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应麒奇道:“他有没有妹妹关你什么事?”

欧阳适笑道:“有的话我就上他们家提亲去!哥哥长成这样,妹妹肯定也好看!”

杨应麒微微一笑道:“他有个孪生妹妹的,可惜两年前病死了。”

欧阳适奇道:“这种事情你怎么也知道?”

杨应麒道:“这次我和林翎聊过之后,陪他游了一趟管宁学舍。林翎对我们管宁学舍赞不绝口,决定把他一个弟弟留下来读书。”

欧阳适冷笑道:“他到底是看中管宁学舍?还是看中我们的实力?”

杨应麒笑道:“是哪样都不要紧。反正他这个弟弟聪明得紧,我们学舍正缺这样的学生。”

欧阳适哈哈一笑道:“你知道林翎有个孪生妹妹的事情,想必就是和他弟弟闲聊时得悉的了。”

杨应麒微微一笑,取出海路图,说道:“言归正传!这次林家虽然赚了不少,但到最后得益最大的其实是我们。”

欧阳适笑道:“我就知道你的鬼心思想的比谁都远!经此一事,只怕明年就有大批的商船跟风而来。第一家运粮来的赚大钱,第二家运粮来的赚小钱,第三家只怕就要赔本钱!”

杨应麒微微一笑说道:“我不会让他们赔本的,要不然后年还有谁会运粮给我们。不过靠他们从大宋走私粮食出来并非长远之计。米粮是国家根本,大宋朝廷再怎么腐败也一定会严加看管的。这次我让林家、陈家帮我们在大流求岛募民种茶,其实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茶只是一个引子,我真正要的,还是粮!”

欧阳适沉吟道:“那个岛能给我们带来多少粮食?”

杨应麒道:“这就要看开发得怎么样了。这个大岛雨水充沛,气候土壤和江南相近,正好招募江南、福建的农夫种占城稻。大宋良农为天下良农之最,江南良农又为大宋农夫之最!天下事以人为本,农事亦然。若有农夫良地,则粮草唾手可得。”

说到这里,杨应麒叹道:“这几年江南大兴花石纲,祸国殃民,民生日见窘迫。我们募民开垦,一来是为自己,二来也是多给他们谋一条生路。我曾问过林翎,他说这些年东南沿海已经开始发生民多地少的情况,渡海过去谋生的早有其事。不过大多是在福建、两浙、广南活不下去的穷苦人家才会过去铤而走险。他们在那边小打小闹,也没成多少气候。而且岛上土著凶顽,盗贼丛出,就是有一点收成也没保障。所以四哥你此去第一要务除了择港开寨,就是要想办法平息海盗之患。等大流求岛的生计好过了,不用我们去招募也会有人来归的。”

杨应麒指着大岛北端岛:“我们先北后南。我在古书上知道这个岛北边有个很好的良港可以靠船,只是我没亲自去过,不知那个良港的具体位置。但以四哥的大才应该可以找到。我们靠港布寨,沿寨种植,渐拓渐远,慢慢地就会形成村落与城镇。以这个港口为据点,可以逐步将岛上的海盗全部清理收服。教化普衍之后,还可以慢慢地把土人也纳入我们的统治之下。”

欧阳适沉吟道:“自津门至于流求,海路千里,只怕这边难以掌控。到头来费了偌大钱财却没收成,岂不可惜?反正我们复州辰州还有大片的荒地没有开垦,为什么不先募人开垦这些荒地,而要舍近求远?舍安求危?”

杨应麒道:“海路遥远,正好激励我们的船厂不断进步。浪涛再凶险,挡不住敢冒险想发财的商人!泉州离津门也有千里海路,可黄旌、林翎他们不也都过来了么?其实开头两年我也不盼它有大收成,只要在那里的人能站稳脚跟就行。说到收益,那也当是三五年后的事情。”

他顿了顿又道:“辽东自然也是要开发的。这个半岛的潜力若完全激发出来,五年内我们的粮草可保不缺。可是五年之后呢?我们总不能永远龟缩在这里吧?可如果我们在陆上扩张,无论向北向西扩张都会遭人猜忌。只有向暂时还无人注意的海岛进发,才能在不被人察觉的情况下壮大我们的实力!”

欧阳适又道:“此外尚有一难,这个大岛离福建太近,离辽东又太远,只怕我们的作为难以瞒过大宋朝廷。我们汉部的水师根基浅薄,斗不过大宋水师!”

“这事我也考虑过。”杨应麒道:“不过幸好大宋朝政腐败,燕云和西北的事情已经让他们自顾不暇了,只怕对东南海外不会那么上心,就算注意到一时也不会有大动作。只要四哥你想办法让东南沿海的官吏在这件事情上得些好处,他们自然会帮着‘瞒上’。只要能拖个三五年,我们的根基就扎下了。更何况三五年间,天下大势只怕又有大变!到了那时候,只怕就再不是今日这般局面了!”

杨应麒指着东南海面道:“四哥!那个宝岛和津门南北遥望,一旦开发起来,整个东海就都是我们的天下了!一旦有一个大海作为我们汉部的后方,津门就不再是一个偏僻小港,而是这个大海的中心!而我们汉部的供养,也将借着海路源源不绝!这片海洋是我们汉部的生命线,未来十年汉部所要依赖的给养,将出自你东海王的手中!”

欧阳适听得全身一震道:“东海王?”

“是啊!东海王!”

一天之后,汉部一半的旧水师和六成的新水师以护送南归商队的名义随潮南下。然而这支船队并没有进入明州或泉州。它们在大流求岛北端一个天然良港中停了下来,建起了一个小小的码头,因其地势欧阳适将这个地方命名为鸡笼渡。

半个月后,林家的海船载着几百名佃农开进鸡笼渡,在粗粗搭成的水寨附近和汉部南下农民一起开荒。

从北边来的军民对岛上的气候尤其不习惯,来了不到一个月就不断有人病倒。可欧阳适还是坚持下来了,不仅仅因为怕事情搞砸了没脸回去见兄弟,更因为他隐隐觉得,如果这个大岛能开发起来,那他欧阳适将不再仅仅是折彦冲手底下的一个徒劳奔走、刺探情报的小角色!而将是一个独当一面、甚至掌控汉部生死兴衰的头号人物!

“东海王”的野心激励着欧阳适在这个恶劣的小港渡过了政和七年余下的岁月。这一季的米、蔗、茶种下去后收成都少得可怜,必须依靠津门和泉州源源不断的补给才能维持下去。

几乎所有人都在抱怨,不是希望回大陆,就是希望回津门。然而欧阳适却没有半分退却的意思,他以雷霆手段镇压了企图作乱的人,又大发私财安抚了安分守己者。

这个男人从此刻起不再是一个少年了,萧铁奴那番话对他的刺激,究竟会对整个汉部产生多大的影响,此刻还没人知道。

第五十九章 公主回家了(上)

秋风起时,完颜虎别了丈夫、母亲、哥哥、叔婶等亲人,离开会宁南下。

她母亲大唐括氏不舍,要留她多住半年,完颜虎道:“辽南的农忙时节快到了,我不回去看看心里不安。那些种子都是我播下的,我好歹得看到它们收入仓库才放心。”

大唐括氏知道劝不住,只好放她离开,却留下了她一对儿女以娱膝下。儿女暂时留在母亲那里完颜虎倒也放心,会宁上下对她这两个宝贝照看得紧,何况她丈夫也还在会宁。

她晓行夜宿,到东京时正是中午,她也不进城歇脚,继续催马南下。

萧铁奴在鞍坡听说完颜虎经过,连忙率领一百轻骑奔了出来,一路护送她到辽口才回去。

到辽口时天色尚早,但完颜虎还是进城来看——这里不比东京,因为辽口已是丈夫的辖地,更是进出辽东半岛的两大入口之一!

此时辽口已经颇具规模。鞍坡附近的煤泥铁石从辽河南下,在这里停一停,将铁石粗粗加工后便换了海船去津门,煤团则另有一批人加工成蜂窝煤饼等成品,连同煤炉一起南下。

津门夏季的繁华曾一度令辽南燃料供不应求,这种庞大的需求大大刺激了辽口的经济,光是搬运和制煤便养活了一大帮人。这些工人以及辽口的驻军都需要吃,需要穿,需要住,一个产业繁荣起来后又带动了另外一个产业。加上此处既是交通要道,又有大军坐镇,治安较其他地区为好,商贾都愿意到此置业、贸易。这种良性循环让辽口在短短一年间由一个靠河的纯军事小城寨发展成为一个军事与工商并重的濒海城镇。其规模虽然远远不能和大宋的名镇相比,但活力则或有过之。

完颜虎在曹广弼和杨朴的陪伴下骑马绕辽口走了一圈,慨叹道:“你们真能干。去年经过的时候,这里还只是一片荒芜,这么短的时间内,怎么会聚拢这么多人?造起这么多房舍?”

杨朴微笑道:“大辽为了对付我们大金,大举征发兵马粮草,把原本就困乏的国家搞得民不聊生。许多人在老家过不下去了就都往这边跑。那些带着点财物的就租赁一块地方做点小买卖,没钱的就卖手艺,没手艺的就卖力气。一个地方只要能让人过得好一些,周围的人就会聚拢过来的。有了人,还怕盖不起房子?”

完颜虎道:“这里再过一年半载就比会宁汉村还热闹了,只是地方太杂、太乱了一点。”

杨朴道:“这是个新城,大家都才来,有些事情自然没会宁汉村那么规矩秩序。不过我们会努力教化他们的。”

忽闻一阵悠扬的声音传来,完颜虎从来没听过,便问是什么,杨朴道:“是镇海寺的暮钟。”

“镇海寺?”

“是一间和尚庙。”杨朴道:“那些和尚是津门那边来的,带着七将军的书信来求一块地建寺。这小庙才建起来不足两个月,便已经有了许多信徒。他们来了之后劝人为善,从富裕人家那里募钱赈贫,收养各地流浪来的孤儿,委实做了不少好事。公主你刚才还嫌这里乱呢!其实几个月前更乱!到处都是垃圾,南来北往的人各操一种口音,往往各依各的籍贯种族而居,常常生事。幸亏事这些和尚,把我们汉部的规章编成了歌诀…”

完颜虎插口道:“歌诀?”

“就是可以唱的变文,一时说不清楚,若公主有兴趣可以叫一个和尚来唱唱。”

完颜虎摇头道:“不用了,你继续说。”

杨朴继续说道:“这些歌诀都是劝人和睦相处、辛勤劳作、举止礼貌的歌诀。我一听,这些歌诀唱的不是我们在会宁汉村时的规矩?不过内容又有所不同,似乎这些和尚又羼了许多因果报应的东西,我虽然不是很喜欢,但很多部民却愿意信。有好多事情我们下告示晃刀子都弹压不下,这些和尚竟然用一张嘴就摆平了!想到这点我有时候真不知该说什么好!一开始二将军并不赞成让这些和尚建庙,只是却不过七将军的意思。不过见这些和尚来了以后,辽口的许多问题便迎刃而解,风气习俗日有所进,才知道让他们来这里大有道理。”

完颜虎听得出神,就要去佛寺看看,杨朴道:“镇海寺规模简陋,没什么可看的。要看不如等到了津门去看看他们的祖寺。”

完颜虎问道:“祖寺?”

“就是津门的孤山寺。镇海寺的主持是孤山寺主持慧观和尚的徒弟。”

完颜虎想了想便打消了去镇海寺的念头,在辽口住了一晚,第二天就走。这段时间杨朴一直在辰州、开州以及曷苏馆部三地来回奔跑,督促协办三地政务,可以说他是杨应麒的分身。现在秋收在望,正好要去津门去向杨应麒述职,便领了一班文武人员,和完颜虎一起回津门。

他们沿途南下,隔不多远就会看见一片片待收的庄稼。辽口虽然繁华,但完颜虎对那些烟飘尘障的嘈杂其实并不十分喜欢。这时见到这些长势甚旺的田垄才打心里高兴起来。

汉部对辽东半岛的大规模开发才刚刚开始,半岛原来的居民大都能从汉部公家那里租到牛马铁器,学到耕作技术,得到作物种子,但毕竟人口太少,连同之前南下的汉部移民,整个辽东半岛的在籍农夫业不过万户,因此完颜虎眼中看到的农田是有一片,没一片,尚不是百里麦穗相连不断的景象。

晚间他们一行人在原宁州的治所、新安县城外的一个小村中休息。这个小村实在小得出奇,只有二十五户人家。村长听说公主来到连忙跑出来迎接。

完颜虎看着他眼熟,问道:“你是会宁旧部,是吧?”

那个村长大喜道:“公主你还认得我啊!我以前在周胜大队长手下干活的!现在是这个小村的村长。”

完颜虎道:“啊,原来升官了啊,恭喜恭喜。”

那村长也有些得意:“谢谢公主。我是种田种得好,又认得字,所以就派下来管这些新招的游民。这些人都是西边北边逃过来的,种起田来,那叫糟蹋地方!要按他们那种漫撒种,等收粮,一井地别想收个百来斤!”

完颜虎回望了夕阳下的玉米田道:“不会啊,长势很不错嘛。”

那村长道:“哼!还不是叫我给打出来的!”

“哎呀!”完颜虎叫道:“你怎么打人?”

那村长慑懦道:“以前我笨手笨脚的,不也是给公主你打醒的么?”

完颜虎奇道:“我打过你?”

那村长道:“是啊,我是辽军败俘来着,被分到民部种田。有一次胡撒乱播的糟蹋种子,公主你看见就来打我一棒,又手把手做给我看。我是从那时候起才用心种田的。”

完颜虎哦了一声说:“真对不起,我竟然不记得了。”

那村长忙陪笑说:“公主您快别这么说,我们好多人都挨过你棒子、得过你的指点呢。几千号人,你哪里能一一记得?不过大家时候谈起都说你那是爱深责切。”

众人一听都笑了,杨朴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会用成语了,看来果然有读过一点书啊。”

当晚一行人便在这个小村落住下,那个村长奉上番薯饭,不好意思地说道:“猪才养了三个多月,汉部的规矩,不敢杀。”

完颜虎道:“你做的对。我也不贪口,能吃饱就行。”吃完饭又问起他老婆日子过得如何?

这位村长夫人却是个高丽人,当初作了女真的俘虏,被这位村长花了两斤茶买回来做老婆,这位村长夫人人长得粗,话说的却流:“离开会宁后,蛮苦的。”

那村长骂了她一句道:“你懂什么!今年自然苦些,但明年就好了!”

完颜虎愠道:“你怎么能这么对老婆!”又问那村长夫人怎么个苦法,村长夫人说粮食不大够吃,有钱也没地方买去。问她为什么粮食不大够吃,她又说“都被南边的人骗着买走了”。跟着回屋捧出一大把宋钱来道:“当初听说是津门的人,那是七将军坐镇的地方,想来是七将军的意思,我们才肯换。可换了这堆东西,吃又不能吃,穿又不能穿,有什么用处?”

第五十九章 公主回家了(下)

完颜虎一听这话,回视杨朴要问他是怎么回事,杨朴问了那村长夫人当初用多少粮食换了多少钱,又问她家里的粮食够不够吃到收成,听她说“紧巴巴的”,便对完颜虎道:“公主,这位大嫂的粮卖得不亏!之前津门缺粮,所以商贩到处买粮食去津门卖。只要她家的粮能吃到收成就好。等庄稼收起来,她想再卖这个价钱只怕也不行了。她手头的这些钱,够他全家过个肥年的了!”

完颜虎的神色这才缓了下来,那个村长道:“就是!杨大人说的极在理!公主,你别听她妇道人家的胡说八道!我当初卖粮之前是进县城看过告示的。告示上说只要我们有余粮就尽管卖,错不了。告示上还有说明一斤番薯能换多少钱,一斤玉米能换多少布,都明明白白的。那是七将军手底下的人写的,能亏了我们?”

辽南各个县城都个专门的物价栏,标有各种重要物资的官方价格,同时会贴出一些政府对农人的指导性意见。这个物价栏看似简单,其实作用甚大,是杨应麒调节辽南物价的手段之一。此时汉部政府在民众间信用甚高,政令执行起来十分顺畅。

第二日完颜虎离开时,杨朴付了饭宿钱给村长,村长知道这是应有的规矩,也不推辞。

接下来的路完颜虎走得很慢,她并不急着回辽南,每来到一个村都要停一停,有时候特地过夜。村民们手头粮食紧张,但见是公主过访个个笑着脸供应饭宿。

不久进入复州境内,复州西北部永宁河一带是完颜虎当初带头开发的,这里聚集着辽东半岛一半的农夫,其中会宁旧部又占据了五六成,因此庄稼长势和其它地方又不一样:一眼望去,不但旺盛,而且整齐。牧场农场错落有序,建设虽然还没有会宁汉村那般成熟,但规模之大则犹有过之。

完颜虎等人来到这里的时候,一些庄稼已经开始收割,永宁河边等着许多小船,将粮食一船船往海面的永宁小港运。完颜虎问杨朴这些粮食要运去哪里?杨朴告诉她目的地是辽口。

完颜虎听了心道:“那是要备战了。幸好契丹来得慢,要不然我们如何挨过去?”

出了永宁县境内,南边的一切对完颜虎来说又开始陌生起来。当第一次踏足津门时,完颜虎觉得自己简直到了另外一个世界。此时的津门已经过了交易旺季,市集比四五月时萧疏得多,然而商家正好借机修葺店铺,兴建馆舍,因此这个港口小城市简直变成了一个工地。

公主要来津门的消息早在半个月前就传到津门了,不但自卢克忠以下的官方人马紧张准备着迎接事宜,就是赵观、刘从、黄旌等商人,慧观、证因等和尚都翘首以待。

完颜虎入城这天,津门北边的道路上打扫得干干净净,卢克忠居中,商人在左,僧人在右,百姓在后拥簇,热热闹闹地把这个看起来半点不像公主的公主接进城去。

城内大排宴席,主持的是卢克忠,出钱的却是赵、刘、黄、李、林等商人。完颜虎从来没经历过这种阵仗,在会宁时候虽然也参加过大规模宴会,然而她从来都是躲在父叔、兄长或丈夫的身后,而这次她却是整个宴席的核心,每个人都看着她,每个人都恭维她,每个人都奉承她。

会宁的礼俗极为朴陋随意,就算是在大金皇帝阿骨打面前,大臣重将失礼疯闹的事情也时有发生。然而在这个场合里所有人都显得那么礼貌,所有动作都显得那么拘束,整个氛围让地位最为尊崇的人也不敢轻易失范。

完颜虎在周到的安排中像一个木偶一样被礼数扯来扯去,手足无措地经历了一天的流程:汉部猛安府第的酒宴、市集的视察、孤山寺的礼佛祈祷…

一天下来,完颜虎觉得比干一整天的农活还累!她忽然发现:会宁汉村那种平静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她陪着丈夫、陪着汉部一路走来,到最后却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这晚在汉部猛安府内,完颜虎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她总觉得今天似乎少了什么人似的。过了许久,才忽然想起来:“应麒呢?他今天怎么没来?”

杨应麒自然知道完颜虎要来,也知道卢克忠等人安排了好大的阵仗等着这位大金公主,他不喜欢那种敲敲打打的大场面,然而也不好浇灭津门对公主到来的激情——杨应麒懂得:在丰收过后,必须有这样一件喜庆的事情来让这个港口的新居民们发泄他们心中的冲动。于是他自己躲了起来,却把完颜虎给牺牲了。

公主去孤山寺礼佛时,杨朴来到了初成规模的管宁学舍,向杨应麒禀告了辰州、开州和曷苏馆部的情况。这一年来两人一直有书信往来,因此杨应麒对这三个地方的政务其实也不陌生,三言两语间便说到了重点:张浩和王政都十分配合地在政务上接受津门方面的节制,并且已经在政制上将这两个州纳入辽南整个大局中来;曷苏馆部由于在与津门的贸易中得到不少好处,也十分乐意接受杨朴的指点来治理本族。比起大金其它地方存在着或叛或抗的隐患,辽南地区的治理可以说非常成功。

短短一年间,辽南的在籍人口比汉部最后一拨南迁人口到达时翻了一倍有余。新增人口有一半是来在隐匿人口的显性化,另一半则来自于南北各地的新移民。由于整个半岛的庶政管理体系已经搭建起来,所以源源不断流入的新人口很容易地被纳入治理之内。在这个乱世,新流入的人民对生活的期望普遍较低,大部分人基本上只要有口饭吃便已经满足了。因此,整个半岛很快就实现了内部的和平与大治。

不过对杨应麒来说,南迁之后最让他喜出望外的莫过于得到大批的渤海读书人。这些人的加入让汉部的整个文官系统运转得更加流畅。

“朴之,”杨应麒问道:“你说我们下一步该干什么?”

杨朴道:“整顿兵甲,西向攻伐。”

杨应麒还是摇头:“大辽疆域万里,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吞并的。大金也需要时间来消化已经攻占了的土地,所以如果我所料不差的话,再打一两次双方就都需要停下来休养生息了。这段时间我们该干什么好呢?”

杨朴想了片刻说道:“修政安民,韬光养晦。”

杨应麒摇头道:“那还不够。而且辽南三州一部都已经走上正轨,不用我们去推动,整个行政系统自己就可以运作得很好了。”

杨朴问道:“那七将军的意思是…”

杨应麒站起来走处门外,杨朴也跟了出来,见他指着西南说:“大海的那边,就是华夏正统所在。朴之,你敢不敢上船渡海,到中原去走一遭?”

※※※

《边戎》第四卷《基业初成》完,请关注第五卷《海上之盟》

海上之盟

第六十章 报怨军的去向(上)

但凡浅演之民族,若其兴也勃,则其亡也忽。契丹民族在辉煌了二百余年之后,终于不可避免地走向腐化,并在女真接二连三的打击下濒临分崩离析的边缘。

虽然大辽仍然有万里疆土,但契丹民族能上战场的兵源却已经逐渐殚竭。大宋政和七年,辽天庆七年,金天辅元年,辽廷为了抵抗女真西犯,不得不大规模地征用汉化民族为兵。将兵器交到这些被统治者的手中到最后会造成什么样的局面,契丹贵族未必没有忧虑,然而他们已经别无选择了。

上一年的东京乱局令半个东京道的庶民流离失所,无所依归。其中一部分由折彦冲带领渤海士子安顿在辽阳府一带,一部分在辽南开始发展之后流入辽口、永宁、津门等地成为汉部新的劳动力,另外一部分则涌向大辽的中京道和南京道。

大辽都元帅秦晋国王耶律淳奉辽主诏命,在中京道西线设防,招募从辽东来的饥民得两万余人,以其中最豪勇有力的渤海人郭药师为首。又选燕云平州路汉人五千人入军,并劝诱燕云一带的富民依照各自的等第进献武勇军马,共得两万八千人,以“报女真之怨”为名,名曰“怨军”。

“怨军”自成立之后便长期作为大辽末年的一支重要行伍而存在。不过如果说这些军士心中真的有怨,那这种怨恨只怕也是十分复杂的:对于过界则掠夺、攻克常屠城的女真人,他们心中确实有怨;可是对于辽廷,这些汉化民族的军丁们心中也未必没有看法。

这支怨军共有八营,屯于辽金边界。汉部的侦骑队伍越来越发达,最前锋甚至望到了怨军的所在地蒺藜山,而辽人竟没能将这些大胆到近乎放肆的汉部侦骑拦截下来。曹广弼听完下属的回报后给杨应麒写信,要他安心处理辽南政务:“其所谓怨军者,乌合之众而已。且主帅决无东进之魄力,我等可缓待秋收,粮足马肥,而后西进。”

辽帅以其无能证实了曹广弼的断言。怨军名为抱怨,似有进取之意,实为防卫之师,自成立后一直到天庆七年的冬天,都没有一人一马闯入辽阳府腹心。

在这段时间里,曹广弼得以从容整顿汉部的军旅。在经年的实战锻炼中他对兵法的领悟越来越精到,狄喻昔日所论在他眼中已属“旧学”,反而是从杨应麒一手打造的那一套严密的财务管理体系和绩效考核体系中他悟出了不少东西。和耶律淳一样,他也从逃入境内的流民中择人入伍,不过他的标准远比耶律淳为苛刻,而新兵入伍后的训练也更为严格。

几乎是和曹广弼同时,萧铁奴也将手底下的胡骑扩张到一千二百人。不过和曹广弼不同的是,他的部伍中少有那些条条框框的东西。这支由奚族、蒙古、渤海、高丽、五国等十几个种族构成的杂种部队是汉部所有部队里最狰狞、最嗜血的一部,他们冲锋陷阵唯一的准则就是看萧铁奴的马刀而进退——就算马刀指处是刀山火海,他们也会义无反顾地冲过去!这支部队的暴力向来为曹广弼所侧目,杨应麒甚至不敢轻易放他们进入辽南。对于他们俩的这种“偏见”萧铁奴倒是没有什么意见,或许他自己也知道他带的是怎么样的一群人。反正只要杨应麒所提供的钱粮兵器能满足他这支部队的欲望就行。

汉部在不断壮大的同时,内部其实已经开始产生不同的意见。在政务上杨应麒的意见处于绝对的优势,但在军务上则不然。

狄喻是最为传统派的兵家,杨开远和阿鲁蛮的学力见识都还没能走出他的笼罩,欧阳适的种种作为其实也就是将他在师友们身上学到的东西搬到海上而已。但曹广弼和萧铁奴却都已经别树一帜。

曹广弼手底下的部队组织越来越严密,兵种越来越复杂,因此他对杨应麒所提供的后勤依赖也越来越大。杨开远的工兵体系和汉部医局的军医体系都被他整合进来,甚至僧人对军队士气的约束与激励他都开始考虑了。他觉得站在大宋军制军备的基础上去芜存精,会产生他现在的这些想法简直是十分自然的事情。

而萧铁奴却反其道而行。他带兵从来都坚持简单、简单、更简单。曹广弼的军队就算没有仗打也要坚持强度极大的训练,萧铁奴却看不起这种训练。没仗打的时候,他会带着那千来个连汉话也说不流利的部属闯入长白山打猎,有时候甚至突入东海女真或高丽人的领地。他们的铁骑过处,偶尔会有一些部族村落忽然消失,类似的蛛丝马迹也曾引起杨应麒等人的怀疑,然而由于没有一点证据,一切都只能不了了之。

大宋政和七年、金天辅元年十月,汉部迎来了两件喜事:杨开远和阿鲁蛮都成亲了。杨开远娶的是辰州刺史张浩的妹妹,阿鲁蛮则娶了胡十门的女儿。

张家是渤海大族,张浩的堂妹自幼接受与中原大族闺秀相似的教育,颇有名媛风采。而阿鲁蛮的媳妇则是和他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在杨应麒看来:“这个嫂子长得和五哥很配…呵呵,他们自己高兴就好。”

阿鲁蛮成亲后不久,胡十门就病倒了,临终前他上表希望能由阿鲁蛮代自己成为曷苏馆部勃堇,领银牌。在得到阿骨打的允许后瞑目而逝。

大宋政和七年、金天辅元年十一月,大金颁赐折彦冲金牌,狄喻、曹广弼、萧铁奴三人银牌,以杨应麒为辽南副都统,在折彦冲遥居会宁的情况下摄行辽南三州政务。

十二月,驻防辽阳的斡鲁古、迪古乃、娄室等领兵两万西进,萧铁奴以千骑为左翼,大军到达辽水边时,曹广弼也引所部三千人前来会师。狄喻和杨开远则分别押运粮草从东京、辽口出发,接应大军后路。

金军渡过辽河之后,直逼显州。

第六十章 报怨军的去向(下)

曹广弼侦骑所至,每每望辽军军营驻地方回。而杨应麒和欧阳适相继打造起来的谍报系统更是深入辽国内部,汉部的将领对进军的道路心中有底,金军的进兵速度便极快。

当初耶律淳挂号都元帅之后,果如折彦冲所料,打的是能和便和、不能和便防的主意。会宁方面与耶律淳虚以委蛇,一等东京道马肥粮足,马上撕破脸皮发动大攻击。这次大军压境对辽人来说是如此的突然,以至于耶律淳手忙脚乱。

当晚曹广弼扎营后,萧铁奴帅众来附,兄弟两人见面,曹广弼冷笑道:“你不是常说你的人住惯了自家的帐篷么?来我这破营房干什么?”

萧铁奴半点也不脸红,说道:“老二你这里的守备天下第一,和你在一起我们连马都可以躺下睡觉。”

曹广弼布营谨严,临敌之际,每个军士都要和甲而卧,执兵而眠。又有各种防袭营的工具措施,仅以哨岗论,每次扎营都会选择一个高地支起一个哨塔,塔上设有汉部巧匠做成的“猫眼琉璃灯”,乃是将灯放进一个不透光的灯笼中,开一处小孔透光,内部各个方向贴有反光玻璃,按照调整好的角度将光聚焦到小孔对面那块玻璃上,反射出来的光束又圆又直,可以照到数里之外。此外种种设备极为齐全,一时也难尽言。

当晚兄弟两人同卧一帐,曹广弼讲些古时名将故事,萧铁奴听一个骂一个,直到四更,曹广弼道:“睡吧,明天还要打仗呢。”

萧铁奴忽然心动,道:“你说辽军会不会来夜袭?现在是四更天,是夜袭最好的时刻。”

他话音才落,便听笃笃笃一声接一声地传来,这是有人来犯的信号,敌人尚远,所以未曾大举擂鼓警营,只是以接力竹筒连响向主帅报告。

萧铁奴知道这制度,所以一听就跳了起来道:“我带人先去,你随后来!”话没说完人已出帐。

曹广弼传哨兵来问,原来有一批来历不明的人借夜色向这边挪动,在三四里外被“猫眼琉璃灯”窥破了端倪。那批人多半是来袭营,而且还在继续前进,似乎没发现他们的行踪已经暴露。

曹广弼赶紧传命备战,副将与各部部将齐聚时萧铁奴已经领人冲了过去,待曹部军马整备齐当,前面已经杀声震天,曹广弼下令出营接应,心中叹道:“老六的人马终究快我一步!”

这一次来的是郭药师部怨军,他们没想到夜袭不成,反而被萧铁奴打了个措手不及。郭药师向怨军大本营蒺藜山溃退,萧铁奴在前横冲直撞,曹广弼在后步步紧跟,郭药师退到蒺藜山附近,蒺藜山本部怨军出来接应,而曹广弼也从后掩杀而至,双方竟然就在这彼此都未曾预料到的时间地点下会战。怨军人数较多,但不及汉部精锐,会战时候又已经处于败势,因此攻不足以破曹广弼之严阵,守又不能当萧铁奴之锋芒。

辽军其它部伍闻风来援,这些兵马才进入战场,忽然汉部背后杀声震天,却是斡鲁古、迪古乃等引兵到了。这一支生力军一加入,辽军军心登时崩溃,郭药师眼见不敌率领本部匆匆遁走,他这一走其他各部更是大乱。

郭药师直逃到中京道南部这才驻马,一面收束败兵,一面就地征粮征兵。几日间又拉起一支像样的队伍来。他的副将问他将来何去何从,郭药师考虑了好久,终于决定去和其它辽师汇合听耶律淳帅命。

那副将道:“咱们这次大败,只怕回去要受重罚。”

郭药师道:“重罚?杀了我们,大辽还有多少能依赖的人马?南路的耶律大石?还是东路那个常败将军耶律余睹?你以为现在还是天显、会同年间吗?还是契丹人可以对我们这些异族人马想杀就杀的时候吗?”说到这里向东北望了望,又向西南望了望,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他这两眼所包含的真正意义:大辽眼见是不行了,自己和怨军的未来,究竟应该是叛归大金,还是依附大宋?

大辽境内的非契丹族群,此刻在想着同样问题的决不止郭药师一人。而一早就和汉部扯上关系的赵履民、刘介等人则没有这方面的犹豫。当初辽廷征富民进献武勇兵马时,他们几家连一个家丁也没让出来,只交出了几十匹羸马作为搪塞。他们这样做以后也曾担心过,怕契丹人会严厉处罚他们,赵履民甚至连家人也悄悄转移到津门去以防万一了,但他们等待到的结果却是:由于各级官员或互相推诿或自顾不暇,事情竟然不了了之。

经过这件事情以后这批人更看穿了辽廷的无能,刘介终于下定决心把大本营迁到辽口,多年囤积的货物马匹也悄悄在渤海沿岸上船分批运往辽南。

刘介第一次面见杨应麒时除了带来燕云、中京一带的各种消息外,更献上战马三百匹和书籍两千四百卷。杨应麒毫不客气地收了书籍战马,在开州地面上划了一大片地方给刘介作牧场,这个牧场除了要接受汉部马匹出境的节制外,许他自主经营买卖。

刘介喜出望外,又进献“飞鸟传信”之术。杨应麒大喜道:“你们家还有这绝活啊!怎不早点献上!”顿了顿又道:“我该再封赐些什么给你才好呢?”

刘介忙道:“许我家经营这么大一个马场,已经是泽及子孙的大赏赐了,不敢再奢求其它。”

杨应麒笑道:“那就先搁下吧。不过我会记在心里的。”

蒺藜山一战打垮了辽人在东面辛苦经营的防线。金天辅三年春节到来之前,斡鲁古、曹广弼等人横扫中京道,萧铁奴兵锋所及,连紧靠辽国中京的惠州也望风投降。大辽的中京和上京终于都赤裸裸地暴露在金军的视野之中。

杨朴看着谍报对杨应麒道:“如今乾州、懿州、豪州、徽州、成州、川州、惠州都已经被我们收入囊中,大辽中京道对我军几乎已无屏障可言。若再令萧将军铁骑南下…”

杨应麒摇头道:“不!仗打到这里就差不多了。前锋兵力已疲,而辽人在中京的实力深浅未知,不可妄动。再说,这次会宁那边似乎也没打算一举灭辽,否则领军出击的就不是斡鲁古、二哥他们,而必然是斜也、斡鲁等重臣——甚至是国主亲征。大金扩张得太快了,需要时间来消化已经吃下的领土。所以这次进军,应该是为接下来的和谈作准备。我军要再西进,应该还得等等。”

杨朴问道:“等等?那会是多久?”

“这就难说了。”杨应麒笑道:“也许一二年,也许三五年。但不管打不打仗,我们俩总有得忙的。大宋密使的船似乎已经进港了,也该安排一下了。”

第六十一章 大宋通问密使(上)

做皇帝的人,很少能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货色。

风流潇洒的大宋道君皇帝赵佶是古今帝王中艺术到入骨的斯文男子,然而他也做过超汉武、比唐宗的美梦,以为自己可以做个文武双全、开疆拓土的天子。因此他委任宦官童贯征讨西夏,也不管弄得天下喧嚣,哪怕只得个一州半府,也足以让他沾沾自喜。

两年前燕人李良嗣(原名马植)来归,诉说女真起兵攻辽,契丹人节节败退之事,并献上夹攻大辽、收复燕云之策!

这还得了!收复燕云可是自太祖太宗以下历代皇帝梦寐难求的宿愿!若能在自己手中克成,书之丹青,便是威耀万古的大事!虽然他求长生,盼成仙,但这些毕竟虚无飘渺。若将来的谥号中若有个经天纬地的文字,或威强叡德的武字,或辟土服远的桓字,则他赵佶也大可昂首挺胸去见列祖列宗了。

因此他不管太宰郑居中的反对,对李良嗣大加赞赏,赐姓赵,授朝请大夫、秘阁待诏。由于陆路难通,便有臣僚献议由海路来和女真沟通。一开始朝廷间接委派黄家去打探消息,后来欧阳家得到消息后也准备掺上一脚。欧阳适对这件事情本来很感兴趣,但杨应麒当时却认为时机尚不成熟,硬是把这件事给压下了。

津门开港以后,从泉州、明州等地来的海船多属走私,但朝廷既然对辽东密切关注,对津门的事情便多多少少知道了些。其时已入冬季,但皇帝着急,也不管风向不对、海路难行,催着通问女真。幸而这时泉州商人黄旅告知那些主管此事的官吏:选一个风浪不大的日子从登州(山东半岛东半部)入海,循沙门、驼基、乌湖各岛北行,或能到达津门。朝廷当即命登州知州王师中办集此事。王师中推荐青州吏马政,持了朝廷的市马诏书,出使女真。

辽东半岛与山东半岛之间直线距离极短,若是顺风,半天就到。但冬季北风正劲,船只向北极难。幸好有黄家出船出人在前引路,逐岛北进,无风无浪则摇橹,侧风斜来则用小帆,北风当面则避于岛岸,将平衡折叠帆的技术用得出神入化,没多久就进了津门。

此时津门的交易旺季还没到来,但北边商人已经开始抢占地盘,而南边商人去年留下来的伙计也都忙活着准备接应南来船只。

大宋密使来访其实中间少不了杨应麒的推动,因此这天马政才进港,杨应麒便知道了。黄家的家人将马政的官位、来历向杨应麒的文书报知,这个文书又连夜来向杨应麒报告,杨应麒听了对杨朴道:“看来这马政只是一个打前哨的角色。我不便出面。”

杨朴道:“那就我去跟他谈。”

杨应麒点头道:“好。”

杨朴又问道:“其间方寸当如何把握?”

杨应麒沉吟道:“军国大事暂时先搁着,有两件事情却要紧:第一是开边境榷场,并允许泉州、明州商船北上。去年林家、黄家、欧阳家的商船北上,都是拿往高丽、日本的船引掩人耳目,这可不是长久之策。咱们得想办法让来赚钱的商人都安心些。大宋若能同意恢复登州到津门的商道,那津门的货物在顺风季节一月之内便可到达汴京!咱们的生意至少要翻一倍!大宋既然想和我们通好,这件事情办起来应该不难。第二是两国的地位问题。我听黄旌说朝廷对出使女真的礼节规格有过争议,这是象征两国地位的大事,轻忽不得。若在两国交往中金国国主也只是一个边鄙酋长,那我们汉部这些什么‘大将军’、‘七将军’还有什么地位可言?而且会宁方面也不可能答应。”

杨朴道:“若他们要求面见国主呢?”

杨应麒道:“你先推诿着,看看他们的国书怎么说。他们已经入瓮,咱们不用着急。”

杨朴私下沉思,摸透了杨应麒的意思,便不急着去见马政。只是让人暗中监视,并暗示津门各方豪强不得擅自和他接触。

马政这次奉命出使,出门前家人都哀哭相送,便如他将一去不返似的。马政自己也觉得此次多半九死一生,想契丹已是胡戎,何况更加僻远的女真?谁知一进津门,但见市集井然,行人来往、言语谈吐一如大宋,几乎让他以为自己来错地方了。但黄家的家人咬定说这里就是大金境内的津门没错,这才让他安心。

此时宋、金之间还没有建立官方联系,因此马政一时不知该如何和金国的官员接头,只好先在黄家家人的安排下住进了津门最体面的客栈。

这晚他翻来覆去睡不着,忽然听隔壁有人在读《汉书》,用的竟然是汴梁的雅言。马政大喜,以为是万里遇故知了,连忙过来攀谈。一问之下,才知这位读《汉书》的年轻人却是辽阳府籍、来津门管宁学舍求学的儒生。

马政问道:“津门也有孔庙、学舍么?”

那儒生道:“自然有!”跟着与他说起津门的典章制度,却一一与大宋略同。

马政一听大为放心,心道:“既然是礼仪之邦,那就没什么可怕的了。”这次大宋派了他这么一个半小不大的官员出使,一来是因为海路凶险,二来也是怕女真是野蛮之族难以理喻,因此满朝大臣个个害怕,视为险途。

马政又问起大金在津门官位最高之人,那儒生道:“津门最大的自然是大金汉部大将军、辽南都统折讳彦冲!折将军是我大金驸马,既亲且贵,而且因立大功而裂土封候,这复州其实就是折将军的封地。不过折将军通常都在都中决断国务,随侍圣驾,不在津门。现在辽南的地方政务是由副都统杨讳应麒总领。这位杨副都统是折大将军的异姓兄弟,我们辽阳府的人一般都称他作七将军或小杨将军。”