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三弟怎么能那么平静淡定的说出这件事。被亲生父亲所杀,那得多痛苦?虎毒尚且不食子,他爹又为什么要这么狠心!三弟到底做了什么?抑或是,他们穆家怎么了?

怪不得,这些日子他觉得三弟对父亲的态度很奇怪。看似比从前谦恭了些,眼神中却透着轻蔑和鄙视之意,完全没了父子之情。

就像对待一个陌生人,仇人……

“为什么我要告诉你我的结局,平安的结局?是因为你待会儿就能验证。免得你说我骗你,不肯相信残酷的事实。可是你要明白,我的记忆是骗不了人的。何况还是在道长的法术之下,见之,则真。有了我和平安的对照,你才会相信你自己的结局。”

穆远握紧了拳头,忽然有些怕了。

从第一次上战场之后,从母亲和大哥死去之后,他再没怕过。惟一令他挂心的,就是平安。除此之外,似乎没有什么可以拨动他的心弦,可这一次,他深切感觉到了未知的恐惧。

他忽然想当逃兵,进来时本来鼓足了勇气,却被亲弟弟那凉而绝的语气所惊,不想继续下去了。

管他前世如何,已经过去的事为什么还要提起?他也不想如下棋一般,占了人生路的先手,提前做好准备。真有什么,他照样可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可就在此时,他眼角的余光忽然看到一丝火色,然后就闻到了符纸烧着的味道。

来不及拒绝了吗?他忽然有些后悔。

可下一刻,他咕咚一下摔倒在床上,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没有日月,再睁开眼时,他面孔惨白,一丝血色也无。他又仿佛做了一个极恶的噩梦,直到醒来时还感觉痛楚有如空气,无孔不入,渗入他身体的第一处。

他看到了!

感觉得那么真实,一切的一切,感同身受。还有什么,比亲眼看着自己的结局还震撼!

那血色!

还有那张他那么爱着的,明艳的脸。以及那脸上的,绝然和无情。

那是他的平安吗?不,那不是平安!

可是他又怎么能否定这一切?!

如果他怀疑三弟骗他,那么记忆怎么骗得了人?石道长为什么要骗他?何况三弟与平安的结局,与之前说的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噩梦里,他看到平安身着华丽的衣裳,站在那高高的丹陛之上,俯视众生。艳丽不可方物,也凛然不可侵犯。她的身边,小皇帝,却不是赵九,而是赵十四,那般的毕恭毕敬。殿上的大臣,俯首贴耳,不敢有分毫违逆。

她明明是公主,却似女帝。

可那一切,那金碧辉煌,却是他的热血染就的!

“二哥,你看到了吧?”身边,穆耀眼也已经醒转。

声音,有如毒蛇,诱惑而阴险。

他看到穆远的脸色,忽然有一丝卑鄙的畅快。

如何呢?就算是他坚如磐石的二哥,也被打击到了吧?情之一字,害人不浅。可,又让人趋之若鹜。

穆远没有回答弟弟,只用尽了全身力气才翻身坐起。

他需要想想!他需要好好静一静。那画面的冲击感太大了,尽管石道长之前的嘱咐萦绕于心,他仍然不能释怀。

事情不到自己身上,永远不会知道有多疼。

“我回了。”他站起身来,说。

外间,石道长和科科默默的站在那里,一脸的怜悯和慈悲。

他们没有亲历那场景,在梦中看过自己的一生,不能深切感知穆远的心意。但见穆远的神情也知道,大事不太妙。

或者,根本没有人能承受这样的事情和忽如其来的打击。

再钢铁般的性情,终究也是个人,凡人,看不清前尘与去路的人。

“穆大将军,慢走。”石道长对着那高大的,从来不曾佝偻,此时却踉跄中带点仓皇的背影说,“很多事不要太早判定,因为,时间才是良药。”

…………66有话要说…………

咋办呢?前世对不起人家,人家知道了哇。

☆、267 既然那么恨

是么?穆远的脚步顿了顿。

什么良药,什么神仙药才能解他的痛,他的冤枉,他一腔付诸流水的深情。

他是那么爱她,她却无情至此!

就算是前生,不也映照了此世吗?

平安到底对他是什么情份,爱,恨,利用,内疚?他忽然产生了强烈的怀疑。

“多谢。”巨大的打击好像天雷,劈中了他整个人,让他无法思考,只能挤出这干巴巴的两个字,却如利刃划破了胸膛。

他默默走出悠远堂,脚步沉重,甚至慌不择路,在府内胡乱走着。

暗中的阿布不禁感到奇怪。

主上来公主府,早被安插进府的前穆军精锐立即就通知他了。做为贴身暗卫,而且身奉两主,第二个主子还是第一个主子心尖上的人,目前地位和安全更为重要,但他仍然要出现在左近,免得第一个主子有什么事要安排,或者差他去做。

但主上进了悠远堂正屋后安静了足一个时辰,若不是天生异相,有一道奇异的红光像流星般透过半边天空,又很快消失,他都快睡着了。

随后,主上就神情恍惚,不对,是神不守舍地走了出来。

是出了什么事吗?居然能让主上到如此地步?他也不敢问,只好暗暗尾随。最为要命的是,他故意弄出了动静,主上竟然没发觉。

如此状态,万一有人行刺,主上必死无疑。

所以,他必须要跟紧才行。

自从两国交战的气氛越来越浓,即便还没有真刀真枪的动手,大夏的刺客未必没有潜到东京城。现在是表面安静,其实是风雨欲来的时候,千万马虎不得。

看样子,双方厚积薄发,按兵不动却偷偷准备,是想干一场大的!

阿布又是疑惑,又是担心,却见主上失了魂似的,走到公主府大门处,站在那半天,好像雕像般。正当他决定上前问问状况,却见又折了回来,往主院走。

这一路上,巡逻的府卫好几次差点直接撞到人,要不是他们的人暗中协调,不时把人调来调去,穆大将军夜探公主府的花边新闻早就传出八里远了。

这又是很不对劲的情况,他家主上那么喜欢大长公主,比大长公主本身还要爱惜她的名声呢,现在忽然如此,是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发生吧?

阿布更担心了。

而对于赵平安而言,入夜后她忙着用玉玦和在现代的芳菲联络,忙着尽量多备些外伤以及抗感染的药品,又要和芳菲讨论她那个秘密计划的可行性,子时才躺下。

然而睡下没多久,她忽然就醒了。

就好像有人,有外力猛然推她,令她蓦然醒来,心惊肉跳。

那种感觉太不好了,尽管她无比疲劳,很想立即入睡,却瞪着眼睛,在黑暗中看着帐顶多时而无果,根本就毫无睡意。过了会儿,她干脆认栽,起身,叫守夜的秋香回屋去睡,自己则点了灯,在那练字静心。

她感觉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了,她必须让自己保持冷静,方才能应对各种状态。

但她绝对没有想到,穆远居然会出现在她面前。

他们很久未见,相思刻骨。

只是现在事情太多,他们彼此都忙得来不及想念。本想着他出征那日去送他,哪想到他竟来了。

对她那样守礼,甚至是拘谨,被她百般挑逗都强自忍耐的他,就这么大半夜跑来了。

“穆远。”用力眨了几下眼睛之后,她确定没有眼花,立即开心地扔下毛笔,就想扑到那怀里。

可才跨出两步,她就硬生生停下了。

因为,穆远的神情不对,脸色不对,肢体僵硬得不对。

好像是……拒她于千里之外,好像他不是个热血沸腾的人,而是从黑暗中来的孤魂。

“你怎么了?”她忽然很害怕。

“平安。”穆远张了半天嘴,才叫出这两个字,只觉得喉咙都似刀割,更别提心里。

一幕幕,抹也抹不掉的出现在眼前。

那片鲜红,那片血的河流。

她不在现场,可是他却对着皇宫的方向惨笑,多希望她能看到,多希望她看他哪怕一眼。

既然能下令,为什么不亲自来观刑?

既然,那么恨他。

“你到底怎么了?病了吗?是哪里不舒服?或者有什么问题,你说出来啊。说出来,我们一起解决它就行了。”尽管穆远身上像笼罩了一层隔离的寒气,赵平安不敢靠近,却还是因为担心而咬牙上前。

但穆远却抬手,做了个阻止的手势。

“平安。”他又叫她的名字。

那么心爱的两个字,那么心爱的人,她怎么可以这样对他?!只叫她一声,就能让他感觉幸福,而今却成了笑话似的。

另一边,赵平安看着这样的穆远,越来越慌,平日那么伶牙俐齿,现在却根本说不出话。

两人就这么面对着,赵平安的眼睛里满是未知的紧张恐惧,穆远眼睛里却是被辜负和被伤害的绝望,以及愤怒。

好半天,穆远才深吸了一口气道,“平安,你为什么一定要我死呢?”

啊?!

赵平安大吃一惊,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只那个‘死’字像雷霆般击中了她,令她整个人都僵住了,动弹不得。

“你若要我去死,我定无二话。可是,为什么要那样羞辱一般?平安,为什么?”穆远声音沉痛,仿若泣血。

“怎么啦?怎么啦?”赵平安则是完全而彻底的慌神了,简直手足无措,心里隐约有个答案,但那答案太可怕,她下意识就让它模糊着,不敢去想,“我为什么要你去死?你明明知道的,我宁愿自己死……”

“平安,别骗我。”穆远闭了闭眼睛,“我知道了,你知道了你是重活一世的人。”

“你怎么知……”几个字冲口而出。

但还没说完,她的声音就像一匹无形的布,被一把更无形的大剪刀腰斩。

可是这已经透露了一个信息,一个她连阻止也来不及的信息:她确实是重生者。

另一方面,这也侧面证明那些在穆耀记忆里出现的“故事”是真的。

…………66有话要说…………

作者菌拖本存稿君问下:其实不是很虐吧?

☆、268 我不放手

穆远的心中又是一疼。

多希望,这一切是假的,是三弟设下的精心骗局,多希望他没有过来。甚至他希望,石道长师徒全是恶人,是来破坏他与平安的。

但是!

明显不是这样。

“你是怎么知道的?告诉我!”震惊之后,赵平安反而有一种被人揭穿后的轻松。

已然如此,还有什么可隐瞒的呢?只是她也知道,有太多问题要善后,而且她真的没有好办法。

“因为穆耀也是重生者,他知道你。”穆远近乎机械地说着,毫无感情,因为心痛到无法呼吸,“不知他怎么威胁了石道长,或者说是你师父。于是你师父以一种法术让我进入他的记忆,所以我全知道了,全看到了。”

“你看到什么?”赵平安声音都颤抖了。

她不知道啊,她不记得了。她脑海里只有残存的碎片,一想就头疼欲裂。或者,她做过什么对不起穆远的事,潜意识的不想让自己想起!

穆远摇摇头。

还有什么必要说下去吗?她从那个地方来,难道不知道吗?

是,他是奸臣,大奸臣,民间和朝中都是这样认为的。

可他是为了她!

为了她,他周旋于群臣之间,宁做父亲的一把刀,不惜背负骂名,不惜甘冒奇险,只为了把所有势力全部消灭,然后故意卖了个破绽给她,让她收拾了自己,就得到整个朝堂,整个大江国的臣服。

他知道她自己是不成的,会被生吞活剥!他怎么舍得,于是为了我保护她而对抗她。

他以为她明白他的,可她却杀了他立威。

他为她背叛了父亲,令父亲毕生所求化为泡影,他做了忤逆子。他以为,至少她会念点旧情,让父亲善终。

毕竟,上一世他娶了她,他是她的驸马。

“你有没有看到你封了王,娶了苏美华做侧妃?”心太痛了,赵平安下意识的想找些什么抵挡,可情急之下,她却忽然变得愚蠢,选了最差的一种防御工具。

穆远咬紧唇。

他娶了苏美华,不过是为了安父亲的心,好私下为平安一统朝堂扫清障碍。可是他从来没碰过苏氏一指头,哪怕平安新婚之夜入宫,再也没有出来,他却为她守身如玉。

现如今,她要用这些话来搪塞他吗?

那么她和三弟呢?嫂子与自己的小叔偷情,被公爹和相公亲自看到。若非不肯相信,他一力弹压,大江国早就传得人尽皆知。即便如此,东京城中也有风言。

到底,他是她的驸马,她可曾想过他的感受?

“我无话可说。”忽然,他异常疲惫,不想再问,也不想再听了。

就好像他对她的爱意,那说不清道不明却抹不掉的喜欢,就像个笑话,更像一阵风,吹过去就完全没有痕迹。

痛,不怕。苦,不怕。被误解,不怕。

怕只怕,那种完全而彻底的绝望,还有空落落无处安放的心。

他错爱了吗?错了吗?

他转身欲走,就连看到那张脸都心痛得无法忍受。可这时,赵平安却突然扑过来,从背后死死抱住他的腰。

“不不不,不能无话可说!你说话,你说话,你有什么冤枉和愤怒,尽管发作出来!你怎么样我都可以,都没有关系,只求你别不理我。穆远,求你别不理我,转身就走!”

她抱得那样紧,好像那是一颗救命的稻草,若她沉沦就活不了,再也不能呼吸。

“放手。”

“我不放,就不!”赵平安执拗。

穆远竟然一时居然无法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