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应麒道:“对!大海船。只要你干得好,将来我会拨更多人手木料给你。一千人,两千人…甚至一万人!你想想,若你能指挥一万人造海船,那造出来的将是什么样的如云巨舰!到了那时,就是你哥哥欧阳济见了你也不得不低头。”

欧阳泷大喜道:“小杨将军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干。”

第三十二章 始议封侯(上)

金建国元年六月,阿骨打以其弟吴乞买为谙班勃极烈,国相撒改为国论勃极烈。谙班意为尊贵,国论为国相。谙班勃极烈乃是都勃极烈以下第二人,也是国主这个位置的第一继承人。又以阿骨打的族叔辞不失为阿买勃极烈,以阿骨打的弟弟斜也为国论昊勃极烈。金国最尊贵者,无一不是完颜部,部族政权色彩极浓。

折彦冲仍为猛安,不过阿骨打又册狄喻为猛安,允许汉部兵民依汉俗称折彦冲、杨应麒等首领为将军,汉部内部开始形成的一套文官系统,也得到阿骨打的默认。

欧阳泷的事业越来越顺利了,终于在七月底提前完成了杨应麒交给他的任务。不过,在欧阳泷眼里,那些大小不一、形状古怪的小船实在是丢人的作品。

阿骨打听了杨应麒的回复后却很高兴,金军主力休养了半年,也都开始蠢蠢欲动。当阿骨打下令南征之时,全军无不奋发。打仗,对女真人来说战争已经和胜利、掠夺、财富分不开了!

这次南征折彦冲没有参与,他仍然在家带孩子呢。狄喻在后方指挥千人押运粮草,萧铁奴和阿鲁蛮率领轻骑骚扰黄龙府后方,只有杨开远带着五百工兵随军出征。

大军南征之时,“十五岁”的杨应麒却坐着船厂造出来的唯一一艘楼船,满载着完颜部宗室第二代、第三代的十几个孩童,顺混同江而下,一路游山玩水。欧阳运带着十几艘江船在后面跟着。国相撒改怕出意外,让这次没有随军出征的儿子宗翰率百骑沿岸护航。一路经过五国部、东海女真等族的领地,宗翰亮出名头,这些部族大多风闻完颜部大名,也都默认了阿骨打的领导,因此也没有留难。偶尔遇到一些比较热情的部族,杨应麒便拿出琉璃珠等东西送给他们,这些部族往往也有回赠,或是江珍,或是山货,还有个族长送了他两头训练有素的海东青。

杨应麒在船上逗弄着海东青,心道:“这些部族并非不可沟通。只要稍加引导,都可成为朋友,甚至国人!”

一路顺利,终于望见了大海。这里是混同江的入海口,杨应麒知道,对面不远就是库页岛了。

欧阳运望着江海交接出十分兴奋,但其他船夫大多是在船厂刚训练出来的,只是稍懂水性而已,望见平阔无涯的海面都感到恐惧。杨应麒看在眼里,心道:“要征服大海,还是得靠滨海之民。”

欧阳运希望在江口设下一个据点。杨应麒道:“不可。我们和沿江、沿海的部族还不熟悉,贸然在这里安寨会引起他们的反感。”

不多时,一部东海女真过来打探消息,想知道这些人想干什么。

杨应麒让宗翰告诉他们,自己只是到此一游,并送大船来给他们的酋长。

欧阳运听说杨应麒要把楼船送人大吃一惊,那些东海女真却十分高兴,他们中也有些颇懂水性,否则如何能横过海峡到库页岛去?只是这么大的楼船却造不出来。

众人下船之后,欧阳运连连回头,对楼船十分不舍。杨应麒道:“送都送出去了,还流连什么!走吧!”

完颜部的少年童子见小杨哥哥如此慷慨都充满崇拜,连宗翰也十分佩服。一行人舍舟乘马,逆江回国。来到会宁,南征大军早已班师,黄龙府也成为阿骨打囊中之物。

阿骨打问杨应麒道:“此去东海,带回什么东西没有?”

杨应麒道:“我让完颜部的年轻一辈见到了比草原与森林更加广阔的大海,告诉他们,真正的英雄,胸襟气魄当如此。”

阿骨打大喜,对杨应麒道:“我本想赏赐你,但你这小子神通广大,翻手便能变出无数金银财物,那么大的楼船也是一句话就送出去,世上只怕没什么珍宝能让你放在眼里。你说吧,有没有想要而得不到的东西?”

杨应麒眼珠转了转,说道:“如果我求国主下令释放境内所有奴隶,允许他们去开荒造田,自给自足,国主能答应么?”

阿骨打摇头道:“怎么你也来说这个?当初彦冲说过,但已经被谙班和国相他们批驳了!这是不可能的,也不可行。”

杨应麒道:“若是这样,我也就没什么想要的了。”

阿骨打道:“这样吧,我按照汉人帝王的传统,划一块地方,封你为侯,让你按自己的想法治理那个地方,如何?”

杨应麒大惊道:“裂土封侯?这可是大事!草率不得。就算国主有意,也得和国相他们商量好了再提。”

阿骨打对杨应麒的态度颇为满意,说道:“其实这事我和他们讨论过。斜也认为汉部人口渐多,在会宁和完颜部接踵磨肩,彼此都伸展不开来,而我们新打下来的土地又大多空旷,因此提议让汉部另择一块好地方安居。”

杨应麒一听心中恍然。这两年来汉部规模渐大,造出无数良田,筑起千百间屋舍。虽然汉部也将种植建筑之法教给女真人,但女真人自己造出来的房子毕竟不如汉部雅洁。完颜部的豪强对汉部开拓出来的这片事业心存艳羡的不在少数,只是汉部连连立功,折彦冲又是乌雅束的女婿,大家都不敢开口,更不敢抢夺。然而偶尔流露出来的贪婪,杨应麒这种长着顺风耳的人哪会不知?当下道:“不知谙班勃极烈和国相可曾参与讨论?他们又如何说?”

阿骨打道:“国相说驸马所部,与完颜本为一家,还是大家混居为佳。只是汉部内部法制颇与完颜祖制不同,因此最好让汉部也都遵从完颜部法为善。”

杨应麒道:“国主,当初我部来投之时,国主曾经许诺,只要我部效忠国主,部民便可依汉俗生活,国主不加干涉。正因如此,两族才得以相安无事。这两年来汉部得国主庇护,一切事业蒸蒸日上。而汉部对大金的贡献也人尽皆知。教书建礼等事且不待言,就是每季交纳的钱粮也是诸部之首!可见汉部礼俗虽然和完颜部不同,但这对大金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若国主打算让汉部从女真之俗,只怕汉部部民难以习惯。汉部部民并非我们几个首领的奴才,相反,我们是因为他们的拥护才成为领导者的。我们几个首领曾郑重答应过他们:虽离宋邦,不忘祖制。否则我们几人只能卸任。若国主能够见容,允许我们自治,则汉部当为臣属,襄助国主以成安邦大业。若不能见容,我们唯有弃村出走,继续流浪而已。”

第三十二章 始议封侯(上)

阿骨打听了杨应麒的话,笑道:“你这话说得太重了。国相所言只是倡议,并非我要毁诺。只是会宁为大金国都所在,汉部若不与完颜部混居,实在不是长久之计。这样吧,新打下来的地方里面,你们任拣一州,作为久安之基业,如何?”

杨应麒道:“女真故地不敢求。宾州、益州等地虽然新得,但良原美地要么是新降附的部族所居,要么就已赏赐给完颜部的功臣,若我们迁去,只怕会和他们发生冲突。”

阿骨打道:“这无妨,我让他们另迁他处就是。”

杨应麒道:“这些人自然不敢不遵国主命令,但未必会对我们无怨。汉部与各部本无罅隙,何必因此而开争端?”

阿骨打问道:“那你说当如何?”

杨应麒道:“举族迁移,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要决定的事情,此事可以从长计议。请国主再细细思议,如最后仍然决定封侯,则如今大金疆内的土地,我们一寸不取。只愿凭汉部八百铁骑,到大辽境内攫取一块国土。”

阿骨打一听这话,哈哈大笑道:“好!你年纪虽小,气魄却不在驸马之下。你想攻打什么地方?我让斜也领兵为援。”

杨应麒道:“大辽最繁华的都邑、战略位置极重要的军镇,我们都不敢取,就是取了也当留待国主。只望在偏僻的角落里,有个百里之地种田牧马便好。”

阿骨打将杨应麒献上来的地图打开,问道:“你最想要的,是哪个地方?”

杨应麒苦笑道:“国主你今日忽然提起此事,我没有半点准备,哪里说得出来。再说汉部也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汉部七首领,就算狄先生不算在内,我也是老么。此事不着急,不如看将来驸马的功劳如何再定吧。说到要封侯,封的也应该是驸马。我一个小孩子当不起。”

此时女真人势力膨胀得太快,并不可能让政令到达域内每一个地方,对许多新得的地方采取的都是羁縻政策,只令从军纳粮而已。

撒改等人正努力推行猛安谋克制度,折彦冲虽领猛安衔,但汉部九村却自有一套体制。由于杨应麒几年来兢兢业业,将汉部与女真人的关系维护得相当好,从豪强到平民,大多数女真人都觉得有汉村在是件好事。两族的沟通既足,女真人便不觉得汉部风俗有什么好奇怪的。有不少女真人心中仰慕,甚至希望阿骨打能重用驸马,将汉村的制度在大金全面推行。

阿骨打听完撒改、斜也等人的建议后,心意也在两可之间。折彦冲的忠诚,杨应麒的智慧,曹广弼、萧铁奴等人的勇武他都十分欣赏。狄喻给诸将讲授汉人兵法,杨开远教会子弟读书,更是大有益于本族的事情。只是汉部规模渐大,以一种独立的体制存在于国家腹心,长久而言只怕会出问题,撒改和斜也都曾向他进言,只是意见不同。他今日试了一下杨应麒的口风,见他在改俗的问题上立场坚定,便开始倾向于斜也的建议。

杨应麒回到村中,直接来见折彦冲。时完颜虎在一旁,杨应麒也不避她,将方才和阿骨打的对话原原本本地说了。

完颜虎听得眉头大皱道:“这又是谁的馊主意!大家日子过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改俗、迁居?哼!多半是斡鲁古那些混蛋,贪我们汉部的钱财,这才怂恿国相、五叔他们去向二叔进言!我这就去见二叔,让他收回成命!”她汉语已经说得颇为流利,这时说得又急又快,大声起来竟把孩子吓哭了。

折彦冲忙哄住儿子,又让妻子说话小声些。完颜虎一听,指着丈夫骂道:“你看看你!就知道在家带孩子,这次南征黄龙府也不跟去!眼睁睁地看别人立功,像个什么男人!”

折彦冲不以为然地道:“要打仗以后多的是,跟你们在一起的日子却难得。”转头问杨应麒道:“这件事你怎么看?”

杨应麒道:“改俗变法万万不可。不过国主的命令,不得不遵。”

完颜虎不悦道:“那按照你的意思,就是要搬迁了?你也不想想,这两年来我们造出了多少良田,建成了多少房子,把一块块荒地都变成了宝地!这片基业,你舍得,我可舍不得!”农事是她该管,汉部农人所造良田,几乎每一亩她都踏过,让她放弃如何舍得?

杨应麒耐心劝道:“塞外不比中原,人口稀少,荒地甚多。良田可以再造,房子可以再建,只要女真与汉部不生罅隙就好。”

完颜虎怒道:“我们自己辛辛苦苦营建起来的家园,凭什么不能拥有?罅隙?为什么会有罅隙,难道女真人个个都是贪婪卑鄙之徒么?”

她一大声,孩子又被吓哭了。折彦冲愠道:“你吼什么吼!又把孩子吓哭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吵架了。”说着抱起孩子来哄。

完颜虎大声道:“人家都踩到我们头上了,你还在这里抱孩子!好,这事你不敢开口,我去!”

折彦冲一听怒道:“国家大事,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乖乖在家带孩子,哪里也不许去!”

完颜虎从没见过折彦冲这么凶蛮,自从嫁过来以后,旁人尊她,折彦冲爱她,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何况这次她认为道理是站在自己这边的,肚子里憋着十二分的委屈,却说不出话,泪水登时滚了下来,顿了顿足,大哭而去。杨应麒惊道:“大哥,你怎么说这么重的话!快追嫂子回来!”

折彦冲道:“追什么追!哭完了她自己会回来。”

没过多久,完颜虎的哥哥宗雄就跑过来问折彦冲出了什么事情,原来完颜虎一气之下跑回了娘家哭诉去了。

杨应麒在旁边把事情本末说了,宗雄道:“这是阿虎不对了。国家大事,她多什么嘴。不过彦冲你也太粗野了,小声哄她两句不就行了?干嘛把她骂哭了?快去劝她回来吧。”

折彦冲道:“脚长在她自己身上,她要回来,自己会回来。”

宗雄道:“这事毕竟牵扯到国务,若闹大了,让叔叔知道了不好。”硬拉着折彦冲走了。

杨应麒叫来一个侍女,让她抱着孩子跟去。

第三十三章 虚实反复(上)

折彦冲老不情愿地被宗雄拉到会宁本城,一进门,只见全族最尊的蒲察氏、乌雅束的遗孀和阿骨打的正室都在,完颜虎正埋头在蒲察氏的两膝间抽泣呢。这几个是金国的“太后”、“皇后”,折彦冲见到她们几个连忙行礼。

完颜虎的母亲和阿骨打的正室都是唐括氏的女儿,是一对姐妹。阿骨打的正室小唐括氏指着折彦冲道:“折彦冲!过来!你这个小子,为什么欺负我们家阿虎!”

折彦冲不知如何回答,宗雄抢着道:“婶,这次是阿虎的不对,彦冲和应麒他们正谈汉部迁移的事情,阿虎出口干涉,彦冲就说了她一句重话,也不算欺负。”

蒲察氏闻言问道:“什么汉部迁移?我怎么没听过这事?”

宗雄将事情简略说了,完颜虎抬头对蒲察氏道:“四奶奶,你评评理,为什么我们造的良田、屋舍要平白无故给人家!”

蒲察氏是完颜部上上任都勃极烈之妻,是阿骨打的叔母,虽然平素不理事务,但阿骨打遇到军国大事都要事前禀告。这时听了完颜虎的话,说道:“阿虎,这事就是你不对了。这毕竟是国家大事,你插口干涉,并不妥当。”对于蒲察氏,阿骨打十分尊重。但蒲察氏谨慎自持,平时也甚少干涉族中具体事务。

完颜虎一听哭道:“那些田,没一寸不印着我的脚印。我还怀着小虎崽的时候也天天往田里跑。孩子生下没多久,我就去番薯地看看番薯叶长成什么样了,去玉米田看看有没有生虫子…那…那土里渗的不是混同江的江水,而是我的汗水啊!”

大唐括氏叹了一口气道:“这也怨不得阿虎。那些玉米田番薯地我也去看过,确实惹人爱。”

折彦冲闻言道:“国家大事,当以大局为重。这些事情叔叔他自会斟酌,请四祖母、岳母、叔母莫须费心。”

小唐括氏闻言愠道:“你的意思,是说我们也管不得这事了?”

折彦冲竟然硬着脖子默认了,小唐括氏正要发怒,蒲察氏止住她道:“阿嫂,你别这样。”对折彦冲道:“国事上,我们女人家不多管。但你少把国事那一套拿来对待阿虎!她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子,不是给你呼呼喝喝的!”

折彦冲默然,点了点头,蒲察氏见他让步,这才和颜悦色说道:“好了,带你媳妇回去吧。都一部之长的人,还和媳妇闹别扭,成什么样子!”

小唐括氏道:“且慢,国事我们不管,但家事却还是要管的。阿虎不能就这么给他带回去,得罚他!否则太便宜他了。”吩咐宗雄道:“去叫几个人来,打他四十鞭子!”

宗雄大惊,还没说话,完颜虎已经叫了出来:“四十鞭!婶你要打死他啊!”

宗雄听了妹妹的话心中一动,反而转身出去带了几个人回来,喝令按下折彦冲往死里打。完颜虎跳了起来,把那些人都赶走,叫道:“不许打他!”

唐括氏姐妹见状莞尔,蒲察氏也微微一笑,说道:“好了好了,折彦冲!知道你媳妇有多疼你了吧?都快回去吧。别在这里闹了!”

完颜虎背着折彦冲道:“谁跟他回去!”

宗雄给折彦冲打眼色,折彦冲却装作没看见。忽然门外一声婴啼,小唐括氏问道:“哪家孩子在哭?”

宗雄回答道:“是我那小外甥啦,侍女抱着在外面不敢进来。”

小唐括氏惊道:“好不省事的蠢家伙,还不快抱进来,怎么能放在外面吹风!”不等侍女进门,便先抢出去把孩子抱了进来。

完颜虎要来抱,小唐括氏道:“你啊,现在多半没心思照顾孩子,这孩子先放我这里两天,等你们夫妻和睦了再来领回去。”

完颜虎的母亲大唐括氏道:“妹妹说的是,孩子留下,彦冲你先带着阿虎回去吧。别再闹别扭了。”

折彦冲这才拉着完颜虎的手出门,宗雄也就不跟出来了。

两人并肩走出会宁城,折彦冲见左右无人,小声道:“你怎么这么冲,被应麒当猴子耍。”

完颜虎怔了一下,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折彦冲道:“应麒故意在你面前说的可怜兮兮的,就是要激得你跑回来告状。希望通过你让四祖母知道这件事情,再通过四祖母让叔叔收回成命——你倒好,乖乖地就往他圈套里跳!哼,幸好四祖母也不糊涂。”

完颜虎愣了好一会,说道:“真是这样么?我怎么看不出来?”

折彦冲道:“我也是刚才冷静下来才想起这小子多半有鬼!”

完颜虎道:“我去问他。”

折彦冲忙道:“当都上了,还问什么问。”

完颜虎道:“若不问清楚,我心里不舒坦!”随手把一个路过的骑者扯了下来,纵身上马,扬鞭驰去。折彦冲发步追来,连叫:“你先听我说!”但完颜虎不停下,他哪里追得上?

完颜虎径奔汉村,来到杨应麒书房中,见他正盯着地图发呆,扯住他劈头问:“应麒,你刚才设计了我,是不是?”

杨应麒见她忽然闯入扯住自己,呆了一呆,随即恍然,他也不否认,只是苦笑道:“我也是不得已。我舍不得汉村啊。”

完颜虎默然,放开了他道:“我也舍不得,可你不该这样设计我!有什么事情,跟我直说就好!我可是一直都把你当好弟弟。”

却听门外一人笑道:“弟弟又怎么样!这人比鬼还精!他算计起人来,亲爹也不放过,神仙也得入他的局!”却是萧铁奴。

完颜虎哼了一声道:“你们这些人,花花肠子一个比一个多!”敲了杨应麒一个暴栗,道:“这次你虽然利用了我,但咱们在这件事情本是同心,只不过你用错了法子。哼!这次我就暂且这么算了。下次不许再这样了,要不然我可真会生气。”说完便转身出门。

她离开以后,萧铁奴把门关上,压低了声音道:“裂土封侯的事情,是真是假?”

杨应麒闻言笑道:“你的消息倒快!”

第三十三章 虚实反复(下)

萧铁奴把杨应麒看了半晌,说道:“若这消息是真的,那这一天我可盼了很久了。老七,你不会真留恋这个地方吧?”

杨应麒道:“有点。”

萧铁奴冷笑道:“有点才怪!”

杨应麒笑道:“随你怎么说吧。”

这话是有点不想说下去了,萧铁奴却不放过他:“这事你打算如何推进?”

“推进?”杨应麒道:“不推进了。经过此事,议迁的事情多半会缓一缓。这样也不错。事情若进展得太快,并不是好兆头。还是先冷一冷吧。”

萧铁奴沉吟道:“总而言之,我是不想一辈子这么寄人篱下的。该动手时就快动手,再拖下去,只怕那些庸碌之辈安逸惯了,便不愿走啦!”

杨应麒淡淡道:“若有人不肯走,我们也不必强求!便任他们留在这里,为我们更远的将来和更大的事业作种子。”

萧铁奴喜道:“说了这么多,终于套到你一句真心话。”

折彦冲夫妇吵架的事情,阿骨打很快便知道了。在听完整件事情后对儿子宗望道:“彦冲不错,没令我失望。”让人将折彦冲叫来,安慰道:“汉部迁居的事情,我也只是跟应麒提一提。就算真让汉部迁居,也不会亏待了你们!”

折彦冲道:“一切当以大金国运为第一考虑。汉部一时之得失,不足为道。”

阿骨打道:“应麒把改俗一事说得有些严重了。你倒说说,真的变不得么?若依国相的说法,使汉部与女真无异,则你们何须搬迁?”

折彦冲道:“汉人祖上有一句话,叫‘民为邦本’。又有一句话,叫‘有德斯有人,有人斯有土,有土斯有财’。祖宗制度,德也,至于土与财虽足贵,不能因此废德。汉部众人随我流亡数千里而不逃散,根本在此。此德此心,彦冲虽百年而不敢忘!”

阿骨打听他所言与杨应麒如出一辙,知他们守汉俗之志终不可夺,点头而已。

改俗议迁的事情虽然只是在几个上位者之间小范围讨论,但终究还是流传了出去,汉部民众大大不安。阿骨打听闻后让弟弟谙班勃极烈吴乞买亲至汉部,说明绝无强迫汉部之事。折彦冲杨应麒等再加安抚,人心才渐渐安定,但大多数人心中毕竟留下一个小小的种子。

阿骨打不欲此事继续纠缠下去,下令召集诸将,会议契丹军务。一来时机也到了,二来也是要转移国人视线。

此时金国军队屡战屡胜,但所拥有之人口军队不及辽国一路,因此在许多女真人心中,大辽这个庞大的帝国始终是悬在他们头顶的利剑。部分人希望乘势进击,但另一部分人心中则不无忧惧。

国相撒改的弟弟斡鲁道:“契丹人的军队柔弱如绵羊,听到我们的马蹄声马上就抱头鼠窜!依我的意思就该继续进攻!”

宗翰道:“大辽疆土万里,威震天下。我们虽然连胜了几场大仗,但都还没伤到它的根本,否则辽主焉敢屡次对皇上无礼?如今我军已克黄龙府,再过去就是女真渐少、契丹渐多的辽国腹地!辽军确实不如我军精锐,但他们胜在人多。如果我们贸贸然进兵,一旦他们坚壁清野,部署重军防守要害,我们只怕就要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我军能在这种情况下胜出自然最好,但万一有个意外,徒损大金长胜之名!”

斡鲁道:“依你说如何?”

宗翰道:“与其我们往攻,不如让契丹人来战!”

斡鲁眼睛一亮:“让契丹人来战?”

宗翰道:“不错!若令契丹人来战,则对我们是在家门口打架,对契丹人却是劳师远征。我们以逸待劳,胜算更增!”

阿骨打问折彦冲道:“你看如何?”

折彦冲道:“宗翰所言极是!辽国大而虚,大金小而实!攻守之势一转,我军便可同时拥有天时、地利、人和之便。我们往攻,则辽民怨我侵略,容易抱团;契丹人来战,则必须千里运粮,对国民骚扰必重。且大军前来,国内必然空虚。我听欧阳适捎过来的消息,辽人对当今辽主已是怨声载道,王族与后族都有不稳的迹象。前有我军扼其咽喉使其不得归京,后有宗室夺权之忧使其不敢久驻。内忧外患两相交逼,其军心民心不战自溃!届时我军乘大胜之威,可以兵逼东京、窥伺大辽腹地。”

阿骨打颔首,当下命宗翰、折彦冲拟书,阳为卑哀之辞,实欲求战,送交辽主。

书信执笔者乃是完颜希尹,他和杨应麒交好,事后杨应麒求观初稿他也不隐藏,杨应麒看过后赞道:“这封信写得好!从欧阳对耶律延禧各种事迹的描述来看,他不是个忍得的人,看到这封大不敬的信后非大怒不可。辽人本来已经在各处调兵遣将,何况我们出言相激?这一来,一场大战怕是无法避免了。”

他顿了一顿,对完颜希尹道:“可惜啊,这封信却是用契丹文字写的。”

完颜希尹道:“给辽主的信,自然用契丹字,难道还用汉字不成?”

杨应麒道:“两国交涉的事情,本该用女真文字才见自尊!”

完颜希尹怔了一怔道:“女真文字?女真并无文字。”

杨应麒道:“哪个民族一开始就有文字的?女真没有文字,你我便不能创制么?”

完颜希尹一听大喜道:“不错!不错!”回去后左思右想,越想越是兴奋,这一夜竟然睡不着觉!

第二日天还未大明,就来见阿骨打,禀明了杨应麒关于创建女真文字的想法。阿骨打听完激动处不在完颜希尹之下,连声道:“这是大事!这是大事!是比打下一百座黄龙府还了不得的大事!你且把其它事情都放下,与应麒速速办好这件事情!嘿!我大金军威远震,但高丽人、渤海人却都不服我们,不就因为我们没有文字么?”

完颜希尹当下来见杨应麒,说明国主会全力支持。杨应麒道:“天下文字,以汉字渊源最远最深,创建女真文字,当然要祖法汉字。而契丹人因应汉字创出来的契丹文字,其改造、创建的法度也颇足我们师法,此事我早在开始学习契丹文字时就留心了。不过创建文字乃是千年大业,光由我们两人闭门造车只怕不行。”

完颜希尹道:“你的意思是…”

杨应麒道:“若能请到大宋的名儒加以参考,方为妥当。”

完颜希尹道:“这事却难。”他也知道女真所在是北荒,要请来宋朝大儒,谈何容易!

杨应麒道:“从契丹那里学东西,终究是二手货!要使我大金进于文德之邦,上上之策还是得与大宋建立沟通的渠道。”

第三十四章 海贼水兵(上)

欧阳适这一次深入辽境,大辽的气氛比上次又紧张了许多。

早在八月,一向以游玩田猎为最大乐趣的辽主耶律延禧竟然罢猎,亲至军中,免了在达古鲁城败北的辽帅耶律鄂尔多的职务,撤换了一大批将官,以围场使阿不为中军都统,以耶律张家奴为都监,统领各族兵马十万。又以兰陵王萧奉先为御营都统,诸行营都部署耶律章奴为副都统,精兵二万为先锋。其余人马分五部为正军,贵族子弟千人为硬军,扈从百司为护卫军,北出骆驼口;又以都点检萧胡睹姑为都统,枢密直学士柴谊为副都统,帅领汉步骑三万南进军宁江州。

结果前锋兵马未至边境,就传来黄龙府被攻破的消息。接着宗翰书信发来,辽主没看完便气得撕破书信,命北院枢密使萧迪里出为西南面招讨使,安抚后方,跟着下诏亲征。

欧阳适第一时间得到了诏书的内容,看到“女直作过,大军翦除”两句,心道:“辽主终于下定决心要歼灭女真了。不但要杀光女真人,连投降过女真的汉人、契丹人、渤海人都不肯放过!但这样不给女真人留下半点退路,只会令大金境内各族同仇敌忾。”

欧阳适对政治阴谋的敏锐度不在杨应麒之下,两次深入辽京,听闻了大辽数十年来的各种政治变动后,他已经嗅到某种气息:大辽在外患严重的情况下有可能会同时爆发内乱。欧阳适的触角还远未能深入辽国的要害部门,然而他依然凭借着对各个权贵的利益立场来预测即将可能发生的事情。最后,他把心思放在耶律淳身上。

耶律淳是辽主耶律延禧的堂叔父,是大辽皇位最有力的竞争者。本朝辽主耶律延禧是以皇孙继位,他的父亲在四十年前的一场政争中被迫自杀。当时耶律延禧还是个孩子,执掌朝政的又是迫死他父亲的权臣耶律乙辛,耶律乙辛曾力主由耶律淳来继承皇位,在当时引起过一场不小的争论。耶律淳虽然最终没有登上帝位,但欧阳适认为,野心只要曾经有过绽放的机会,就很难再让它从此平和。

然而这一切欧阳适都仅仅停留在猜测阶段,他无法接触到辽国更核心的人物,因此也无以判断耶律淳的真实想法,更别说去推动事件的发生。

“真可惜啊!”欧阳适心想:“如果我在辽京的势力更大一些,根基扎得更深一些,也许可以不费一兵一卒便令大辽自毁百万大军!”想到这里他热血一涌,利用间谍、奸细毁国兴国,那可是曹广弼、萧铁奴都干不来的事情!隐隐约约的,欧阳适似乎看到了自己未来的某种走向。不过这种前瞻仍然十分模糊,因为他欧阳适到现在为止都还算不上个大人物。

辽主离开辽京以后,欧阳适知道自己再滞留下去也没有太大的价值,便听从了赵观的劝告离开了。不过他并未回会宁,而是来到辰州、宁州、苏州。辰州离辽河入海口不远,宁州在辽东半岛中部,苏州(此苏州非江南的苏州)在辽东半岛尾端。在这几个地方,有三五个“不纳海商”经常出没的据点。

欧阳适找到了他的族弟、欧阳泷的儿子欧阳过,跟着联系上了一批大大小小的海贼。他知道,在东海北部活跃着的商家,论实力,欧阳最多只能算第二,排在第一位的,乃是扎根于泉州、明州的黄家,其实力远在欧阳家之上。黄家在四十几年前曾做过一件大事,那就是促使大宋与高丽恢复交往。以一介商人而能在两国之间起到如此作用,其实力可想而知。

不过欧阳适暂时还不想去见黄家的家长黄旅。如今汉部威名仅限于混同江流域,对于黄家这样的东海大族来说,只怕还只是一方可有可无的势力。

“黄家,还有陈家、林家…这些还是等我们成为真正的一方诸侯再说吧。”欧阳适知道,这些商人就像蜜蜂,只要汉部有足够的甜味,不用自己特意去找,这些家族也会蜂拥而至。

此时辽国的注意力主要放在东北,对辽东半岛的掌控明显削弱,因此这一带的海贼都活跃起来。欧阳适花重金让欧阳过帮自己招募沿海的无籍游民,又向欧阳家买了一条不大不小的旧海船。他踏上海船后兴奋非常,望着阔别两年的大海,闻着海风,沾着海浪,那感觉就像断奶两年的孩子重新嗅到乳香。

欧阳适久在汉部,常与狄喻曹广弼等人交接,深受这些人的学问、兵法陶熏,已非当日纯粹海贼坯子模样,因此对择人、练兵颇有心得。他对招募到的四十几个人一一留心,将其中十几个害群之马遣走,只留下三十人,选一个较雄壮且头脑灵活的海民曹孝才统领。

曹孝才见欧阳适挥金如土,又如此看重自己,渐渐归心,这日问道:“欧阳少爷,你招募我们这些人,又这样训练我们,倒不像是要和大宋高丽做生意,而是在训练水师!”

欧阳适笑道:“水师?你见识过水师的训练么?”

曹孝才道:“六七年前我在泉州的水师呆过,后来上面的官吃空饷吃得太厉害,弟兄们都呆不下去了,这才出海自找生路。一开始我是给人保镖,后来有了点钱又自己干起一些勾当来。两年前我的船被浪打翻了,我抱着一根木头漂流到这附近,没了船只兄弟,这才靠打鱼为生。”

欧阳适听了大喜,问了他一些水师训练的事情,却也无多新意——他父亲当年也在大宋水师中呆过,深知其中关窍,曾一一和欧阳适详说过。欧阳适道:“你干过水师,又做过海贼,想来人脉还可以。可知道这附近有哪些有本事又不得志的人么?”

曹孝才道:“小的有个旧时兄弟,名叫高药师,他也有一艘船,手下有百十号人,当年多和我结伴营生。不过两年前也一起遇到了大浪——他比我幸运些,船没丢,只是坏得严重,货物也都泡汤了,再出不了远海。只得把一艘海船变成一艘渔船,偶尔逮些过路的软脚虾过活——但没有好船,这没本钱的买卖也难做,因此日子过得一日不如一日,手下的人逃了一大半了,就是我们现在这船上,也有他不少旧部。”

欧阳适沉吟道:“你现在能找到他么?”

曹孝才道:“他现在的巢穴就离此不到二十海里,欧阳少爷,你要是信得过我,我这就开船去把他招来。”

第三十四章 海贼水兵(下)

欧阳适本想亲去招降高药师,但转念一想,这也是考验曹孝才的好机会,便对他说道:“你去吧,我上岸等你。告诉高药师,如果他真有本事又愿意效忠,我再买一条好船供他驱驰。”

曹孝才大喜,驾了船去了。

欧阳适和欧阳过便在海边一个渔村中休息,第二日没有半点音讯,欧阳过有些担心,问欧阳运道:“兄长,他要是一去不回该怎么办?”

欧阳适笑道:“不怕,这船上没有太多钱粮,我发给兵丁的也就是一月的饷银,他就是要走也走不远。我看这曹孝才是个聪明人,这些天见我部勒众人的本事,撒钱买船的财力,应该猜到我的背景没那么简单。他不至于根基未稳就把我这靠山丢了。”

第三日中午,果见曹孝才的海船回来,后面跟着一艘破船。欧阳适迎了上去,欧阳过止住他说:“哥哥,待我先上去看看。这些都是新收的人,一去两日,难保没有异心。还是让我去招他们上岸来就哥哥。”

欧阳适略一迟疑,终于摇头道:“海上事当在海上解决。我若畏畏缩缩,反而招他们看不起。当日女真人起兵反辽,我也曾参与其事。千军万马中来回纵横也不怕,还怕这几十个海贼?”

海船靠近,欧阳适让欧阳过撑一艘小舟靠过去,往扶梯上一借力,飞上甲板。他站在甲板上,便如蒙古人坐在马背上那么稳当。

曹孝才早带人列队迎接,行礼道:“欧阳公子好本事!”说着指着他背后一个秃子道:“这就是高药师。高兄,这位就是欧阳公子。”

高药师上前抱拳行礼道:“听老曹说欧阳公子正招兵买马,特来相投。”

欧阳适见他身材矮小,但极为剽悍,显然是在风浪中长年历练出来的,心中颇喜欢,问道:“你带来了多少弟兄?”

高药师有些丧气道:“小的这两年运背,手下只剩下五十来人。”

欧阳适道:“不怕,人贵精不贵多。我听说你这两年过得艰难,这些人还肯跟着你,想来都是忠勇的汉子。”

高药师道:“那是!都是极好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