说要分派给城中百姓,让大家好好过个年。”

“姓苏的是什么意思?”穆耀皱眉问。

本能的,他就觉得苏美华做事不会无缘无故,也不会无的放矢。

“她的意思是,大长公主忙于消灭疫症之灾,无暇顾忌民生,她要为大长公主我,分忧。”

“嗬,大家都跑来摘果子,捡便宜柴禾,她也不怕麻烦,只多费点力气,就要捡最大的果子和最大棵的柴禾。”穆耀怔了怔就冷笑道,连眼神也透着鄙视,“脸呢?”

“说吧,要我做什么?”接着,他着补了一句。

明摆着的,苏美华是故意挑的疫症大战后百姓们的疲倦、无奈、甚至悲凉情绪之下,尤其还是在“过年大过天”的这种重要日子做此举措,大力收买人心。

什么叫雪中送炭?这就是雪中送炭!不过是假的。

不管平安有多努力,甚至是拼命,城中还是因天花之症死了不少人,毕竟满城贴告示也有不认识字的,所以瞒报病情,不配合治疗,不相信大夫的比比皆是。

为此,百姓们的亲朋好友或者邻里都有损失,七拐八拐的,总有认识的人死去,因此每个人心中都有悲伤和恐惧。关于生存,在这能要了人命的恐怖病魔打击下,人人感同身受。

眼看没几天就过年了,百姓们缺的是什么?

是希望!是鼓励他们活下去的美好未来!是在他们最虚弱时的关心和爱护,乃至施恩。

一个人毕竟精力有限,面对这样的大疫,连皇宫都没能幸免的大疫,平安每天忙得脚不沾地,难免疏忽,苏美华就钻了这个空子!

这也太奸诈了!

不对,简直是卑鄙啊。

他终于明白了,前世的苏美华表现得那样贤良淑德,对他二哥百般迁就容忍,简直是女性典范,为什么他二哥就是不喜欢,对苏美华冷漠到连敌人都算不上,简直是厌恶到看一眼都懒得。

他如今看得明白,他那二哥虽然不爱说话,可心里比谁都明白,前世又怎么会看不透苏大小姐的本质,以及她能欺骗世人的伪装呢?

他的好二哥只有在沾到平安的事,才会连眼睛带心灵都被蒙蔽了似的,完全不理智。

“唉唉唉,这些关注民生的事,我也不是没想到呀,不过晚了一步,这不就派你去做了吗?”赵平安笑笑,“皇兄一直教导我要爱民如子,纵然我只是个公主,却也牢记在心。”

她带领全城抗疫,本没指望百姓的感激和报答。她只是不能容忍叶家所作所为,不能容忍自己被陷害和冤枉,不能让皇兄已经故去,却还要被有心人泼脏水,说他不慈,误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