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布那个耳报神不知又去怎样念叨了,从前跟他在军中,没觉得阿布是个话唠。这才放在平安身边几个月,简直换了个人似的。只恨不能天天拿着包瓜子嗑着,四处听窗根,然后回去八卦兮兮的报告。

这还是他身边最信任的暗卫,军中最优秀的斥候吗?

转念一想,又觉得很好。

这证明阿布喜欢平安,不再把保护平安,给他与平安之间传递消息当成任务。阿布只要把谁当自己人,那就是以性命交托。看到没?现在已经不听他的命令,改听平安的了。

而很快,他就要离开东京城。

父亲对穆苏两家联姻是志在必得,他不答应,平安就成了拦路石。尽管他诸多威胁,也难保父亲不想把这块“石头”踢开。

那时,他远在万里之外,没办法处处照应,只能委托给刘指挥多看顾,也会安排下足够多、足够好的人手保护平安。加上平安自己的人,三重防线,父亲不会有下手的机会。

而在这三重防线中居中协调的人,非阿布莫属。

所以阿布能认同平安,对他来说是一件好事呀。

穆远想着,又沉吟片刻就出了定北侯府,先回了马军营一趟。觉察到父亲以及其他势力派的人手都甩开了,就趁夜前往公主府,熟门熟路的来到赵平安的院子。

正屋里,烛火未灭,映出一道模糊的女子剪影。

穆远伸手,轻轻摸了摸窗纸上的影子,心意立即温柔下来,似这如水春夜。

然后他并没有进屋,而是轻轻敲了敲窗棂。

就见那俏丽的身影一窒,似乎被施了定身法似的,好半天才传来柔软的声音,“是你吗?”

穆远嗯了声。

紧接着就是踢踏的响,好像鞋子也没穿好。再然后呼啦一下,那扇被敲的窗子打开了。

蓦然之间,他们就看到了对方。

明明知道是谁的,可却都露出了微微惊讶的神情,好像第一次相见。那感觉……小小的欣喜和悦动,心都扑通扑通的欢快跳将起来。

这就是喜欢,他们都很确定。

“你之前说的话,我很欢喜。”赵平安半个身子都探在窗子上,伸出白玉小手,拉了拉穆远的衣袖。

穆远望着她水汪汪的眼睛,还有诱人的红唇,感觉整个脑子都被什么东西胀满着,根本转动不了,只轻声反问,“哪一句话?”

☆、231 我愿意

赵平安笑靥如花。

“你说,若我愿意与你下地狱,你就踏平地狱,变为乐土。”她心里甜丝丝,语气中都带了糖,“我要告诉你的是,我愿意!我愿意跟你去任何地方都行,地狱算什么呢?”

真想给他高歌一曲《我愿意》呢。

穆远没说话,而是掌心一翻,反握住了赵平安的手。

并没有更亲密的动作,就是隔着窗子相对而立,十指交缠。他不擅表达,但此情此景却胜于千言万语。

他就知道,阿布会跑回来报告的。他在马军司耽误了点时间,足够阿布说完开溜。只是没想到,这家伙能说得这样详细。

这是禀报敌情吗?简直是了。

既然阿布的记忆力这么好,下回让他把军中八十条背背。错一个字,军法侍候。

不远处,就在公主府有名堂的正屋里,阿布正吃烤栗子,莫名的感觉到一阵寒意。看看手中的栗子,他菊花有点发紧,细一感觉又似乎肚子后面长寒毛,不禁纠结起来。

而这边,穆远和赵平安两人就这样你看我,我看你的,好半天,穆远才开口道,“你放心。”不过就是三个字。

“我放心你,就是不放心你爹。”还有你弟弟,赵平安心里补足,嘴上没明说。

穆远点了点头,“我爹必不会善罢干休,但我有办法让他的打算落空。倒是你,要小心苏家。”顿了顿,犹豫着要不要提及刘指挥。

刘指挥是苏意的女婿,他娶的可是苏意的嫡女。一心赖上他的苏美华,是苏氏的亲侄女。

这种关系不可谓不牢固,但想及平时里刘指挥的言行,这次的事件中刘指挥迅速果断而且明确不疑的站队,以及他和杨计相的关系,还有在京城风云中刘家的种种反应,就知道刘家和苏家不是一条船上的。

想到这儿又觉得自己的爹有点可笑。

在利益面前,尤其是巨大的政治利益,血缘之亲都能反目成仇,互相伤害,何况只是姻亲?包氏,楼氏之于叶家,不也是如此吗?

所以这样执着于穆苏联姻,纯粹没有意义。想来是他爹一辈子强硬惯了,所以不甘心有事情脱离他的掌控。或许,等他从战场归来,怀柔处理他和平安的事,局面会更好。

“刘指挥那边你谨慎些。”终究,他还是说,“我倒是不怀疑刘指挥本人,但苏家女毕竟是他的枕边人,他有可能无意中泄露一些信息,或者有心人的刺探,他稍不小心……我怕会于你不利。”

“我能保护自己呢,你眼睛只管朝前看,不要回头。”赵平安拉着穆远的手轻轻摇,“我还想让战场上保护你来着,可不要小看我们女人。”

平安啊,我从来不会小看你。穆远心道。

赵平安又拉起穆远的手,捧到面颊上旁边,轻轻蹭了蹭,“我只是好奇,你有什么办法对付……穆侯爷呢?”

她差点冲口而出“老家伙”,考虑到毕竟是穆远的爹,还是忍了,用了尊称。

“守孝期间,不能订亲。”穆远微微一笑,说得轻巧。

赵平安却吓了一跳。

她就是因为立志要为皇兄守子女的孝,所以孝期很长,也才让穆定之和苏意两个老头子能有机会乱折腾。可是这次联姻的对像是穆,苏两家,跟她没关系,听穆远的意思,难不成让苏家和穆家也出点需要守孝的事?

他当然不能杀自己的亲爹,他该不会是想把苏家什么重要的老人家给……咔嚓了吧?

看到她惊讶得瞪大眼睛,穆远又笑了笑,只觉得心上人无比可爱,不由得伸手抚了抚她散开的、随便系了系的长发,“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就说嘛,咱不做伤天害理的事。”赵平安松了口气。

蓦然想起前世,狠则狠矣,却没杀过无辜的人。

但,她伤过穆远吗?

一念及此,心尖上蓦然揪痛,但很快被她忽略过去。

“为了守护国土,无数大江将士战死沙场。”穆远的目光沉凝,“而今大战在即,那些英灵是应该祭奠的。这是誓师,也是尊重,愿英灵不远,护佑我大江。”

国孝!

原来是这样!

她看中的男人果然聪明哪,听阿布说了定北侯府发生的事,她半天没想到办法,不愧是穆远,这么快就找到了应对之策。

况且这是一件非常好的事!于国,于民,于即将奔赴杀场的将士,都是一种鼓励。

在现代时总听一句话:没什么岁月静好,是有人为你负重前行。

那么,祭奠那些为国捐躯的将士是起码的感恩!

没有人!没有人应该忘记他们,忘记这一切,忘记自己能好好活着是别人用生命换来的!

“你好好备战,这件事我来做。”瞬间,赵平安的脑袋转了好几个弯,自告奋勇道。

“我本想上疏朝廷。”穆远说出自己的打算。

赵平安连忙阻拦,“那他们又该扯皮了,尽管这事谁也说不出‘不’字,但难保有人生出其他心思,或者拖延又或者在执行上打折扣。哼,若论起背礼经义经,他们都是高手,到处找得到关键处。”

她又用力攥了下穆远的手,“如今对我,对你,对大江国最有利的是民意,而不是那群虎狼囤于国门之外,还只知党争的老家伙。”

好好利用舆论,是现代的文明常识。在古代,也就唐太宗他老人家那种“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话可媲美了。

“好。”穆远点点头。

不知为什么,心中完全没有纠结或者担忧。或者他明白:平安能做到!

赵平安就很高兴,甚至收回双手搓了搓。

随即,又觉得自己太过了。

为什么表现得这么兴奋?问题是,为什么一说去搅局,去陷害人,她就这么兴奋。

这以后让穆远怎么看待她?她仅存的一点美好形象也完了吧。

心里这么想,嘴里却说,“搞个全民请愿,而且自愿的祭奠活动。一来,不能让为国捐躯的将士家属们寒心,也以此告慰他们的英灵:百姓不会忘记。二来,百姓都有这么高的觉悟,那些饱读诗书的人没去惭愧的撞墙就很无耻了,还好意思使绊子?三来嘛,如果能自发一年内禁婚丧嫁娶,也不强迫,我却要看看那些大人物们有没有这个脸。”

…………66有话要说…………

我觉得,我写得还甜吧?

大家感觉如何?

☆、232 黄花菜都凉了

好一招釜底抽薪。

当天晚上,赵平安并没有与穆远多说,而是你侬我侬的腻乎了好一阵子,虽然都怕擦枪走火,始终隔着一层窗户,没有太亲昵的行为,但仍然甜到连空气都发粘了。

接下来要做的事,赵平安决定自己做安排,亲自捍卫自己的姻缘,让穆远专心备战去。

其实她也没做什么,不过把她的意思,以及要达到的目的说清楚,其他的就交由所有暗线的京城联络人君易去做,没想到这小子很快就把事情处理得井井有条。

之后不到十天,穆定之和苏意听到了消息。

本来,他们正私下里接触,联络,商议,找正经媒人好暗中定亲,打算给穆远来个先斩后奏,木已成舟。结果忽然发现,事情进行不下去了。

像他们这样的人家联姻,势必要找个差不多级别,又与双方关系良好的权贵来说和。按大江国的规矩,还得找正式的官媒来走形式,待双方家长签了婚书,才算礼成。名气很大的官媒的话还能做为佐证,让穆远抵赖不得,也无法推托。

就算他们双方默许此事的进行过程不张扬,形式上简便些,有些程序也是绝对不能省略的。不然,就成了无媒苟合,仿佛这婚约见不得光似的,那双方的尊严何在?

尤其苏家,号称士林领袖,连嫡女定亲都要偷偷摸摸的,程序也不规范,苏家以后还怎么在士大夫集团中立足?就现在的情况来说,已经算是丢脸了。

然后,意外就出现了。

先是穆定之下朝的时候,在街上看到好多自发摆放的祭台,也不过是一张桌子,摆了些点心贡品,桌下的铜盆里有些燃尽的纸线,都朝着西北的方向。

他开始以为是快清明节了,毕竟年前的大疫死了不少人,街边祭祀也是有的。可是渐渐的,他发现街边的祭台越来越多,几乎家家户户的门前都有。而且,富贵人家设置的那些比较大的祭台之前还竖了军旗!

西北军的军旗!

这是什么路数?难道是大军开拔在即,百姓们自动自发的践行吗?不过那些军旗当然是小了几号的,只是仿制成逼真的样子。毕竟,军旗可不是平头百姓可以随便挂出来的。

然而他还没回过味儿来,苏意就派人来对他说:婚约的事缓行。

他还以为苏意有心反悔,或者想借机提条件,简直气到暴跳,“是苏家的女儿不知廉耻的爱慕我家二郎,怎么他倒摆起谱来?”

他“啪”一下把茶杯狠狠摔在地上,“有本事他就别结亲,倒看苏家小姐会不会做出丑事来。再者,我们合则双利,分成双损,姓苏的老儿到底明不明白!我跟你讲,老穆,那些总是不住试探你,却迟迟不做决定的人都成不了大气候!哼,无胆鼠辈。”

正骂着的时候,无意中瞄到老穆手里拿着封拆过的信,一脸的犹豫踯躅,仿佛不确定是否递给他的样子,立即伸手,“你拿的什么?”

老穆抓抓后脖子,“是御史中丞范大人的回信……”

穆定之是武将出身,虽然入了朝,私下却很不耐烦琐事。所幸老穆虽不能做学问,却颇能识得些字。穆定之身边还有一个信任的杨姓幕僚,所以除非标示绝密的信件和文书,都要由老穆和老杨先行看过。能处理的就处理了,过后与他回报一声。处理不了的,再交给他。

“信上说什么?”穆定之接过信,却没看。

范中丞就官位上与苏意平级,可职位却很高,也很重要。毕竟御史有弹劾百官之能,何况还是御史台的头儿?所以就算多大的权臣,也不想犯在姓范的手里。

他和范中丞没有很深的私交,但同朝为官,彼此态度友好,见面时客客气气。入朝这么多年,也不是没被御史弹劾过,却都无伤大雅。

不过范中丞却与苏意是同窗,亦有私交。这次,苏意托了范中丞做说合人呢。

“范中丞信上说,很荣幸能为穆苏两家议定这场婚约。不过嘛……”

“不过什么?”穆定之皱眉。

老穆清了清嗓子,“范大人说这件事他责无旁贷,但最近时机不大好,关系到国运,希望可以过个一年半载的再说。”

“什么?”穆定之举起手中信,只觉得火顶脑门。

过个一年半载?那黄花菜都凉了!

不过他仍然没看信,只把那一张轻飘飘的纸丢在地上,“这老家伙是什么意思?给脸不要脸还是拿乔?要么,就是跟苏意一个鼻孔出气,戏耍老子吗?”

“不是那样的,不是那样的,侯爷,您先别生气,听我说。”老穆赶紧上前,半强迫半哀求的扶着穆定之坐下。

武人,大多脾气暴躁,毕竟全是从刀尖上舔血的日子熬过来的,火性大就没有耐性。在战场上越久,职位越高的人越是如此。像他们家世子那样冷冰冰,镇定沉稳的人反而少见。

侯爷脾气也暴,但入朝后在外人面前诸多忍耐,简直是喜怒不形于色了。众人都道他们家侯爷好城府,极致时能做到唾面自干,只有家里人知道,外面压得有多狠,家里发作得就有多烈。为此他格外担心侯爷的身体,毕竟年岁大了,情绪这么起伏,实在不是个好事。

“侯爷息怒,苏大人和范大人如此行事是有缘由的。就连咱家请的官媒,全东京城最有名气的那位官媒也回了信儿说,这一年内恐怕要歇业,暂时动不得婚。”

啊?!歇业一年,日子还过不过了?

“到底怎么回事?”此时,穆定之终于冷静了点,觉出不对的地方来了。

刚才那信里范中丞还说关系到国运?他儿子娶亲,与国运有什么关系?难不成……

那不孝的混账又弄出什么幺蛾子来了?!

“从如今的情势看来,与大夏一战是免不了的了。区别只在于是连年累牍的大战,还是边境骚扰,打了秋风就回去。”老穆一提起打仗,连神情都自信了起来,“属下觉得,第一种可能性更大。百姓虽不明就理,可能也感觉出什么不对劲儿来了。”

…………66有话要说…………

第一更。

☆、233 仙女本人

“说重点!”穆定之有点不耐烦。

“重点就是,民间不知何时吹出一股风。也不知是谁先吹的,开始祭祀多年来在西北边战中死去的将士。”老穆吸了口气,“愿他们英灵不远,护佑我大江。”

闻言,穆定之心头一震。

他的心被权欲熏得再黑,他的眼被荣华富贵迷得再睁不开,身为军人,身为从战场上活下来且走下来的人,多少同袍的惨死,都是刻在他灵魂深处,骨子里的记忆,无法磨灭。

所以当有人表示出对牺牲者的尊重,就算是他,也不能无动于衷。

“开始只是少数军属如此做,后来这风越吹越烈,现在几乎倾城而动。”看穆定之的神情没有暴躁,老穆继续道,“几天不到的工夫,家家户户都摆了祭台。后来,大长公主听闻……”

“那臭丫头又作什么妖?”穆定之拧紧眉头。

“大长公主听闻此事,涕泪交流,深感将士们为国而捐躯,为保万民而舍命,可国家和百姓却没有善待他们,实在是对不起,忏悔不已。”老穆硬着头皮回,“大长公主还说了句半文半白的名言,如今在京中流传甚广。”

“什么话,说!”穆定之几乎咬着后牙道。

“从来没有岁月静好,是有人为你负重前行。”老穆说着,只感觉心里一热,又强行把那感觉压了回去。因为,这话说到人的,特别是经历过战场的人的心窝子里去了呀。

“大长公主要求兵部把大江立国以来,战死的将士姓名整理出来,自掏腰包,要在城外西山上立一处英雄纪念碑,把阵亡战士的名字刻在碑身或者碑座上,以此纪念。她说,没有人能过安生日子却要忘记那些先烈。她还说会上报朝廷,要求以后东京城所有读书人,从开蒙的小童开始,清明节都要来纪念碑祭拜,因为忘记意味着灭亡。”

这话更是钻人心窝子呀。

老穆暗想,简直扎心又暖心。尽管他无比忠诚于侯爷,跟侯爷一起讨厌赵平安。但他不得不承认,赵平安这件事做得漂亮。就连他,也不禁暗中赞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