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不好意思啊!

平时那么骄傲要强的一个人,就算想明白了决定求和了,可因为一场意外落水和几个虚幻的梦境就吓得在你面前又是发怂又是哭的,这会儿反应过来了,能不觉得丢脸么!

陆季迟心里累累的,面上努力做出尴尬但又不愿表现出来的样子。

正琢磨着该怎么继续往下演,昭宁帝忽然笑了起来:“你啊,莫非还难为情了不成?”

陆季迟一愣,想说什么,又听这笑面虎一样儿的青年说,“不就是在朕面前哭……”

“皇兄!”猛地一掐大腿,脸就涨红了,陆季迟心下龇牙咧嘴,面上却只再也绷不住了似的抬起头,“那日的事情,还请皇兄全忘了吧!”

昭宁帝眉尾一扬,意味深长地说:“全忘了?你确定?”

陆季迟倍感羞耻地点点头,半晌才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身子微微一僵。

“说……说的话不算!就我当时的样子……”他艰难地挤出半句话,片刻顿了顿,彻底泄了气似的往椅子上一坐,“太损形象了,皇兄忘了吧!”

和那天突然出现在御书房,在他面前又是软弱示好,又是抱大腿哭泣的样子不同,今天这熊弟弟的反应虽然也叫他意外,却并没有太多装疯卖傻的嫌疑,所以……那天他真的只是因为落水受了惊,又受到梦里旧事的影响,才会那般失态?

昭宁帝目光微转,语气调侃道:“不想忘,难得阿迟有那样有趣的时候呢。”

“皇兄!”陆季迟不敢置信地抬起头,又窘又恼的样子像是一只炸了毛的猫。

昭宁帝觉得有趣,忍不住说:“想让朕忘了也不是不行,说两句好话听听。”

陆季迟:“……”

“看来阿迟并没有……”

“皇兄英明神武英俊潇洒英雄盖世!”

看着叫这话挤得面红耳赤,却还努力想要保持自己形象的少年,昭宁帝愣了愣,切切实实笑出了声。

这样的熊弟弟甚是可爱啊。

只是……一个心中装满了野望的人,真的会因为一场意外落水,几个虚幻的梦境就改变自己的志向吗?

他目光微闪地笑了好一会儿,见陆季迟脸色由红转黑,最后破罐子破摔,一副“你爱笑就笑吧,我什么听不见”的样子瘫在了椅子上,这才终于停下来:“好了,都是自家兄弟,这有什么好难为情的,你小时候的糗样朕也没少看不是?”

陆季迟给了他一个“谢谢哦,并没有被安慰到”的眼神。

昭宁帝又想笑了。

***

又这般你来我往地对了几招,兄弟俩便扶着方珍珠出去吃饭了。

吃完饭后,陆季迟准备告辞,昭宁帝却叫住了他:“等等,朕忽然想起来,昨儿你皇嫂按照你的要求挑出了好些张京中闺秀的画像,你走的时候一并带回去吧。”

陆季迟一愣,方珍珠也是一愣。

“好好看看,若是有看上的就来告诉朕,朕给你们赐婚。”

……这动作也忒快了!

陆季迟心里暗暗叫苦,面上却没所谓地应下了。

倒是方珍珠吃惊之余忍不住道:“赐婚?十一这是打算成家了?”

昭宁帝点头,想说什么,外头忽然有人来禀报,说是左相在御书房门口跪晕过去了。

“晕了?”昭宁帝挑眉,面上波澜不惊,心里却是冷冷一笑。

其实来寿宁宫之前,陛下的心情是非常不美丽的——以左相为首的几个老臣为了劝他收回与西边小国互市的命令,已经在御书房跟他磨了一早上了。

连年的大战掏空了国库,可重建朝廷需要钱,安国定邦也需要钱,昭宁帝刚登基那会儿穷得差点当龙袍,这些年也一直勒紧裤带,想方设法地省钱赚钱。

与西边小国互市这个主意是他深思熟虑后定下的,偏偏那些个迂腐的老臣认定了蛮夷凶残,不守信用,与他们做买卖不利于边关稳定,也有损自己大国的身份,整日上蹿下跳地要他收回成命。

昭宁帝再好的脾气也叫他们磨锐了,冷笑着丢下一句“众卿爱跪就跪吧”,便来找熊弟弟的麻烦了。没想到熊弟弟不知是真的想通了还是道行加深了,竟一点儿尾巴都没有露出来……

陛下觉得很没劲,决定回御书房继续折腾那几个没眼色的老顽固。

只是刚要起身,一向木讷,不爱说话的亲娘又开口了:“左相?他又为难陛下了?”

左相是个脾气固执,清高自傲的倔老头,仗着自己是三朝元老,没少与昭宁帝作对。要不是看在他虽然烦人,但对大周忠心耿耿,对他也有相助之恩,且在朝中影响力甚广的份儿上,昭宁帝早就叫他卷铺盖滚蛋了。

佘太后关心儿子,自然也知道这些,只是她过去是不会问的,如今……

虽然这个便宜儿子总是皮笑肉不笑的看起来很可怕,但既然占了人家母亲的身子,就该担起人家母亲的责任,何况佘太后残留的记忆告诉她,她是很想将这些关心诉之于口的,只是嘴笨,总是不知怎么表达才好——都是做母亲的人,方珍珠明白佘太后的感受,也不愿叫她留下遗憾,所以想了想,又拧眉道,“他怎么总是这样?太不像话了!”

昭宁帝敏锐地感到了一点儿怪异,但打死陛下他也想不到自家亲妈已经换了个芯啊,所以这点小小的怪异感并没有在他心里留下什么痕迹。

“母后别担心,他难不倒儿臣。”

那倒是,毕竟他才是皇帝。可这打不得又赶不得的,也着实非常烦人。

方珍珠想说什么,陆季迟忽然开口:“听君之言忠君之意,这都是为人臣子的本分,若真有人仗着自己年纪大,倚老卖老地给皇兄添堵,皇兄只管大耳光子抽他就是!”

近来朝堂上为这事儿闹得不可开交,陆季迟自然也知道,忙抓紧机会表了一发忠心,“若是不方便亲自动手,那就让臣弟来,正好我也看那破老头儿不爽很久了!”

当然,话是这么说,拽拽的表情却不能崩,毕竟眼下还不是可以无所顾忌地拍马屁,抱大腿的时候。

“听君之言忠君之意是为人臣子的本分?”昭宁帝有一瞬讶异,随即就玩味地笑了起来,“这话听着有些意思。”

你要是喜欢听,以后我每天跟你说一百遍啊!就是拜托能不能别再笑了,怪吓人的!

陆季迟默默吐槽的同时心下微松。虽然想也知道昭宁帝不可能这么快就打消弄死他的念头,但目前的发展看起来还算乐观——至少,他看他的眼神里没有上回那种叫人胆寒的东西了。

其他的……慢慢来吧,看谁演技压得过谁!

***

虽然心里烦死了左相,但他毕竟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家,昭宁帝不可能真的让陆季迟去抽他,便只摆摆手走了。

陆季迟不好多留,也跟着走了,走之前方珍珠悄悄问他:“听说我很快就要做婆婆了?”

陆季迟嘴角一抽:“你想说什么?”

方珍珠飞快地看了他两眼,小声叮嘱:“要长的好看身材好的。”

陆季迟:“……穿越都改不掉您这颜控的毛病?”

方珍珠斜了他一眼:“穿越能改掉你饿了就想吃东西的毛病不?”

陆季迟:“……饿了想吃东西那是本能,不是毛病。”

“我这也是本能。”方珍珠冷漠脸,“行了跪安吧,记住我说的话!”

“……哦。”

第12章

陆季迟无语地抱着一堆闺秀的画像出了宫。

魏一刀听说昭宁帝准备给他赐个媳妇儿,顿时就阴谋论了:“这里头肯定都是些丑八怪!要么就是出身卑微,配不上殿下!”

陆季迟随手打开一幅,看见了一个亭亭玉立,巧笑倩兮的美人儿,美人儿旁边写着几个大字:左相嫡幼女,孟氏婉妍。

惨遭打脸的魏一刀:“这……一定是拿错了!”

陆季迟又随手打开一幅,依然是个花容月貌,出身勋贵的大美人。

魏一刀沉默片刻,嫌弃摇头:“竟连着拿错了两张,这干活儿的宫女也太粗心了!”

陆季迟:“……?!”

“殿下再拿一幅,这回肯定是个麻子脸塌塌鼻的大丑女!”面目凶煞的青年斩钉截铁地说。

陆季迟:对方不想说话并向你扔了一堆画卷。

魏一刀赶忙接过,抽出一幅打开……再次惨遭打脸。

他不死心,又接连打开了几张,然而上头无一不是出身好长相好名声也好的世家贵女。

“……”魏一刀瞪着那堆画陷入了迷茫,狗皇帝吃错药了?

陆季迟已经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面对他了,这位大兄弟……大概是上天派来逗原主开心的吧。

“我知道了!”魏一刀思索半晌,霍然抬头,“这是美人计!他想用美人迷惑殿下!叫殿下从此沉迷在温柔乡里,再也没心思干大事儿!”

“……”陆季迟忍了忍没忍住,“哥们你认真的?”

哥们?魏一刀愣了愣,见陆季迟嘴角抽个不停,顿时就担心了:“殿下的脸抽筋了?疼不疼?需不需要传太医?”

陆季迟:“……哦,不需要,你闭上嘴别说话了就好。”

这是在嫌弃他?终于反应过来了的魏一刀顿觉委屈,但还是默默闭上了嘴巴,就是那表情一会儿纠结担忧,一会儿又杀气凛凛的,显然内心还是很不平静。

陆季迟觉得自己心好累,未免这脑子不够但武力值爆表的破属下冲动之下闹出什么乱子来,他揉揉额角,努力忍下抽他的冲动,跟他分析了一下昭宁帝这么做的目的:“皇兄这是在试探我,不管我看上了这里头哪个姑娘,他都不可能真让我娶的,相反,他很可能会直接杀了我。”

这画上的贵女们无一不出身显赫,随便娶哪个都能得到一大助力,又有圣旨光明正大地赐婚,不必暗中费心,看起来确实是件大好事。就算里头带着昭宁帝的试探之意……反正他又不会真的杀了他!大不了就是被怀疑忌惮一下,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先拿到切实的好处才是最重要的。

——如果是原主,这个时候一定会这么想。

然而陆季迟却知道,昭宁帝已经不想再忍他了。如果他真的把持不住动了心思,昭宁帝是会下旨赐婚,但赐婚之后,晋王殿下大概很快就得“病逝”一下什么的了。当然,如果他没有动心,昭宁帝也不会就这么放过他,以后肯定还会继续出招试探。但不管怎么样,保命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所以这婚事什么的,敷衍一下就行了,不必太过当真。

“杀你?”魏一刀顿时吓了一跳:“他敢!”

陆季迟被他逗乐:“他可是皇帝,有什么不敢的?”

魏一刀语塞,半晌突然目光凶狞地站了起来:“先下手为强,殿下,我这就去杀了他!”

“回来!”一把拉住这说干就干的大哥,陆季迟惊吓之余没忍住爆了句粗口,“你他妈的给我老实待着别动!”

“……可是他想杀你!”

他还犟上了!陆季迟顿时气笑了。他想说妈的智障啊能不能动动脑子,别拖老子后腿,可看着魏一刀眼中的愤怒与担忧,又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罢了罢了,忠心难得。

他翻着白眼消了一下气,半晌见四下无人,便低声将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我不打算再造反了,以后不许再对皇兄不敬。”

魏一刀顿时就懵逼了,愣愣地杵在那许久方才猛然一肃说:“我知道了,殿下放心……”

接受得还挺快……陆季迟心中安慰,刚想再补充几句,就见这大兄弟忽然嘴巴一咧,露出一个一切尽在不言中的神秘微笑,“欲擒故纵,我懂的。”

差点呛到的陆季迟:“……你他妈的懂个蛋!!!”

***

费了好半天的劲儿才让魏一刀相信自己没有开玩笑,也不是在欲擒故纵,而是真的想通了不愿再造反,陆季迟心累累的,有种整个人都被掏空了的感觉。

魏一刀这下是真的惊到了,瞪着他好半天没说出来话。

“殿下,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 许久,这高大雄壮的青年方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又想到那晚在安国公府落水之后,自家殿下就一直怪怪的,魏一刀顿时就紧张了,“不会是安国公府那丫鬟还给你下了别的什么毒吧?!”

陆季迟想抽他的同时心下微微一惊。

魏一刀果然发现他的不对了。

……幸好他是个大傻子。

“殿下?”

“我好得很,”陆季迟回神,若无其事地说,“不过是想通了一些事,又与皇兄解开了一些陈年的误会,所以不想再折腾了而已。”

魏一刀拧着眉,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

陆季迟只好又把那天跟昭宁帝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魏一刀听得一愣一愣的,半晌才叹道:“原来是这样,我说殿下怎么突然改变了心意呢!行吧,既然容妃娘娘不准您这么干,那咱就不干了,做个逍遥王爷也挺好的!”

见他一下就被自己忽悠住了,陆季迟顿时松了口气:“所以往后咱们……”

“得老老实实听狗皇……阿不,陛下的话,夹着尾巴安分做人!”

陆季迟:“……”

虽然确实是这么个理儿,但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别扭呢?

不过事情好歹是解决了,他嘴角微抽地点点头,不再说什么。

就在这时,齐彦来了。

听说他找到骆庭后,派人把他拖到城外往死里揍了一顿,还逼他发下了毒誓以后再不去找齐瑕,陆季迟顿时就好奇了:“他真能做到?”

“做不到就再打一顿呗,”齐彦冷笑着晃了晃二郎腿,“一顿还不行那就两顿,老子不信打不怕他!”

想起骆庭那斯文瘦弱,看起来一点儿都不经打的小身板儿,陆季迟顿时嘴角一抽:“没把人打残吧?”

“断了一条腿,死不了。”齐彦说着面露遗憾,“可惜不能把他第三条腿也打断。”

陆季迟:“……”

凶残。

不过他并不同情骆庭,既然敢脚踩两条船,那就该做好翻船的准备。齐彦不过是打断了他一条腿,卧床休息些时日也就能愈合了,可他害的却是两个姑娘的一生——虽说在陆季迟看来,明知对方已经有婚约在身,却还要与他在一起的齐瑕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可姜姮却从头到脚都是无辜的。

她什么都没有做就要面对来自未婚夫的背叛,还是在这种全天下人都知道他们快要大婚的时候……想想都可怜极了。

陆季迟心中同情,摇了摇头,片刻才又提醒道:“永安侯府就骆庭这么一个男丁,虽然这顿揍是他自找的,但人家父母未必会这么想,你……”

“没事儿,就算他爹娘知道了又怎么样?难不成他们还敢打上门来为他讨回公道?”不等他说完就齐彦就嗤笑道,“就永安侯那种窝里横的货色,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至于永安侯夫人……那是个明白人,虽然出身将门,脾气火爆,但一向是非分明,骆庭要是敢跟她告状,只怕自己得先被抽掉一层皮!”

陆季迟见他心里有数,便点点头不再说什么。

“我现在愁的是瑕儿,”想起口口声声对骆庭是真爱的妹妹,齐彦顿时就笑不出来了,猛地往嘴里灌了一杯茶,这才十分糟心地说,“死丫头也不知看上了那姓骆的王八蛋什么,竟是怎么劝都不听!你也知道,那丫头打小身子骨就弱,我真怕再这么折腾下去,她这身体……算了不说了,烦!”

齐瑕显然是知道家人会心疼,故意折腾给他们看的,对于这样的行为,陆季迟只想说别管她,让她作,大不了请个太医在旁边看着,等她作不动了,没力气了,自然就消停了。

可齐彦显然是舍不得的,这是他唯一的,从小就捧在手心里宠着的妹妹,要他狠下心肠不去管她,这太难了。

这件事怕是还没完,希望那位姜五姑娘能早点回头,远离骆庭那个天坑吧,陆季迟暗暗摇了一下头。

第13章

“奴婢月圆,拜见晋王殿下。”

“起来吧。”

“我家姑娘说感谢殿下的仗义相助,这几包糕点乃是她小小的心意,还望殿下笑纳。”月圆没有明说姜姮感谢他什么,但陆季迟还是一下就明白了,毕竟他们俩也就之前那么点交集。

又想到她既然能看出他的好意,还对此表达了感谢,应该不会再继续往骆庭那个火坑里跳,陆季迟顿觉心里安慰。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啊。

“不过是正好看那姓骆的小子不顺眼罢了,行了,你回去吧,告诉你家姑娘,这糕点本王收下了。 ”他摆摆手,不怎么在意地说,等月圆走了之后,方才眼露赞赏,拿起一块花朵状的糕点咬了一口,“嗯?味道不错,你也吃点?”

正在茫然姜姮为什么要感谢他家王爷的魏一刀:“……哦,好,殿下,我要那个小兔子形状的!”

陆季迟嘴角抽搐地看了看他凶煞骇人的脸。

……真是可怕的少女心。

***

心里记挂着亲妈方珍珠女士,第二天早上,陆季迟又进宫请安去了。

按说他应该去上朝的,不过既然决定要投诚,那就不该再对政事表现出太多兴趣,因此他又命人送了个折子前去告假,之后就一脸孝子状地往寿宁宫去了。

方珍珠正在院子里晒太阳逗鸟,见他来了,便抓了一把瓜子给他,让他一起喂鸟。

有了事情做,他不着急离开,也就不显得那么奇怪了。陆季迟挑眉,丢给方珍珠一个“机智”的眼神。

方珍珠斜了他一眼:那当然,也不看看我是谁。

两人又用意念传了几句话,手里的瓜子就喂完了,陆季迟下意识吩咐一旁候着的寿宁宫大宫女玉容:“再去拿些瓜子来。”

玉容嘴角微抽地看着笼子里肚子圆滚,都快走不动道儿了的翠鸟:“殿下这……还要继续喂?”

陆季迟一看,囧了,这再喂下去怕是要撑死了。

刚想说不用了,方珍珠随意似的开口了:“既然十一喜欢喂鸟,那玉容你就再去取两只鸟儿来让他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