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而高永昌的座船传来呼声:“投降了,投降了!”那甲板上一片混乱,高永昌被人绑了押到船头,衣冠散乱,鼻青脸肿,显然经过一番挣扎搏斗。

欧阳适笑道:“好了好了!万事大吉!弟兄们,打道回府吧!哈哈…”

萧铁奴恨恨道:“若不是听信了卢克忠那个渤海人的胡话,这功劳哪里轮得到你头上!在岸上我就把他截住了。”

欧阳适笑道:“是么?那我可得多谢他了。”

两人靠岸以后,卢克忠和高药师、曹孝才分别来见过“四将军、六将军”。欧阳适问起北面之事,卢克忠一一说了,欧阳适大喜道:“好了好了!咱们的势力终于和大海连在一起了!”

高药师曹孝才等也暗暗高兴,心想从此自己不再是海贼,而一晃变成水师将官了!

萧铁奴对欧阳适道:“这海边的风我吹不惯,还是回东京去看大哥有什么吩咐。你有什么话要我传达么?”

欧阳适笑道:“我知道应麒有一张什么农商规略图什么的,专说沿海农商经略事宜,我只看过草图,却没看过正本,你派个可靠的人传个话,告诉他要么自己来,要么就把那张图弄来给我参详参详。这家伙人小鬼大,理财理政的事情,我是自愧不如!”

高永昌的降卒共八百余人,欧阳适选三百个壮健的作为步卒,其他的人编组起来,愿意回家的随军北上,愿意留下的就地开荒。

不久卢克忠的任命下来,欧阳适对卢克忠道:“现在这片海岸线是我们的了,陆上的事情你管,海上的事情我管。我这就出发,把半岛沿岸的海贼都给剿了。你先理好农事,等辖地安定下来便开始准备一下筑港的事情。”

卢克忠道:“筑港?”

欧阳适道:“是啊。咱们汉部的琉璃珠玻璃帘什么的走俏得紧,有了这个港口,财货钱粮便会滚滚而至,不种田也能安享富贵。”

卢克忠摇头道:“不然。农为邦本,农事若废,万事皆休!”

欧阳适道:“行了行了!想种田随你,港口的事情我自己理会!”

卢克忠道:“这又不然,既然我为复州刺史,筑港这么大的事情没有不出力的道理。”

第四十六章 保州攻防战(上)

当日钩室领阿鲁蛮本部回到曷苏馆,他父亲胡十门早已经听说东京平定之事,再见阿鲁蛮所部兵强马壮,对钩室能做阿鲁蛮的副将颇为高兴。

王政和阿鲁蛮是初见,他是新附之臣,内心其实也希望能有所表现,到曷苏馆后对阿鲁蛮道:“开州保州地近高丽,若不早取,高丽人必起贪念。”

阿鲁蛮道:“我兵威所至,谁敢不降。东京已下,开州保州孤悬东面,哪里能挡得住我铁骑一冲!”

王政道:“开州或不难,保州恐不容易下。否则这两个地方早投降高永昌了。”

胡十门也道:“保州将士,多用渤海、汉人。契丹视为边疆重镇,对保州将士颇为优待,因此高永昌叛乱之后保州成为孤城,却仍为大辽坚守。保州人善于守城,城中户不满千,却扼得高丽人寸步难进,不但如此,就连我大金几次三番遣兵攻城也不能下——由此可见此城之难攻!阿鲁蛮,你切不可轻敌。”

阿鲁蛮道:“别人取不得,未必我也不能!”合本部及曷苏馆之兵南下,以钩室为先锋,胡十门在后押解粮草。

兵至开州,王政道:“五将军你耀兵城下,待我进去劝降。”

阿鲁蛮道:“劝降?他们为难你怎么办?”

王政道:“开州守将与我有旧,此人贪生怕死,必然不会守节。”言未毕,军士来报:“开州东门有一行人向保州方向逃去,城头上已经挂了降旗。”

阿鲁蛮大笑道:“果然贪生怕死!”领兵进城,让王政处理事务,抚略安民。第二日又要南下,王政道:“保州坚城难下,不如暂作休整,准备好攻城器械,再作打算。”

计议未毕,外报有大军从东北至,看那旗帜,却是国相撒改部的人马。阿鲁蛮顿足道:“修整修整!你看你看!抢功劳的人来了。”

阿鲁蛮与钩室等出城迎接,见领军的竟是宗翰,阿鲁蛮惊道:“你怎么来了!”

宗翰笑道:“自匹脱水以南,均为我父该管,这保州是他老人家眼中的一颗钉子。如今东京已下,保州成了孤城,我特地来把这颗钉子拔掉。阿鲁蛮,给我作先锋吧。若打下了保州,功劳全算你的。”

阿鲁蛮道:“这是什么话!该是谁的功劳,便是谁的功劳。”

两军合作一处,向保州开来。宗翰在金国的地位与折彦冲相捋,位在阿鲁蛮之上,他带来的兵将又多,因此自然而然地便作了主帅。

保州在鸭绿江以南,当年辽军南进,高丽人抵挡不住,步步退让。辽军进驻鸭绿江东岸的保州——这是辽人在东边的屏障之城,南威高丽,北防女真,筑得十分坚实。

宗翰指着保州远远道:“这么一个屁大的地方,扰了我们父子十几年!”

阿鲁蛮道:“待我去吓他们一吓,叫他们开城投降。”宗翰一笑,也不阻止他。

阿鲁蛮和钩室领骑兵逼近城头,十几个大嗓子的军士放开了喉咙告诉城中之人“东京已陷,想活命的早早投降!”还没说完,城头上滚烫的热水泼了下来,有人用契丹话破口大骂,大意是说女真北鄙蛮族,就算一时得势,迟早也要被大辽灭族。

阿鲁蛮冲得太近,退得不及,也被溅到几点热水,那水一股骚味,只怕还掺杂了尿!他大怒之下手指着城头回骂,心中却十分懊恼:“早知道该跟老三借些攻城器械才好。现在只有骑兵,如何攻城?”

汉部各军说到攻城守城,当以杨开远所属工兵为第一。曹广弼马步全才,但攻城器械却还不如杨开远所部周全。萧铁奴和阿鲁蛮善于野战,攻城更非其长。

宗翰迎了上来,对阿鲁蛮笑道:“如何?这保州不像以前遇到的那些蹩脚虾吧?”手一挥,叫道:“上来吧!”

便有人推炮车二十座上前。宋时所谓的炮,其实就是投石车。汉部的投石车是杨开远根据以前看过的古书设计,听杨应麒讲授过力学原理的一个巧匠又加以改良。宗翰的炮车却是他凭借自己的天才和战场的实践设想出来的。后来两家互相参证,各有修补增益。

宗翰一声令下,鼓声大震,炮车齐发,向城楼高哨射去。原本在城楼上叫骂的人也都缩回头去。但那城楼上早挂着许多袋子,袋子中装着软土糙糠,大大减缓了炮石的冲击力,因此宗翰的炮石只能逼得城楼中人无法探头,一时却砸不坏楼橹。

阿鲁蛮道:“粘罕(宗翰女真名)啊,这群乌龟把头缩回去了。”

宗翰哼了一声道:“就是要他们缩头!且看我刚刚创制的洞子。来啊,先把城壕给填了!”

手一挥,便有三十几辆“洞子”推出。阿鲁蛮看那“洞子”,只见是一辆辆似车非车的东西:下面设置车轮,上面是几根大木头和牛皮搭成一间小房子模样。每个“洞子”里躲着几个人,装着许多东西。

这时城头的人已被逼缩头,就是偶尔探出头来放箭,也伤不了躲在“洞子”里的军士。那“洞子”走到城壕边,便扔下许多干柴泥土填壕。几十辆“洞子”来来往往,没半天便把城壕填了个五六分满。

宗翰对阿鲁蛮道:“如何?”正自得意,忽而城头抛下无数火团,有十几辆“洞子”被砸中,立即燃烧起来,“洞子”里的军士纷纷逃出,狼狈非常。宗翰大怒,但他何等聪明,立即命人因势就利,把刚刚燃起的“洞子”推入城壕之中,堆在同一个地方,城壕中的积水把火熄灭,“洞子”变成一堆废物,却也把那处城壕填得差不多了。

阿鲁蛮赞道:“粘罕啊,你脑子转得真快。”

宗翰却有些郁闷,这些“洞子”制造不易,浪费了十几辆“洞子”才填下这么小一块地方,实在有些得不偿失。心道:“看来这洞子还得改良。”

便又命人推出鹅车来,向那填平了城壕的地方走去。那鹅车形状如鹅,鹅脖子就是一张大梯子,梯子下中设大木板,木板下设车轮,由两百人在木板下面推动鹅车前进,向城楼冲来。

阿鲁蛮大喜道:“好哇,等梯子挂上城头,我便冲上去。”

鹅车才走上两步,忽然轰的一声,原来那城壕填得不平,轮子卡住了,梯子离城楼还有两丈,靠不到边,攻不得,退不得。城头又有火把丢了出来,烧着了木板,推车的军士纷纷逃跑,阿鲁蛮笑道:“粘罕,今天你运气太也不好。器械不是被破,就是失灵。嗯,你还有什么法宝没有?”

宗翰眉头紧皱,要是别人身处此境一定恼羞成怒,他却在考虑着该如何改进这些器械。阿鲁蛮拍了他一下道:“今天看来是攻不下了,先回营吧,明天再来。”

第四十六章 保州攻防战(下)

宗翰听阿鲁蛮的建议点了点头,下令退兵。第二日挥兵攻打,日复一日,连攻了半个月,兵马器械损失严重,保州却仍然未破。虽然城内的抵抗力越来越弱,但城下攻城的队伍也疲累了。幸好后方有胡十门和王政供粮供草,也不至于缺粮。

阿鲁蛮心道:“王政说的不错。若我独个儿来,只怕要在这城下吃大亏!”

这日正在攻城,忽报欧阳将军来了。大金姓欧阳的将领就只有欧阳适一个,因此宗翰等一听就知道是谁,忙下令放行,见面问道:“你不是在辽京谍探么?怎么来了这里?”

欧阳适道:“那是好久之前的事情了,我在辽京呆了一阵,觉得没什么着手处,就南下到海边,建了一支水军。本来只是想打个坯子就回去,谁知道应麒来信让我不用着急北归,于是我便在海边一直呆着。这次高永昌逃到那里,我顺手把他抓了。之后循海岸线北上,剿杀海盗,到开州地面上听说你们来打保州便过来看看。你们打得怎么样了?”

宗翰不语,阿鲁蛮道:“难得紧!要是大辽的城池都这么难打,只怕我们现在还在黄龙府那边徘徊呢。”说着描述了日间之事。

欧阳适听完道:“我有一计。”

宗翰道:“说来听听。”

欧阳适道:“这保州已经成为一座孤城,守将肯与城供存亡便罢,若他们有撤退之心,我们便把他们诱出来歼灭了。”

宗翰道:“难!正是他们已经没有退路了,所以这些天才抵抗得这样激烈。就是我们撤了围,他们能往哪里逃去!”

欧阳适道:“海上。”

“海上?”宗翰眼睛一转,大喜道:“你带船来了是不?妙计!妙计!”

欧阳适道:“我不但带了船来,军中还有几十个投降的辽兵,衣服兵器旗帜都是现成的!”

两人计议定,便分头行事。保州近海望江,欧阳适回到船上,逆江而上,挂上大辽的旗号,远远地让保州城内将士望见。

宗翰假装担心腹背受敌而稍稍退却,又派欧阳适留下的辽军降兵去城中报信,约定突围地点。

城中守将望见海船旗号,早已喜出望外,当晚帅兵从东门出,绕路望鸭绿江而来。眼见就要到江岸,忽然两边伏兵杀出,保州守军本来就不多,慌乱之间难以抵挡,全军溃败。

宗翰对这座久攻不下的保州城情感十分特别,打败保州守军后前来夺城,竟然冲到了阿鲁蛮前面。来到城门底下,城头灯火大亮,城头几十个兵士叫道:“高丽王师已取保州!大金将军勿犯友邦之土。”

这两年金军兵势大盛,高丽曾几次遣使示好,倒也还算是“友邦”了。因此金兵一听不免有些迟疑,宗翰却勃然大怒道:“不管他们,冲进去!敢拦道就杀!”

高丽兵将不敢和女真撕破脸皮,无法力守,竟被宗翰连夜撞破城门冲了进去。

高丽人占据东门,派使者来和宗翰交涉,这时阿鲁蛮也到了,听那个高丽使者道:“保州是我高丽故地,今年年初,我王派使者前往贺大金皇帝大捷,又求保州一地。大金皇帝已经允许,因此我们特地来取,完颜将军莫非不知?”

阿鲁蛮奇道:“真有这事?”

宗翰是女真首脑之一,闻言冷笑道:“是有这事。”高丽使者大喜,宗翰却又冷笑道:“只是我主当时如何回答,你却说得清楚些。”

高丽使者道:“大金皇帝道:许我国自取之。”

宗翰怒道:“原来你们还记得这句话!我主是许你们自己夺取,可不是说我们劳师远征后再白白送给你们!自正月至今半年有余,我大金一百座城也打下来了,你们高丽人在哪里?这便罢了。前两日我军苦战之时,你高丽人在哪里?躲在暗处不出来,等我军大胜,却来捡这便宜!要求保州,到会宁去!等我主下了诏令我自然退出,至于现在,趁早给我滚出城去!”

那使者不敢强项,恹恹去了。阿鲁蛮引军跟来,作势要来厮杀,那高丽将领不敢接锋,领兵出城去了。

欧阳适入城后听说此事,也冷笑道:“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又道:“只是保州离高丽国都开城较近,离会宁却有千五百里,又有重山阻隔,万一有事,应变不急。不如就在这鸭绿水入海口筑一个港口,方便运兵运粮。”

宗翰道:“海路凶险,只怕不便。再说筑港大费人力钱力,也非当务之急。”

欧阳适道:“就是作为补充也是好的。至于人力财力,我们再想想办法,以不耗大金国力为上。”

宗翰道:“待有了万全之策再说吧。”

保州攻克之后,大辽在辽河以东的领土已经尽数落入女真手中。

斡鲁镇东京,折彦冲以副都统总理政务。辽南一带本来对女真十分仇视,在折彦冲“以渤海治渤海”策略的调理下也渐渐上了轨道。

金国疆域扩张太快,中央行政力无法同时遍及各个州县部落,在偏远地域都施行羁縻策略,允许各族自治,只是要各族纳兵纳粮。至于各地的百姓生活过得怎么样,那只能碰运气了——遇上个好的勃堇或一个好的刺史,便能过上一点好日子。若遇上个贪官恶僚,那也只能怨命。特别是在偏远的地方,会宁方面对其县以下的庶政根本就没能力干预。

不过此时辽南的文官系统已经恢复运作,且比辽统时期远为清廉有效。治安、商业逐渐繁荣。南征时杨应麒就已经派遣了不少匠人随军南下,锻造屋部分工匠留在曹广弼于辽河入海口新筑的城寨内,琉璃屋和锻造屋主力工匠则继续南下,在复州分别建起一座新的锻造屋和一座新的琉璃屋。从那时候开始,前往会宁的商人就渐渐少了。

由于黄龙府一战后,阿骨打对造船一事的兴趣便大为降低。因此杨应麒又把造船厂给撤了,在辽东半岛全境归降后令欧阳泷率领八百船匠到复州安家,重新建起一座造船厂来。这座船厂和琉璃屋、锻造屋都坐落在复州南端一个天然良港附近。旁靠着这个良港,卢克忠建起了一个寨落,命名为津门。

杨应麒听说命名的事情后心中叹道:“该死的,这姓卢的怎么抢先我一步啊,我还想把大连这个名字搬过来呢。”

第四十七章 后院的狼客(上)

完颜虎第二次生产仍然是顺产,汉部举村庆贺。金主阿骨打及吴乞买、撒改等亲贵也有丰厚礼物馈赠。

其时在六月初,夏热已至。杨应麒命将去冬汉村所藏之冰都用在完颜虎的居室中,唯恐热坏了她母子。

完颜虎叫来杨应麒道:“这些冰收藏不易,别这么浪费。还是留着等用在必要处吧。”

杨应麒道:“你养好身子就是最大的必要事,此时不用,还留着等冬天啊。”想了想又问道:“想大哥了么?”

完颜虎默然半晌才开口叹道:“是你我才说。生小虎的时候他不在,生这丫头他也不在。我知道这不怪他——国家有事,他自然是要冲在最前面的。要是他为了留在我身边而不顾战事我反而要怨他。上次我们吵架,不就是为这个么?可他不在时,我又老觉得空荡荡的。唉,他要有分身术该多好。”

杨应麒道:“南边大事已定,我请国主去调他回来吧。”

完颜虎道:“这不大好吧。新得了那么多地方,又都是生地,没有得力的人镇住哪里吃得消?二叔是无论如何也走不开的,听说五叔又去了东边,想来南边定然缺人。”

杨应麒道:“要是大哥回不来…要不…我们下去?”

完颜虎一怔,随即笑道:“我下去没什么要紧的,但你要是也走了,汉部怎么办?我也是有听说的,为了治理南边那么大的地方,你把能派出去的人都派到南方帮忙了。汉村这么多的事情,就你一个人在忙着。”

杨应麒差点就冲口而出:“那就整个汉部下去!”然而他还是忍住了。

自从上次被完颜虎戳了一指以后,他便尽量不拿她来耍心机了。完颜虎那一戳让杨应麒感觉自己多了一个亲人,他城府再深,也是需要一块温暖的地方来休息的。不过有些事情他却还不愿意太早让完颜虎知晓,就算这个嫂嫂对夫家的感情已经超过了娘家,但她的心太干净了,若是知晓了他的想法,关键时刻反而容易露馅。

“怎么了?”完颜虎一边喂孩子奶,一边问道:“又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了?我都跟你说了,你这脑子少用些,攒些福气。”

杨应麒把头偏开,说道:“有些事情还得由我去想。别人想不周全。”

完颜虎道:“跟我说说,我给你开解开解。”

杨应麒道:“不行。不能跟你说。”

完颜虎不悦道:“为什么?”

杨应麒道:“你的眼睛只能看到眼前,而我的眼睛却能看到十年后、一百年后甚至一千年后,所以我就算跟你说了,你也不会理解的。”

完颜虎瞪了他一眼道:“又在胡说八道了!”

杨应麒笑眯眯道:“就当我胡说八道吧。嗯,嫂子你放心吧,等事情做成了,如果你想知道我不会瞒你的。”

完颜虎冷笑道:“事情成了还用你来跟我说!我是瞎子不会看么?”

杨应麒笑道:“我做的事情,就算做成了也有许多人蒙在鼓里呢。”

完颜虎体魄雄健,但两年之内连生了一子一女,消耗其实不小,在村中好生将养了一个多月,这才出来散心。她出村第一件事情,就是来看汉部的农田。一路出村,感觉锻造屋的响声小了许多,琉璃屋也没先前热闹了,只有造纸屋、印书屋还比较忙活。

她出了村,远远望见玉米地、小麦地,长势似乎也没有去年好。走近了看番薯、马铃薯,踏踏泥土,翻翻叶子,也觉大不满意,心道:“应麒这小子太不上心!我在屋里生个女儿没出来管事,他就把农事都给荒废了!嗯,应麒事情多,只怕也不能怪他,但农活是周胜该管,今年地没有多开,也没遭大灾,他居然管成这样!”

心中生气,就让人去叫周胜过来要骂他。不久顾大嫂挺着个肚子蹼颠蹼颠走来应话,完颜虎指着她道:“你来做什么,快回村养胎去。”

顾大嫂道:“现在农地的事情,是我兼管着。”

完颜虎奇道:“你兼管?周胜病了么?”

顾大嫂道:“没病没病!他南下了。”

“南下?”完颜虎愠道:“南下做什么!他不知道他肩头上的担子有多重么?这片农田是我们的饭碗,收成差了我们吃什么去!好!就算他南下,他那些副手、徒弟又都死哪儿去了?他们对农活懂得也比你多!”

顾大嫂道:“也都南下了。”

完颜虎一听,大怒道:“南边出来什么大事了!要把管我们饭碗的人都叫下去!”

顾大嫂道:“出了什么事情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这次有一千多个种田的南下了,说是南边光靠赋税收上来的粮食不大够吃,从汉部一路运下去又麻烦,所以让他们下去屯田去了,要让他们在南边种出粮食来养辽南的军士。这次去的都是种田好手,他们一走,我们的人手便很不足了。”

完颜虎心中大恼:“应麒搞什么鬼!”四下里走了一趟,见到许多不似汉部的人,问道:“这些是新收的俘虏吗?怎么精神都这么不济?”

顾大嫂见完颜虎发怒哪敢稍离?挺着个大肚子跟在后面,回答道:“新收的俘虏也在南边筑城、种地,没发往北边来。这些不是我们村的人。”

完颜虎问道:“不是我们的村的?那是什么人?”

顾大嫂道:“走了那么多人,我们便有大片的好田没法种。后来完颜部那边一些人听了就来跟七将军说把地借给他们种,七将军觉得好田好地浪费着可惜,就借了给他们。”她指着东边一片片的农田说:“这块借给了四王爷(吴乞买),这块借给了五王爷(斜也),这块给了东京都统斡鲁将军,这块给了宗干太子,这块给了…”一一数过去,最后道:“这几次破辽,王爷将军们得了好多俘虏奴婢,正愁着没处用呢。咱们这些田地的出产大家都是有眼睛看的,能借过去,那是天大的便宜。哼,说是借,他们收成后那些东西,还能还给我们不成?”

完颜虎听顾大嫂历数那些田亩数量,一开始听得怒火中烧,但听到后来背脊发凉,颤声道:“现在我们手里的地还剩下多少?”

顾大嫂道:“三四成左右吧。”

完颜虎一听,颤抖着身子半晌说不出话来。

第四十七章 后院的狼客(下)

顾大嫂见完颜虎激动得难以言状,对刚才说了那么多话颇为后悔。好久,才见完颜虎咬了咬嘴唇道:“我们汉部专管务农的也有三四千条汉子,周胜带下去一千多人,还剩下两千多人,何必借去六七成的田地?”汉部的农具精良,牛马十分充足,农忙时工兵、妇女都会来帮忙,已经是一种有组织的耕种方式,虽然算在专门务农的男丁只有三四千人,却能种植好大一片土地。加上各种作物产量颇高,因此供养汉部近两万人也绰绰有余。

顾大嫂道:“其实留下务农的汉子,也就一千来人。”

完颜虎道:“其他人呢?”

顾大嫂道:“运东西南下去了。这次南边筑新城,需要好多工具、牛马什么的。”

完颜虎道:“开远的工兵哪里去了?运输这事情不是一直由他的手下负责在干的么?”

顾大嫂惶然道:“这个我哪里知道。不过…”

完颜虎厉声道:“不过什么!”

顾大嫂低声道:“不过我怕这些是有人搞鬼。”

完颜虎怔了一下道:“怎么说?”

顾大嫂道:“是这样的,一开始我们就悄悄借了一小块土地给斡鲁将军,后来消息不知道怎么的就泄漏了出去,宗干太子的管家听说,也跟着来借。再后来五王爷的人也来了。这些王爷将军们胃口一个比一个大。七将军答应了一个,就不好推第二个。就这么一片又一片地借出去,四王爷的人最后来,可他的胃口最大:一句话就借走了一千井!田地借出去之前我们两千多人不够用,但田地借出去以后我们就有好多人没活儿干了。大家一起去找七将军,七将军说既然大家没活儿干,刚好运输缺人手,也别闲着,都运东西去。大伙儿不干,但几个村长暗地里劝着说七将军其实也是没办法,大家别太为难他,一切等大将军回来再说。”

完颜虎听得愣在当地,顾大嫂有些话本不愿说,但这时也顾不上了,说道:“公主,不但田地,咱们的房屋也让人…借走了不少。”

“什么?”

顾大嫂说:“我们的房子造得比别的部族好,他们都羡慕着呢。可这次大将军南下带走了那么多人,许多房子就空了。那些在借种田地的人贪方便舒服,就求七将军租些屋子给他们住。七将军答应了,结果这个头一开,就和借田一样,个个来借。有些村是零散着借了出去,有些村已经整个儿被借走了!像后村就整个儿借给了四王爷。他借了之后还要七将军帮他画个图准备改建,这哪里是借,分明是…”

她没说一个抢字,但完颜虎也听出了她的意思。捂着额头,身子晃了一下,几乎跌倒。

顾大嫂和侍女连忙扶住,完颜虎稳住身子,说道:“走!我…我这就去见应麒!”

杨应麒却不在村中,有人说他前往废船厂的方向去了。完颜虎见顾大嫂额头出汗,怕她动了胎气不让跟着,连从人也不带,跨上马向废船厂奔来。

欧阳泷带人南下以后,这个废弃的船厂便显得十分寂寥。完颜虎奔近时,只见河边共有三人:杨应麒坐在岸边看鱼漂沉浮,一个童子翻着书页读《公无渡河》给他听,另一个童子扇炉煮水准备着泡茶的功夫。

完颜虎跳下马来,一脚踢散书堆,再一脚踢坏炉子。两个童子跟了杨应麒有一年多了,见这架势就知道这位公主要找七将军吵架,哪里敢留在附近等着遭池鱼之殃?相互使个眼色一起逃了。

杨应麒见了完颜虎这般举动,也不慌忙,仍然坐在地上,只是抬起了头问道:“嫂子,什么事情惹你生气了?”

完颜虎怒道:“我问你,借田地借房屋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杨应麒哦了一声道:“原来你就为了这事,我还以为是什么呢。”

“就为了这事?”完颜虎冷笑道:“你知不知道,那些田地房屋是我们汉部的命根子!”

杨应麒道:“完颜部和汉部,本来就不分彼此。何况我也只是借给他们,又不是送给他们。”

完颜虎冷笑道:“借?你以为他们还会还么?”

杨应麒道:“不怕他们不还,他们有抵押在我这里的。”

完颜虎愣了一下,火气稍歇,问道:“什么抵押?”

杨应麒道:“一井田八匹马,一头牛。一间房屋一匹马,两头羊。”

完颜虎一听,恰如火山降低了片刻,随即又更大规模地爆发:“你是什么狗屁抵押!我要是他们,我也不还!你…你知不知道我们一井田一年能产多少粮食!”大金相对于大宋,马匹的价格远为低贱,完颜虎是个管事的女主,自然知道这是大赔本的生意。

杨应麒却似满不在乎地道:“反正我们去年大丰收。就是今年收成减半,也够过一年。”

完颜虎挥拳就要打他,但嫁到汉村时日已久,儿女也生了两个,脾气比做闺女时候收敛了好多。再则她向来疼杨应麒,在会宁其他人眼里他是汉部的军师财神,在完颜虎眼里他却只是自己的好弟弟,望着他那羊脂一般的脸,这一拳便打不下去。强压怒火,对杨应麒道:“我不怪你,我知道你有难处,不过这田地房屋不能就这么给人占了!田地的每一把泥土、房屋的没一块砖头都滴着咱们汉部的汗水。大家不敢说,是因为彦冲不在,你年纪又小,只怕也不是那些老鬼的对手。不过你不用怕,这就去跟那些人说,叫他们滚出去!抵押的牛马我都还他!”

杨应麒摇头道:“不行。”

完颜虎道:“你怕么?别怕!有什么事情,我给你做靠山!”

杨应麒欲言又止,终于只是连连摇头道:“不行。嫂子,这事情你就别管了。我自有分寸。”

“好!”完颜虎道:“你不敢去,我去!”说着飞身上马。

杨应麒想拦住她,然而想了一想,心道:“本不想让她搅进来,谁知到头来还是这样。罢了,让她闹去吧,反正对整件事情也没坏处。只是不知将来她知道了真相,会不会怪我。”

第四十八章 寄篱的麻烦(上)

完颜虎驰马来到会宁,此时大金的皇帝寨已经建得颇有声色,从大辽掳掠来的各种珍宝一件件地把皇宫装饰得富丽堂皇,甚有暴发气象。不过阿骨打本人对此兴趣不大,除多了几个妃子女奴享用之外,日常生活也和以往无多大区别。

完颜虎第一个便想去叔祖母蒲察氏那里告状,但转念一想,自己这次来不是为家事,而是为公事,何必作小女儿状去求太后?便直接来寻叔叔阿骨打。

阿骨打正在吃饭,这个大金皇帝“用膳”也没讲究多少礼仪,正和爱子宗望在园子里看着一个室韦奴烤羊割着吃。听说完颜虎求见,便让她进来一起享用。

完颜虎道:“我吃不下。”

阿骨打道:“吃不下?是谁又惹你了么?是彦冲么?来!告诉叔叔,待我重重罚他!”

完颜虎道:“不敢打扰叔叔吃东西,叔叔吃完再说。”

阿骨打见她这般模样,看出不是寻常事。他是个有胸襟有见识的英雄,不为小女孩儿的情绪所动,指着羊肉道:“吃!我看出你肚子饿了!你刚刚生产完,别亏了自己的身体。天大的事情,等吃饱了再说。”

完颜虎便不再多说什么,抓起羊肉就吃。阿骨打一边吃一边笑道:“这才对!我大金的公主,就该这样!”折彦冲夫以妻信,自得完颜虎为妻后和完颜部的关系便大见亲密;而完颜虎则妻以夫贵,在父亲乌雅束去世后她非但不见疏远,反而随汉部势力之壮大而一日比一日尊隆,阿骨打对她还胜过对自己的女儿。

叔侄兄妹三人吃完,室韦奴撤了残骨碎肉,阿骨打这才问出了什么事情。

完颜虎道:“四叔、五叔,斡鲁叔叔,宗干哥哥,还有好多人,把汉部的田地房屋…都借走了。”

阿骨打没听明白,问道:“借走了?”

完颜虎问道:“二叔,你真不知道么?”

阿骨打道:“我自然不知道。你说清楚些。”他弟弟谙班勃极烈吴乞买总理会宁政务,这事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既然有吴乞买压着,阿骨打不知晓也不出奇。

完颜虎道:“这次彦冲南下为大金夯基立业,又要筑城,又要屯田,应麒便从汉部抽了许多人下去帮忙。”

阿骨打道:“这事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