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高兴我能问出这样的问题!

兰登心想。因为他曾想过,温斯顿的名字可能喻指“沃森”——十年前,IBM的超级计算机“沃森”曾称霸智力竞猜电视节目《危险边缘!》。毫无疑问,十年后的今天,在合成智能发展史上,人们很可能会认为“沃森”只不过是一个原始的单细胞菌类而已。

“好吧!”兰登说着示意去乘电梯,“那我们就上楼,尽快找到我们要找的东西。”

此刻在马德里阿穆德纳圣母大教堂里,指挥官迭戈·加尔萨手握电话,难以置信地听着王室公关协调人莫妮卡·马丁向他通报最新进展。

巴尔德斯皮诺和胡利安王子离开了皇宫的安保范围?

加尔萨根本想象不出他们在想什么。

他们坐着侍僧开的车,围着马德里转圈?真是疯了!

“我们可以联系交管部门。”马丁说,“苏雷什认为他们可以利用电子警察来帮助跟踪——”

“不!”加尔萨断然拒绝,“这就等于提醒所有人,王子出了皇宫,而且身边没有保镖,这太危险了!我们首先要注意王子的安全。”

“明白,长官。”话虽这么说,但马丁的声音突然听起来有些不安,“还有件事,您应该知道。有一条电话记录不翼而飞了。”

“等一下!”加尔萨说道,因为他看到四名皇家特工正在朝他们走来。可是令他困惑不解的是,四名特工大步走过来将他围住。没等他反应过来,特工们便动作娴熟地下了他的枪,夺走了他手中的手机。

“加尔萨指挥官,”领头的特工板着脸说道,“我奉命逮捕你。”

第52章

米拉之家的整个外观神似数学中的无限大符号——一条环状曲线首尾相连,形成两口贯通整个大楼的波浪形采光井。两口开放式采光井都差不多有一百英尺深,采光井皱皱巴巴的外形看上去就像坍塌了一部分的隧道,从楼顶俯视下去,犹如两个巨大的排水口。

兰登站在比较狭窄的那口采光井底楼抬头仰望,采光井的视觉效果绝对让人不安——站在楼下的人就像卡在一个巨兽的喉咙里一样。

兰登脚下的石材地板崎岖不平。螺旋楼梯绕着竖井盘旋而上,网格状铁艺楼梯栏杆模仿的是海绵凹凸不平的腔房。扭曲的藤蔓和突然下扑的棕榈叶组成的小小丛林从楼梯扶手攀援而上,就好像要从公寓里蹿出去一样。

活了的建筑!兰登心里琢磨着,对高迪将生物元素融入设计的能力赞叹不已。

兰登再次抬头,仰望“峡谷”两侧:在整个波浪形墙壁上,棕色、绿色的瓷砖与色彩柔和的壁画纠缠交错,壁画中的植物和花卉似乎朝着露天竖井顶上的椭圆形夜空无限生长。

“电梯在这边。”安布拉一边领着兰登绕过中庭的边缘,一边小声说道,“埃德蒙的公寓在最顶楼。”

站在异常狭小的电梯里,兰登回想起米拉之家顶楼的阁楼,他曾经在那里参观过一个小型的高迪展。在他的印象中,米拉之家的阁楼是一系列光线阴暗、迂回曲折的房间,而且几乎没有窗户。

“埃德蒙真能对付。”电梯启动时,兰登说道,“真不敢相信他居然租了个阁楼。”

“这套公寓很古怪。”安布拉附和道,“不过,你不是不知道,埃德蒙本来就很古怪。”

电梯停在顶楼后,两人走出电梯,来到一个格调优雅的走廊,又爬了一段旋梯,最后来到大楼最高处的私人领地。

“就是这儿。”安布拉指着一扇既没有把手又没有锁孔但非常大气的铁门说道。这是一扇未来主义风格的大门,与整幢建筑格格不入,显然是埃德蒙自己加装的。

“你知道他把钥匙藏在哪儿?”兰登问。

安布拉拿起埃德蒙的手机。“他好像什么东西都藏在同一个地方。”

她把手机贴在铁门上,铁门“嘟嘟嘟”响了三声后,兰登便听到一连串门闩滑开的声音。安布拉把手机放进口袋推开了门。

“您先请。”安布拉得意地说道。

兰登跨过门槛,进入光线昏暗的门厅。门厅的墙壁和天花板都是色彩暗淡的砖块,地面则是石材的。里面的空气十分稀薄。

他穿过门厅走进后面的开阔空间后,突然发现对面的墙壁上悬挂着一幅巨画。巨画被用博物馆级别的点射灯照着,简直美不胜收。

兰登看到绘画后停下了脚步。“我的天哪!这是…真迹?”

看到兰登的反应,安布拉微微一笑。“没错。我本想在飞机上就告诉你的,不过我想给你一个惊喜。”

兰登二话没说,便朝画作走去。这幅画长约十二英尺,高四英尺多——远远大于他此前在波士顿美术馆看到的仿制品。听说这幅画卖给了一位匿名的收藏家,但真不知道买家居然是埃德蒙!

“第一次在这里看到这幅画时,”安布拉说,“我真的不敢相信埃德蒙居然会喜欢这种风格的画作。不过,在了解了今年他在忙些什么以后,我觉得这幅画虽然有些不合情理,倒也契合。”

兰登点了点头,但还是心存疑虑。

这幅闻名遐迩的画作是法国后印象派画家保罗·高更[234]的代表作。保罗·高更是十九世纪后期象征主义运动的代表画家,对现当代绘画的发展产生了巨大影响。

兰登一步步朝画作走去,并立刻被画作的色彩震撼到了。画作的色彩与米拉之家大门口的色彩有异曲同工之妙,两者都是将绿色、棕色、蓝色进行有机结合,描绘了极富自然主义色彩的画面。

尽管高更的这幅画描绘了许多有趣的人物和动物,兰登的目光还是立刻转移到画作的左上角——在一块明亮的黄色上,写着这幅作品的标题。

兰登将信将疑地念出了上面的法语文字:D’où Venons Nous/Que Sommes Nous/Où Allons Nous.[235]

我们从哪里来?我们是谁?我们要往哪里去?

兰登心里纳闷,埃德蒙每天回家看到这些话,会不会受到什么启发。

安布拉走到兰登身边。“埃德蒙说,每天他走进家门,都希望这些问题能激励他。”

确实如此!兰登心想。

既然埃德蒙如此重视这幅画,兰登想这幅画有可能暗含某种线索,能帮助解开埃德蒙的发现之谜。乍一看,这幅画的题材似乎过于原始,显然不会暗示先进的科学发现。在画中高更采用粗犷而又不均匀的笔触描绘了居住在塔希提原始丛林中的人和动物。

这幅画兰登非常熟悉,在他的印象中,高更有意让观者从右往左欣赏这幅作品——与阅读标准法语的方向完全相反。因此兰登的目光迅速从右侧寻找熟悉的图案。

画的最右边是一个新生儿安睡在一块圆石上,象征着生命的诞生。我们从哪里来?

画的中间有一群年龄不一、形形色色的人正在从事各种日常活动。我们是谁?

画的左边是一位迟暮的老妪,她独坐一旁陷入沉思,似乎在思考自己必然的归宿。我们要往哪里去?

兰登感到诧异的是,埃德蒙第一次描绘其发现的重点时自己居然没能想到这幅画。我们的本源在何处?我们的归宿又在何处?

兰登仔细观察了画中的其他元素——看似没有任何特殊意义的狗、猫和鸟;背景中的原始女神像;一座山、缠绕的树和树根。当然,还有老妪身边高更著名的“奇怪白鸟”。在高更眼中这只鸟代表着“语言的虚无”。

管它虚无不虚无呢!兰登心想,我们到这里来就是为了找语言的。最好是由四十七个字母组成的语言。

兰登突然想起这幅画的名字与众不同,没准与他们要找的由四十七个字母组成的密码有直接关系。他很快数了数,发现它的法语名字和英语译文都不够四十七个字母。

“好吧!我们要找的是一句诗。”兰登满怀希望地说道。

“埃德蒙的藏书室在这边。”安布拉指着左手边一条宽阔走廊说。兰登看到走廊里摆满了各种高雅的陈设,其中不乏高迪的各种艺术品和展品。

埃德蒙住在博物馆里?兰登还是没能打消自己的这个想法。米拉之家的阁楼是他见过的最不适合当成家住的地方。阁楼完全是砖石结构,说到底就是一个连绵不断的肋式拱梁隧道。整个隧道由二百七十根高度不等的抛物线拱梁构成,两根拱梁的间距大约三英尺。整个阁楼几乎没有窗户,里面的空气既干燥又稀薄。看样子为了保护高迪的艺术品,埃德蒙的确下了一番功夫。

“我随后就来。”兰登说,“我先用一下埃德蒙的卫生间。”

安布拉尴尬地回头看了一眼入口。“埃德蒙总是让我用楼下大堂里的…这套公寓里的私人卫生间,他不愿意让别人用的。”

“这是单身汉的通病——卫生间里可能搞得一团糟,不好意思让人看。”

安布拉莞尔一笑。“嗯,我想也是。”她指了指与藏书室反方向的那条黑咕隆咚的通道。

“谢谢。我马上回来。”

安布拉继续朝埃德蒙的办公室走去,兰登则顺着相反方向去卫生间。他沿着一条狭窄的拱廊前行——走在这样的砖砌拱廊里,仿佛置身于地下洞穴或是中世纪的茔窟之中。让他感到诡异的是,就在他沿着拱廊往前走时,每个抛物线拱的脚下居然都亮起一排动作感应灯,柔和的光线照亮了他前行的路。

兰登一路经过了一个非常雅致的阅览区、一个小型运动区,甚至还有一个配餐室。所到之处,无不点缀着高迪的各种画作、建筑设计草图,以及他承揽过的工程项目的3D模型。

在经过一张摆满生物工艺品的明亮展台时,兰登突然停下了脚步。展台上摆放的东西——一块史前时代的鱼化石、一个漂亮的鹦鹉螺壳、一副弯曲的蛇骨架——把他惊呆了。他顿时想到,这个展台肯定是埃德蒙自己布置的——这些东西没准跟他对生命本源的研究有关。随后兰登看了展台上的说明才知道,这些艺术品都属于高迪,同时也与这个家的建筑特色遥相呼应:墙上的瓷砖图案似鱼鳞,车库入口的旋转坡道似鹦鹉螺,这条由几百根肋式拱梁构成的走廊正是蛇的骨架。

在展品旁边还有这位建筑大师的一句谦卑的话:

世间本没有创造,因为万物早就存在于自然之中了。

所谓创造,就是回归本源。

——安东尼·高迪

兰登将目光转向弯弯曲曲的肋式拱廊,再次感觉到自己好像站在一个活生生的生物体里面。

这真是为埃德蒙量身打造的家!兰登心想。受科学启发的艺术。

沿着蛇形隧道拐过第一个弯之后,兰登发现空间一下子开阔起来。厅中央一个巨大的玻璃展柜立即吸引了兰登的目光。

悬链线模型

。对高迪充满创意的设计原型,兰登总是赞叹不已。“悬链线”是建筑学术语,指的是在两个固定点之间松散悬挂的绳索形成的曲线——如吊床,或悬挂在剧院两个支柱之间的天鹅绒绳索。

在兰登面前的这个悬链线模型中,几十根链条松散地从柜顶上垂下来——链线从挂环上笔直下垂又折回到另一端的挂环上,形成了一个个软绵绵悬着的超长U形。由于重力张力与重力压缩作用力相反,高迪研究了重力作用下自然悬挂的链条所呈现的精确形状,通过模仿这种形状就可以解决引力压缩给建筑带来的挑战。

但这需要一个魔镜。兰登边想边往展柜走去。不出所料,展柜的底部是一面镜子。当他低头看镜中悬链线的倒影时,发现了一种神奇的效果。整个模型顿时上下颠倒——挂环变成了高耸的尖塔。

兰登这才意识到自己从这个展柜里看到的是倒置的圣家族大教堂鸟瞰图。在设计圣家族大教堂微微倾斜的尖塔时,高迪运用的很可能就是这个模型。

顺着大厅继续往前走,兰登发现了一间优雅的卧室。卧室里有一张古色古香的四柱床、一个樱桃木衣橱和一个嵌入式五斗柜。墙上装饰着高迪的设计草图。兰登心想博物馆根本不可能展出这些草图。

房间里唯一的一件艺术品似乎是后来添上去的,那就是挂在埃德蒙床头上的一幅语录。兰登只看了前四个字,马上就知道语录的出处了。

上帝死了。上帝永远死了。是我们杀了他!身为最了不起的杀人犯,我们又将如何宽慰自己?

——尼采

“上帝死了”是十九世纪德国著名哲学家和无神论者弗里德里希·尼采最有名的一句话。尼采因其对宗教的尖锐批评和对科学——尤其是达尔文的进化论——的深入思考而声名远扬。他认为达尔文的进化论将人类推到了虚无主义的边缘,使人们意识到生命没有意义,没有更高的目标,也不会直接证明上帝的存在。

看着床头上的语录,兰登想到高举反宗教大旗的埃德蒙为了让世界摆脱上帝的桎梏,也许曾跟自己做过斗争。

兰登记得,尼采这句话的后面应该是:“对于我们而言,这般伟大的功绩是否太过伟大?难道不是只有我们变成上帝才能做出这般丰功伟绩吗?”

这种大胆的观点——人必须成为上帝才能杀死上帝——是尼采思想的核心。但兰登明白,这也许从某种程度上解释了为什么像埃德蒙这样的技术先驱会因上帝而饱受折磨。那些抹杀上帝的…肯定是神。

正当兰登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了另一个问题。

尼采不仅仅是哲学家——他还是诗人!

兰登自己就收藏了尼采的汇编本《孔雀与水牛》,里面共收录了二百七十五首诗和警句,集中阐述了他对上帝、死亡和人类心灵的看法。

兰登迅速数了数装裱语录的字数。虽然字数对不上,但兰登心里却充满了希望。我们要找的诗句会是尼采的?果真如此的话,我们能不能在埃德蒙的办公室找到尼采的诗集呢?

无论如何兰登会先让温斯顿从在线尼采诗集库中检索包含四十七个字母的诗句。

兰登迫切地想把这个想法告诉安布拉。于是他急匆匆穿过卧室,奔向不远处的卫生间。

一走进卫生间,里面的灯光马上亮了起来。他观察了一下,发现里面装饰典雅,有一个立柱洗脸台、一个独立的淋浴间,还有一只马桶。

一张古色古香的矮桌引起了兰登的注意。桌子上凌乱地摆放着一些盥洗用品和私人物品。当他看清桌子上放的东西时,他倒吸了一口冷气,吓得后退了一步。

天哪!埃德蒙…不会吧!

他眼前的桌子就像是黑市制毒室——用过的注射器、药瓶、散落的胶囊,还有一块血迹斑斑的碎布。

兰登的心一沉。

埃德蒙在吸毒?

兰登知道近年来吸毒成瘾已经司空见惯,就连富贵名流也不例外。时下海洛因比啤酒还便宜,人们吞服阿片类药物就像吃普通镇痛药一样随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