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适道:“人都在后面那艘船上么?我过去看看。”

两艘船并列抛锚,中间隔着丈余,欧阳适一纵而过,高药师看得喝彩,叫道:“欧阳公子也是海上出身的吧?不知和欧阳济大当家是否有亲。”

欧阳适笑道:“那是我叔叔。”

高药师大喜,心想原来他出身海上大族,并非只有两个钱的陆上雏儿,这趟来投看来没错。

欧阳适巡视了一下高药师的船只人手,只见船只破旧,怕是不能出海了,五十多个人里老弱又占了一半,且个个面有菜色,不免颇为失望。对高药师道:“你要投我,这些人可得精简些。”

高药师苦着脸道:“欧阳公子,这些可都是跟我同甘苦、共患难的弟兄!我若抛弃他们,只怕他们都得饿死!欧阳公子,你别看他们现在没什么精神,若是吃饱了饭,一个个也是生龙活虎的!”

欧阳适见他重情分,不愠反喜,道:“这样吧,这些人还是要精简下来,就让他们上岸去坐些打听了望的事情,钱粮我仍然补足,不饿了他们就是。但留在这船上的,个个都得是精壮汉子。”

高药师脸上神色宽了下来,说道:“公子如此安排那自然是最好,不过有几个老头是海上的老鲨鱼,通熟东海各处海路,能否让他们留下?”

欧阳适笑道:“这样的人才!自然不在此限!”

欧阳适打发欧阳过去清点新依附的人数发放钱粮,他三人则回到曹孝才坐船的船舱。

高药师眼见无人,问道:“欧阳公子,莫嫌老高是新投的人,冒昧问一句,公子你招收我们这些人,是要做什么大买卖么?”

汉部的来历欧阳适一直没跟曹孝才说,觉得还没到时候,现在说有些张扬了,这时听见笑道:“买卖?我这买卖大了去。现在就说,怕吓着你们。”

曹孝才和高药师面面相觑,高药师道:“海上的勾当,总得分个门户,我们这两条船,以后算是归欧阳家族的了吧?”

欧阳适道:“欧阳家族?嘿!那虽然是我出身的地方,但对我而言也不过是个小水池罢了。”

曹孝才和高药师大惊,曹孝才道:“我们现在坐的这条船不是欧阳家造的么?”

欧阳适道:“是欧阳家造的。但我和我叔叔亲情在,钱财帐面上却算得一清二楚,这条船是买下来的。高药师,你好好干,我已经跟我堂弟说了,让欧阳家再开一条船过来,到时就由你掌控。”

高药师大喜,说道:“这么说来,欧阳公子是要自立门户了?”

欧阳适一笑道:“直跟你说吧,我们的势力在内陆,所以你们没听说过。但我们迟早要扩展到海边上来的,我这次来只不过是打个前奏罢了。至于我们的势力有多大,一时也跟你说不清楚,你慢慢看着就明白了。只是有一点你们都给我听清楚了:在这片大海上无论是谁我暂时都不想得罪,但到必要时也不怕得罪!你们两个听我命令好好干,到时总有你们荣华富贵的一天。若猪油蒙了心敢打坏主意,谁也保不了你们!”

高药师曹孝才忙道:“不敢!不敢!”

三人正说着话,有人敲门来报:“岸上有一个刘七,带着七八个人,说是欧阳公子的下属。”

欧阳适点头道:“让他上来。”

不多时刘七进门,他也是出过海的,走在船上一点也不摇晃。

欧阳适问道:“什么事情?”

刘七看了高、曹两人一眼。

欧阳适问道:“是会宁的事,还是辽京的情报?”

刘七道:“辽京。”

欧阳适道:“那就直说吧,不用避他们二人。”

刘七道:“御营副都统耶律章奴反了。”

欧阳适大喜道:“怎么是他!我还以为是耶律淳呢。”

刘七道:“也没错,听说他就是拥护淳亲王的。不过淳亲王还没有反应。”

欧阳适道:“不管耶律淳如何反应,辽国一场动乱总是难免的了。”

高药师和曹孝才一开始听得不明所以,及听到御营副都统、淳亲王等名号后这才脸上变色。联想方才欧阳适的话,心中都极为震撼:敢情这欧阳适真是一个大人物!否则怎么会去关注辽国皇室造反的事情?

欧阳适望了他们一眼,淡淡道:“放心吧,岸上的事情不用你们理会,就有风险也犯不到你们头上。”

第三十五章 袭辽帝銮(上)

高药师原本担心自己会卷入政争之中。以他们这点能耐,若卷入大辽政争那也就是一颗小得不能再小的棋子,随时有覆灭的可能。听欧阳适说陆上的事情不用他们理会,这才松了一口气,问道:“那小的们要做的是…”

欧阳适道:“你们去给我做好几件事情。第一,在半年内招收滨海渔民,各把人数扩展到两百人左右。新招收者待遇如定制,钱粮方面,我自会命人供应。”

曹孝才道:“这却不难。”

欧阳适道:“不难?真的不难么?我要的可不是老弱病残的无能者,也不是不听号令的盗贼!我会在这里再留数日,到底该如何选人会和你们细细讲说。选人之事,宁缺毋滥,若给我知道你们有吃空饷的事情,嘿嘿!”

曹孝才忙道:“不敢。”

欧阳适又道:“我走之后,会由刘七来与你们联系。半年之后,我会派人来帮你们训练手底下这几百人。派来的人都是好手,且知兵事,在陆上搏斗,你们两个斗不过他们一个!但在海上,他们却不如你们。因此,我会安排他们做你们的副手,该如何训练这几百号人你们一齐商量着办。至于海上的事务,仍以你二人为主。不用怕我是用他们来夺你们的权。”

高药师道:“是。”

欧阳适继续道:“我要你们做的第二件事,是要把北海(渤海)的海路给摸清楚。我知道高药师你对这一带的海路很熟,但你的船没出远门也很久了,那些海岛还有沿岸官府城市有哪些变化,只怕还得下一番功夫才能摸清。”

高药师道:“公子说的是。”

欧阳适又道:“等你们把各个岛的形势摸清了,这四百人大概也练成了。到时候就可以着手扫荡这辰州、苏州一带的海盗了。”

高药师惊道:“扫荡海盗,这…我们又不是官军,为什么要扫荡海盗?”

欧阳适冷笑道:“你怕了?”

曹孝才道:“也不是怕,只是师出无名。”

欧阳适道:“这北海附近的事情,我还是知道的,这些年并无大海盗盘踞。扫荡几股小海盗,要什么出师之名?不过你们也得小心些行事,最好不要惊动辽宋两朝的官军。不过现在辽人自顾不暇,宋廷又腐败不堪,只怕他们也没心思来理会你们了。你们先把前两件事情办好再说吧,这段时间我若有空还会过来的。”

交代完他们两人,欧阳适把刘七留下,细细询问关于辽国之事,又问起会宁的情况。

刘七道:“我们得到消息以后,已经托人去汉部知会了,想必小杨将军他们这会已经知道。”

欧阳适点头道:“辽人此次东征虽然声势浩大,但金军只要应付得宜,加上辽京这场内乱,多半能够获胜。大金若再大胜一场,辽国就再难阻止我们南下的步伐了,就是不知什么时候我们才能打到辰州、苏州…”

欧阳适北望的时候,他所思念的地方正遍地狼烟。

辽主耶律延禧所下诏书传到女真,金人听说大军压境颇为忧惧。毕竟这是辽主亲征,而百万大军也是一个让人胆寒的数字。阿骨打知道后召集会宁国民、诸部之长道:“辽人这次看来是动真格了。当初起兵反辽,为的是替大伙儿争一条活路!没想到辽人如此绝决!如今辽主亲征,不但要我女真灭种,连同依附我们的人也不放过!现在摆在眼前有两条路:第一,杀我一族投降辽主,也许他还能放你们一条生路;第二,随我死战到底!要么辽破,要么金亡!”

宗翰等人一起大叫道:“辽主都已说‘女真作过,大军翦除’此时纵降,辽主也已不赦!只有跟随我主,才有活路!”

各族各部见到辽主诏书也知退路已断,连一些新附的奚族军、渤海军也都扑灭了动摇之心,大金军民竟是空前的团结。阿骨打尽起国中精兵,得两万余人,前来迎击。

辽金之间大军遮境,欧阳适的人一时都过不来,南北消息隔绝,曹广弼的前哨探到辽军锋芒后回报,折彦冲知道后在军议上说道:“辽军此来精兵甚多,非上次以戍边民兵为主可比。”

宗翰道:“我军再往前,则出于国境之外,地利之便失矣。不如深沟高垒,以待辽人。”

杨开远率领工兵二千人,便依地形挖沟布垒,安排已定,刘七派来传信的人也刚好到了。原来他不敢穿过辽军重地,而是绕了个大圈子,所以晚到。

阿骨打听说耶律章奴造反,召来众将道:“辽国国本有变,辽军军心必然不稳。只是这消息来得太迟,不知这些日子里事情又有何变!”

宗望道:“可令精骑出击,俘虏辽人将官,一加拷问便知。”

言未毕,前方押一俘虏到,原来萧铁奴偏骑骚扰辽军西翼,烧了辽军粮道,俘虏了其督粮官,打听到辽主车驾已经南还数日,知道此事关系重大,便派人将这督粮官押往总部。宗翰细加拷问,和刘七传来的消息相参考,确定不是伪报,回禀阿骨打道:“契丹后方有变。辽主又临阵回驾,军心必定不稳,正是天赐良机,不可错过。”

诸将也都纷纷请战,阿骨打乃下令追击。

此时杨应麒也在军中,大军将动前来见折彦冲,屏退左右,问道:“大哥,你觉得此战胜负如何?”

折彦冲道:“若情报不假,胜利在望。道天地将法,辽军五失其四,只要我们不犯大错,应该不至败北。”

杨应麒道:“若此战我军大胜,辽国又会如何?”

折彦冲沉吟道:“要看是惨败还是小败。”

杨应麒道:“惨败如何?小败又如何?”

折彦冲望南思虑半晌,他知道杨应麒心中一定有他的主张,此时与其说是询问,不如说是为了引证他自己心中的意见,便道:“若是小败则辽军尚可与我军相持于黄龙府一带,若是惨败,只怕东京一道再非辽人所有。”

杨应麒听了这话也是向南方望去,说道:“战场之事,大哥努力!后方我自有安排。”

第三十五章 袭辽帝銮(下)

上次大战之后,汉部收了五千俘虏,加上之后交换汉俘、购买女奴(释放为部民之妻)、收留逃奴等途径,整个汉村的人口已经超过一万,其中女性约有三成。杨开远麾下三千工兵平时负责汉村的各种建设,战时则成为大部队的后勤队伍。杨应麒在统计上把这三千人都算做“民部”,而真正在统计上呈现为“兵”的则是折彦冲的八百精骑,萧铁奴的五百异族队伍,以及曹广弼新练成的一千二百新军,共计两千五百人。但就算只是这两千五百人,也已经是金国独当一面的战斗力了。

汉部兵器衣甲都是自制,第一个收成出来以后,粮食也开始实现自给。琉璃屋造出的玻璃品通过赵、刘两家的销售网络换来了茶叶书籍,汉部留下一部分供自己消费后还有很大的剩余,便连同自造的纸张一起卖给女真人,换来牛马等物。杨应麒生财有道,分配又公道,所以汉部在金国各部中算是十分富裕的了。他们几个首领远不如女真王公将军豪奢,但部民之生活却令金国下层民众艳羡不已。

因此汉部这两千五百人部队不但武器衣甲精良、口粮供应充足,而且对汉部都表现出相当的忠诚。而忠诚,乃是一种看不见的战斗力!

杨应麒走后,折彦冲召集诸将道:“此次辽主亲征,非同小可,就是国主心中未必没有怯意。但现在辽人后方有变,辽主回驾,辽军军心势必动摇!若能一战而胜,此后大金海阔天空,定可与大辽并肩成为北国双雄!”

萧铁奴冷笑道:“等国主下了命令,我们往前冲就是了,看他们谁能拦得住我!上次他们契丹人号称二十七万,还不是被我们几百人打得落花流水!”

曹广弼道:“上次辽人来戍边,虽然号称二十七万,但实际人数只怕连一半都没有。而且开战之时,人到达前线的更不足实数的一半,其中又大多是临时征调,只怕连一点兵事训练也没有,所以被我们一冲就散。但这次辽国倾巢而出,除去押运粮草、料理后勤和缺衣少甲的羸兵羸将,宫帐军、大部族军等精锐只怕也不下十万人。我军不过二千五百人,就单兵而论绝不在契丹之下,但如果贸贸然进军,一旦陷入重围,便有被辽军以兵力优势吃掉之虞。”

折彦冲道:“广弼所言甚是,老六万莫轻敌!”

各部整顿毕,女真全军共有两万二千余骑。阿骨打对诸大将说道:“辽军甚多,军阵又有法度,和上次大不相同。我军虽劲,不及其中军三成!因此兵力不可分,战线也不可拉得太长。各部以队伍试探辽军实力,若遇到软脚的莫要理它!”

宗望道:“不理会软脚虾,难道要找强劲的队伍不成?”

阿骨打道:“不错!耶律延禧既然来了,他周围的部队一定最为精锐!找到了最劲的队伍,就找到了耶律延禧!辽人太多,我们没法在战场中全部吃了!但只要打败了耶律延禧的中军近卫,便能令辽人心无斗志,其他部队,不战可胜!”

众皆拜服。宗翰为左,折彦冲为右,宗雄引完颜部两千人为先锋。折彦冲自部八百骑,狄喻为副,又将新军一千二百人分为两部,曹广弼与阿鲁蛮各领六百人。萧铁奴请为本部先锋,折彦冲却让阿鲁蛮为第一部,曹广弼继之,八百骑为中,萧铁奴率五百部族军殿后。

萧铁奴大怒道:“这算什么!谁不知我是汉部的刀子!为什么不让我做前锋!”

狄喻哼了一声道:“军令如山!”

他声音不大,但萧铁奴却很有点忌惮他,把声音放小了些:“服从军令的道理我懂得。可是这次是开国以来最大一战,正是建功立业的大好时候!偏偏把我安排在后头…不说出个道理来…我也听令,但不服!”

折彦冲道:“我部又不是前锋,你急什么!”

萧铁奴道:“就是因为我部不是前锋,所以才要去争啊!”

折彦冲道:“争什么争!这场大战不是一两个回合可以完结的!战事一长,再好的刀子也磨钝了!因此好刀要藏起来等辽人露出要害,再拿出来给他们致命一击!”

萧铁奴听了这句话大喜,领命去了。阿鲁蛮和曹广弼也相继出发后,狄喻对折彦冲道:“铁奴打仗杀人很不错,就是太野!除了会说汉话,没半点汉人样子,整个是一头蒙古野狼!”

折彦冲道:“虽然如此,但只要他还听节制,便是我部最锋利的一把刀子!不过论到稳,他不但不如广弼,甚至也还不如阿鲁蛮。老五虽然是女真族,这两年却越来越稳健了,在这遍地女真的地方,他却越成长越像一个汉将了。真是奇怪!”

狄喻道:“曷苏馆女真汉化较深,他和我们相处久了,又和你相投,有这种变化没什么奇怪的。其实当初国主看重他,未必没有要扶他作汉部之主的意思,嘿!可惜阿鲁蛮却始终本分,并无这等野心。”

折彦冲微微一笑,不再继续谈论这个话题。

宗雄在前头穷追猛打,阿鲁蛮紧跟在侧,消解辽人对宗雄侧翼的压力。终于在呼朴图冈,宗雄人马被一彪宫帐军困了起来。

折彦冲接到信报后道:“宗雄人数虽少,但就是冲击契丹的大部族军向来也如宝刀破豆腐,更不停留,这彪军队却不简单。莫非辽主车驾就在这附近了?”

狄喻道:“有可能。哼,若我部前锋是铁奴,只怕此时已经冲进去了。”

他话才落地,前方曹广弼派人来报:“阿鲁蛮将军引军冲入辽军阵中,说要解宗雄将军压力,结果自己也陷进去了!”

折彦冲大惊,狄喻笑道:“阿鲁蛮就是阿鲁蛮!如此义勇!只怕是你出发前对铁奴说的那段话刺激到他了。”

折彦冲举目而望,见曹广弼所部也迅速冲上,忙道:“我们也速去支援!”

他冲近那彪辽军百步之外,便见前方马蹄乱踏,一支女真精锐和一支汉部冲了出来,正是宗雄和阿鲁蛮。曹广弼银枪一引,摆开阵势拦住辽人的追击,阿鲁蛮退到曹广弼后面整理好队形,又要冲上,折彦冲所部这时已经追上,他跑在队伍最前端,呼道:“老五!且歇歇吧。”

阿鲁蛮大笑道:“歇什么歇!我不是宝刀,却是一把狼牙棒,不怕磨钝!”

折彦冲闻言莞尔,知道他果然不服气!忽然身边一个亲兵指道:“大将军!看!”

折彦冲一望,只见除前方辽军步步进逼之外,西南和东南各有烟尘滚滚而起。折彦冲经年历战,对望尘估敌已经颇有心得,见状一惊,心道:“这支部队不但人数多,而且战斗力只怕颇为强劲。我们若不速退,恐怕要会陷入重围了。”

忽而后方又来报:皇上的中军快跟上来了。

折彦冲问道:“中军跟上来大概还需要多少时候?”

那军士禀道:“一个时辰!”

折彦冲心道:“若是退却,如何有脸去见国主?铁奴、阿鲁蛮他们也不肯答应。一个时辰,我们应该支持得住!”对宗雄道:“大哥!拼了吧!”

宗雄笑道:“好!拼了!”

前锋与右翼合作一处,共四千余人,在人数处于劣势的情况下不守反攻,向辽军冲来。

第三十六章 大捷之威(上)

折彦冲领八百人冲在最前,左边是阿鲁蛮,右边是曹广弼,萧铁奴押后,宗雄居中。四千部队便如一个纺锤一般向辽军插了进去。

此时左右两支辽军尚未投入战场,之前那一彪辽军困得住宗雄的两千人,却挡不住折彦冲与宗雄会师后的攻势,这个锋利的纺锤慢慢陷了进去,竟在不长的时间内把辽军截成两半。

折彦冲虽然得利,但每前进一步都大觉吃力,待把辽军冲作两半,而这部辽军竟未溃散,两部人马一左一右,各自为战!折彦冲心中大惊:“这部辽军好生了得,起事以来没打过这么难的!”其实这部辽军比起女真人仍然大大不如,不过比之前金军所遇到的辽军远胜,所以让折彦冲有这个感觉。

眼见折彦冲来不及把切成两半的辽军分别击破,东南和西南两支辽军就要加入战场!狄喻道:“若这两支部队都有这等战斗力,我们只怕要糟!不如先退,等国主大部队回来再说。”

折彦冲奋然道:“身处绝境!有进无退!”

狄喻道:“国主的中军离这里已经不远,不如结成圆阵,以枪阵拖延时间!耗得契丹力疲,国主来了便可占便宜。”

折彦冲往后望了一下队伍,只见己方与辽军已然胶结在一起,不但想退回去已经来不及,就是要变换阵势也未必可行,对狄喻道:“乱战之中,只怕布不成严密的阵势!强行做这样的细密指挥只怕反而会露出破绽!”往东南一望,说道:“那支部队旗帜比其它两支大不相同!你说辽主会不会在里面?”

狄喻闻言一震,说道:“有可能!”

折彦冲道:“好!那么就冲上去!”

狄喻道:“这部军马比我们多出几倍,而且气象森严,只怕…”

折彦冲道:“我们还有更好的选择吗?别犹豫了,冲吧!”引领八百骑冲出了出来,也不去追击被冲作两截的辽军,径向东南冲来。他的目标十分明显,就是要去冲击东南那支契丹部队。

果然他这一冲,辽军中竟然起了小小的混乱:原来其中一部见了折彦冲的行止,竟然企图横截过来拦住他,结果由于变化太急,指挥失灵,原本颇为整齐的行伍便露出破绽!阿鲁蛮狂吼着冲了出去,手中狼牙棒见人砸人头,见马砸马头,辽兵见了无不畏惧,辽将一时来不及整肃部队,这股精锐竟被阿鲁蛮一个小部冲散。

折彦冲心道:“看辽军这么紧张东南这支部队,只怕辽主就在那里了!”对阿鲁蛮呼道:“老五!别管这些小虾米了!大辽皇帝就在前面!我们去活捉他!”

阿鲁蛮叫道:“好!”带头冲了过去,结果他的队伍竟冲在了折彦冲前面!折彦冲紧跟在后,宗雄和萧铁奴也不愿落于人后,唯有曹广弼镇定如恒,把人马摆开,将前来追蹑的辽军一一挡开。

西南的那支部队来不及投入战场,汉部和宗雄的军队已经转向,刚刚被折彦冲割裂的部队则重新团聚,随后追来。这两支军队虽来不及阻截金军,但已经从三个方向将折彦冲和宗雄围住!

狄喻心道:“若只是以这个战场上的实力对比而论,我们大大不妙!只盼国主和宗翰快点到来!”

这时阿鲁蛮已经冲近辽军,蓦地一箭飞来,正中他左肩,折彦冲等大吃一惊,却见阿鲁蛮理也不理,依然狂吼着冲入辽阵!原来这一箭透过阿鲁蛮软甲之后被他石头般的肌肉逼住,没有伤到筋骨!

阿鲁蛮冲得太快,和折彦冲所部之间竟留出了一点断层,辽军合拢,将两部阻截。

折彦冲大急,阿鲁蛮虽然勇猛,但几百人在辽军数万大军之中如何能吃得消?而且这一部辽军却颇坚韧,他一时攻不进去,忽听一人叫道:“我去接五哥出来!”却是萧铁奴!

从开战以来他一直处在受力面较轻的位置上,因此兵力马力在各部中最是充沛。这头苍狼果然是汉部的宝刀!这一出鞘,锋芒大耀,硬生生把辽军撕开了一道口子,接应上阿鲁蛮之后,萧铁奴变前军,阿鲁蛮变后军,倒冲了出来。

折彦冲见阿鲁蛮身上插着三支箭,叫道:“老五退到中军来暂歇!”

阿鲁蛮叫道:“大战之中,歇什么!笑话!更何况我看见契丹皇帝的车驾了!”不等折彦冲回答又领人绕到东侧切了进去。

狄喻见其它两支部队都已合拢,己方四千人已是身陷重围,叹息一声叫道:“糊涂!”

折彦冲咬了咬牙道:“走!跟着阿鲁蛮冲吧!”

这次折萧两部为左,宗雄为右,四千人再次扎进比他们多出十倍的辽军之中。仗打到这个份上,什么阵法兵法都用不上了,双方完全是在拼命。辽军人众,却不如汉部与女真人敢拼!金军前进得艰难,但终究是一步步地前进着。无论是汉部还是女真,他们已经不知道外围到底有多少敌人,只知道并肩的就是战友,刀前就是敌人!烟尘纷飞之中,他们甚至不辨方向,然而阿鲁蛮部的吼声如野兽般传来,汉部将士知道那就是他们前进的方向!

此时地形所限,其它两部辽军的到来也只不过是在包围圈外再加一层重围,一时却没能对金军造成强大的杀伤力。而在他们之外,阿骨打和宗翰也都到了!

阿骨打在一处突起的土台上,指着战场问身边几个儿子道:“如何?”

长子宗干道:“彦冲和宗雄虽然勇猛,可惜身陷重围,未免不智。”

四子宗望道:“不然!驸马早知我们将至,大援在后,他才敢如此。他在内核,我们在外围,若能里外合应,可建大功!”

六儿子完颜兀术这时才成年不久,随侍在旁,闻言道:“驸马与宗雄哥哥勇猛异常,不过如此厮杀,只怕难以持久!我们赶快去救援吧。”

阿骨打却不回答,似乎在思考着比这场战斗更加重要的事情。

第三十六章 大捷之威(下)

没人知道阿骨打在想什么,包括他的几个儿子。他看着在战场中死命搏杀的双方,好一会才指着战场中点点银光问:“那银光是怎么回事?”

左右都不知如何回答,四子宗望道:“我知道,那是曹广弼的银枪队!”

众人这才恍然!但见陷入重围的金军前部和左右都是四处冲击,便如鬣狗不断撕咬一匹大象的皮肉,而那排银光却星星点点,便如一道由铁钉钉成的防线,守护着四千人的后方!

阿骨打道:“好银枪队!好曹广弼!有此人在,这四千人没那么容易垮!”

宗望道:“虽然如此,但这两部都是我国精锐,若拖久了,只怕损伤必重!”

阿骨打沉吟片刻,说道:“传令宗翰,让他自主行事。”

完颜宗翰此时统领左翼,他是国相撒改之子,阿骨打的堂侄,在小一辈宗族中最受阿骨打器重。此时也已领兵赶到,眼见右军被围,中军却迟迟不进,心中揣度完颜阿骨打的用意。不久阿骨打的军令传来,宗翰望着南边烟尘滚滚,心道:“大金国基未稳,大局为重!”

折彦冲此时身在围中,已经无法知悉外方的形势,眼见辽主车驾已近,但阿鲁蛮所部渐渐力疲,竟无法再冲进一步!宗雄和自己也消耗得厉害。他偶尔回望,但见背后有银光闪动,这才安心。

狄喻却注意到那些银光也渐渐黯淡了,心道:“广弼也疲了。中军还没到么?怎么来得这么慢!再下去,我们可就…”忽听杀声大震,从北而来,狄喻大喜:“这样的威势,必是中军或左翼到了!”

辽军比折彦冲与宗雄所部多出不止十倍,但这只大象的肉脚偏偏捏不下这只浑身是刺的刺猬!反而被刺得疼了,拖得疲了——和四千人接锋的部队早已伤痕累累,一时无法挤上作战的契丹将士的心也被这四千人的毅力给消耗得差不多了。他们没想到不到这区区四千人竟然能坚持这么久!

忽然北边蹄声大作,那可是金军的生力军!北面的辽军掉转方向防御,但宗翰何等人物?这部衰疲之军阻拦不住,竟被他冲了进去。

阿骨打望见战局,命中军步步逼进,他这样做虽然没有迅速参战,却对辽人造成了很大的心理压力。不久,辽军中央的黄色銮舆南移,阿骨打冷笑道:“耶律延禧这个败家子,终究没有胆子站在最前线!”

此时战场上金军其实还未占上风,但皇帝銮舆南移,那分明是临阵逃跑,对辽军士气打击极大!阿鲁蛮本已无力再进,这时望见銮舆回转,呼吼着已经嘶哑的喉咙,舍命向南。

辽主本部这支部队,如果以一个圆圈来划分,则以处于中部的那部分最为精锐,也正是这部分人抵抗着折彦冲前进的步伐!外围的军队次之,所以挡不住折彦冲的冲击。而最核心辽主周围的亲卫又次之——这批人有三分之一是仪仗,另有三分之一是抽调上来护主的贵胄子弟,虽然有宝马宝刀,但大多怕死。这时见辽主先逃了,而那些浑身是血、野兽般的女真人又再次冲来,连忙都忠心耿耿地追随皇帝也逃了。他们这一逃,辽军军心大坏,折彦冲和宗雄激起最后一点意志力,没命地往辽主銮舆逃走的方向冲赶。

契丹军阵内有溃兵,外有强敌,便如一个桃子里外一起烂,阿骨打中军未到,辽军主力却已经崩溃。阿骨打指挥诸子诸将把契丹败军切割歼灭。

这一战辽兵失马者没有一个能逃回辽境,所有步卒全部失陷,不是死在金军的马刀狼棒下,便是沦为女真战奴。宗翰兵锋所及达百里之外,百余里间契丹人死伤狼藉,辽主耶律延禧虽然侥幸逃脱,但逃得十分狼狈,连自己的车马銮舆也顾不得了,尽数落入宗雄之手。

兵马过后,杨开远率工兵从后掩来,收拾战场上的军械、粮草、牛马、俘虏。由于有上次折彦冲将所获战利品主动上交的前例,女真人对杨开远收取这些东西并不排斥。

折彦冲等追出数十里后也停下修整。阿鲁蛮身受九创,满身鲜血,也不知多少是敌人的,多少是他自己的!杨开远跟上来后,折彦冲忙叫随军医生给他料理伤势。阿鲁蛮脱光了衣服,任由医生给他处理伤口,大声谈笑,似乎还没打够。

杨开远颇知医理,知道阿鲁蛮激战之余,身体消耗极重,此时本该歇息了却还如此兴奋对他的伤势来说可不是好事!正不知如何是好,萧铁奴走上来道:“五哥!我以前叫你五哥是因为你比我大两个月,今天这样叫你,却是服你是我部最坚最强的狼牙棒!”

阿鲁蛮沉默了下来,忽然放声大笑道:“六奴儿!你终于服我了么?”大笑之后,不久便沉沉睡去。杨开远等见状才松了一口气。

曹广弼清点俘虏,从中挑选了数百人打入行伍之间,补足了这一战的减员。

前方女真各部攻州掠城,不过也没有把战线无止境地推出去——辽人损伤惨重,金军却也需要修整。杨开远依旧例把收捡到的战利品交了上去,阿骨打退还给他们一半,又重重赏了阿鲁蛮等人,亲自到营长内看望他的伤势。这时阿鲁蛮的情况也已经稳定下来了。

阿骨打问折彦冲道:“你要随我班师,还是带你的弟兄继续向南?银可术他们正在前面攻城掠地呢!哼!此战过后,我大金气势如虹,前面的辽人望见我们的兵马,打都不敢打,被孩儿们一喝就开城投降了。”

折彦冲微微一笑道:“打攻坚战我部不落人后,至于喝降收城,却用不上我手下这支疲倦之师。如今天寒地冻,又是大战之后,兵士思家,愿随国主班师。”

阿骨打微笑道:“怎么,想阿虎了?”

折彦冲道:“是。回家过冬抱老婆,等开春来才有力气替叔叔将大辽东京收入囊中。”

阿骨打闻言哈哈大笑,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励。

这一战对辽金两国国力之升降产生了极大的影响。之前女真人虽然连连获胜,但那几次胜利都只能算是区域性的胜利,但这次辽主亲征,兵甲犀利,却仍然被女真摧枯拉朽般打得大败,从此大辽自耶律延禧以下个个谈女真色变。而女真人则士气高涨,对辽人最后一点忌惮之心也一扫而空。

阿骨打、撒改等人在对辽攻略的态度上也为之一变:如果说在此战之前女真首脑的目的还仅仅在于建国自立,经此一胜,他们的野心已一变而成吞辽之志!

而这时,杨应麒正望着北斗,思考着汉部的未来。

第三十七章 一村之治(上)

汉村建成以后,杨应麒便养成了一个好习惯:每日读书不倦。女真地方书少,根本不够他读。后来赵观刘从带来许多书籍,这两年来也已被他读尽。他已经深深地融入到这个时代里面,为这个古文明所倾倒。

这次和折彦冲道别后回到汉村,他也不谈战事,也不论部政,偶尔人家来问他这个刚从前线来的人“战事如何了”,他也只是轻轻说声“很好”,然后便不再多提。他每日都坚持散步,日复一日,把汉村走了一遍又一遍。国小民稀,易出亲民之领袖。杨应麒散步的时候并未介入汉村的事务,但有他这个高阶领导人在,一些鸡毛蒜皮的争吵也不好在他面前发生,所以每天杨应麒外出散步的一个时辰,便是汉村最平静的时光。而各村村长、各大队队长更不敢在他的眼皮底下以权谋私,潜伏在汉村的许多恶性因子,都在杨应麒轻轻的脚步声中散于无形。

每天早上他散完步回来,照例是读两个时辰的书,然后给杨朴招揽来的三十几个年轻的读书人讲课——这些人小伙子在大宋连秀才的水平也达不到,但总算比瘟疫谷的那些人好多了,更重要的是这些人都年轻,容易接受杨应麒的灌输。从外表看来,这些学生的年纪都比杨应麒大,所以当初第一次上课的时候个个看杨应麒时都是一副诧异而不服气的眼神。但一堂课下来杨应麒就把他们给折服了——有真本领,到了哪里都能服人,否则再怎么穿越也没用。

杨应麒给这些学子讲课会一直讲到中午以后,然后午睡,睡醒后便会有一群完颜部的孩子来找他讲书,一直讲到黄昏。

这日杨应麒正和孩子们讲《论语》,完颜宗磐和完颜希尹冲了进来,宗磐兴冲冲道:“大捷了!大捷!爹爹让孩子们一起去庆祝!”他口中的爹爹,便是阿骨打的弟弟完颜吴乞买。每逢阿骨打征战在外,吴乞买便担负起金国的整个后方,是女真族内排名第二实权人物,根据女真兄终地及的传统,也是阿骨打之后的第一顺位继承者,因此在国中族中都极为尊贵。

几乎所有的孩子一听宗磐的话兴奋起来,只有一个十岁不到的孩子依旧拿着书本坐着。杨应麒头也不转,斜了完颜宗磐和完颜希尹一眼,继续讲书,站起来的孩子见了杨应麒的样子,尴尬了一阵,又都乖乖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