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虎道:“是是是,知道你和狄叔叔学过些功夫,可你太聪明了,得小心些。”

杨应麒奇道:“太聪明了?这是什么话?”

有些话完颜虎本来不愿意出口,但她心里藏不住东西,终于还是说了出来:“我娘说,人聪明得太早了不是好事,通常都要夭折的,所以我们才这么担心你啊。”

杨应麒一听这话,心里忽然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眼角不知不觉地就湿了,抹了眼笑了笑道:“放心,我可不是那种人。我这聪明不是天生的,是读书读出来的。”

完颜虎道:“读书?你才几岁,能读几年的书?”

杨应麒笑道:“我还不上十五岁,可读书的时光,少说也有三十年了。”

完颜虎啐了一下,赶他休息,不让他做事读书,自己就拿着个绣花的圈圈坐在床头监视。她笨手笨脚,绣得花不像花,鸟不像鸟,却也不气馁。

杨应麒靠着枕头怔怔地望着她,心道:“大哥真有福气,娶得这样个好妻子。嗯,我却要娶个什么样的妻子?”

折彦冲经常征战在外,杨应麒处理汉部内务,经常要和完颜虎接触,因此两人情谊不比寻常,名为叔嫂,实如姐弟。杨应麒的心理本该十分沧桑,但不知是否受到这个身体的影响,算计军国大事时一转念就有九层曲折,平时生活中却保留着不少天真童趣,有时候甚至会忘记“梦里”的过去而以这个身体的年龄自处。

此时他第一次想起成亲的问题,心中竟泛起某种奇异的感觉,心道:“我不喜欢女真族的女孩子,她们都太粗了。宋人么?似乎又太柔弱了。嗯,当然要很漂亮,而且教养要好,读书要多,不然和我没话说。但又不能让纲常教条给束缚住了。温婉而不失独立,妩媚而不失高贵…唉!想太多了!天下哪里找这样的女人去!”

正在出神,完颜虎推了他一把问道:“在傻笑什么?”

杨应麒脸一红说:“想我小媳妇。”

完颜虎喜道:“小媳妇?哪家的女孩子!”

杨应麒笑道:“我还不知道她在哪里呢。”

完颜虎恍然大悟:“嗯,原来你是想成亲了。不要紧,我帮你物色去,要配的起咱们家应麒,也得是个凤凰才行!”

杨应麒道:“你还是先顾顾二哥、三哥他们吧,我才多大!还有,狄叔叔也挺寂寞的,你也帮忙找找。”

一个下午就在闲聊中过去了,晚间完颜虎离去后,杨应麒忽然想起一事,忙让侍从把杨朴叫来,就在榻上问道:“辽阳府南边的曷苏馆部,你可熟悉么?”

杨朴道:“那是五将军(阿鲁蛮)的部落,去过,但不是很熟。”

杨应麒道:“我记得五哥跟我说过,他们曷苏馆部养马牧羊耕田打猎都十分擅长,就是契丹人赋役太重,因此过得艰苦。想来曷苏馆对契丹人也有离析之念。这次高永昌反,东京恰好把曷苏馆和契丹人给隔开了,你说他们会如何行动?”

杨朴沉吟道:“曷苏馆人农牧不错,却还不足以自立。高永昌一反,他们要不就是依附高永昌,要不就得给大辽守节。”

杨应麒道:“这两条路可都不是好归宿啊。朴之,敢不敢南下走一趟?”

杨朴心头一动道:“七将军要诱使曷苏馆人归顺大金么?”

杨应麒沉吟道:“曷苏馆人和完颜部本有渊源,若等女真兵锋到处,要他们归顺大金想来不难。不过这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杨朴道:“七将军的意思是…”

杨应麒道:“我的意思是让五哥回去。”

杨朴道:“七将军是想让五将军接手曷苏馆部?”

杨应麒道:“五哥年纪还轻,在族中声望未高,所以就算回去也很难领导他的部族。但他经过这些年的历练,一身本事和当年出走时已大不相同。听说曷苏馆的领袖胡十门对五哥十分器重,所以五哥如果回去,多半会成为胡十门的左膀右臂。只要能让曷苏馆部的走向按照我们希望的那样发展,那五哥是否能接管部族也不必计较了。不过这件事情十分复杂,五哥为人武勇有余,机变不足,冲锋陷阵、独镇一军可以,涉及到钩心斗角的事情他未必就成。若是他一个人回去,这件事情只怕也难成!所以我想让你跟着一起去。”

杨朴点头道:“这件事情我办得来!只是不知七将军为何忽然对曷苏馆部这么感兴趣?”

杨应麒道:“曷苏馆处开州之西,辰州之北,正是辽东半岛的屏障!”

杨朴瞳孔一阵收缩:“辽东半岛!”

杨应麒笑道:“有些事情还没谱呢,不过以你的聪明才智,当猜到我在想什么。此去要越过契丹,偷过辽阳,危险重重,前途难卜,你若不敢去,我只好亲自陪五哥去了。反正我的病也不重。”

杨朴哼了一声道:“七将军可也把朴之看小了!朴之虽然是书生,但生于乱世,这点勇气还是有的。只是我走之后,汉部的事情交给谁?”

杨应麒微笑道:“过两天我病好了,自然会来料理。你不必担心。去帮我请五哥过来,嗯,不,先去请大哥。”

杨朴知道这是一件秘事,因此也不唤别人,亲来见折彦冲,折彦冲刚刚躺下,被杨朴叫起,完颜虎听说是杨应麒的意思,忙问道:“应麒没事吧?”

杨朴道:“没事,就是睡不着,想找折将军聊天。”

完颜虎只是质朴,却不是笨,闻言冷笑道:“睁着眼睛说瞎话!一定又是要理什么军国大事了!哼!应麒一个小孩子,病才好些,你们就不能少折磨他些!”

折彦冲道:“你懂什么!”

完颜虎眼睛一瞪,眼见就要吵架,杨朴暗暗叫苦,他关系较疏,可不像宗雄杨应麒那样可以劝架。幸而孩子忽然哭了起来,完颜虎忙缓了脸哄孩子,折彦冲也静了心,摸了摸完颜虎突起的肚子说:“眼看又有一个了,你就少操点心。”

完颜虎甩开他手道:“我一个女人能操多少心?怕的倒是你们这些男人太操心了!去吧去吧!记得早点回来!你自己不睡觉不要紧,别忘了你弟弟还生着病呢!”

折彦冲出门后,杨朴又来找阿鲁蛮,等请了阿鲁蛮到杨应麒房里,只听折彦冲道:“好,就让他们去吧。”

杨朴关上门,阿鲁蛮问道:“老幺,这么晚了,有什么大事么?”

杨应麒道:“五哥想不想回家看看?”

“家?”阿鲁蛮道:“我刚从家里来,为何就要我回去看?”

杨应麒微笑道:“我说的,不是汉部这个家。”

阿鲁蛮摇头道:“除了这里,我哪里还有第二个家!”

杨应麒道:“曷苏馆部呢?”

第四十章 兵下辽东(上)

阿鲁蛮听杨应麒问起自己在曷苏馆部的事情,说道:“我在曷苏馆的家早破了,就剩下我一条光棍。”

杨应麒道:“不是说族长胡十门对你还不错么?”

“他是对我不错啦。”阿鲁蛮说:“不过那总归只是堂亲,还是攀上的堂亲,我也不能蹭在他家里。老幺,你别给我绕弯子,你是想让我回曷苏馆部办事么?”

杨应麒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阿鲁蛮道:“干什么事情你就说吧。我的伤已经好了,立刻上阵也行。”

杨应麒道:“最近南边高永昌反辽,这件事情想必你已经知道了。我估计他势不能久。曷苏馆部在东京近侧,高永昌必要去拉拢,若拉拢上了,曷苏馆等若搭上一条破船!若拉拢不成,只怕高永昌就要对曷苏馆不利了。”

阿鲁蛮哼了一声道:“他敢!”

杨应麒道:“所以我想要你回部里去,一来不要让族人走错方向跟错人,二来告诉他们有我们大援在后,不必怕高永昌,三来如果高永昌要使坏,你也好尽一分力气。”

阿鲁蛮点头道:“要不要我把族人带到汉部来?我部的人有许多都会说汉话。”

杨应麒微笑不断,心想五哥只是外表粗野,心里其实明白得很,说道:“能这样最好,不过也不用着急。曷苏馆部对汉部还不是很了解,等他们了解了若愿意加入,那我们自然十分欢迎。你这次去,只要能让族人倾向于我们就好。真正要解决问题,待我军挥师南下时再说吧。这件事情你一个人去我们不放心,人太多了又太张扬。因此我想五哥你挑选十几个精锐,带上杨朴,让刘从偷偷把你们送过去。”

阿鲁蛮斜了杨朴一眼道:“我带些弟兄去就是了。杨先生就不必去了。”

杨朴虽是书生,却不气馁,抗言道:“五将军,你看不起杨朴么?”

阿鲁蛮直截了当道:“是!”

杨朴冷笑道:“这次五将军在辽军中冲锋陷阵,威名远扬,可将军你虽有百人之力,杨朴胸中却也有十万精兵!”

阿鲁蛮笑道:“你这十万精兵,我两个手指头就捏碎了。”

两人斗鸡眼对蛤蟆瞪,一起怒视对方,折彦冲眉头微皱,杨应麒道:“大哥,五哥没有容人之量,杨朴没有辅佐之才,这次去了只怕要坏事。还是让我和二哥去吧。”

阿鲁蛮大怒道:“老幺!你说什么!”

杨应麒却不看他,只是等折彦冲回话。阿鲁蛮叫道:“老幺!我告诉你!你不跟我说这件事也就算了,既然让我知道,这件事无论如何不能再交给别人!”

杨应麒道:“这次南下非寻常可比,没有大军为援,所有一切只能是你们两人商量着小心应付。你这样鲁莽,怎么去得?”

阿鲁蛮道:“最多我不鲁莽就是。”

杨应麒道:“你和杨朴一个是主将,一个是参谋,主将和谋士怀着心病,非坏事不可。”

阿鲁蛮瞪着杨朴,怪他坏事。

杨朴开始也是不忿,但转念一想,这次南下是要作阿鲁蛮的副手,结果在折彦冲面前也这样顶撞阿鲁蛮,到了曷苏馆部如何能够成事?忙行礼道:“大将军,五将军,七将军,朴之错了。五将军义勇兼备,这次南下可以撤换杨朴,五将军却万万换不得。”

阿鲁蛮一听杨朴这话气也平了,说道:“这姓杨的其实也不赖。汉村这么多人口事情,老幺交到他手里之后他也理得井井有条,可见是有本事的,我愿和他一起去。”

折彦冲道:“杨先生是我部重员,什么叫姓杨的!”

阿鲁蛮忙改口道:“杨先生。”见杨应麒却还不肯开口答应,说道:“老幺,你还要我怎么样?要我立军令状么?”

杨应麒道:“立军令状有什么用!我们几个兄弟一体,你就是事情没办好,我们还能杀了你不成?”

阿鲁蛮道:“说来说去,你就是信不过我!好吧,让这姓…让杨先生作主,我给他当副手,这总行了吧?”

杨应麒这才展颜笑道:“那倒不用。我只希望你们俩遇事能有商有量就好。”

阿鲁蛮道:“放心,那是关系我曷苏馆部生死存亡的大事,我不会轻率的。”

杨应麒道:“那就好。曷苏馆部也不甚强,这次若顺利则安寨自守,若有不顺就避入深山。等我和大哥说服国主兴师来救。”

阿鲁蛮答应了,杨应麒又对杨朴道:“四哥在辽南海边,或许可以引为呼应。若局势提早安定,你也不用急着回来,先到四哥处参谋海外事务。汉村这边我自有安排。”

第二日杨应麒醒来,身体又见沉重。完颜虎把他骂了一顿,不分日夜地看管得死紧,再不肯让他管事。这时候杨朴已随阿鲁蛮南下,汉村庶务便由杨开远主理。杨应麒所建立的汉村庶政体系本来就十分完善,杨开远兼通文武,料理起来绰绰有余。

杨应麒又躺了三天这才大好。这天晨起在汉村走了一圈,人人见到他都来和他打招呼,杨应麒心道:“分明只是一场小病,却搞得像一场大事。”

他生病的几日里汉部一切都井井有条,杨应麒心道:“若汉部永远都这么小,那已足以自治了,不用我来理会。”

他来到政务堂问杨开远关于高永昌的事情,才知道这几天里又有了新的消息到来:辽人在高永昌占据东京后发兵镇压,竟然打他不下。在杨应麒看来,高永昌不过是仓促成军,军备必然不齐,民心又不稳,而辽兵居然连他也对付不了,可见其腐败之程度。此后辽廷改镇压为招降,高永昌也不理会。

说到这里杨开远给杨应麒打哑谜:“你猜这姓高的干了什么事情?”

杨应麒道:“占据一个四战之城,兵员新附,民心惶惶,他还能干什么!”

杨开远道:“他称帝了!”

杨应麒一听又是吃惊又是好笑:“他…哈哈,称帝?哈哈…这不是狂妄,而是可笑了!”

杨开远道:“不错,他高永昌要是龟缩在一个偏僻角落也便算了,现在身处危地而不知韬晦,那是自取灭亡!”

杨应麒点头称是,忽见村口一骑飞入,心道:“看样子是会宁来的,莫非是国主要见大哥!”便别了杨开远来寻折彦冲,杨应麒到时那使者却已经上马离开了,折彦冲正要出门,杨应麒一问,果然是阿骨打相召。他见屋内无人,问道:“国主召你有什么事情?”

折彦冲道:“似乎高永昌有使者来。”

杨应麒心中一动道:“大哥,若高永昌请求内附,你一定要请命前去东京监督。若高永昌不逊,那就建议国主发兵打他!”

折彦冲沉吟道:“你对战事可很少这么主动的,今天怎么转性了?”

杨应麒道:“辽阳府的战略位置太过重要,我不敢想。辽南却是个好地方。要不然何必让五哥和杨朴他们南下!”

折彦冲闻言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了。”

第四十章 兵下辽东(下)

此时会宁这个“皇帝寨”早已不是当初那般寒碜的模样,但比起汉村来,奢华过之,条理不及。会宁外围的野地在汉部数千农户的努力下,变成了一片又一片的良田,女真贵族每每见到这等繁庶景观都十分欢喜,然而想到这些都是汉部所有,艳羡中又带着几分嫉妒。

折彦冲入寨下马,完颜虎的哥哥完颜宗雄把他接了进去。阿骨打虽然称帝,但平居时没什么繁缛的礼节。当初杨开远收缴到辽帝的銮舆,阿骨打竟然把它当作普通财物般赏给了阿鲁蛮,杨开远见到连忙代为推辞,又告诉阿骨打这是不能赏人的,阿骨打这才醒悟,收回来后又嫌它麻烦,不如骑马便捷,没多久就把这銮舆拆了。女真君臣之蛮朴大抵如此,所以折彦冲、宗翰等人来见阿骨打也只是对坐议事。

吴乞买见折彦冲进门,问道:“应麒的病怎么样了?”

折彦冲道:“全好了。其实只是小病而已,惹这么多人担心。”

吴乞买笑道:“他是汉部的财神,是女真人的书库,大家自然要关心的。”顿了顿转入正题:“高永昌派人过来,你知道了么?”

折彦冲道:“他派人来干什么?要归顺大金么?”

吴乞买哼了一声道:“归顺?狗养的!他小子说要和我们联盟抗辽!也不想想他有什么资格和我们联手!”

折彦冲微微一笑,阿骨打问他道:“你怎么看?”

折彦冲见阿骨打问起便答道:“正如四叔所言,高永昌他没资格和我们联手。而且我军气势正雄,独力与契丹争霸也不会输,也没必要让外人来分这杯羹!”

国相撒改道:“我完颜部以数千之众起兵,如今得二三千里之地,已略嫌广。辽东辽南离会宁太远,必须用羁縻之法才能统治得了。羁縻之法,一为移民,以会宁之众南迁镇之;一为分封,以渤海人治渤海人,以汉人治汉人,作为我大金之后院藩篱。若高永昌肯依附,可以封他王侯,为我大金运粮征兵,然后我们才可集中气力攻打大辽!”

阿骨打点了点头,折彦冲道:“国相所言甚是。辽河流域和我们已占的土地大有不同。我们已占之地女真多,渤海、契丹等族少。辽河流域却遍地是渤海种。因此若高永昌肯降自然最好,以渤海人治渤海人,以辽河之水饮女真之马,以渤海之粮供大金之军,然后背靠东京,挥师向西,契丹计年可平。不过辽阳府要地,不得不争。高永昌就算投降,也要他退守辽南,叔叔另遣宗族重臣前往坐镇。辽南的战略地位并非十分重要,而且没有天险可守。万一将来分封后高永昌胆敢作乱也掀不起风浪来。”

阿骨打颔首道:“说得好!就这么办吧。”

吴乞买道:“但高永昌这厮脚跟还没战稳就敢称帝,我怕他不识好歹!”

折彦冲道:“我也觉得让他投降并退守辽南机会不大,不过他若不识好歹,那我们就只好开打了!渤海兵不算强劲,而辽人经上次一战元气大伤,想来无法出动精锐大军介入此事。克东京不需叔叔亲征,一支偏师就够了。”

阿骨打道:“好。就让国相一部去吧。彦冲你也准备一下,南边渤海人行事比较像汉人,这些事情汉部懂得比女真多。若高永昌不肯投降,你也一并南下,为我夺取辽阳。”

这几个月里,曹广弼等除了把原来队伍的兵员补足,又新练了五百新军。折彦冲传达了阿骨打的意思后自曹广弼以下个个都抹兵喂马——这也是常事,然而让萧铁奴奇怪的是,一直闲逸的杨应麒竟然表现得比所有人都忙,只是没人知道他到底在忙些什么!

萧铁奴问他:“仗我们没少打,每一次你都爱理不理的,怎么这次这么积极?”

杨应麒道:“不同的!这次不同的!”便不再说。

萧铁奴却不放过他,压低了声音问:“是不是要那样了?”

杨应麒道:“什么那样?”

萧铁奴道:“南下!”

杨应麒道:“别急!别急!慢慢来。你管好打仗就是了。其它事情我自有道理。”便挣脱走了。

他口里没说,但萧铁奴还是看出了些端倪:锻造屋、琉璃屋和造纸屋有一批人被打入杨开远的工兵队伍中,仓库里的粮食也悄悄包裹起来,所有的医生药童都被告知将会随军南下…然而这些都是外人瞧不见的暗流。在女真人看来,汉部的繁忙和以前也没什么两样,只有萧铁奴这种内部的有心人才看得心中暗喜。

不久消息传来,高永昌拒绝降金。阿骨打正式命国相撒改的弟弟斡鲁为帅,折彦冲为副,统领一万大军南征。

这次南征汉部在人数占了很大的比例,除了兵部三千人为前锋以外,还有几千工兵押运粮草,安扎营寨。

南征的统帅完颜斡鲁是撒改之弟,算来和阿骨打同辈,折彦冲跟完颜虎都得叫他叔叔。斡鲁为人贪婪勇猛,粗野不逊,不过他得过杨应麒不少好处,因此跟汉部相处也不见外,这日渡过拉林河后对折彦冲道:“打了这么多年的仗,没一次像这次这么舒服的。彦冲你带的好兵!”

折彦冲笑道:“我部工兵打野仗不行,说到安营扎寨,行军运粮,乃至助守攻城,却都是上上之选。”

斡鲁笑道:“汉部精锐不在完颜部之下,说起这些工兵,打野战比起女真勇士自然是不如的。不过依我看来仍然要比那些软脚的契丹人好得多了。”

折彦冲微微一笑,斡鲁把马扯近一些,两人并头而行,低声对折彦冲道:“这次打下辽阳府,我请皇上把东京封给你让汉部生息如何?”

折彦冲惊道:“这怎么可以!”

斡鲁道:“你嫌那个地方太偏远么?怕什么,反正汉部有杨应麒那小子在,这小子,走到哪里哪里就冒油!他踩过的地方,连沼泽都会长金子。以前我们完颜部不要的那些荒地,给他们这么一整,就都变成好田了!”完颜部自然而然地以会宁为中心,辽阳府这时对他们来说已算颇远。

折彦冲笑了笑道:“不是嫌那里偏远。只是辽阳府乃是东京道要冲,西接燕云,南控高丽,为国家计,这座坚城只能作大金副都,不可封人。别说是我,就算是国主要封给的兄弟子侄,我也一定要反对的!”

斡鲁点头道:“彦冲你果然忠直,怪不得都勃极烈这么倚重你!”大金立国未久,礼仪疏阔,像斡鲁等人一会国主,一会皇上,一会都勃极烈,一会甚至是称兄道弟,阿骨打听见都不以为忤。他顿了顿说:“不过汉部的人口越来越多,将来总得分家自立。你还是先打定主意,看好了地方,觉得哪里好先跟我说,我定全力支持你。”

折彦冲道:“这些都得看国主如何安排。不过彦冲还是先谢过叔叔了。”

斡鲁又道:“上次我和应麒聊天时他偶尔提到说,若汉部别迁,在会宁开出来的上万井良田会一一分赠各亲友。此事若成,你别忘了给我留几井就好。”

第四十一章 曷苏馆事(上)

阿鲁蛮带着十个自己亲手收服调教的亲卫,连同杨朴混在刘从安排的商伍里。高永昌正要结好金国,因此对北面下来的商人都颇加宽容。这行人很快便绕过辽阳府,也不进城,便径往曷苏馆部聚居的地方来。

此时高永昌刚刚把契丹人赶出辽阳府,西面的事态暂时平缓,便腾出手来,一方面向北联合金人,一方面向南招抚各个部落。阿鲁蛮望见部落寨门的时候,部族的气氛十分奇怪,有族人不断向外张望,看见他们便跑出两骑来喝问何人。

阿鲁蛮对其中一人叫道:“钩室,不记得我了么!”这个钩室,却是胡十门的儿子。

那年轻人钩室愣了一下,随即喜道:“阿鲁蛮!是你!”

阿鲁蛮不悦道:“以前瞥见个侧影也知道是谁,现在我出去才几年,你居然就不认得我!太也气人了!”

钩室道:“你出去的时候全身破烂,现在却穿的这么威风!谁还认得!”又望了他身后的杨朴等十一人一眼,阿鲁蛮道:“后面这些是我的从人。”

钩室喜道:“从人?阿鲁蛮,看来你发财了啊。大家都说你凶多吉少,没想到你反而出息了。”

两人是从小玩大的朋友,互无猜忌,当下相携入寨。阿鲁蛮问道:“部族的气氛不大对,出了什么事情了么?”

钩室道:“高永昌派人来了。高永昌你知道不?”

“当然知道。”阿鲁蛮道:“这老小子派人来干什么?”

钩室道:“他要我们归顺他。”

阿鲁蛮问:“你爹爹答应了么?”

钩室道:“不知道,使者还没走,爹爹让我们好吃好喝招待着,他和长老们正在议着呢。”

阿鲁蛮道:“我去看看。”

钩室忙道:“不好,会被骂的。”

阿鲁蛮道:“怕什么!你爹爹看重我,不会介意的。”

钩室想了一下说:“好吧。”顿了顿又道:“阿鲁蛮,出去几年,你连说话也不一样了,倒好像是读过书的人。”

阿鲁蛮嘿了一声,说道:“你找个地方让我的从人先窝下。对了,我带了些好东西给你们,你拿了分给大家。”

钩室问道:“什么东西?”

阿鲁蛮道:“给你的是一把好刀。我可是费了好大力气才带过来的。”对从人道:“来,拿出来。”

从人取出钢刀,钩室接过,看一看,摸一摸,再舍不得放手,连声道:“阿鲁蛮,这么好的刀,我一辈子也没见过。你怎么搞来的?”

阿鲁蛮道:“我有好几把呢。还要的话,什么时候你到我现在的住处去挑。”

钩室笑道:“你现在可真够财大气粗的啊。不过不用了。我有这把刀就够了。”

从人又取出许多东西,大抵是琉璃、蜜饯等物,看得钩室眼花缭乱。钩室安排杨朴等在一个木屋安顿好,这才带阿鲁蛮来见父亲胡十门。

所谓久在芝兰之室不觉香,阿鲁蛮一直住在汉部也不觉得汉部的生活有多好,这时回到老家,眼睛四下一打量不由得有些凄然:曷苏馆人已懂得造房屋,但和汉部的砖房比起来简直就是马棚。他这才知道自己离开后的这几年族人的生活一直没有改善,甚至更加贫穷了,心想:“怎么的让族人加入汉部的好,我一个享福算什么!”

两人来到胡十门的居室外,只听里面正在大声争论,钩室敲了敲门,一个粗豪的声音在里面道:“什么事情!”

钩室还没说话,阿鲁蛮大声道:“叔!是我!我回来了。”

门内那人的话声里透露出掩抑不了的喜音:“阿鲁蛮!是你么?快进来!”

阿鲁蛮进了门,只见胡十门和族中几个长老都在,跑过去让胡十门抱了抱。钩室则回寨门戒备。

胡十门道:“来,站好,让我看看!嗯。不错!成一条好汉了!”又问道:“那件事情缓下以后,我派人去打听你的消息,却都没有音讯!这几年过得很苦吧?”

阿鲁蛮道:“也不算苦。我遇到一个很厉害的汉人师父,后来又遇到几个很本事的朋友,大家结拜作了兄弟。这几年过得很顺。”

胡十门道:“那就好!我看你这身衣服,也知道你在外面一定是发迹了。”

阿鲁蛮道:“叔,你们在谈什么?我听说高永昌派人来招抚我们了。”

胡十门沉吟道:“没错,他要我们征兵纳粮。你是咱们曷苏馆的好子弟,又出去见过世面。不如你也来参详参详。”

阿鲁蛮也不推,坐下问道:“他要我们征兵纳粮,那他给我们什么好处?”

胡十门道:“他保证我们不被契丹人欺压。”

阿鲁蛮问道:“叔你怎么看?”

胡十门道:“我看这高永昌不是个成大事的人。跟着他走只怕没什么前途。”

一个长老一听马上道:“可是族长!高永昌说了,要是我们不从,他就要我们灭族!我们曷苏馆缺兵少铁,拿破刀骨镞可打不过渤海人啊!他们可是连契丹人也打退了!”

胡十门道:“如今完颜部大兴,我们和完颜部有旧,可以投奔他们。”

又有一个长老说:“中间隔着老远,这么多人怎么过去?再说,人家要不要我们还难说呢。就是要了我们,也不知道会怎么待我们。”

争论未已,外头有人来报:高永昌的使者催着要见族长了。

胡十门道:“告诉他我就来。”

一个长老道:“族长,可千万不能拒绝他啊。”

阿鲁蛮想传达杨应麒的话,却一直不知该如何开口,待胡十门离去后,便出门来找杨朴,告诉他方才之事。

杨朴心道:“七将军的意思,看来是要在辽南扎根了。他分明是要曷苏馆安顿下来作为我们北面的屏障,然则不但不能让曷苏馆归顺高永昌,就是让他们直接归顺大金对我们也没什么好处。”对阿鲁蛮道:“五将军。万万不能让你的族人上了高永昌这艘破船——否则将来定会一起沉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