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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宁远!”沈一婷忽然喝住他,重重的叹了口气,“你知道我当时为什么不想去跟你相亲?!因为我怕了,我真的怕了,我真想就这样一个人过一辈子!如果你不说想跟我在一起,不把我带回家见你父母,我真想就这样一直跟你当好朋友一样相处下去!我那时候说祝福你和陈莎的话也都是真的!”

沈一婷终于再也说不下去了,觉得空气中都带着紧张的气氛,停了片刻开门想出去。宋宁远从后面一把拉住她,将她拽到怀里,关上车门将她紧紧箍住,沈一婷吓的想要挣脱,却感觉到脸上全是他呼吸的灼热气息,近的让她有些压抑,宋宁远想拼命找她的唇,她拼命躲开,来回的拉扯。直到猛的将他推开,宋宁远的脸上已经被她抓出一道血痕,两人都惊了一下。沈一婷忽然觉得这场景熟悉极了,记忆中,曾经有个人也是用这种眼神望着她。

“沈一婷,原来我这么失败…”宋宁远终于颓然挫败的笑了,带着一种绝望,“那第二次跟你相亲,我本来可以不去,事实上我们家的亲戚朋友当时都反对我去,可我就是想去!因为我想去见你!”

沈一婷怔住了,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可他的眼里却红红的布满血丝:“为什么?”事实上,她确实也一直在疑惑,从第一回见到他。

“你还记得‘宋元’吗?”宋宁远忽然提起了这样一个名字,一个遥远的几乎让人可以忽略和忘记的名字。

“宋元?”沈一婷轻轻的吐出这两个字,在脑中拼命搜索着出处,象从一所大藏书馆里翻找某本书的某几页一般,陈旧的记忆早已发黄。

她隐约想起当年自己还没上小学,一家住在一座简易楼群里,楼前有个大院子,空间很大,经常堆放着许多杂物,院子里总有一棵老槐树,每到夏天,树的枝叶茂密的几乎将整个院子覆盖住,阴凉的气息使得院子里的老年人都喜欢坐在那里乘凉。

她记得院子里有很多孩子,年纪参差不齐,大家喜欢凑在一起玩游戏,那时候的游戏似乎比现在要简单许多,砸沙包,条皮筋,玩老鹰捉小鸡。如果有女孩子抱着一个漂亮的洋娃娃,或者男孩子有一只很酷的玩具手抢,一定会被周围的孩子羡慕好久。

沈一婷从小家教就相当严,母亲是个很要面子的女人,总想让自己的女儿比别人强,几乎是朝着才女的标准要求,即使在最苦的日子里,也坚持让她去学古筝和书法。她小时候经常被关在屋子里练习而不能出去和小朋友一起玩,每每看到小朋友玩的那么开心的时候,她就会爬在玻璃上看他们,用羡慕的神情。

终于有一天,她趁着妈妈出去买菜的时候偷偷抱着她的洋娃娃跑到院子里,看见一群小朋友追追赶赶的那么高兴,满心欢喜的想加入他们。

“那是谁啊?”一个孩子望着沈一婷一身干净的小花裙子,白白嫩嫩的小脸,一个粉色的带蝴蝶结的小发卡,大大的眼睛看着这边。

“不认识!没和咱们一起玩过!”另一个孩子说。

“你们带我玩吧…”沈一婷看着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自己,怯怯的带着一种期盼的说。

“不带!我们不带外人玩!”

“不过她的洋娃娃挺漂亮!”

她听到一群孩子七嘴八舌的议论着她,懵懂的望着那一群孩子,还不等她反应过来,手中的洋娃娃就被一个胖胖的男孩子抢走了,拿在手里甩来甩去,引得其他孩子纷纷追着他去抢着玩。她看到自己心爱的洋娃娃眼看就要被他们扯坏了,急的大哭起来。可没有人理会,她觉得自己受了骗,无助极了:“你们还我的洋娃娃!”她哭喊着要夺回自己的东西,可那几个孩子都比她高,她根本够不到被他们举过头顶的娃娃,扯来拉去,她被推倒在地上,一个孩子的脚丫从她的小辫子上踏了过去,疼的她抑制不住哭的更厉害,坐在地上,不住的叫嚣着:“坏孩子!你们是坏孩子!”她那时候觉得自己真的不该出来,她甚至有些后悔没有听妈妈的话。

直到一个比她高出半头的小男孩出现在她面前,把那个被人抢去的洋娃娃重新抢回来递到她手上。她睁开哭红的眼睛,看着那个男孩子粉嘟嘟的小脸,两个可爱的酒窝,浓眉大眼的很招人喜欢。

“还给你,别哭了。”那男孩子是从外面放学刚回来,还背着一个小小的书包,穿着小学的校服,从别人手里夺过她的洋娃娃还给她。

当时沈一婷觉得他真象个小英雄,愣愣的望着他,心里无比感激,刚想跟他说声谢谢,却听楼上有人叫了一声:“元元!上来吃饭了!”

那男孩答应了一声就赶忙上了楼,一群孩子觉得没趣了,就一哄散开了。

“圆圆?”当时沈一婷很不明白为什么男孩子也有叫这种名字的,一直诧异到上了小学以后才渐渐明白。

只是从那以后,她每天下午总喜欢爬在玻璃上看他从外面放学回来,她那时候觉得这个叫“圆圆”的小男孩似乎比全院子的孩子都可爱。

再后来,她经常趁着家里没人的时候跑到“圆圆”家里去看他写作业,而他也渐渐带着她和院子里的孩子熟悉了。她那时候觉得自己很依赖“圆圆”,一看到他就跟在他屁股后面喊着“圆圆哥哥”。

后来沈一婷也上了小学,可还是改不了“圆圆哥哥”的称呼,甚至家里做了好吃的,她都会跑去让“圆圆哥哥”尝一尝,后来院子里的孩子老拿他俩起哄,时间长了,两人年纪稍大了点,觉得开始有些害羞。慢慢的刻意疏远了一些。

直到有一天,沈一婷听说宋元一家要搬家了,搬到新房子去住,在城市的另一边,那时候她上三年级,而宋元已经上五年级了。她还记得当她看到宋元一家的家具被搬上一辆大卡车,而车边还挂着乔迁之喜的条幅时,忽然觉得心里酸酸的。

宋元家搬走的当天,他跑到沈一婷家里来,把家里养的几条金鱼拜托给她。那回沈一婷没有忍住,就哭了起来,她觉得那回比她在家挨了母亲的打还要伤心。

后来的日子,她每天按时给金鱼换水喂食,每天看着它们长大,直到有一天,她回到家里发现鱼缸被打碎了,水洒了一地,鱼却一条也没有了,只有家里小猫的窝边横躺着几片鱼骨头,她那次简直恨透了家里的小猫,哭着将鱼骨头埋了,又把小猫关在窝里狠狠饿了一天半…

最后一次见到宋元是在小学四年级的一次春游当中,全校列队朝着公园里走,忽然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小名,她四处张望,才发现不远处的一辆外校包的车上,一个男生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冲她招手,她终于看清是宋元,她激动的赶紧回应的挥了挥手,小声的象对口形一般喊着:“圆圆哥哥。”

宋元笑的很灿烂,还从包里拿出一瓶汽水叫人递给她,可很快的,车开走了。她觉得有些失落,手中的汽水瓶凉凉的,可她一直放着没舍得喝。看着车远远的拐了个弯,象画了个句号一般,消失在一片茂密的林荫大道后面,以后的十几年中,她再也没见过宋元。

第九章

车内的气氛安静而紧张,隔着外界的喧嚣,沉静的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沈一婷觉得恍惚,盯着宋宁远看了好久,她当年对宋元的父母印象不深,只知道他们工作很忙,在家的时间少,他年幼的妹妹更是在沈一婷的记忆中十分淡薄。这十好几年来,宋元这个人一直存在在她心灵的一角,好象尘封了许久,忽然开启的时候,就象一个长期在黑暗的地道里走路的人,刚刚看到阳光一样,刺眼而又难以置信。

“你是圆圆?”沈一婷觉得嗓子里干涩艰难,她竟然从前丝毫没有认出这个人,虽然在他身边呆了这么久,可那种积年累月在他身上反应出来的变化,早已掩盖了他当年小小的模样,凸显着一种成熟男人的气息。

“原名宋元,1978年3月16日出生,原住址解放路团结二号楼,89年搬走,上了初中以后改名宋宁远,我的证件都齐全,回头给你看看。”宋宁远手撑在座位上,看着沈一婷惊讶的表情,眼睛睁的大大的,象是不敢相信一般。

“你真的是他!?”沈一婷忍不住又追问了一遍,将手伸出去摸着他轮廓分明的脸,想查看他当年的酒窝。

宋宁远赶忙握住她的手,呵呵的笑了起来:“我当年被一个小女孩骗了,她当初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天天拉着我的衣脚,嘴还特别甜,一口一个‘圆圆哥哥’,她跑到我家来,趁没人抢我的拖鞋穿,让我光着脚丫。她把她的洋娃娃改名叫‘圆圆’,抱着满街跑,害我羞的都不敢出门。她还特别怕狗,有一回为了保护她,我被一只疯狗狠咬了一口,打了狂犬疫苗还在家躺了一个星期…最可气的是她当时信誓旦旦的说长大要嫁给我,后来竟然已经不认识我了!”

“胡说!”沈一婷窘的赶忙打断他,指着他的鼻子,嘟着嘴好象在控诉他,“我怎么记得我当时只说过我喜欢你,什么时候说嫁给你…”

“你终于承认那是你了?”宋宁远看着她急于解释的样子,憋住笑望着她慢慢变红的脸。

“你!”沈一婷看着他一脸得逞的样子有些生气,却被他猛的重新搂到坏里,力气大的让她怎么也挣不开,近近的距离,脸上全是他呼出的灼热的气息。

“沈一婷,别的事我不管,我不会放开你的!别拿你以前的事来把我吓走,你走到哪我跟到哪!好不容易和你走到今天这一步了,让我放手我绝不同意!我还要谢谢你原来那俩男朋友,要不是他们傻瓜一样跟你掰了,我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现在形势对我这么有利,我放了手,让下一个傻小子得到你,让别人走这个运,你当我蠢吗?!”宋宁远把沈一婷箍的紧紧的,丝毫不留放松的余地,贴在她的耳边,呵的她痒痒的,直想推他打他。

挣扎了好长时间,沈一婷终于放弃了,任由他这样抱着,感受着从他身上传来的阵阵温热的气息,让她心情渐渐平和了下来,却涌上一种想哭的感觉,将脸埋在他肩膀上,想找个依靠一般的枕在他宽宽的肩上:“宁远,我在感情上走了很多弯路,你要是早几年出现就好了,那时候的我不是现在的样子,那时候我还是和当年整天跟在你后面追着你的那个小女孩一样,可我现在觉得心都老了。”

“我也老了,不过我可以跟你一起变年轻的,你就别瞎操心了!”宋宁远从侧面点了点她的脑门一下,笑着抚着她的头发。

“男人三十一朵花…”沈一婷将脸埋在他的肩膀里,声音闷闷的嘟囔了一句。

“哈!”宋宁远忍不住笑了起来,身子一阵轻颤,“怕什么,你还没到三十,还不是豆腐渣,咱们俩在一起凑合凑合正好。”

沈一婷捶了他几下,又狠狠的捏了他一把,宋宁远吃痛的赶紧抓住她的手告饶,咯咯的笑着吻她的耳边。

一直坐在车上聊了一晚上,车里灯开着,打开那个漂亮的饭盒,两人不客气的下手每人抓起一块鸭脖吃了起来,味道鲜美可口,酱汁的滋味很特别,鸭脖奄的相当入味,沈一婷猜测宋宁远的母亲在烹饪方面相当有一手,这味道完全可以和特级厨师媲美,一时忍不住多吃了几个,两只手一起配合行动,一种少有的架势,宋宁远把外套脱了,和她一起两手抱着轧脖乐呵呵的吃着。沈一婷忙着撕鸭皮,两眼专注的神情实在让宋宁远忍俊不禁,她还未反映过来,嘴边就递过来一张面纸。

“赶紧擦擦,看你的样子,还说变了,和小时候一样,一点吃相都没有!”宋宁远帮她擦着嘴边的酱汁,眼神中充斥着一种浓浓的笑意和宠溺。

沈一婷赶紧接过面纸,冲他笑了笑,她觉得很久以前,那个属于“圆圆哥哥”的记忆和形象又回到了她的头脑,带着一种温暖柔和的气息。宋宁远发现她在盯着自己看,定定的眼神就象刚才专注的看着手中的鸭脖一样,这个想法把他逗乐了,探过身子吻上沈一婷的唇。

沈一婷反应过来连忙抗议一样的要推开他,皱着眉头:“油…”

他不理会,拦过她的腰来深入的吻她,不顾她的挣扎,唇舌交缠中湿湿的带着酱鲜的味道,两人共同的味道。沈一婷下意识的用手撑在他的胸前,却被他越搂越紧,几乎不留一丝余地,这种霸道强势的感觉让她脑中瞬间闪过萧子矜的影子,身子猛的颤抖了一下。宋宁远以为她害怕了,慢慢将唇舌撤离开了,看着她羞红的脸,将她重新搂到坏里。

“宁远…快放开我,不然你要后悔了。”他忽然听到沈一婷说了这样一句,别扭的反而将她搂的更紧。

“不放!”

“你快放开,不然真的晚了。”

“说不放就不放!”

“你…”

“你别我啊你的!你不许走了,咱们以后要正式在一起!”

沈一婷实在推不开,哭笑不得的听着他坚决的语气:“宋宁远!我手上的酱汁全都擦到你衣服上了!”

“啊?!”宋宁远赶忙狼狈的放开她,发现自己衬衫的前襟上两个清晰的酱色手印,连手指都相当分明。

沈一婷扑哧笑了起来,靠着椅背前仰后合的乐个不停,看着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怎么样?让你放你不放,现在降龙十八掌都给你印上了,好看吧?”

宋宁远瞪着乐不可支的沈一婷,气的直吸冷气,片刻忽然把她拽了过来,莫名其妙的也乐了说:“你还是先看看你背后这俩九阴白骨爪的印子怎么遮住更合适吧——”

沈一婷这才反应过来刚才他抱着自己的时候,手上也同样又酱汁,都擦到她衣服的背后去了,气的大叫一声,尴尬的咬着牙咯吱咯吱的看着他,抬手作恶狠狠状:“那我再给你脸上印两个猫爪…”

宋宁远吓的到处躲闪,沈一婷去呵他的痒,两人闹的不可开交。直到穿着制服的交警出现在他们车外,敲了敲窗户要求检查驾驶执照,他俩才反应过来在路边停车太久而被当作了可疑人员。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公司比起前一天安静了许多,大办公室里只有敲敲打打键盘的声音,所有人几乎都在忙着工作,只是沈一婷进来的时候,有几个同事稍稍侧目朝这边望了一下。她想到昨天自己被叫进总经理办公室,接着又请了一天假,一些鼻子灵的同事已经开始觉察到了异样。

坐下来打开柜子,从抽屉里拿出一小袋立顿的茉莉花茶,放在茶杯里,起身到饮水机旁去弄点说,胳膊一紧却被同事小赵拉出了办公室。

沈一婷惊诧的看着小赵神秘的表情,很是不解,端着杯子跟她站在门口的角落里:“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小赵个子挺高,比沈一婷高出半个头,平时人也仗义,很少象一些功利心重的同事那样整天把同行当冤家看,于是两人的关系一直都不错。

“小沈,咱们的顶头上司方主管被调到总公司工作去了!”小赵贴进她的耳朵,心中不无欣喜的说了这样一句。

沈一婷看她高兴的样子,知道她本来一直都不喜欢那个冷面冰山一样的方主管,因为方主管一向铁面无私,奖惩分明,说话也不留情面,最重要的是总是以身作则,每天上班来的早走的晚,效率还相当高,职位也一升再升,只是三十好几的女人了,一直没结婚。小赵这个有点懈怠情绪的下属,有时候工作情况总是不达标,于是经常被方主管批评,为此小赵一直积怨在心。只是后来她的工作真的出了纰漏的一回,她吓坏了,给公司造成了损失,以为铁定要被开除了,那一回方主管却出面帮她顶下这个错误,把责任一人担了,让小赵继续留下工作。可是方主管本来的再次提升职位的事情泡汤了,别人都为她惋惜,可她自己却丝毫不在乎。

从那以后,小赵对这个上司的印象简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心里立即认定方女士为自己的亲姐姐,连中午休息时间还去关心方主管的工作餐问题,甚至还把自己在税务局工作的表哥介绍给她,一时间弄的方主管哭笑不得,不过两人紧张的关系倒是彻底化解了。

“真的?”沈一婷看着小赵得意的神情,心里自然是为方主管高兴的。

“那当然!方姐工作成绩这么突出,人又好,是金子到哪都发光!”小赵高兴的搭着沈一婷的肩膀,语气中带着一种欢喜,不过片刻,她又小声凑过来说,“还有一个消息!方姐走了以后,她的职位就空缺下来了,今天早晨我到总经理秘书那去送资料的时候,你猜我听到什么了?我听说总经理亲自批示让你来顶这个空缺!”

第十章

沈一婷思量再三,想到自己要被提升这件事一定是总经理看着萧子晨的面子,不然以自己的资历和工作业绩,要提升到主管的位置最起码还要好几年。而一旦自己被这样提拔上去,势必会得罪一些同事,到时候即使坐到那个位置上,也只会如坐针毡。

她跑去跟总经理说明了自己的想法,摆明了的态度,要求仍然留在原职。几经折腾,她觉得有些疲惫了,她知道萧子晨一直都是为她好,可这种方式绝对不是她能接受的,她很想把关于萧子矜的记忆从脑袋里全部清除,可见到他的姐姐以后,她觉得记忆是个牵一发动全身的感觉。出了办公室,她仍然在想着小赵那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沈一婷,真没见过象你这么傻的!”

她挤着公交车回家,每天都是如此,重复了一天又一天,是的,她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有些傻,而最傻的事情,莫过于当年答应和萧子矜在一起。

“子矜喜欢你,很喜欢,我不想看着我弟弟这么痛苦,只要你能和子矜在一起,我可以尽最大的努力帮助你们家。”沈一婷仍然记得当初萧子晨跟她说过的话,那时候她惊讶的睁圆了眼睛,在那之前,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和萧子矜这样的人在一起,自己对他的印象从来只有恶劣和自以为是,她甚至带着一种鄙视和厌恶的态度去对待他。他越是想尽办法去接近她,她偏偏冷淡的一句话也不肯说,一直到后来,沈一婷才明白,对于萧子矜来说,不怕她生气,厌恶,吵闹,鄙视,唯一怕的是她冷漠的对待他,只有她不再理睬他,他才会抓狂,会发疯。

她想起研一那年的暑假,她坐着长途汽车,拿着萧子晨写给她的地点,颠簸了接近一天才到了来庆镇,一个偏僻穷困的小地方,一路上,汽车扬起了黄土灰尘,车里空气又闷,难受的她几次差点就要吐了出来,坐夜车的感觉果然不是一般人能支撑住的。下了车,她觉得两条腿又酸又软,简直要不听使唤,对着早晨的阳光,仔细看清纸上的签字笔秀气的字迹,“王家村,王开富”。仔细思索了半晌,王开富应该是一个人的名字,而萧子矜这趟被他爷爷勒令的所谓“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接受劳动改造再教育”的活动,差不多应该就是在这个叫王开富的家里开展的。

如果不是那一次,沈一婷从来不知道,萧子衿的爷爷是一位老将军,家里还有两个堂兄,一个堂弟,几个叔伯几乎都下海做生意,可据说他爷爷对孙子辈的人当中惟独最看不惯萧子矜的做派,所以非给他扔到穷山沟里去体验两个月的生活不可,这个鸟不生蛋的地点也正是他爷爷精心安排的,据说他当年参加解放战争的时候还曾在这个地方驻扎过。

沈一婷看着这个小小的车站,只有几间简单的瓦顶平房,开着小小的窗口卖一些小吃,旁边搭了一个塑料棚,放着一个大灶台和几张小桌子,支着的木头牌子上歪歪扭扭的用油漆写着“凉面,混沌,烟九,茶水”,只是简单的几个字,竟然白字好几个,惊的沈一婷直摇头。

“老板!来一碗凉面!”她冲着冷清矮小的窗口喊了一句,看那黑洞洞的厨房,煤炭堆放在旁边,板凳摇摇欲散,根本不平的桌子上油腻腻的一层,实在让她倒胃口,可已经坐了一夜的车,不吃点东西确实支撑不住。

眼看一个蓬头垢面,穿着一个发黄的工农兵背心的中年人从那矮小的窗口里端出一个大磁碗,里面满满的面,汤料也相当足,笑呵呵的帮她放在桌上:“多少钱?”

“一块五!”中年人伸出手指来比画着,沈一婷没想到这么大一碗面竟然这么便宜,顿时觉得这里虽然穷,但是人还算朴实,东西也超实惠,赶紧付了钱大口吃起面条来。虽然味道不怎么好,可勉强也填饱了肚子。

“大叔!王家村怎么走啊?”沈一婷吃饱喝足了开始打听起自己的目的地,看着四面环山绕水的,夏天的天气一到早晨九点钟以后简直象下了火一般,她决定趁着时间早赶紧到达王家村。

“呦!这可难喽!”那中年人面露难色,一边收拾着碗筷一边看着周围过往的拖拉机和三轮车,“没啥正经的车到那!不过每天中午有辆拉饲料的拖拉机会过来!你跟着那车走兴许行!”

沈一婷此生头一次坐拖拉机,颠簸程度严重超出她的想象,驾驶仓里没处坐,她打着一把遮阳伞坐在后面的饲料袋上,山路比公路难走十倍不止,晃晃悠悠的让她把吃下的一碗面又全吐了出来,她心里一边咒骂着萧子矜,一边强撑着继续坐车。直到下午才终于到了王家村,提着自己的旅行包,她觉得浑身都要散架了,看着夕阳横斜在山头,红的几乎把整个村庄都染了,放眼望去都是田野和大树,一条悠长的河流蜿蜒的穿过村子,从远处能看到村落积聚的地方烟囱里还冒着炊烟,美好的景象稍稍缓解了她疲惫委屈的心情。按照地址找去,好容易才打听到那个叫王开富的家里。

敲了敲老式的木门,听着里面鸡犬声,大声的询问着,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头光着背坐在院子里的一棵大树下,手里摇着蒲扇,脸上皱纹颇多,头发也全白了,看到沈一婷的样子,不禁很是诧异:“你找谁啊?”

“请问萧子矜是在这里吗?”沈一婷觉得自己的脸一定被晒的通红发黑,疲累程度不亚于刚跑完马拉松。

那老头看出沈一婷一定是从城里来的,这打扮和感觉,让他丝毫不敢怠慢了:“你是来找他的啊?快进来快进来!他跟我们家小豆子正在河边玩呢吧,你先坐,我去给你找他去!”

沈一婷没敢坐,放下包随着那老头一路找到河边。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象下饺子一样在河里扑腾着,笑声传的很远,微波粼粼的河面上,简直是一派原始娱乐的景象,一些年纪不大的男孩子光着屁股就下了河。

“小豆子!”那老头拿着扇子车开嗓子在河边喊了起来,“把你萧哥叫过来!有人找他!”

隔了片刻,沈一婷远远的看到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从河边跟着一个孩子走过来,只穿着一件大裤衩,光裸的精壮的上身被晒的黑黝黝的,在夕阳下显得线条分明,嬉笑着揪着那个叫小豆子的孩子的耳朵,正是萧子矜,这种形象和平时的他差别很大,不仔细看差点没能认的出来。

沈一婷记得那次萧子矜看清楚是她来的时候,几乎傻住了,愣愣的站在那里,没有第二个动作。萧子矜做梦也没想到是她,他已经使尽了一切办法想讨好沈一婷,能用的手段都用了,可她决绝的不肯理睬他,他几乎已经放弃了,可她却不远千里的跑来找他,红红的夕阳照在她的瞳孔里,反射出红红的光芒,让萧子矜觉得那颜色异常耀眼,心里漾起一种从未有过的惊喜。

对于在王家村的那些日子,后来一直在沈一婷的脑中回放,有时候她甚至会闪出一个念头,那时候的日子,她是不是也有那么一点喜欢过萧子矜,倘若不是,她也不会时不时的想起和他在一起的时候。

“沈一婷!太阳都晒屁股了!再不起来小豆子都要笑话你了!”萧子矜扯着嗓子在门外大声喊着,把睡的正香的沈一婷从梦中吵醒了,她翻了个身,迷迷糊糊的看了看时间,才早晨六点钟不到,萧子矜每天都会象闹钟一样来敲沈一婷的房门,而且替她把一天的活动安排的满满的,她想不到在王家村那样的穷乡僻壤竟然也能过的那么充实。

每天被他拉着满山遍野的跑,村东河里的鸭子,村西山上的羊,沈一婷那段时间觉得自己比赶鸭子,放羊的人数的还要清楚。池塘里摘莲蓬,田地里偷瓜,下河里摸鱼,草地上捉蚂蚱。有时候她真觉得萧子矜幼稚的可以,找乐子的方式五花八门,来了一趟乡下,本来是他爷爷打算让他吃点苦,受点教育,可最后他却象个仙人掌一样,在哪都滋润。

“人活着就要高兴!没高兴的事儿自己找,人人都象你一样顶着一张谁欠你二十万的脸,这日子还怎么过?”萧子矜躺在树下,脸上盖着一张碧绿宽大的荷叶,说话间叶子随着频率而抖动着。

沈一婷一把将叶子从他脸上拽了下来,气的直瞪眼,看着他悠闲自在的样子,竟然还哼起了歌,伸手狠捏了他的鼻子一把:“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没心没肺?!我还骗我爸妈说是和几个师兄弟姐妹的一起参加青年志愿者的暑期活动,事实上我到这个穷山恶水的地方是来找你这个猪头!结果还被你笑话!”

沈一婷赌气的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杂草,快步朝山坡下面走,没走几步就感觉有人从后面住一上来抱住了自己,她这才感觉到他身体是滚烫的,胳膊绕到前面箍的她紧紧的,象绳索一样让她怎么也挣脱不开,他用力将她的身子扳过来,一手揽住她的腰,一手插进她的头发里,迫不及待的吻了上去。

沈一婷不知道他在发什么疯,用力推他,死命的推,却无论如何也推不动,他灵滑的舌头伸进她的口中于她交缠,攻城掠地的气势让她节节败退,夏天炎热的气息混杂着胸中的惶急,她觉得难受极了。长长的吻过后,两人都气喘吁吁的不能平静,而萧子矜那天一反前些日子的悠闲和满不在乎,象一头被激怒的狮子。

“你为什么要来?!”他忽然冲着她吼道,空旷的山野,声音传的很远,“你不是看不起我,讨厌我,觉得我卑鄙吗?!你已经当众拒绝过我,恨不得跟我老死不相往来了!你都把我的自尊伤没了你知道吗?!现在你为什么又来了?!”

沈一婷觉得自己的心扑通扑通跳的异常剧烈,脸上象火烧一般,她不敢直视萧子矜灼灼逼人的眼睛,平静了片刻,终于开口:“我是来找你的,专程来找你,想来看你,就是这样!我没想到原来你不想让我来,既然这样,我回去收拾东西,明天一早就回去…”

萧子矜见她转身就要走,急的从后面一把拉住她,将她重新拽进怀里,死死的不肯放手,瞪圆了眼睛,牙也咬的咯咯直响:“你敢走试试?!来了就不许走!我不让你走你永远都不能走!”

第十一章

沈一婷看着萧子矜穿着一条大裤衩拎着一个小木桶,手里还握着一个编好的小网下了水,踩在浅滩上,眼睛密切注视着清澈的水底,湍急的小溪涌动着从他的脚踝边流过,他那把势动作,仿佛已经是个摸鱼老手了。

沈一婷觉得下午极其困倦,懒的看他摸鱼弄虾的,躺在树下,铺了几片大大的荷叶,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预备眯上一小会,刚刚进入梦乡,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中夹杂着一股浓重的烟味把她惊醒了。她皱着眉头睁开眼睛,发现萧子矜正在用捡来的木棒绑好支起一个架子,拿着一些稻草来生火,旁边放着刚才下水时拎着的小桶。

“你鱼都抓好了?”沈一婷没觉得自己睡了多久,竟然他的速度这么快,让她惊诧不已。

“桶里!”萧子矜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手上却没有停止生火的动作。

沈一婷凑近看了一眼,满桶都是灰色透明的小鱼,在桶里活蹦乱跳的游移着,她觉得那些小生灵出奇的可爱,不过她知道萧子矜不会这么想,他看那些鱼的眼神,就象是在看一顿丰盛的晚餐:“老天!这么一会儿功夫你抓上来这么多条鱼?!”

萧子矜听这话就乐了:“这算什么呀,我那是十八班武艺样样精通,在哪都能生存!我得让我爷爷看看,他孙子我不是象他想的这么没出息!他想让我灰头土脸的受了一身的教训回去,我偏不如他的愿,我非得过的有滋有味,末了趾高气扬的回去,就跟在奥运会拿了金牌那感觉似的才行!”

沈一婷瞧着他一脸倔强的样子,脸上因为生火而弄的东一道,西一道的黑印,滑稽又可笑,她终于憋不住咯咯的笑了起来,明白他每天神经抖擞,自得其乐的也许不是真的喜欢这样的生活,只是咽不下这口气:“你爷爷那是‘爱之深,责之切’,就你平时的作风,不招老人讨厌都邪门了!”

“我招你惹你了?你净替那老头说话!”萧子矜不满了瞥了她一眼,“他当年比我出格不知道多少倍,从一个野小子,一个新兵蛋子混起的!他现在成功了,就来教训我,我坚决不吃他那一套!”

沈一婷惊讶的看着他把小鱼一条一条的串在一根铁条上,熟练的搭起架子来烘烤,两人并排坐在草地上,萧子矜递给她一串,示意她跟自己一起烤。空旷的原野,溪水哗哗的流过,有一种清凉舒爽的感觉,不一会儿鱼香飘散在空气当中,一种原始的简单生活,忽的让沈一婷觉得那样舒服。

“我爷爷有四个儿子,没有女儿,而他这四个儿子又生了四个儿子,除了我姐姐是唯一的孙女,最受宠以外,我还有两个堂哥,一个堂弟。要是在过去,我们家好歹也是个人丁兴旺的家族啊——”沈一婷一边吃着烤好的鱼串,不时还加点佐料,一边听着萧子矜讲着自己家的事,“可惜我爷爷太偏心,说我大堂哥稳重练达,做事相当让人放心,二堂哥是名校海归,现在自己开公司,我爷爷说他有魄力。小堂弟现在上高中,是学校的尖子生,老师说他是学校的重点培养对象,就等着考名牌了,我爷爷那个自豪啊——而我呢,用他的话说就是最不给他争脸的那个!小时候他打我最多,整天就认为什么事都是我的错!他让我报军校,我偏不去。后来考研还专门报了个最冷的专业。我一年换了三个女朋友,都是妖艳型的,专门带回家给他看,把老头子气的胡子直竖…”

他乐呵呵的讲到这里,才终于发现沈一婷挑着眉毛阴沉着脸看着他,咬着嘴唇瞪圆了眼睛,他怔了片刻,才终于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看着她把鱼串扔下转身就走,萧子矜赶紧追上去,跟在她后面解释着,恨不得把舌头咬掉:“不是的不是的,那都是从前,真的,我敢发毒誓那都是老早以前了!那三个女朋友我现在连她们叫什么都想不起来了,真的!”

沈一婷本来走的奇快,听到这话终于停了下来,狠瞪了萧子矜一眼:“以后你也想不起来我叫什么了!”

萧子矜深刻体会到什么叫祸从口出,那一回从溪边追她到王开富家里,看着她把自己的东西打包要走,任凭他怎么说也没用,最后干脆抱着她将大门堵上。那回他的架势在沈一婷看来简直比黄继光堵枪眼还坚决,顶着门,将她紧紧的搂住,不管她怎么挣扎和别扭,任她又掐又打也不放手。最后萧子矜真被逼急了,在她耳边忽然喊了一句:“沈一婷!你要对我负责!”

一句话彻底把沈一婷听傻了,愣愣的盯着他,不晓得他脑袋里进了什么水:“我对你负什么责?”

萧子矜却显得理直气壮,一脸抱怨的看着她,表情简直象一只要被主人踢出家门的小狗,死死的抓着主人的裤脚一样:“你欺骗我的感情,然后想把我一个人扔在这个穷山沟里自己跑掉,你要是走了,我就没脸见人了!连小豆子都会笑话我!你这边走我那边就一头栽到村东的河里去!明天你到镇上去买张晚报,差不多能看到死亡报道了…”

“呸呸呸!你瞎说什么呢!”沈一婷被他搂着,近距离的看着他,伸手作势要撕他的嘴,“一个大男人,玩这种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你羞不羞啊!”

“不羞!我死前还得写好遗书,交代清楚那个负心女是谁,让大家都来谴责你…”

沈一婷气的伸出两手来揪住他的腮帮子,扯的他直叫唤:“无赖无赖!”

她还记得后来萧子矜曾经带着她去见过自己的爷爷,那是一个刚直硬朗的老人,头发花白,岁月的沧桑在他身上没有过重的显现,鹰目依然炯炯有神,沈一婷当时想,他真有一个老英雄的气势。

“你终于带了个正经人回来。”他爷爷看到沈一婷以后,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

“爷爷!那个金镯子,奶奶留下的,就是两位堂嫂都有的那个,您也得给她一个吧!”当时萧子矜理所当然的语气着实把沈一婷吓坏了,她没想到他竟然在没和她商量以前,就把话跟他爷爷挑的这么明白,他的言下之意已经相当明确,而沈一婷那时候还没和自己家里言明有萧子矜这号人存在,自然是再三推辞不敢接受这么贵重的东西。可萧子矜不依不饶,硬是给她把自己家的传家宝讨来了。

那个锦盒装着的金镯子被自己一直锁在最私密的保险柜里,她知道那个镯子是萧子矜给她的最珍贵的礼物,一个进入萧家的凭证,一个一辈子的承诺,她知道那里面很重很重。

直到后来和他彻底决裂的那天,她还记得萧子矜那么痛心的表情。“我到底是不是你男朋友?!”这是他最后问她的话,她看到他眼睛里仅存的一丝希望,他在等她一个肯定的回答,等了很久很久,可那个“是”字,她最终没说出口…

最后的时候,她想到应该把镯子还给他,那东西太沉重了,也许不该属于她,可萧子矜却不屑的笑了,甚至带着一种自嘲:“你扔了吧,那东西不会再属于第二个人了。”

沈一婷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神游下去,赶紧拍了拍脑袋,继续手头上的工作,既然以前的事情都已经结束了,并且自己也不打算再想起,那就重新开始现在的生活,努力忘记从前。

宋宁远的电话更加频繁了,几乎每天都有好几个,小赵每次听到沈一婷的手机响,都会回过头暧昧的冲她笑着挤眉弄眼,弄的她很是尴尬。不过自从和宋宁远确定关系以后,她觉得日子过的忽然踏实了许多,一直迷路的人,忽然找到了航标,那种感觉透着心安。

“宝贝,晚上我们单位有饭局,下班以后不能去接你了,你回家小心点。明天请你去看电影。”沈一婷看着屏幕上显示的短信,是宋宁远发来的,微微笑了笑,将手机收了回去。

下班的路上,看着周围穿梭往来的行人,忙碌和喧嚣和气息充斥着整个繁华的城市,穿过每天必经的农贸市场,感受着鲜活却血腥的气息,象每天必须温习的功课,时间久了,就象曾经经历的事情一样,不去在意的时候就丝毫没有痛感了。

“婷婷!”她走在前面,突然感到喧闹的市场里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惊了一下,转头看过去,才发现是哥哥沈一鑫,穿着一身米色的T恤,袋子里放着一些蔬菜和猪肉,脚上一双拖鞋,居家气息很浓厚。

“哥。”沈一婷赶紧停了下来,看到他提着这么多菜和水果,一脸笑容的过来,和从前总是桀骜不训的样子,凡事抱着一种仇视的态度完全不同了,更象一个即将步入婚姻殿堂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