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丁转过身,看到电子监控主任从不远处一路小跑过来。

“怎么啦?”她问道。

“巴尔德斯皮诺主教刚才给我打电话了。”他气喘吁吁地说。

她把电视调成静音。“主教打电话给…你?他有没有告诉你,他究竟在干什么?!”

苏雷什摇了摇头。“我没问,他也没说。他打电话给我,让我检查一下我们的电话服务器。”

“我不明白。”

“你猜现在解密网上的报道是怎样说的?报道说,在今晚的暗杀发生前不久,有人从皇宫里打电话到古根海姆,要求安布拉·维达尔在宾客名单上添加阿维拉的名字。”

“是的。我要你去调查的。”

“呃,巴尔德斯皮诺也让我去调查。他打电话让我登录皇宫的电话服务器去找那个通话记录,看电话是从皇宫什么地方打出去的,这样没准能弄清楚是宫里的什么人打的这个电话。”

马丁顿时摸不着头脑了,因为她曾想巴尔德斯皮诺是最大的嫌疑人。

“从古根海姆博物馆获知,”苏雷什继续说,“暗杀发生前,博物馆前台接到了一个电话,是从马德里皇宫的总机打来的。博物馆有电话记录。但这里有一个问题。我检查了皇宫总机记录,想看看在同一个时间点打出去的电话。”他摇了摇头。“结果什么都没有。一个电话都没有。有人删除了从皇宫打给古根海姆博物馆的通话记录。”

马丁盯着苏雷什看了很长时间。“谁有这样的能耐?”

“巴尔德斯皮诺也是这么问我的。所以我就对他实话实说了。我告诉他,我身为电子监控的头儿可能会删除记录,但我没做过。这样一来,唯一有权限接触这些记录的人就只有加尔萨指挥官了。”

马丁惊讶地瞪大眼睛。“你觉得加尔萨篡改了电话记录?”

“这讲得通啊。”苏雷什说,“加尔萨的任务就是保护皇宫。调查起来,那个电话就是没打过。我们的否认至少从技术层面上说是合情合理的。删除电话记录可以帮助王室摆脱干系。”

“摆脱干系?”马丁问道,“这个电话肯定有人打过!安布拉把阿维拉的名字加到了宾客名单上!古根海姆博物馆的前台会证实——”

“没错!不过现在的问题是,博物馆前台工作人员的话对整个王室不利。从我们的电话记录看,皇宫根本没打过这个电话。”

在马丁看来,苏雷什轻率的评估似乎太乐观了。“你把这些都告诉了巴尔德斯皮诺?”

“这是事实。我对他说,不管是不是加尔萨打的电话,看样子是他为了保护皇宫,把记录给删了。”苏雷什停顿了一下,“可是挂断主教的电话后,我突然又想到了一件事。”

“什么事?”

“从技术上说,能接触服务器的还有第三个人。”苏雷什紧张地看了四周一眼,往马丁跟前凑了凑,“胡利安王子手里有所有系统的登录密码,他可以登录任何系统。”

马丁瞪大了眼睛。“这太瞎扯了!”

“我知道这听起来很疯狂,”他说,“可是打这个电话的时候王子就在宫里,独自一人在他的房间里。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打这个电话,然后登录服务器删除通话记录。软件操作很简单,王子比人们想象的更懂技术。”

“苏雷什,”马丁抢白道,“你真的以为胡利安王子——未来的西班牙国王——会亲自派刺客进入古根海姆博物馆去刺杀埃德蒙·基尔希?”

“我不知道!”他说,“我说的是有这种可能。”

“胡利安王子为什么要这么做?!”

“所有人里,就你不应该问这个问题。难道你忘了你不得不处理安布拉和埃德蒙·基尔希在一起的那些负面新闻吗?他带着她飞到他在巴塞罗那的公寓的事?”

“他们是在工作!那是公事!”

“政治看的就是表面现象。”苏雷什说,“这是你教我的。你我都知道,对于王子来说,在公众眼里他的求婚并没有取得他预想的那种结果。”

苏雷什的手机响了一声。他拿起来看了看刚收到的短信,一脸疑惑的表情。

“怎么啦?”马丁问道。

苏雷什一句话也没说,转身朝监控中心跑去。

“苏雷什!”马丁踩灭香烟赶紧追上去,跟他来到一个监控台前。监控台上,技术人员正在播放一盘模糊不清的监控录像。

“我们现在看的是什么?”马丁问道。

“教堂的后门。”技术人员回答道,“五分钟前。”

马丁和苏雷什凑近监控录像,只见一个年轻侍僧走出教堂后门,沿着相对安静的马约尔街匆匆走到一辆破旧的老欧宝轿车前,然后打开车门钻了进去。

好嘛!马丁心想。做完弥撒准备回家。这有什么好看的?

屏幕上,欧宝轿车只开出了一小段距离,然后便异乎寻常地在离教堂后门——侍僧刚出来的那道门——不远处停了下来。车子刚停稳,两个黑影便从后门溜了出来,弓着身子从欧宝轿车的后门上了车。这两个乘客——毫无疑问——就是巴尔德斯皮诺主教和胡利安王子。

随后欧宝轿车疾驰而去,消失在拐角处,驶出了监控画面。

第51章

在普罗旺斯大街和格拉西亚大道的拐角处矗立着一栋像粗略凿过的山体一样的建筑,这就是高迪1906年的建筑杰作——一半是公寓,一半是永恒的艺术作品的“米拉之家”。

从这栋九层楼的建筑波浪形的石灰石立面一眼就能看出高迪把米拉之家设想成一条永恒的曲线。大楼迂回曲折的露台、参差不齐的几何造型,赋予了整个建筑有机的光环,就像在狂风肆虐的沙漠峡谷中,历经几千年风沙雕琢形成的孔洞和凹坑一样。

尽管邻近社区起初都对高迪震撼人心的现代主义设计嗤之以鼻,但艺术评论界普遍对米拉之家赞誉有加,所以它很快成为巴塞罗那建筑中最耀眼的一颗明珠。委托高迪设计这幢大楼的富商佩雷·米拉与妻子在大楼不规则的主公寓里住了三十年,同时将大楼剩余的二十套公寓租了出去。时至今日,米拉之家仍被认为是整个西班牙最别具一格、最令人垂涎的公寓大楼。

罗伯特·兰登驾驶着埃德蒙的特斯拉畅通无阻地行驶在优雅的林荫大道上时,他感觉离米拉之家越来越近了。格拉西亚大道是巴塞罗那版的巴黎香榭丽舍大街——宽敞、气派,无懈可击的景观,街道两旁名品店林立。

香奈儿…古奇…卡地亚…珑骧…

最后在两百米开外的地方,兰登看到了米拉之家。

柔和的灯光从下面照上去,凹凸不平的石灰石墙壁和长方形阳台立刻让米拉之家从周围横平竖直的建筑中脱颖而出。整个建筑就像是一块美丽的海底珊瑚被冲到岸上,最终停留在满是煤渣的海滩上。

“我担心的就是这个,”安布拉急忙指了指优雅林荫道的远处说道,“你瞧!”

兰登把目光投向米拉之家前面宽阔的人行道上,只见米拉之家门前聚集了五六辆媒体采访车,一大批记者正在以埃德蒙的住所为背景进行现场报道。几名保安在维持秩序,让人群远离大门。埃德蒙的死似乎已经把与埃德蒙有关的任何东西都变成了新闻。

兰登扫了一眼格拉西亚大道,想找个地方靠边停车,但没找到。大街上车水马龙。

“趴下!”他赶紧对安布拉说道。他意识到眼下已别无选择,只能从媒体聚集的街角直接开过去。

安布拉“哧溜”一下,从座椅上往下一滑蹲在地板上,这样外面的媒体就看不到她了。当两人驱车经过媒体聚集的拥挤街角时,兰登把头扭了过去。

“看样子他们把正门全围住了。”他说,“我们根本进不去。”

“向右拐!”温斯顿信心十足地打断他的话,“我早就料到了。”

博主埃克托尔·马卡诺悲恸地仰望着米拉之家的顶楼,仍在努力接受埃德蒙·基尔希确实已经辞世的事实。

三年来,埃克托尔一直在为巴塞诺网——一个为巴塞罗那企业家与尖端创业者开办的公共合作平台——撰写技术方面的报道。有名声大噪的埃德蒙·基尔希生活在巴塞罗那,企业家和创业者们感觉就像在宙斯的脚下工作似的。

埃克托尔第一次遇见埃德蒙是在一年多前。当时这位富有传奇色彩的未来学家欣然同意在巴塞诺网举办的月度旗舰活动“搞砸之夜”上发表讲话。“搞砸之夜”是由非常成功的企业家公开讲述其最大失败的一种研讨会。埃德蒙羞怯地向人们承认,他在半年时间里投资了四个多亿的资金去追逐自己的梦想:创建他所谓的量子计算机E波。这种计算机的处理速度非常快,能推动所有领域的科学,尤其是复杂的系统建模大踏步发展。

“我担心,”埃德蒙承认道,“到目前为止,在量子计算领域我的量子跃迁会成为量子哑弹。”

今晚埃克托尔听说埃德蒙准备宣布一项震惊世界的发现时,便想到这项发现可能与E波有关,他激动不已。他找到了让量子计算机跃迁的答案?

但听了埃德蒙富有哲理性的开场白之后,埃克托尔意识到埃德蒙发现的是完全不同的东西。

不知道我们还能不能知道他发现的是什么。

埃克托尔想到这里,心情十分沉重。他来到埃德蒙家不是为了写博客,而是为了表达最真诚的敬意。

“E波!”附近有人大叫道,“E波!”

埃克托尔周围聚集的人群开始把摄像机对准一辆造型优美的特斯拉。此刻,特斯拉正亮着刺眼的卤素大灯缓慢地朝广场驶来,慢慢靠近聚集的人群。

埃克托尔惊讶地盯着这辆熟悉的汽车。

在巴塞罗那,埃德蒙的X型特斯拉及其E波车牌就像罗马教皇的专车一样无人不知。埃德蒙经常在丹尼—维奥珠宝店外的普罗旺斯大街上玩并排停车秀,下车给拥趸签名留念,任由爱车的自动泊车系统驱动着空车,按照预先设定的线路,先是沿着街道行驶,然后横穿宽阔的人行道(汽车的传感器会探测有无行人和障碍物)直抵车库大门(这时车库大门已经洞开),最后慢慢沿着旋转坡道驶入米拉之家的私家地下车库。

虽然自动泊车——轻松地打开车库门,径直驶入,然后自动熄火——是特斯拉所有款式的标配,但为了让特斯拉执行更复杂的路线,埃德蒙很得意地修改了自己爱车的系统。

泊车秀便是他修改系统的杰作。

今晚的这场泊车秀非常奇怪。虽然埃德蒙已经离开人世,但他的车出现了,沿着普罗旺斯大街慢慢驶来,一直穿过人行横道,对着考究的车库大门,在人们让出的道路中缓缓前行。

记者和摄影师一起拥向汽车,眯着眼透过深色的车窗往里看,然后惊讶地叫了起来。

“车是空的!没人开车!车是从哪儿来的?!”

米拉之家的保安显然以前目睹过这种把戏,当车库门打开时,他们把围着特斯拉的人群赶了回去,让他们远离车库大门。

看着埃德蒙的空车缓慢驶向车库,埃克托尔不禁联想到一条狗在主人去世后孤零零回家的场景。

特斯拉就像幽灵一样一声不响地开进车库大门。看着埃德蒙的爱车如往常一样沿着旋转坡道驶入巴塞罗那第一个地下停车库,人们不由得爆发出了饱含深情的掌声。

“我不知道你这么害怕幽闭的空间。”安布拉紧挨着兰登躺在特斯拉的地板上悄悄说道。两人挤在第二排和第三排座椅之间的狭小空间里,躲在安布拉从行李箱里找来的黑色人造革车罩下面,这样就算有人透过深色车窗往里看也看不见他们。

“我还死不了。”兰登浑身颤抖着说了一句。让他更加紧张的是特斯拉的自动驾驶,而不是自己的幽闭恐惧症。他可以感觉到特斯拉正沿着陡峭的螺旋弯道往下走。他担心车子随时可能会出事故。

两分钟前当他们把车停靠在普罗旺斯大街的丹尼—维奥珠宝店外面时,温斯顿向他们发出了明确的指令。

他们爬到特斯拉的第三排座椅,安布拉轻轻按下手机上的一个按钮,启动了汽车的自动泊车功能。

兰登在黑暗中感觉到汽车在街道上缓缓行驶。在狭小的空间里,安布拉紧贴着自己。这让他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十几岁时跟一个漂亮女孩第一次坐在汽车后座上的经历。那时候我更紧张!

他心想。不过这个想法颇具讽刺意味,因为此时此刻他怀里搂着的可是西班牙未来的王后呢。

兰登感觉到车在坡道底部回正,慢慢转了几个弯,然后稳稳地停了下来。

“你们到了!”温斯顿说。

安布拉马上扯开车罩小心翼翼地坐起身来,偷偷朝窗外看了看。“没有人!”她边说边下了车。

兰登紧随其后也下了车,站在车库里,感到一身轻松。

“电梯在大堂。”说完,安布拉示意兰登往旋转坡道上走。

但是兰登的目光突然被一个完全意想不到的景象吸引住了。在埃德蒙的停车位正对面的水泥墙上挂着一幅装帧优美的海滨风景画。

“安布拉?”兰登说道,“埃德蒙用油画来装饰过自己的停车位吗?”

安布拉点点头。“我也这样问过他。他告诉我说这是一位容光焕发的美女每晚欢迎他回家的方式。”

兰登呵呵笑了。不愧是单身汉。

“这位艺术家是埃德蒙非常敬佩的人。”温斯顿说。他的声音现在已自动转移到了安布拉拿在手里的埃德蒙手机上。“你能认出是谁画的吗?”

兰登认不出来。这幅画看上去无非是一幅手法娴熟的海景水彩画,一点儿也不符合埃德蒙一贯前卫的品位。

“是丘吉尔。”安布拉说,“埃德蒙总喜欢引用他的话。”

丘吉尔。兰登迟疑了片刻才意识到,安布拉指的不是别人,正是英国著名的政治家温斯顿·丘吉尔。他不但是一位军事家、历史学家、演讲家、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还是一位才华出众的画家。兰登回想起有一次不知什么人对埃德蒙说,信教的人都恨他,埃德蒙便引用这位英国首相的话作为回应:你有敌人吗?很好。这就意味着你已经勇敢地去面对了!

“埃德蒙非常佩服丘吉尔的多才多艺。”温斯顿说,“一个人很难在如此广泛的领域里都做到精通的程度。”

“这就是埃德蒙给你取名‘温斯顿’的原因喽?”

“是的。”温斯顿回答道,“埃德蒙对他的评价很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