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鲁蛮道:“但我们凭什么说服我叔叔?”

杨朴想了一下,与阿鲁蛮耳语道:“…就这样。”

他们两人出发前曾有些不愉快。但阿鲁蛮心胸宽广,既然答应了要和杨朴有商有量,便不抗拒他出谋划策。若是欧阳适或萧铁奴和阿鲁蛮易地而处,只怕就没这么顺当了——这两人的自我都太强,很难因为一句承诺便放下心中芥蒂。

临了杨朴又道:“如果可能,安排一下让我见见那个使者,看看我是否认识。”

第四十一章 曷苏馆事(下)

阿鲁蛮再次来到胡十门的居室时,正好胡十门也回来了,进门便愤愤道:“高永昌欺人太甚!那么多粮马,要把我曷苏馆榨干么?搜刮得比契丹人还凶!”

一个长老听了忙道:“可要不答应他,马上就有灭族之祸!”

阿鲁蛮道:“叔叔!别听他的空口威胁,他不敢动我们的。”

胡十门眼中神光闪动:“哦?怎么说?”

阿鲁蛮道:“高永昌根基不稳,又处于四战之地,北边是大金,东边是大辽。他现在这样要兵要粮还不是他们渤海人快支持不住了!我们不能白白把粮食马匹送去给他糟蹋,更不能把族中的兄弟送去给他陪葬。”

胡十门点头道:“这点我也看出来了,不过问题是高永昌打不过大辽大金,可却比我们强得多!他要灭我们还是可以的。”

阿鲁蛮道:“我这次南下就是为这个来的,只要我们支持住一段时间我的兄弟就会下来,到时候就什么也不怕了。”

众人听得大奇,胡十门道:“你的兄弟?”

阿鲁蛮道:“叔叔,你这两年听过汉部么?”

“汉部?”胡十门道:“你是说女真汉部?”

“嗯。”

胡十门道:“自然听过。曷苏馆出去交易的人回来都在传,说会宁女真那边出了个汉部,是大金的附属。这个部族不但骁勇善战,每次打仗都是前锋,而且他们那个部族富得流油,混同江一带的流民都往那里涌,就怕他们不收!”

一个长老接着道:“听说汉村的人能造琉璃宝贝,又听说那里的人户户都住在宫殿里,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人说,最近两年金人能有那么大的声势,都是靠汉村的钱撑起来的。”

这些传闻都略过其实,不过和曷苏馆部的草屋木棚比起来,汉村的砖房被传说成宫殿也不是很过份。可为什么远在此地的深山居民也知道汉部的富裕?原来杨应麒深通宣传之道,知道商人们愿意谈论什么话题,更知道什么样的话题对汉部的发展有利,因此每次有商人到达汉村他都会想办法造出些能够让他们津津乐道的传闻,这些传闻到了无孔不入的商人那里,很快就传遍东北几千里的大地,成为各个地方乐于谈论的话题之一。现在从混同江到辽南海边,甚至到高丽,商人们说起自己货物的好处,往往自称“这可是会宁汉村产的”!这就叫做品牌的威力。

阿鲁蛮听了那个长老的话后说道:“汉部没什么宫殿。不过房子是比我们这里强多了。”说着按照杨朴的提议描绘汉部的生活。他言语质朴,毫无夸张之处,然而也因此增加了可信度。听在胡十门等人耳中,阿鲁蛮的叙述虽然没有那些商人说的那样夸张,但更加可信也更加翔实。而汉村的生活水平虽然在杨应麒看来仅仅是保证在温饱水平以上一点而已,然而听在曷苏馆人耳中已是羡慕不已:顿顿都能吃饱,月月都有鱼肉,换季时人人都有新衣服,入冬后还有烧煤炭的炕头取暖——一年四季,竟没一天受罪的日子!这在塞外苦寒之地十分难得。

胡十门也听得神往,族中条件好一些的也能吃饱穿暖,但大多数人还是穷苦难堪。听阿鲁蛮说汉部竟然连普通的部民过的都是这样的生活,那这个部族可真够富的!问阿鲁蛮道:“这些你都是亲眼看见的?”

阿鲁蛮道:“什么亲眼看见,我就是汉部的!”

几个长老啊的一声叫了出来,胡十门道:“我说你跑去哪里藏身,在那里契丹人也找你不到,原来你去了会宁。阿鲁蛮,你在汉村做什么事情营生?”

阿鲁蛮道:“我也不用做什么事情,我是那里的头儿之一,汉村就是我师父和我们七兄弟建起来的。七兄弟里面我排行第五,他们都叫我五将军。”

几个长老听得惊讶更甚,胡十门则凝重起来,问道:“我听说汉部的首领在大金是很有权势的人,连大金的皇帝都很听他的话。”折彦冲在外界的令名,很大程度上也和杨应麒的暗招有关。

阿鲁蛮道:“是啊,我大哥折彦冲是前代国主的女婿,完颜部的人都叫他驸马,现在的国主也很看重他,大哥提的建议,几乎没一次驳回的!”

胡十门问道:“阿鲁蛮,你是怎么和他们遇上的?”

阿鲁蛮道:“这说来可就长了。”跟着又从头叙说自己如何在瘟疫之谷遇到折彦冲、杨应麒等人,说起五百众如何出死谷、闯宋边、千里辗转入大漠,如何大败宫帐军、歼灭狼群,如何被乌古部设计,如何转败为胜,一直说到遇上宗翰,依附服女真。跟着又说起杨应麒如何变粪土为黄金,如何建立一个富裕繁华的汉村,如何帮金人创造文字;说折彦冲如何带领兄弟冲杀契丹,经历过那些大战等等。这番话说完,足足花了一个时辰,一直说到天色昏黄,但众人却丝毫不觉枯燥。汉部的经历太打动人了。

胡十门不停地追问一些细节,心中推敲:“听阿鲁蛮这样说,他结交的这几个人物可都是极了不起的人!他们汉部三千人抵得契丹上万大军!若有他们为援,高永昌应该也不是对手。”问道:“阿鲁蛮,那你这次来,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你折大哥的意思?还是大金皇帝的意思?”

阿鲁蛮坦然道:“是我大哥的意思。我也刚好想家。叔,咱们族人过得太艰苦了,我希望应麒能让大家的生活过得好些。”

他这句话说得十分诚恳,几个长老都听得心动,胡十门却道:“这些以后再说,现在高永昌逼迫在前,你说我们该如何应对才好。”

阿鲁蛮道:“我来之前,高永昌已经派人去联系大金。我大哥说了,东京重地,不容他人窃据,因此不要联合,而要他投降。对这种事情,国主一般都不会不听的。不管结果谈得如何,大哥他们一定会南下的。所以我们现在需要的只是一点时间。”

胡十门道:“怕就怕我们等不到那时。”

阿鲁蛮道:“我来之前和大哥他们约定,大军迟则三个月,快则两个月,一定会南下。我们打不过高永昌,还躲不过么?”

一个长老道:“躲?家园怎么办?”曷苏馆人已经是定居生活了,田园虽蔽却不舍得抛弃。

阿鲁蛮道:“我们把粮食马匹带上,长白山是咱们家后院,渤海人没我们熟。我们跟他们转,别跟他们打!等大军一到,高永昌就没空理我们了。那时候再回来。家园还是我们的家园。”

又一个长老道:“那万一你大哥打败了呢?”

阿鲁蛮昂然道:“不会败的!”他扯下衣服,指着身上条条伤疤道:“去年冬天威震天下的克辽大捷,我就是急先锋!我们两千五百人在几万契丹人里冲突横纵,结果辽主的銮舆都被我夺了!高永昌不过是一个渤海的杂种!要趁契丹人被我们打得首尾不能兼顾才敢造反,这样的家伙能挡得住我汉部的铁蹄?哼!要不是看我曷苏馆缺少兵器,我领上几百个族中弟兄就敢跟他叫板!”

众长老面面相觑,胡十门也点头道:“我也听过汉部的威名,再说他们有大金作后援,想来胜算甚大。”

阿鲁蛮道:“何况我们还不一定要退呢。这次跟我来的有一个汉部的谋士,他说有办法让高永昌不敢对曷苏馆动手,叔叔你要不要见见他?”

第四十二章 贰臣归附(上)

胡十门沉吟片刻,便让人请杨朴。

杨朴进门施礼,胡十门看了他几眼,忽然厉声道:“你是渤海人!”

屋内除了阿鲁蛮无不警惕,杨朴微微一笑道:“不错。”众长老登时喧嚣起来。

胡十门道:“阿鲁蛮,你带一个渤海人来什么意思!”

阿鲁蛮道:“我们汉部中契丹、渤海、奚族、蒙古什么人都有,但每个人对汉部都忠心耿耿。我一个兄弟杨应麒说,大家是为了一个梦想走在一起,原来是什么种族并不重要。”

杨朴见胡十门未曾释疑,问他道:“族长,若你也是一个渤海人,会跟高永昌一道么?”

胡十门想了想道:“不会!这人没有大志,算不上英雄,我岂能为他臣下!”

杨朴道:“既然如此,族长又何必怀疑我是高永昌的人呢?难道杨朴看起来就这么鼠目寸光么?”

胡十门一听连忙站起来赔罪,杨朴道:“此时危疑之时,小心一点也是应该的。”

胡十门道:“阿鲁蛮是我最看重的子弟,他带来的人,我本不该起疑心的。”话锋一转,说道:“方才他说先生有办法让高永昌不敢对曷苏馆动手,不知有何奇计?”

杨朴问道:“请问此次来招抚的使者是谁?”

胡十门道:“是一个叫卢克忠的渤海人。”

杨朴喜道:“原来是他!那好办了。”

胡十门问:“你认识他?”

杨朴道:“何止认识!且有交往!这人也是一个识得时务的俊杰,只要我去与他相会,定能说得他归顺汉部。他若归附,要骗得高永昌不敢加兵易如反掌!”

胡十门和几个长老对望一眼,几个长老都点了点头。胡十门道:“那劳烦了。”亲自带了杨朴来寻那使者,走到门前杨朴对胡十门道:“我独自进去才好说话。”胡十门面子上也没有怀疑他的意思,放他进去。

杨朴推开柴扉,门内那人正背着门望屋顶发呆,没发现有人进来,杨朴看那背影,正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卢克忠!

杨朴且不说话,一个对墙默立,另外一个则在静默中揣摩对方心思。良久,才听卢克忠深深叹了一口气,杨朴本来满脸凝重,一听这叹息马上露出笑容,似乎在这声叹息中读到了什么,开口说道:“卢奉集,你叹什么气!”

卢克忠回头一看,吃了一惊:“杨朴之!你怎么在这里!”

杨朴道:“我一个朋友来探亲,我随他来的。不期在这里遇见故友。”

“探亲?”卢克忠奇道:“你那个朋友是曷苏馆人?”

杨朴道:“不错。不过他出去有好几年了。你呢?来这里做什么?”

卢克忠沉吟道:“我来这里公干。”

杨朴道:“恭喜,以兄之才,想来必然大得金主赏识。”

卢克忠摇头道:“金主?不是不是,我和女真人没什么关系。”

杨朴道:“然则我兄还在为大辽卖命么?大辽广厦危倾,我兄若还在辽廷,可得早做打算的好。”

卢克忠又摇头道:“不是,我早不是辽臣了。”

杨朴奇道:“莫非兄投靠高丽了不成?嗯,高丽虽然是僻野小国,不过自保还是可以的。在高丽为官,倒也能保身家、养性命。”

卢克忠道:“我怎么会去高丽!我现在是大元臣子。”

这大元是高永昌的国号,杨朴自然知道,这时却故作糊涂道:“什么大元?”

卢克忠道:“朴之的消息未免也太不灵通了,如今咱们渤海人中兴有望,皇上建元隆基,国号大元,威震辽东,你居然不知道。”

“隆基?”杨朴冷笑道:“莫非是高永昌么?”

卢克忠忙道:“朴之怎能如何孟浪!岂不闻为尊者讳?怎能直呼皇上姓名。”

杨朴放声大笑,卢克忠隐隐知道他在笑什么,却仍不悦道:“朴之!不得无礼!”

杨朴道:“此时不笑,难道要等到我去凭吊你的时候再笑么?我怕到时候我连哭都哭不出来!”

卢克忠道:“朴之为何作此言语?”

杨朴道:“高永昌根基浅薄,处四危之地,兵不满万人,将无可称者,因侥幸以成一事之势,不知韬光养晦,居然便建元称帝,哈哈,可笑啊可笑。而我兄居然以身事之,只怕一年半载之间便要罹大难,到那时我是该笑你,还是该哭你?”

卢克忠道:“女真人能建国,我渤海人为何就不能?”

杨朴道:“那岂相同!女真早有叛辽自立之志,大辽境内除了辽主哪个不知!完颜部几代经营,根基非同小可,岂是高永昌趁势起事可比!再则,大金背靠蛮荒,并力向南,若攻,铁蹄南下则东京一道非辽所有;若守,则有山河险要之固。阿骨打力足以服人,汉部财足以润国,这就是大金的立国之基——他高永昌有什么?东不能取高丽,西不能吞契丹,北不敢犯女真,东京道又是兵家必争之地,谁容得下他?眼见灭亡也是指日可待之事!”叹了一口气道:“高永昌灭亡了不要紧,只可惜我兄也要跟着陪葬!”

卢克忠闻言黯然,却仍道:“今上无论如何也是渤海人,朴之也是渤海遗民中之佼佼者,何不也前来辅佐?我料朴之必有奇策救国,若朴之愿意出仕,克忠愿意代为引荐。”

杨朴道:“我兄之意,朴之深铭肺腑。不过我就算有奇谋,高永昌真能言听计从么?”

卢克忠道:“姑且试之。”

杨朴斥道:“这是关乎性命家国的大事!岂能姑且!高永昌这人我知道!行险侥幸、志大才疏之徒罢了。我料这段日子我兄必多有忠直之言劝谏,却不知他听了多少?”

卢克忠一听这话长叹一声,说道:“当初起兵之时,我便劝他不可贸然称帝,否则定招各方嫉恨,他却一意孤行,说不称帝无以号令天下。称帝之后便营建宫室,我连番劝谏也不肯听,说宫室不丽不足以威远人。如是这般,也确实令人灰心。”

杨朴道:“知可辅便辅,不可辅则易!高永昌又不是正统大道所在,何必给他殉葬!”

卢克忠道:“如今我身在大元军中,又能如何?”

杨朴道:“不如去投大辽。”

卢克忠道:“契丹如今对我们渤海人十分猜忌,如何肯信任我辈?再说我看辽廷局势,也不是长久之局。”

杨朴道:“然则远走高丽?”

卢克忠道:“此是不得已的下策!”

杨朴道:“听兄言语,莫非有意要投奔大金?”

卢克忠沉吟道:“此事不可乱说。”

第四十二章 贰臣归附(下)

杨朴见卢克忠有犹豫之意,断然道:“谋不早定,临危必悔!莫非我兄怕我去告密不成!”

卢克忠道:“这是什么话!朴之岂是这等人。唉,眼见女真人已是吞辽之势,只是彼是野蛮之人,不知能否相处,且无引荐之人。”

杨朴心中窃喜,脸上却不动声色道:“其实会宁中也有文章鼎盛的所在。”

卢克忠沉吟道:“朴之说的是女真汉部么?”

杨朴道:“不错!这群人虽然依附女真,却是中华遗种。武功豪迈有大唐之气,诗书礼乐有大宋之风。”

卢克忠道:“这些我也听说过,只是一直奇怪蛮荒之地怎么会出现这么一个部族。”顿了顿道:“朴之,你对汉部怎么如何清楚,莫非…”

杨朴笑道:“实不相瞒,如今我就在汉部!”

卢克忠大惊道:“什么!”

杨朴道:“我家园遭兵,被掳为奴,幸而得汉部七将军解救,知我才学,只一顿深谈便委以重任。汉部虽小,但其领袖有如此胸怀,却是极为难得!”

卢克忠道:“却不知朴之如今在汉部任何职位?”

杨朴道:“汉部内部之政,尽归我管!几个将军只管军权,在内政上信我任我,并不加一丝毫干涉,一切凭我放手去干!”

卢克忠眼中闪烁,说道:“汉部不过是大金的附庸,朴之既归大金,何不择主而择客?”

杨朴道:“完颜部用人,一切但以完颜一姓之厉害为攸归。外族人纵然身居高职,仍然被完颜族人视同家奴。而汉部之治,深得《大学》之意,选贤与能,一切为公。且汉部之首折大将军乃大金驸马,大金皇帝对折大将军言听计从,兴兵灭国,或和或战,往往就是大将军一言之间!而大将军对我也平等如友朋,我的建议只要有理一定依从!所以我表面没什么地位,却能通过大将军而影响金国,通过金国而影响东北诸路。什么叫做实权?能将胸怀付诸事实的才是实权!那些在大金朝廷做官的,有几个官位看来也颇显赫,然而战战兢兢,不过是给完颜部抄写传令罢了,岂能遂我辈之志?”

卢克忠默然无语,杨朴见他意动,紧跟着道:“我看兄之心亦不愿,我兄之才更胜于我,若有意归汉部,定得大用。”

卢克忠沉吟良久,忽然哼道:“朴之欺我太甚!”

杨朴奇道:“我怎么欺你了?”

卢克忠道:“方才你说此来是陪朋友探亲,但听你刚才言语,分明是作说客来着!你以为我听不出来?把卢克忠当傻瓜了不成?”

杨朴笑道:“探亲是真。我汉部五将军是曷苏馆人,我这次是陪他来的。来此之前我原不知你也在。至于说客,我确有此意,但也是怕我兄掉入火炉而不自觉!”

卢克忠道:“汉部中也有曷苏馆人?”

杨朴道:“是!五将军听说高永昌威逼他的故族十分气愤,誓要与高永昌周旋到底!”

卢克忠道:“汉部的五将军?莫非就是袭辽帝銮的阿鲁蛮?他也来了么?”杨应麒对汉部的战力宣传得力,卢克忠消息灵通,因此知道也不足为奇。

杨朴道:“没错!”

卢克忠道:“没想到他居然是曷苏馆人?看来我这趟差事难以交差了。”

杨朴道:“卢兄,看你我旧日交情,我再给你透露个消息,大金的大军,不日就要南下了。”

卢克忠惊道:“什么!不会吧?我主刚刚才派人北上联金抗辽,就算金人无意联手,也当知我大元的诚意才是。”

杨朴冷笑道:“联手?实力均等才有资格谈联手!高永昌有这个资格么?再说,大金兵力所及,辽人枯崩朽毁,也没必要和高永昌联手!更何况东京是何等要地,岂能容人窃据?此次大金将出动两万大军,以汉部为先锋,遇契丹灭契丹,遇渤海克渤海,志在东京一道。去年冬季一战,大金以两万精兵破辽七十万大军,此次铁骑再度南下,高兄你认为高永昌能抵挡得住?”

杨朴出发之时,南征之意还在酝酿当中,此时杨朴所言只是虚辞。但大辽全境此时已畏金如虎,就是渤海人也不例外,因此卢克忠一听眼中便显出惧色。有道是“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何况这次有“两万”大军!

杨朴又道:“如今汉部五将军带了他的亲兵在此,有他坐镇,高永昌对曷苏馆是讨不了好去的。就算接战不利,只要曷苏馆退入长白山,高永昌能追多远?还不得回辽阳府去!外有强敌压境,内有部族伺机,高永昌撑不了多久了。为今之计,我兄不如卖五将军一个人情,他日若有个万一,来汉部时也好相见。”

卢克忠沉吟道:“朴之,你方才说汉部将重任委你,不是虚言吧?”

杨朴道:“这个自然。”

卢克忠道:“我纵然有意北归,只是没半点功劳,去了也没意思。”

杨朴道:“设法保全曷苏馆部,已是功劳一件。”

卢克忠笑道:“这算什么功劳。不出手则已,既然出手,就不当如此小打小闹!我欲将辽阳府千里之地献给新主,却不知朴之可愿代为引见?”

杨朴大喜道:“若如此,我兄封侯有望!”

两人商议了一阵,来见胡十门和阿鲁蛮。卢克忠初来时十分倨傲,但这次对阿鲁蛮却十分礼敬,曷苏馆的长老见了,对阿鲁蛮不免另眼相看。

胡十门道:“此次回去,你如何向高永昌交差?”

卢克忠道:“族长放心,我自有道理,定叫他不敢加曷苏馆一兵一卒!”

杨朴道:“谨慎起见,曷苏馆还是先广派侦骑,修葺城寨,作坚壁清野计。若东京事态不顺,则先退入长白山,以待时机。我与卢兄一道前往东京办事,五将军留下镇守要道!若北军南下,则族长起兵响应。如何?”

胡十门称善,派儿子钩室打扮成渤海人模样随杨朴前往办事。自己和阿鲁蛮等则磨砺兵器喂饱马匹,以备有虞。

杨朴和卢克忠走后,阿鲁蛮不在时,一个长老问胡十门道:“族长,这姓杨的可信任么?”

胡十门道:“我不信他,不过信阿鲁蛮。”

那长老道:“万一阿鲁蛮也是被人骗了呢?”

胡十门道:“我派钩室前去不但是去帮忙,也是去监视!万一有诈,我们背靠长白山,至不济时仍有一条退路,不怕!”

第四十三章 潜流暗涌(上)

路上卢克忠对杨朴道:“你在会宁一事,大辽士子多有知晓,若以杨朴之名现身,只怕会被人识破。不如潜伏城中,趁机谋事。如何?”

杨朴答应了,忽而想起一事,心道:“你说我在会宁一事大辽士林多有知晓,然则你自己岂不是也早就知道?在曷苏馆时我还以为你是被我说动,原来却是早有此心,只是趁机借我过桥!”想到这里心里冷笑,口中却不道破。

两人进入辽阳府以后,杨朴另有去处,并不住卢克忠家。原来刘介和赵观在辽阳府都有重要据点,杨朴出发前杨应麒便打过招呼,赵观刘从连千里越境的事情也敢做,何况在偌大的辽阳城藏一个人?

卢克忠和杨朴约好联络方式后,便来见同僚打听消息,此时金主对高永昌“不许联手、只许归降”的消息已经传来,而高永昌皇帝梦正浓,哪里肯答应!卢克忠见一切和杨朴所言若合符节,北归之心更为坚定。不多时高永昌宣见,卢克忠不说曷苏馆事,先诈道:“此次去曷苏馆,无意中却打听到一个天大的消息!”

高永昌问是什么,卢克忠道:“高丽人对辽东也动了心思,兴兵五万,要来犯我东京!”

高永昌大惊,卢克忠又道:“微臣到曷苏馆之时,高丽也派了密使,许诺了曷苏馆人不少好处,要他们起兵呼应。他们行动虽然隐秘,却仍被微臣窥破机关,微臣当机立断,以好言语先将曷苏馆部稳住,又使计夸耀我大元兵威,又令曷苏馆上表示忠。如今东南局势暂时无变,只是当此之时,似不宜对曷苏馆人索求过甚,否则容易让他们倒向高丽!臣以为眼下宜以羁縻之策,令胡十门作为辽阳与高丽之缓冲。待契丹事毕,再作打算。”

高永昌大喜,嘉奖了卢克忠,忽然急报传来:“金人引兵南下,不知何意!”

高永昌忙问道:“有多少兵马?”

“金军侦骑四出,我们不敢靠近。但远远望去都是杀气。”

高永昌又问道:“打听到都有哪些将帅了么?”

“主帅是女真勃极烈斡鲁,副帅是金国驸马折彦冲!”

渤海君臣一听这话更慌了!卢克忠心道:“杨朴果未骗我。”

群臣正慌乱,又有谍臣来报:“大辽兴兵来犯,号称五万。”

高永昌忙呼且罢朝议,又命人传令整军备战,戒卢克忠等“不得将高丽来犯之事外泄”。

辽金两路来犯的消息一传开,辽阳府登时人心惶惶。不过听说会宁汉部是这次金军的主力后,许多渤海人又起了侥幸之心。这几年汉部对渤海人颇为优待、不视为外人的事在大辽各地多有传闻,许多人甚至说汉部的首领其实都是渤海人,因此听说汉部南下,都盼望金军战胜辽人,那样无论高永昌是胜是败他们都有一条活路。

卢克忠眼见人心如此,知道高永昌必败无疑!问题仅在于开到城下的是契丹还是女真而已。

数日后消息传来:金军辽军遇于沈州,辽军望风溃败,汉部先锋冲入沈州城内,城中兵民尽降。卢克忠听说后赶来朝见,只见高永昌已经连刚打造好的龙椅也坐不住了,畏惧之情现于脸上。

卢克忠奏道:“金人此来,未必是战。趁着还没和我军接锋,赶紧派人劳军,或许可以化干戈为玉帛。”

这句话正中高永昌下怀,当下命他持金印、银牌,上表愿去帝号称籓。卢克忠领命出来后,秘密请见杨朴,杨朴道:“你持我书信去见折大将军,我仍留辽阳,以作内应!”

卢克忠也等不及第二日便出城,走了两日便遇见北军前哨,却原来是曹广弼派出的侦骑。他说明是使者,侦骑将他送到中军已是隔日。卢克忠打听得护送自己的是汉部兵员,未见主帅,先出示杨朴交给他的信物求见折彦冲。那兵员持了信物,没多久来请,态度客气多了。

卢克忠步行入中帐,一路见兵甲光芒耀日月,士气卷尘冲长天,心道:“这样的武功!高永昌如何能敌!”

进了大帐,只见上面坐着五人,最中间那人不过二十出头,顾盼间却有气夺三军之势;左边一个中年,沉敛韬晦,不测深浅;这中年下手一个青年,身穿铠甲,头上却结着儒巾,不像战将,却似一个书生;右边一个年轻将军,一张脸就如同是用铁木雕刻出来的一般,脖子上一块青色胎记,一言不发却令人凛然不敢冒犯;他下手那人一身胡人打扮,目光一扫,竟让卢克忠背脊冒出一阵冷汗。

卢克忠膝盖一软,跪下呈上杨朴的书信。

这五个人,便是折彦冲、狄喻、曹广弼、杨开远和萧铁奴。此次南征,汉部精锐尽出。不但如此,工兵伍中甚至藏着不少非为战争而来的农工医士。杨应麒没有明说,但曹广弼等却都隐约猜到他的打算。

折彦冲取了卢克忠的信看了,说道:“卢先生是杨先生引荐的良才,不必多礼,快坐下吧。这帐里都是自己人,大家以后要一起做事,我来给你介绍一下吧。”

卢克忠连道不敢,折彦冲道:“不必这样拘束。”当下给卢克忠一一介绍了狄喻等人,又对他们说了杨朴信中之意。

曹广弼问卢克忠道:“高永昌是真要投降么?”

卢克忠道:“未必!此人好行险,又图侥幸——是个不见黄河不死心的人。大金军威天下,行速如神,这么快就打下沈州,一战击退契丹,这都是他始料未及的。或许他要借此争取时日,整军备战。”

萧铁奴冷笑道:“就算他是真的要降,我也不让。好容易等到一个厮杀的机会,岂能因一纸降书就罢手?”

曹广弼问道:“高永昌能打退辽人,是侥幸还是他真有那个实力?渤海人有那么善战么?”

卢克忠道:“契丹渤海,以战斗论不过五五之数,因高永昌占了地利,又是背城而战,渤海兵士气高涨,所以能胜。”

曹广弼又问:“此去辽阳府,道路是否难走?高永昌还有什么天险可以依凭么?”

卢克忠从怀中取出一幅图来道:“此去辽阳府道路,尽在此图之中。”

曹广弼接过看了一下,见上面不但有山川地形,还有高永昌的军备分布,点头道:“可比应麒给的详细了不少。”

折彦冲从曹广弼手中接过看了,笑道:“东京在我等囊中了。开远,给应麒写封信,告诉他情况。”

又对卢克忠道:“你也别回去了,免得被高永昌识破降罪。我会对外宣称将你扣留。你不熟军旅之事,这次且作向导。待疆域略定,再去干内政——我们会打仗的人不少,会理财治国的文臣可缺得很哪!”

卢克忠又道:“辽阳府内,士子颇多,还请大将军破城之时优容几分,以备将来。”

折彦冲笑道:“我汉部除了打仗,轻易不杀人。只要是人才,我们欢迎还来不及,不会加害的。”

卢克忠大喜,又道:“我已经列了一个名单在杨朴之处,只是事情机密,一时不敢去联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