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彦冲道:“杨朴既在辽阳城内,想来自有安排。铁奴,你若冲进城时留手些,别乱杀人。”

萧铁奴哈哈一笑道:“我理会得。”

第四十三章 潜流暗涌(下)

汉部诸将计议毕,折彦冲才带卢克忠来见斡鲁,斡鲁见了金银牌、称藩表,问折彦冲道:“你看如何?”

折彦冲道:“其表言词慢逊,其意不诚。他说要做辽阳王,难道我们真把整个辽阳府给他?”

斡鲁冷笑道:“这辽阳府连你都不敢要,何况他!”当日便传令进军。曹广弼、萧铁奴、阇母、蒲察、迪古乃等领军进击,斡鲁与折彦冲并骑居中,杨开远押后。干将斡鲁古镇守沈州。

斡鲁和折彦冲望见沃里活水时,前方来报:“渤海人在河南布阵,萧将军、阇母纵兵强渡,渤海人不敢接战,望见我们就逃。”

斡鲁笑道:“高永昌这等孬种,也敢说要做辽阳王!”

两人才渡过沃里活水,前方又来报:“萧将军追到辽阳城下,渤海人不敢开战。萧将军他们正在城下叫骂呢。”

折彦冲道:“天色已晚,让大杨将军布营,今日且罢战,明日再攻城。”

高永昌军在沃里活水不战而溃之后,辽阳城内有识之士便都知道他是一块扶不上墙的烂泥巴。

在金军攻城之前的一个晚上,杨朴正在刘从提供的秘密住所——一个商铺的地下室中暗自谋划,忽然仆人来报:“外面有一个人求见杨先生。”

杨朴大惊:“我在东京行事隐秘,知道的只有卢克忠一人而已,他又已出城,怎么还有人知道我在这里?莫非是事迹败露了?”问那仆人道:“是什么样的人?带了多少人来?”

那仆人道:“三十来岁年纪,儒服儒巾。只带了一个童子。”

杨朴心道:“这个商铺伏有五个护院,万一有变,大可对付得了。”便让仆人请他在后堂相见。

他先走上来坐定,点灯烹茶,心中七上八下。门扉声响,一个儒士走了进来,面目似曾相识,杨朴脑子一转,低声叫道:“张浩然!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眼前这人姓张,名浩,字浩然,是辽阳渤海人,在士林中颇有声名。而他背后的张家更是渤海一带的望族!杨朴投汉部以后,也曾与他通信,张浩虽然回信问好,不过只谈经史,未涉国事。这时听见杨朴的话冷笑道:“杨朴之!你和卢克忠做的好事!哼!你以为凭你们两个,可以瞒得过渤海千百士人的眼睛么!”

杨朴吓得脸色苍白,颤声道:“卢兄他…”

张浩笑道:“据说他被金军留住了,高永昌那厮还派人到他府上慰问呢。”

杨朴听说卢克忠“被金军留住”已是一喜,听张浩直呼“高永昌”更是大喜,说到:“浩然此来,莫非也有弃暗投明之意?”

张浩笑道:“却不知朴之有无引荐之心。”

杨朴见门窗紧闭,说道:“跟我来。”两人进了地下室,杨朴道:“非是朴之不信浩然,只是身在险地,万事须要小心。一个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张浩道笑道:“你却也太过谨慎了。其实从高永昌称帝,我便知他难成大事。只是没想到他会败得如此之快!高永昌军在沃里活水不战自溃,东京一道便都知道他连负隅顽抗之力也没有了。此时高永昌自顾不暇,哪里还有心思来理会朴之。”

杨朴点头道:“我进城之事十分隐秘,浩然如何知道?莫非是克忠兄转告?”

张浩笑道:“你所托庇的这个刘从,在东京算得上什么角色?你进城时,便被我的族兄张玄素子真看破了。”

杨朴惊道:“听说子真兄在高永昌处担任要职,他既知晓,只怕高永昌也已知道了。”

张浩摇头道:“我们这些人被迫从了高永昌,又非本心。因此大军压境之际,人人都有二心。你在女真汉部之事,东京士林多有知者。此次忽然出现在东京,自然是大有蹊跷。大伙儿正要借你保全士林元气,就算知道了,非但不会告发,反而会代为掩饰。若非如此,单凭一个卢克忠加上一个不入流的小商贩(指刘从)就能护得你周全?”

杨朴大喜道:“克忠兄走后,我本以为自己在东京是孤军奋战,没想到却有这么多好朋友暗中帮忙。我说这两日怎么行事如此之顺,原来是有士林朋友暗中照拂。”

张浩道:“闲话少提,朴之此来,可是代金军做事?”

杨朴道:“可说是,也可说不是。”

张浩奇道:“这是怎么说?”

杨朴道:“浩然知有汉部,却不知对汉部了解有多深?”

张浩沉吟道:“汉部之事,你在信中略有提及。此外往来商人也常常传出些荒诞不经之说。”

杨朴道:“何谓荒诞不经之说?”

张浩道:“处女真国都之内而不受辖制,此一不可信。自言来自大宋,大宋与女真相隔万里,宋人如何能过去?就是过去,如何瞒得过我大辽士子?此二不可信。言其首领威武过人也就罢了,说有个七将军年不过十六七岁却已经学究天人,大辽境内无人能比,此三不可信。处蛮荒之地,而号称部内人人识字,此四不可信。建基不过三四年,凡有外人来附,顷刻归心,此五不可信。传言其民富裕过甚,纵处最底层之人也不愁温饱,且知礼节,此六不可信。其余太过荒谬无稽的便不谈了。”

杨朴笑道:“你没去过,所以不信。”

张浩奇道:“难道都是真的不成?”

杨朴道:“只第四条略有出入。近来新附者甚多,因此不识字的人也多了。不过七将军对此事十分上心,多方设法,定要做到让整个汉部无人不识字。”

张浩惊道:“若依你这样说,汉部中识字者也为数甚多了!”

杨朴道:“七将军定下条例,凡在汉部三年而目不识丁者,便要受罚。五年而不能通过考试者便要开除出籍。因此人人勤奋。虽然在行旅之间也有传授书算的老师——除非是战事正急,否则每夜休息之前人人都要读书学字半个时辰。”

张浩沉吟道:“此举大有深意,看来这个七将军果然不是常人。”

第四十四章 东京平定(上)

杨朴听张浩赞杨应麒,也说道:“七将军确实是个奇人。若是无他,断无今日之汉部!所以女真人才戏称他是汉部的财神,女真的书库。”

张浩嘿了一声道:“书库!好大的口气!”

杨朴笑道:“书库之称是否夸张且不论。但汉部之富,实过你想象之外。尤其难得者,在于民风淳朴,而学风极盛。因此一入汉村,便令人精神振作,这一年多来我活得极为惬意。便是不做官,不理事,在汉村作一个清闲的教书先生,也是一大乐事。”

张浩道:“听你说得这么好,连我也动心了。”

杨朴道:“只是汉村狭小,只怕容不下浩然这样的大才!”

张浩扫了他一眼,心想汉部要真的不堪,你杨朴还会心甘情愿呆在那里?便道:“朴之这可是损我了!你呆得的地方,我便呆不得不成?只是东京士子甚多,城破之后,不知朴之能否保证他们不受战火之难?”

杨朴笑道:“若此次来攻的是女真它部,我也不敢夸口。但既然大将军在军中,杨朴敢拍胸口保证!只要士子们在大军入城之时写上‘汉部’两个大字高悬门口便可保无虞。”

张浩道:“‘汉部’二字,约束得了女真人么?再则,我怕女真兵丁不识字。”

杨朴道:“大将军在大金权势非小。我出发前他已授权于我,凡是士林所求,我答应了,便如他答应了。女真人大多不识字的,但‘汉部’这两个字的形状还是认得的——因为那是写在汉村村口牌匾上的。若浩然还不放心,我到时可请大将军派遣一部专门护卫卢克忠府,大开中门,专供读书人避兵。”

张浩喜道:“得朴之此诺,东京士子都可额手加庆了。”

杨朴道:“只是大军入城之后,还要请东京诸公助理庶政。”

张浩笑道:“眼下契丹大势已去,高永昌朽木难雕。顺应大金已是大势所趋,我们怕的只是女真乃蛮野之族,不重书生罢了。”

杨朴道:“只要浩然有意,我可请大将军代为转荐。只要有大将军一言,得大金御前高官易如反掌。”

张浩问道:“然则朴之现在是什么官位?”

杨朴笑道:“我什么也不是,只是助七将军协理汉部内政,助大将军协理军机。”

张浩微笑道:“若我不想做什么大金御前高官,只想与朴之一般到汉部读书授字,朴之能答应么?”

杨朴笑道:“欢迎之至,只是怕屈才而已。”

张浩道:“周文王百里而有天下。俗人只知眼前,我辈却望将来。”

两人相对大笑。笑毕,张浩道:“高永昌为了稳定人心,已经计议明日出战,只待他出城,辽阳府便是我等之天下。我族兄张玄素愿献城门为功,朴之以为如何?”

杨朴听得喜出望外,当下两人就具体事宜一一密议。

第二日高永昌果然出城邀战,由张玄素等守城。张玄素邀集掌权的士人议道:“金军起兵以来,攻无不克,战无不胜。高永昌之力不能敌契丹,如何能挡得住女真人?前日沃里活水一战,想必各位也都已经看得清清楚楚。高氏既非正统,又无德才,我们何必给他殉葬?”

张玄素之兄张玄征道:“女真之强,天下有目共睹。高永昌必败也是人尽皆知。只是女真终究是蛮野之族,入城之后往往屠掠,此事足以为忧。”

张玄素笑道:“兄长可知汉部?可记得杨朴?”

张玄征道:“汉部略有耳闻。这次领军前来的副元帅不就是汉部的大将军么?至于杨朴之,他曾给我来信邀我到会宁一聚,我却不便回复他。”

张玄素道:“杨朴此时就在东京城内。”

众人一听无不惊喜,张玄征恍然道:“原来如此!玄素,原来你早有计划,却瞒得我好紧!”

张玄素道:“这等秘事,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我也不是信不过兄长和在座诸位,只是怕万一事发,则我一人受戮便可,不必牵连太多人。不过危险我虽愿独当,安平却自然是众人共享。我已得此次金军副帅、大金驸马折彦冲之诺:城破之后,各家若怕受兵事牵连,只要在门上挂一纸条,大书‘汉部’二字便可保平安。”

众人听说都暗暗欢喜,却有一个人站起来道:“背主之谋,恕不相从。”

张玄素看时,见是辰州人王政,忙上去拉住道:“王熊岳!当日高永昌慕熊岳之才,欲大用熊岳。熊岳却力辞不官。此堂在座的个个都是东京掌政之人,唯熊岳身无官职,可说熊岳乃是与高永昌最疏之人,怎么今日反而反对?”

王政道:“政一介书生,苟全性命已属过望,闻达天下则不敢求。欲献东京,在座诸公足以,何必再预王某人。诸公权当让王某保一时之清白吧。”说完便走。

张玄征道:“要不要派人看住他?”

张玄素道:“不必。王政不是反骨之徒,只是想邀清名罢了。再说此时高永昌又不在,他一个无权无势的白丁能做什么!”当下分派任务:哪些人去控制东门,哪些人去控制西门,哪些人撰写安民文书,哪些人准备迎接仪仗,不一而足。

此时折彦冲正在斡鲁营中。他今晨早起,便听前方来报:“高永昌亲自帅兵出城求战。”

斡鲁当时就要上马,折彦冲劝道:“让小的们立功去罢,我们趁什么热闹!”

斡鲁笑了笑,便打消了亲自上阵的念头,不半个时辰,前方来报:“渤海兵被萧将军冲散了。高永昌想退入城中,城头忽然变了旗帜,城门紧闭,一群人拿了高永昌的妻儿要高永昌顺天命,降我军。”

斡鲁奇怪道:“渤海人怎么这么没种?还没打就投降!”

折彦冲笑道:“在此之前,我在城内就伏了人。看来高永昌很不得人心,才打了一个败仗,就没人愿意给他垫背了。”

斡鲁笑道:“原来你早就安排好了。看来这下姓高的麻烦了,却看他如何对付!”

不一会前方来报:“高永昌弃妻儿不顾,引了败军向南逃窜,萧将军引五百人追去了。阇母将军、曹将军已经准备着要进城了。”

折彦冲道:“我们也进去吧。这辽阳可是迄今为止我大金打下的最繁华的一座城镇了。看城内居民还算乖顺,进城后便莫劫掠了。留一座好城,将来好做大金的副都。”

斡鲁道:“这么大一座东京不劫掠一番,太不过瘾。”

折彦冲道:“国事为重。待进城之后,命商户贡献珍宝便是。”

斡鲁道:“好吧。这次就听驸马的。”传下命令,戒饬诸将莫要太过放纵。然而城中火起、民户被抢、处女失踪等事在所难免,只是在折彦冲的约束下受害面少了许多而已。

第四十四章 东京平定(下)

金军入城以后,杨朴、张玄素领人前来参拜,折彦冲问起事务,巨细无遗。斡鲁听得烦了,对折彦冲道:“这些事你理会着吧。我去高永昌的皇宫看看。”

张玄素等渤海臣工一听就知道他是要去淫人妻女,个个暗皱眉头,却不敢多口。

折彦冲道:“叔叔,军中另有妓奴,不如就不要坏高永昌妻女名节了吧。”

斡鲁道:“彦冲,公事上我不妨你,私事上你也莫妨我。咱们南下以来相处甚欢,何必在这事情上生龌龊?”

折彦冲知道这不仅是斡鲁一人的私德问题,而是女真的‘军俗’,汉部不抢不杀不奸不淫,在女真人看来反而奇怪,当下只得各退一步道:“东京已降士人及其家眷,却不可骚扰。”

斡鲁笑道:“放心!一路来我也看见许多户人家门上贴着‘汉部’二字。凡有贴着这两个字的,便都算是你的人,谁敢去骚扰?”

斡鲁走后,曹广弼哼了一声,折彦冲抚慰道:“虽然难以尽善,但我们尽力而为便是了。”

曹广弼不愿意留在这里,说道:“铁奴去了半日了,我怕他有什么闪失,还是让我去接应吧。”

折彦冲道:“据应麒搜集到的谍报,契丹人在辽南兵力不强,高永昌又一时无力经营,根基浅显。你此去不要急着回来,把海州辰州苏州给平定了,就地驻扎。”又对众士子道:“还请在座诸公中一二位熟悉辽南事务者前去相助。”

张浩慨然愿往,当下引领十几个士子随军南下。

折彦冲分派东京政事,将原东京各署机构或裁撤或保留,由杨朴与张玄素商议着推荐委派。又派了一队士兵归张玄素统领,让他大开府第,收容避难的读书人。又命张玄征率东京已降军士巡视全城,捕盗安民。又令狄喻协同阇母去戒饬女真诸将。又派杨开远广收城内图书。又亲自往见王政等闭门谢客的士子,邀其复出。

不多时东京宁定,士民对折彦冲颂声不绝,视为贤侯。女真军士见街坊井然,也便不敢再贸然破门抢掠了。

晚上杨朴引胡十门的儿子钩室来见。折彦冲见了钩室道:“阿鲁蛮和我提过你!你们是总角之交,他是我的弟弟,我也当你是我弟弟。”

钩室见过折彦冲的军威,心中敬重,一听这话马上拜倒在地呼为大哥。

折彦冲道:“阿鲁蛮南下后,他该管的部队归我二弟暂统。如今你可领了前往曷苏馆,让阿鲁蛮为主将,你为副将。”拿出一幅地图来道:“听说高丽人在东南蠢蠢欲动,想要越过长白山,你让阿鲁蛮便宜行事,见机可行,则先攻打开州,再取保州。叫高丽人死了这份心。”钩室领命就要出发,折彦冲笑道:“急什么!明天再走。我再委派一个能干的文官随你前去。”

张玄素便荐王政,折彦冲再次来到王政府上请他相助。王政见大金兵强,折彦冲贤良,便应承下来。

斡鲁派一边在高永昌宫中胡天胡地,一边又派蒲察、迪古乃、斡鲁古等将向西、向东攻城略地。内政方面全委折彦冲,折彦冲有杨朴、张玄素等相助,干起来绰绰有余。

没多久辽阳府尽复旧观,虽经兵火,气象较高永昌时尤胜。折彦冲来见斡鲁道:“东京乃是大城,统摄辽河流域千里之地。但此地处处是渤海、汉人的农村。我们呆在城里,号令难以深入农村。我想在南边数十里鞍坡筑一小城,叔叔你据东京,我据马鞍坡,一来成犄角之势,二来炼铁屯粮,好作将来东征之用。”

斡鲁道:“好!”

折彦冲又道:“东京道新定,民习州县制,且勿改其政,只选亲女真的渤海人为知州县令,以渤海人治渤海人,以汉人治汉人,待数年后万民归心,那时再欲行猛安谋克制也不迟。我军只需占据要害地点便不怕契丹、渤海人造反。万一有变,从东京发兵破之易如反掌。”

斡鲁道:“此事你来之前已经向都勃极烈请命,他已允奏,何必再说一次。只是钱粮等物,却不能让让那些渤海人自专。”

折彦冲道:“我已经命人遍查各州历年所收赋税。我们定下一个数字来,令这些知州县令每年按时交割,只能多,不能少,所有收上来的钱粮都运往东京储存。”

斡鲁喜道:“没错!这样最是简便,也不怕那些渤海人藏奸!就这么办吧!”

不久南方捷报频频传来,杨开远检索新得各州府库户口,想起杨应麒的嘱托,来对折彦冲道:“辽人衰败之余,政治尽坏,民不聊生,十室九空。辽南各地,有千余户、甚至几百户为一州者,一州之户口物产不如汉部一村,说出来当真贻笑大方!”

折彦冲道:“这事情我们在会宁时应麒已经谈过,就按我们当时商量好的办吧。”

当下杨开远拟了条陈,将辽阳府以南各州重新划定,请以辽东半岛下半部为复州(约今天大连市一带),辽东半岛中部起、东北至于辽河入海口为辰州。辽东半岛西北角至于鸭绿江为开州。辽阳府东南、开州西北为曷苏馆部居地。

又荐卢克忠知复州、张浩知辰州,王政知开州,张玄素、张玄征等助理东京事务。又建议在辽河入海口和鸭绿江入海口增筑坚城以防契丹、威高丽。

这条陈折彦冲拿去给斡鲁说过以后,便以他们两人的名义发往会宁。

不久会宁方面回复下来,赞斡鲁与折彦冲所虑甚周,所荐士人,一概准奏。又命斡鲁为南路都统,折彦冲为副都统。

折彦冲理会完东京道的政事,便引数千工兵前往鞍坡筑城。斡鲁见了对左右笑道:“驸马真是劳碌命!好好一座东京不享用,却跑去城外筑新城!”

阇母道:“等筑了新城,莫要像会宁汉村那样,子城胜过母城!”

斡鲁道:“你是说将来这新城比东京还要繁华。那打什么紧!再怎么繁华,到最后享用的还不是我们!”想起杨应麒允诺的那数百井良田,嘴角又露出一丝笑容。

东京平定后不久,杨应麒便收到了前线传来的捷报。再过两日,折彦冲书信寄来,几段不打紧的问候末端,轻描淡写地写着:“一切部署,如弟所言”。

杨应麒看毕一笑,将信折好收起,跨步出门,望着南方的星空发呆。忽然一声婴啼打破沉寂,一个稳婆大声报喜:“大喜大喜!公主生下了一个千金!母女平安!”

※※※

《裂土之谋》完,敬请关注第四卷《基业初成》

基业初成

第四十五章 东海新霸主(上)

当辽阳城破之时,高永昌弃妻子儿女逃走,几千渤海兵怕被女真俘虏残杀,也都一起跟着逃命。

这是萧铁奴第一次不争着进城——因为辽阳已经被内应控制,自己进去也不算功劳。他的眼睛盯着一个更有价值的目标——向东南逃去的高永昌!

萧铁奴所部只有五百人,但高永昌风声鹤唳,哪里敢停下和追来的萧铁奴决战?何况部伍杂乱,人心涣散,他就算想战只怕也没人跟他。

此时卢克忠也在萧铁奴军中,对萧铁奴道:“六将军,得一高永昌不足为全功。”

萧铁奴道:“依你说当如何?”

卢克忠道:“若能既得高永昌又尽下辽南,可算全功!”

萧铁奴问道:“怎么个全功法?”

卢克忠道:“高永昌这几个月间已收得东京道各州依附,但他所部军无斗志,无能再战!我如饿虎,彼如病狼,病狼受伤,遇到个能休息的地方定要躺下舔伤口,因此我料他逢有城寨必然避入,但辽南无坚城,听我们一来,他必弃城逃走!城内百姓见他们如此必然害怕,我们趁他出城一半时突入,占据城寨,当此人心惶惶之时,一榜贴出足以安民,辽南反掌可定。我们一路追赶,莫要追得太贴身,也不要离得太远!他弃一城,我们就收一城;他弃一寨,我们就收一寨。借他的惧怕,来显我军的威风!”

萧铁奴笑道:“妙极!只是怕追得太慢,让他逃走了可怎么办?”

卢克忠道:“东是契丹,南是大海,高永昌能逃到哪里去?”

萧铁奴道:“好!就这么办!”传令下去,要五百铁骑咬住高永昌的尾巴不放,却不要逼得他太急。

一路上高永昌果然逢城便入,遇寨休息,但一听萧铁奴铁蹄响近,便立即弃城逃走。萧铁奴轻而易举得连得海州、辰州、宁州、复州,都是小城小县。

诸城诸寨见高永昌都怕成这样,果然不敢抵挡,萧铁奴入城之后,卢克忠召来当地士绅,好言宽慰,让他们互相转告,安定人心。又选正直有威望的人暂理其土,而后便又出发,连一兵一卒也不留下。

他们离开后不半日,曹广弼便也到了。曹广弼走得比萧铁奴还慢,高永昌一路南下逃兵不断,萧铁奴都来不及接收,便都便宜了曹广弼。

他军中又带着张浩等渤海士人,个个都十分熟悉辽南地理民情。因此曹广弼过一县便命留下一人知县,过一寨便留下一人知寨。同时让域内各士绅每家择子弟一二人从军“作参谋、资补给”,又留下少量军士帮地方长官守城安寨,然后便又南下。

萧铁奴到辰州时听说曹广弼在后头跟着,心中更安——他们兄弟间合作得惯了,不通消息也猜得出对方会怎么做。

高永昌在前丢一城,萧铁奴便在后得一城,萧铁奴在前得一城,曹广弼便在后安一城。如此这般,到辰州时曹广弼便驻扎下来不再前进。

张浩问原因,曹广弼道:“再走下去,我们便成为疲师了。应麒作有东京道州县全图,因此我也颇知辽南地理。辰州在辽阳与苏州中点,我驻扎在此可以和东京、铁奴他们两相呼应。只要东京无事,我们这里便无事。只要我们能在这里站住脚,铁奴就不算孤军深入。”

张浩叹服,又道:“萧将军马不停蹄,军中除了卢奉集外也没有其他士人,只怕政事理会得不仔细。我们虽然驻扎在此,却仍得派士人前去安抚联络。”

曹广弼便让他暂时总领辰州、宁州、复州三州政事,又发文书到东京告知折彦冲前线之事。又以辽廷末年在辽东半岛上州县设置颇为杂乱,建议撤除宁州,并入辰州,裁撤苏州,并入复州——这建议也正与杨开远所谋暗合。

不久东京方面传来委任,表张浩权为辰州刺史,该管原辰、宁二州地面;表卢克忠权为复州刺史,该管复、苏二州地面。辰州在辽东半岛颈项上,宁州复州在辽东半岛额头上,苏州则在辽东半岛尾端。张浩卢克忠所摄这片土地,囊括了大半个辽东半岛。

曹广弼停下脚步的时候,萧铁奴仍然在往南追。此时高永昌早成惊弓之鸟,士兵脱逃现象十分严重,但他还在拼命南逃。

这日追过宁州,卢克忠道:“前面就是大海了。高永昌慌不择路!竟然往死路上跑!咦!不对!苏州有海船若干!萧将军,他要渡海逃跑!”卢克忠所说的苏州在辽东半岛尾端,(以辖地而言约等于今日之大连市),并非江南之苏州。

萧铁奴问道:“在苏州渡海能去哪里?”

卢克忠道:“东、南往大宋,西往高丽,海路都不算长!”

萧铁奴哼了一声道:“你现在才说!”倍道追来,至苏州海岸边时,高永昌已经上船扬帆。此时高永昌左右只剩下不到一千人,但他要保有马匹财物,因此仍然有几百人被遗弃在海岸上。这些被抛弃的将士望着离开的帆船,个个怨恨,一见到萧铁奴军到,纷纷弃械投降,但投降后见到萧铁奴眼中闪烁着的寒光又无不战栗。

萧铁奴眼见功亏一篑,到最后竟还是让高永昌给逃了,心中无名火起,眼看着跪满一地的降卒,越看越讨厌,越看越心烦,就要下令屠杀!

忽然卢克忠叫道:“萧将军,你看!”

只见西边海岸一块巨石后面转出许多船帆来,大船三艘,小船若干。萧铁奴心中一动,说道:“迎上去!”

船只走近,为首一艘海船的甲板上站着一个春风满面的年轻人,个子虽略嫌矮小,却也十分剽悍,望见萧铁奴笑道:“六奴儿,你们怎么才来!”竟然是南下多时的欧阳适。

萧铁奴一见是他心中大喜,叫道:“少废话,快靠岸让我的人上去!”

欧阳适道:“上来干什么!”

萧铁奴指着高永昌渐走渐远的座船道:“高永昌就在里头,再不快些,可就追不上了!”

第四十五章 东海新霸主(下)

欧阳适对萧铁奴笑道:“高永昌逃到这里来了?妙极妙极!你放心,他逃不了,不过还是那句话:你的人要上来干什么?”

萧铁奴道:“废话!自然是去捉他!”

欧阳适道:“你?算了吧,我怕你一上来连站也站不稳,如何去捉人!”见萧铁奴勃然大怒,又道:“你要上来也行,不过对付这几条破船我的人就够了,你上来观战吧。”说着命两条小船驶近岸边来接萧铁奴。萧铁奴心中不悦,却也无可奈何,只好和几个心腹跳了上去,又命人牵马,欧阳适道:“海上来去,要马干什么!”

萧铁奴命副将和卢克忠就地待命,等自己捉了高永昌回来。

欧阳适的座船和高永昌的座船就大小船质来说不相上下,但高永昌贪心不足,马匹财物塞得满仓,因此船只便嫌超载,行驶时不免慢了几分。他一见敌船追来,气急败坏之下又胡乱指挥催赶,驾船本是经年的船工,若让这些船工自己把握,兴许还能逃得远些,这时给高永昌一瞎指挥反而走得不顺。

欧阳适远远望见笑道:“开船的原来是个好手,现在怎么变成雏儿了?哈哈!高药师!曹孝才!你们给我围上去!”

高药师和曹孝才各驱海船赶上,此时海面风力不强,高药师和曹孝才以大压小,没多久便把几艘小的海船一一解决,只剩下两艘较大的陷入欧阳适的包围圈中。

海战进行之时,萧铁奴站在旁边一言不发,欧阳适正要对这个弟兄自夸两句,忽见他满脸苍白,如同大病,扶住船舷不敢放手,忙问道:“你怎么了…”随即恍然大悟笑道:“六奴儿,晕船了是不?哈哈!现在知道我为什么不让你的人上船了吧?你手下那些旱马,在大漠里怎么折腾都行,但上船一颠簸,哈哈,还没交手就先得去了半条性命!”

萧铁奴心头懊恼,想要说话,一张口却哇的一声吐了出来。他这么一吐似乎会传染似的,跟着他来的亲卫也都相继狂吐,把甲板弄得一片狼藉。

不只这边萧铁奴难受,高永昌那边晕船的人也为数众多。眼看还没接舷,那两艘大船上的士兵已经有一半以上软脚了。

欧阳适道:“差不多了。”打了信号,不打主船,先向另一艘船欺去。

这个年代海战主要是接舷战,高永昌副船上懂水性的都操帆摆桨控船去了,甲板上挤着一群歪歪斜斜的渤海人,举着刀剑想阻止欧阳适过来,欧阳适拔刀出鞘,对属下大声叫道:“养了你们这么久,今天要不给我挣点面子,一个两个都丢海里去喂王八!”

两船相距尚远,欧阳适已经第一个跳了过去,众人惊叫声中,欧阳适半个脚掌已经踩上了对船的船舷,稍一用力,飞身闯上了甲板。渤海兵没想到他这么远就敢飞来,欧阳适选择的落脚点又刁钻,因此都来不及阻止。欧阳适借着海船倾斜之势在甲板上游走冲击,打开一个小缺口,他的属下趁此机会也纷纷跃了过去。

在兄弟七人里面,折彦冲、曹广弼、萧铁奴和阿鲁蛮的武艺各有所长。杨开远虽然文武兼备,但在萧铁奴心中他和杨应麒都是书生,所以不以武功来评判他。欧阳适这个痞子论文远不如二杨,论武又比其他四人明显逊了一筹,因此萧铁奴心里其实很看不起他。但这时见他在自己站也站不稳的风浪中如鲨鱼扑食无人能当,心道:“在陆上我一人能顶他两个!但在水上十个萧铁奴也斗不过一个欧阳适!”

欧阳适手中虽然拿着刀却不直接杀人,只是把渤海兵一个个地逼得跳海!这些渤海士兵就是会水性也平平无奇,掉进海里若不得救,便只有等着喂鱼!还在船上的人见到海水中同伴挣扎呼救的惨况个个心胆俱裂,只听欧阳适大喝一声:“还不放下兵器,真要我把你们都扔进海里去么?”

当啷一声一把刀掉在甲板上,跟着便是第二把、第三把…片刻间大部分人都束手就擒,几个负隅顽抗者也被欧阳适亲自解决。

欧阳适命人看好俘虏,接收降船,便跳回本船笑着对萧铁奴道:“如何?”

萧铁奴哼了一声,道:“你是本事,可惜离不开水。”

欧阳适笑道:“离不开水又怎么样!你不知大海有多大!若我能做得东海之王,这辈子也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